书名:太子妃[重生]作者:风吹翦羽他本是太子,被刺杀后再醒来,却成了前朝的太子妃。 前朝太子名窦淳,是个被下毒后装傻充愣的傻子。前朝的太子妃名卓惊凡,是个为了照顾太子,嫁入东宫的男子。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前朝太子他爹名窦渊,是前朝的末、代、皇、帝。 太子为妃,改变历史扭转乾坤,一步一步登上最高位,最后成为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友情提示**1.本文背景架空,地名或人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2.作者脑洞开很大,请不要过于较真逻辑或是合理性。3.情节可能狗血,还有脑残出没,请自带避雷针。4.本文内容纯属虚构,千万不要对号入座。5.作者文笔和节操已经被吃了,入坑请谨慎。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重生 宫斗 报仇雪恨 搜索关键字:主角:卓惊凡、窦淳 ┃ 配角: ┃ 其它:==================(每日更新精彩纯爱同人小说,敬请关注:http://www.256zww.com/ 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一章 刺杀 大梁宣武四十年崇仁殿里一片寂静。殿中负责上夜的宫女守在自己的位置,安静本份地值班当差。寝室里上夜的宫女则是歪坐在脚踏上,面朝着寝室门口守着,背后床榻上,大梁朝的太子殿下正睡得香甜。寅时刚过,崇仁殿里的宫女便开始忙碌起来,水房、茶房和小膳房里值班的宫人们也跟着忙碌。不多时,寝室内便传来动静,站在门外候着的领班的管事姑姑一努嘴,一旁捧着托盘的小宫女们立刻鱼贯地进入寝室。坐在脚踏上的上夜宫女已经站在床榻边,正在将床帐系好,另一边有几个宫女低垂着头安静地站着,等着太子殿下离开之后再去铺床。小宫女们进入寝室后分成两列,第一列手里的托盘上捧着的是漱洗的用具,其中一个上前一步,恭敬地将托盘递到床榻边。太子殿下此时已经坐在床榻边,两旁各站一个服侍的贴身宫女,宫女们侍候太子殿下漱洗之后,便有另外几个小宫女捧着放着太子服饰的托盘上前。太子殿下站起身来,平举着双手让宫女侍候他穿衣。宫女们的动作迅速,而且一点儿也没发出声音。一行人快速地服侍好太子殿下穿衣漱洗后,外间的宫人则已经将膳食摆好了,就等着太子殿下用膳。太子殿下洗了脸,精神好些了之后,便挥退了身旁的宫女,径自往寝室外走去。站在寝室门口的宫女见到太子殿下来了,立刻替他打帘子。太子殿下来到外间,用完膳之后,便离开了崇仁殿,前往崇文馆。等到太子殿下离开,崇仁殿里的宫女又是一阵忙碌,不过众宫人极有秩序,手中动作不停,嘴巴闭得牢牢的,显然受过严格的管教。管事姑姑领着宫女将崇仁殿打理一遍,确定没有疏忽后,才打发昨晚上夜的宫女们回下房休息,换另一批宫女来轮值。上夜的宫女回到下房后,终于可以吐出一口大气。"冬梅姐姐,太子殿下好严肃啊。"一个宫女吐吐舌头,对着同住一间房的另一个宫女说道。"嘘!不要命了吗?太子殿下岂是你我可以非议的?"冬梅一听,立刻冷下脸来,狠狠地瞪了宫女一眼,并且低声啐了一口。宫女被冬梅一凶,愣愣地闭上嘴不敢再说话。……当晚宫中宴客,太子殿下从崇文馆回到崇仁殿后,立刻更衣准备赴宴。这一场宴会是圣人为了打胜仗凯旋而归的二弟准备的。太子殿下的二弟被封为惠王,是圣人非常宠爱的祁贵妃所出。这一次因为边境番邦来犯,所以惠王领兵出征,一路大捷,不久前才刚班师回朝。对于惠王打了大胜仗的消息,对皇后和太子殿下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惠王年纪和太子殿下相当,如今手握了兵权,岂不和太子殿下有了抗衡之力?再者圣人非常宠爱祁贵妃和惠王,若不是大梁朝历来有"立嫡立长"的规矩,圣人颇有几分要立惠王为太子的意思。可尽管如今太子殿下的位置还算牢靠,但眼看着圣人一日一日疏远皇后,心被祁贵妃拉拢过去,还是让皇后和太子殿下有些心焦。偏又在这个当口,皇后的娘家犯了事,惹得圣人大怒,也更衬托出祁贵妃和惠王的好。 因此这几日太子殿下心情很不好,今晚又要出席惠王的宴会,让他从早晨起脸色就非常严肃,难怪会吓坏了到崇仁殿当差的小宫女。……不管太子殿下的情绪为何,晚上的宫宴还是照常举行。晚宴上杯觥交错,圣人乐呵呵地赏赐了惠王许多珍品,甚至说出"不愧是吾儿"这番话来,让坐在身旁的皇后表情微僵。就连坐在下首的太子殿下听了也有些不是滋味。不过太子殿下自是不会让人看出自己的情绪,他举起手中的酒盏,借着喝酒的姿势,挡住了众人偷觑的视线。宴会上自然有歌舞助兴,内教坊调教出来的乐伎舞姿曼妙,立部伎在院中的表演完后,有一名脸蒙轻纱,身着轻盈长袖舞衣的舞伎曼步而出。舞伎轻扭着纤细的腰支,一抬手一投足间都是风情。她慢慢地走进殿中,随着琵琶声起,开始舞着《绿腰》。殿中众人的眼光都被她吸引住了,只见舞伎甩着长袖,随着音乐声越舞越快,舞姿轻盈柔美,仿若下一瞬间便会像蝴蝶展翅般,翩然而去。就在众人心醉神迷时,一声鼓声突兀地响起,众人恍若被惊醒一般,往殿门口看去。此时有四名舞伎身穿红色舞衣,两手各执一柄短剑,随着鼓声有节奏地舞进殿里。先前那名跳着软舞的舞伎,踩着鼓声旋转,在最后一声"咚!"里,倏然倒下,就像狂风骤雨中的一只彩蝶,被打落了翅跌落在地。长袖舞衣的舞伎倒下后,红色舞衣的舞伎们旋转短剑,随着音乐起舞,在众人没有注意到时,其中一名舞伎藉由阵势的变换,突然靠近了坐于堂下的太子殿下。舞伎手中的短剑突地伸长,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剑的另一端已经没入了太子殿下的胸膛。众人惊呼,圣人更是失态地猛站起身,口中狂喝道:"来人!把这个大胆狂徒给朕拿下!太医呢?!快传太医!"太子殿下昏迷前,眼神扫过祁贵妃和惠王,只见两人的眼中都是一丝幸灾乐祸,嘴角更是隐隐含着得意的笑容。……******太子殿下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全身上下更是酸软无力,他的意识还有些迷糊,一时之间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直到想起昏迷前的一切,他猛然睁开眼睛,却见自己躺在崇仁殿的床榻上。"来人……"他嘶哑着开口,声音却低如蚊蚋。幸而床榻边就守着一个宫女,一下子就发现了他的动静,赶紧扑过来低声啜泣道:"太子妃,您终于醒了。"太子殿下本来混沌的脑子,因为这一声称呼倏地清醒了,他瞪大眼睛,开口问道:"你喊吾什么?"话音刚落,他顿觉不对。适才刚清醒没注意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怎么变了?一旁的宫女没听清楚他的问话,只是抹着眼泪说道:"太子妃您醒了就好,奴婢立刻去通知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微愣,还没反应过来宫女已经跑了,他心里惊疑万分,明明自己才是太子殿下,这个宫女却要去通知另一个太子殿下?难道……圣人已经另立惠王为太子?一思及此,太子殿下的脸色一沉,还在思索着对策时,崇仁殿外传来一阵吵杂声。太子殿下铁青着脸,心里不禁有几分狂怒,看来惠王当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竟然敢在自己的寝殿外大肆喧哗。还没想完呢,突然有一名年约二十的男子闯进寝室。"凡凡,你醒了!"男子明明已是成年人,身上的衣着却有些凌乱,头发也未绾起,长长的乌丝披散在背后,眼中闪烁着天真,语气更似稚儿。太子殿下一怔,正要出口喝斥,却见随后好几名宫女掀起帘子入内,凑到那名男子身边轻声哄着,"太子殿下您别急,太子妃刚醒来,想必还很虚弱,您别扰着太子妃了。"太子殿下?!眼前这个动作语气都犹如痴儿的男子是太子殿下?!大梁朝的太子殿下眼前一黑,心里对圣人的埋怨更深了。父皇您宁愿立个痴儿,也不要儿臣这个太子吗……不对!祁贵妃和惠王如何会让圣人立个痴儿为太子?太子殿下猛地清醒过来,沉下心来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只是越是打量越是心惊。他适才刚清醒时,没有注意殿内的摆设,只是见着和崇仁殿相似,便以为自己身在崇仁殿。可是此刻仔细打量才知道,这里根本不是崇仁殿。而且殿中的摆设竟然有许多是前朝旧物,大梁的前朝是大周,当初大周最后一位皇帝,就是死在大梁朝开国皇帝手中,可以说大周就是被大梁给灭了。 尽管大梁朝沿用了许多大周的旧例,但是在大梁的皇宫中,却鲜少见到大周朝的物品,似乎是因为大梁的开国皇帝把宫中所有的大周文物都锁入了私库中。太子殿下不知道老祖宗的用意,只能猜测老祖宗这是"眼不见为净"?所以此刻见着大周的物品,让太子殿下的心中大震。就在众宫女忙着安抚那名犹如稚儿的太子殿下时,宫外传来一声通禀,"皇后驾到──"大梁朝的太子殿下心下一凛,眼巴巴地望着寝室门口,只见走进来的皇后姿容秀美,仪态端庄,气质高贵,让人不由得心生折服。但是皇后再雍容华贵也好,气质再高贵也好,都与大梁朝的太子殿下无关。他看着皇后一步步走向他,心里是满满的绝望。这个皇后是谁?他的母后呢?太子殿下不是他,皇后也不是他的母后,他到底在哪里?这里还是他熟知的大梁吗?就在太子殿下满心绝望时,皇后开口轻唤一旁呆傻的痴儿,并且对他招招手,"淳儿,过来母后的身边。"被唤作"淳儿"的男子立刻扑到皇后身旁,依恋地腻着皇后。而太子殿下却是被皇后口中的"淳儿"给惊到了。据他所知,太子名讳为"淳"的并不多,但是大周朝恰恰好就有一个太子名讳为"淳",而且还是个痴傻的太子。…… ☆、第二章 身份 皇后并没有理会躺在床榻上的太子殿下,而是先拉着"淳儿"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柔声说话,待到细细询问过"淳儿"一切日常后,才转头望向床榻上的太子殿下。"太子妃的身体如何了?"皇后淡淡地开口问道,神色一片平静。太子殿下瞳孔骤缩,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宫女已经恭敬地答道:"回皇后娘娘,太子妃已无大碍。""嗯,如此便好。"皇后点点头,又嘱咐了"淳儿"几句,然后赏了太子殿下一些赏赐,便在宫女的簇拥下,雍容华贵的离开了。太子殿下直到皇后离开了,都还没回过神来,毕竟接二连三地被人称呼为"太子妃",对太子殿下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大的冲击。眼前陌生的寝殿、陌生的宫女,还有陌生的皇后和陌生的朝代,都让太子殿下的心中难免生出些惊惧来。其实太子殿下的心中隐隐有个猜想,可又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只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让太子殿下怎么都忽略不了。就在太子殿下思绪紊乱时,那个犹如稚儿的男子趴到他的床榻边,对着他说道:"凡凡,你睡了好久。"语气中还带着点埋怨。"吾……我睡了多久?"太子殿下轻声问道。"唔……五日了。"男子皱眉扳着手指头数,好一会儿才给出答案。"你……殿……殿下,您喊我什么?"太子殿下觉得要喊另一个人为殿下真是别扭,却又不得不开口。"凡凡啊!"男子用着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表情还有些狐疑,似乎不解太子殿下为何会对这个称呼有疑问。凡凡……凡凡……太子殿下喃喃念着,心中的绝望越来越深。大周朝有个痴傻的太子,名为窦淳,而和窦淳一样出名的,是他的太子妃。窦淳的太子妃名卓惊凡,生平不详,史书记载的不多,但是有一点最让人印象深刻,那便是──太子妃是个堂堂的七尺男儿。这些都还打击不了他,最让他感到绝望的,是窦淳的父皇。窦淳的父皇名窦渊,是大周朝的文帝,也是大周朝最后一个皇帝。太子殿下两眼无神的瘫在床榻上,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无法再欺瞒自己,就算原先的猜测再匪夷所思,恐怕他就是遇上了如此离奇的事。他,堂堂大梁朝的太子殿下,竟然移魂到大周朝太子妃的身上。他闭了闭眼,回想着醒来之前的那一幕,心里一片发凉,看来他是死了,而且还是被舞伎给刺杀身亡了。只不知怎么的,他竟没有到所谓的地府,也没有喝孟婆汤,就这么一闭眼再睁眼,却回到了几百年前的大周朝。太子殿下努力平复着心绪,尽管他感到愤然和怨恨,但是事已至此,难道他还能再捅自己一剑?不!老天给了他第二次的机会,他一定要好好把握。太子殿下猛然睁开双眼,瞥了一眼趴在床榻边的窦淳,如今自己的身份虽然从太子变成了太子妃,但一样还是东宫之主。 而且他熟知大周朝的历史,知道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也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子,是被人下毒才会变得痴傻。如果他能够好好利用这一些优势,两仪殿的那个宝座,他也不是不能想。当然,他登上皇位之后,便会纳一个梁家的女子,让梁家的女子诞下龙子,然后把皇位传给梁姓女子所出的儿子。如此一来,就算大梁朝没有出现,但是传承皇位的,还是他们梁家的血脉,这样也不算是愧对老祖宗了。太子殿下在心里盘算着,耳旁却不断有嗡嗡声作响,他被烦得无法静心,皱眉瞪了身旁的窦淳一眼,"噤声。"窦淳眨了眨眼,随即脸上浮起委屈的神色,"凡凡,你不陪我玩,还凶我。""太子妃,皇后娘娘特地吩咐了,让您好好陪着太子殿下。"这时站在一旁的一个宫女,见到窦淳脸上的委屈,向前一步对着躺在床上的太子说道。太子殿下听着宫女不甚恭敬的话语,心里翻腾着怒气,一个小小的宫女,也敢对他这个太子……妃趾高气昂的,谁给她的胆?!"让她们全部下去。"太子殿下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里的怒气,转头对着窦淳说道,他还没摸清周遭的情势,贸然发作只怕讨不了好。想着他刚醒来时,身边只有一个宫女侍候,而跟着窦淳进来的这些宫女见到他时,根本没有行礼请安,可见得他这个太子妃有多么无用。"太子妃,皇后娘娘吩咐过,让奴婢们跟着太子殿下,寸步不离。"刚才那名宫女又开口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太子殿下心中怒极,脸色却是丝毫未变,就连语气都平淡得很。"奴婢叫做春桃。"春桃低垂着头,看似恭敬地回答,身子板却一动也不动,连屈膝行个万福礼的意思都没有。太子殿下的唇角勾了勾,眼中漆黑如墨,直直地盯了春桃好一会,才淡淡地说道:"春桃是吗?我记住了。"一旁原本服侍太子妃的宫女愣了愣,微微抬起头来,想要偷偷觑一眼太子妃的脸色,结果却被太子妃那一双淡漠的眼神给吓着了。太子殿下注意到那名宫女的神色,转头望向她,"扶我起来。"心里却想着,日后肯定都要把这些宫女都换掉,如此不懂规矩,不知进退,留着有何用?!适才皇后来时,竟没一个想到要扶他起身,让他就这么躺在床榻上晋见皇后,亏得皇后不和他计较,否则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过转念又想到宫女的怠慢,或许皇后已经摆出了态度,所以这些宫女才敢对他如此无礼。他在心里喟叹一声,看来皇后不大喜欢自己这个太子妃。想来也是,尽管是为了照顾窦淳,卓惊凡这个太子妃才会嫁入东宫,可是要让皇后接受自己的独子娶了个男人,想必心里还是憋屈得很。太子殿下轻笑一声,就算皇后不喜欢自己又能如何,他这个太子妃还不是嫁进来了?而且还很得太子的喜欢。瞥了一眼仍旧趴在床榻边的窦淳,太子殿下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发顶,在心中说着,为了那个位置,我会对你好一点的。窦淳显然被顺毛得很高兴,一下子就忘了刚才被太子殿下凶过,脸上又挂起欣喜和依恋的表情,甚至踢掉了履鞋,爬上了床榻。太子殿下有些头疼地望着窦淳,轻声说道:"我头还有些疼,您离我远一些。"窦淳一听他头疼,本来想抱住他的双手一缩,改为轻轻按上他的额角,"凡凡头疼吗?我帮你揉一揉就好了。"说罢还真的有模有样的开始轻柔着他的额角。"太子殿下,让奴婢来就行了,您歇着罢。"一旁的春桃又开口了,接着甚至伸出手想要制止窦淳的动作。"放肆!"太子殿下忍不住出口喝斥,春桃微怔,想要拉住窦淳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来拉太子殿下的手?"太子殿下冷着脸,沉声说道。"奴婢……奴婢是殿下的贴身宫女。"春桃不服气,咬着牙开口说道。"既然自称奴婢,又是个宫女,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太子殿下面前放肆?太子未开口奴婢先开口,东宫中有这样的规矩和道理吗?"太子殿下沉声说道。春桃被太子殿下"不敬主"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早就瘫软在地,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懂以前懦弱可欺的太子妃,怎么一病醒来像换了个人似的。 其他宫女见春桃被太子妃斥责,心里也是倏然一惊,她们以往仗着是皇后娘娘赏赐给太子的宫女,颇有些自傲自得;再加上太子妃的个性软弱,又不得皇后娘娘喜欢,所以往日她们对太子妃并无多少恭敬。可是她们却忘了,再怎么懦弱再怎么和善,眼前的男子也是圣人册封的太子妃,是东宫名正言顺的男主子之一。此刻见着太子妃沉着脸说话的模样,竟似比皇后娘娘发怒时更让人心惊,太子妃的气势和眼神,压得众人心头沉甸甸的。"凡凡不气,你不喜欢春桃,那……那……那我就把她赶出去!"窦淳见太子殿下绷着一张脸,有些手足无措。"嗯,赶出去吧。"太子殿下点点头,现在可是窦淳发话处置了春桃,就是皇后问起,他也有由头可说。他也不怕春桃向皇后告状,说什么自己不喜欢她,就让窦淳把她赶出去,他巴不得皇后来问他,他也好把这些宫女的怠慢透给皇后知道。以前的卓惊凡不计较,可以让堂堂东宫的太子妃被一众宫女压在下头,现在换了他,他如何会让这些宫女给拿捏住?以后他就是卓惊凡了,是东宫的太子妃。只是太子殿下又瞥了一眼望着他傻笑的窦淳,然后在心里深深地叹息,他现在的处境和以前比起来,似乎更为艰难。…… ☆、第三章 暗涌 太子殿下醒来后没几日,就把东宫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他怎么都没想到,就凭窦淳这样一个傻太子的形象,竟然也有了一个良娣、一个良媛和两个承徽。若是他没记错,大周朝的太子除了一个正妃之外,还可以有良娣两名、良媛六名、承徽十名、昭训十六名和奉仪二十四名。太子殿下勾起唇角冷笑一声,他是不是该感谢皇后,并没有将整个东宫都塞满女人?就在他倚在软榻上,闭目沉思时,服侍他的宫女进入寝室,恭敬地说道:"太子妃,良娣、良媛和两位承徽正候在殿外,说要向您请安。""请安?不需要,让她们回去。"太子殿下嗤笑一声,他醒来都几日了,若是真心想请安,早就来了,不会等到这时候才来。"诺。"宫女恭敬应下,又退出了寝室。而候在殿外的几个太子侍妾,本来想着以太子妃的性子,必不敢让她们在外面久等,谁知宫女进去禀报之后再出来,却是让她们回去。"太子妃让我们回去?"四个侍妾中领头的那名女子,穿着桃红色的窄袖坦领纱罗衫,帔帛绕肩,帔上金线绣图精致,下身着一件束胸拽地长裙,裙外罩着用单丝罗织成的花笼裙。花笼裙上用各种颜色的丝线绣成精致的花鸟图案,群摆宽而大,拖曳在地一眼望去就如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像。女子头上绾着单刀半翻髻,髻上插着鎏金银钗和流苏金步摇,耳上缀着玳瑁制成的耳饰,脸上妆容精致,额前的花钿替女子本就美貌的容颜增添了一分娇艳。只是此刻女子面露愠色,生生破坏了本来姣好的面孔,也吓得面前的宫女瑟瑟发抖,却又不得不再次开口,"良娣息怒,太子妃请您们先回去。"原来此女子就是太子的良娣,也是东宫中地位仅次于太子妃的太子侍妾。"姐姐,想来应是太子妃身子还未好全,所以才免了我们的请安,这也是太子妃宽厚,我们应谢过太子妃才是。"这时良娣身后另一名女子,缓缓地开口说道。"张良媛倒是会说话。"良娣瞥了一眼身后的张良媛,勾起唇角讽刺地说道。"怎及得上良娣姐姐呢。"张良媛掩唇轻笑,语调柔软,让人听了心生舒畅。偏就是这种软软的语调,才让良娣心里更是不喜。"既然太子妃让我们回去,那我就先回去了。"良娣瞥了一眼太子妃的寝殿,冷冷地说道,语罢,一甩衣袖便转身带着宫女先行离去。张良媛见良娣离开了,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不过她也没再开口,只是带着自己的宫女也跟着离去。从头到尾都没出过声的两个承徽,自是赶紧跟着离开。……太子妃寝殿外的这一出,早有人报给皇后娘娘知道,此时的皇后正在立政殿处理宫务,听了宫女的回报之后,颇为惊讶的挑了挑眉,不过暂不作声。等到皇后把宫务处理完后,这才对着服侍她已久的贴身老宫女说道:"王姑姑,你说太子妃这是改性子了?""娘娘,若是太子妃真的改好了,您也可以放心了。"王姑姑替皇后斟了一盏茶,递到皇后手边低声说道。 "是啊,若不是他的性子这般不堪大用,本宫的淳儿也不至于要纳了那些女人。"皇后捧着茶盏,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娘娘,如今那位可着劲儿地向圣人吹耳旁风,就想再多塞几个女人进东宫,您可得及早做打算才是。"王姑姑的音量又压低了些,凑到皇后耳旁近乎呢喃地说道。"那个贱人!仗着圣人宠爱,越发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把主意打到太子的身上!先前的张良媛已经让本宫的侄女儿吃尽了苦头,现在她还想让哪个狐狸精入东宫?"皇后一听,气急地说道。"娘娘息怒,侄姑娘自是好的,否则也不会初入东宫就是良娣。"王姑姑在皇后未入宫前就是她的奶娘,因此皇后的侄女儿她称呼一声侄姑娘也是应当的。"若不是卓家,本宫的侄女儿如何会屈就一个良娣之位?就凭婉倩的家世和才貌,就是太子妃都当得,现在却只能委屈地当个侍妾!"皇后捂着心口说道。"娘娘,现如今良娣既已入宫,咱们该想的,是如何阻止那位再塞人。"王姑姑指着紫宸殿的方向,撇了撇嘴。"圣人宠爱紫宸殿的贱人,如今本宫只得初一、十五能得见圣人面,若不是祖宗家法,兴许本宫连这两日都不可得。"皇后颓然靠在软垫上,语气中有着失落。"娘娘……"王姑姑见皇后几乎红了眼眶,自己的喉头也有些哽咽。"幸而那个贱人没有皇子,否则淳儿的太子之位怕是不保了。"皇后挑起唇角,苦涩地一笑。王姑姑抿着唇没有说话,紫宸殿住着的,是当今圣人十分宠爱的婉贵妃。婉贵妃是采选入宫的良家子,初入宫便被封为正六品的宝林。随后不到一年,又晋了正五品的才人,而且圣人赐封号"婉",此后婉才人一路晋升,没几年便位列九嫔之首,居昭仪位。婉昭仪在昭仪位待了几年,前两年因为替圣人生了个皇女,圣人大悦,竟然晋了她为四夫人之首的贵妃,仅次于皇后之下。因此婉昭仪就这么成了婉贵妃。婉贵妃在宫中近十年,荣宠不衰,几乎把皇后压在下头,若不是皇后执掌凤印以来,并没有什么大过错,再加上皇后的母家在朝中颇有势力,否则怕是早就被圣人给夺了凤印去讨好婉贵妃了。况且太子也是皇后所出,就算太子因为幼时中毒变得痴傻,但是圣人的子嗣艰难,这么多年就只得了窦淳一个皇子,因此窦淳的太子位还算牢靠。皇后收回思绪,不再想这些个遭心事,她打起精神,对着王姑姑说道:"你走一趟东宫,替本宫瞧瞧太子妃罢。""诺。"王姑姑屈身行礼,便带着几个宫女,浩浩荡荡地前往了东宫。******紫宸殿偏殿婉贵妃斜靠在美人榻上,榻前共有四名宫女服侍着。两名宫女跪坐在榻前,其中一名执着纨扇替贵妃扇凉,另一名则替贵妃捏着腿,而榻边则站着另外两名,其中一人捧着水果,另一人服侍贵妃用水果。这时候,一名宫女匆匆地进入偏殿,对着贵妃屈身行礼,然后摆了摆手,让四名宫女退到一旁,接着凑到贵妃耳旁说道:"贵妃娘娘,有消息。"婉贵妃蹙了蹙眉,开口说道:"都退下罢。"另外四名宫女听了,立刻屈身行礼,恭敬地退了出去。"说罢,什么消息?"婉贵妃见殿内无人了,这才慵懒地开口问道。"娘娘,张良媛说太子妃醒来了,而且性情似乎变了。"宫女站到婉贵妃身后,一边替她捏着肩膀,一边低声说道。"醒了?真是命大。"婉贵妃挑了挑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今儿个傅良娣带着其他侍妾前往太子妃的寝殿,结果连门都没进去,就被太子妃给请回去了。"宫女说道。"哦?太子妃这是硬气了?"婉贵妃挑了挑眉,有些不信太子妃会改了性子。"张良媛也说不好,毕竟她没见到太子妃,只是打从她进了东宫,这还是第一次被太子妃下面子。"宫女谨慎地说道。"你让她想法子尽快见到太子妃。"婉贵妃蹙眉说道,一手无意识地抚着腹部。"诺。"宫女恭敬应下,顿了顿,接着又说:"娘娘,胡太医在外面候着了,是否让他进来请平安脉?""嗯,请进来吧。"婉贵妃坐起身子,伸出手让宫女扶她起身,宫女立刻上前搀扶着她,并且唤了门外候着的宫女进来侍候。 不多时,胡太医在宫女的带领下,低垂着头进了偏殿,婉贵妃已经坐在帘子后,胡太医躬身行礼,向婉贵妃请安问好。"胡太医免礼,又要麻烦你了。"婉贵妃淡淡地说道,语气不咸不淡,不会过于亲近,也不会过于冷落。"娘娘客气了。"胡太医恭敬地说道,在帘子前坐下,然后请婉贵妃把手放在脉枕上。婉贵妃伸出一手,放在脉枕上,立刻有一宫女上前,将一条丝帕盖在贵妃的手腕上,胡太医正才伸出手,轻轻按上贵妃的脉搏。须臾,胡太医起身,躬身向婉贵妃道贺,"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为喜脉。""来人,赏。"婉贵妃语气欣喜,赏赐了胡太医许多东西,等到胡太医离开之后,她对着其中一名宫女说道:"白芨,快去打听打听,圣人此时在何处。""诺。"白芨就是先前和婉贵妃密谈的宫女,她是贵妃从宫外带进来的,从小就跟在贵妃身边侍候,是贵妃的心腹之一。白芨得令,立刻离开了紫宸殿,暗暗打听圣人此时在何处。另一边,婉贵妃有孕的消息,也传进了立政殿。皇后端坐在正位上,听着跪在底下的宫女禀报着,说是适才胡太医到紫宸殿替婉贵妃请平安脉,却把出了喜脉。皇后僵着脸,打发了宫女,然后把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她气得一喘一喘的,王姑姑见状,赶紧上前帮她拍背顺气,一边安慰着,"娘娘息怒啊,别气坏了身子。""姑姑,你说她怎么就有孕了呢?"皇后发泄了一通,跌坐在椅凳上,双眼无神地说道。"娘娘……"一旁的王姑姑见皇后这副模样心疼极了,她低声劝道:"娘娘别急,现在她只是怀上了,能不能怀住还两说,就算真让她怀住了,也不知是不是又一个皇女。""你说得对……是本宫慌了。"皇后被王姑姑这一通安慰,总算找回了心神,她顿了顿,开口问道:"你今天去了东宫,结果如何?""娘娘,太子妃真的变得不一样了。"王姑姑眯了眯眼,低声说道。"哦?依你看,他是改好了还是改差了?"皇后恢复雍容华贵的坐姿,端起另一个茶盏,抿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开口问道。"娘娘,依老奴看,还得观察一段时日,现在还不好说。"王姑姑斟酌着答道。"嗯,你注意着点儿吧。"皇后摆摆手,没有心情再谈论太子妃,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婉贵妃有孕的消息,心里着实苦闷得很。待到晚上听说圣人留宿紫宸殿,更是让皇后又气得砸了好几套茶具。作者有话要说:太子虽然有侍妾,但他是个傻子,所有侍妾都是摆设用,本文双洁,各位亲们不用担心。 O(∩_∩)O~妃嫔等级表如下:超品——皇后一人正一品——四夫人: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各一人正二品——九嫔: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各一人正三品——婕妤九人正四品——美人九人正五品——才人九人正六品——宝林二十七人正七品——御女二十七人正八品——采女二十七人太子侍妾:正三品:良娣 (二人)正四品:良媛 (六人)正五品:承徽 (十人)正七品:昭训 (十六人)正九品:奉仪 (二十四人)☆、第四章 梦魇 太子殿下睡得很不安稳。他把那些烦人的侍妾打发走之后,便靠在软榻上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来到一个破败的小院子,院子里冷冷清清,满地的落叶随风飞舞,透出一股萧条的气息。突然,他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穿过月亮门,经过抄手游廊来到北边的正房。但是他的脚步没停,却是转到正房后的一间挟屋。站在挟屋前,他的心跳忽然加快,彷佛里面有什么在呼唤着他,他慢慢地走上前去,伸手推开门扉……下一瞬,周遭景象却突然改变,他又回到了那天晚上,回到了惠王的庆功宴上。他呆愣地坐在位置上,看着殿中四名舞伎舞着短剑,就在其中一名舞伎接近他时,他猛然回过神来,仓皇地站起身。可就在他想要退开时,却发现自己的双臂被人捉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舞伎的剑再次没入自己的胸膛。 他转头望向捉住自己的人,惠王那张总是挂着温文儒雅浅笑的脸庞硬入眼帘。"太子殿下,你该死了。"惠王笑着对他说道。他怔怔地望着惠王,只觉得对方的嘴脸可恨极了,可还没等他破口大骂,一眨眼间,周围的景色又变了。他回到刚才那个破旧的小院,眼前是门扉大开的挟屋,他下意识地走了进去,屋里头的摆设简陋,桌椅都是陈旧的旧物。他接着往里面走,掀开眼前布料粗鄙的棉帘子,里间里的布置更简单,处处都看得出屋子主人的拮据和清苦。就在太子殿下疑惑万分时,一个小男孩从卧室跑出来,很快地就和他擦身而过,往外间而去。太子殿下眨眨眼,转头望去,已经看不见小男孩的踪影。他抿了抿唇,继续往卧室走去,一进入卧室,就被躺在床榻上的人影给惊着了。眼前躺在床榻上的人,头戴远游冠,身着绛纱单衣,白襦裙,革带金勾,佩双瑜玉,方心衣,飘带,金缕囊。他震惊地望着穿着太子服饰躺在床榻上的人,步履蹒跚地走上前,来到床榻边,低头一看,却是一张又熟悉又陌生的容颜。他踉跄后退一步,眼神惊惶地往旁边一扫,正好瞧见了妆台上的铜镜。铜镜映出来的人影,长相和床榻上的人影如出一辙。太子殿下顿时怔愣在原地,心里思绪纷乱,怎么都理不出一个头绪。他在心里不断吶喊着,这张脸是谁?他不是这个长相!就在这时,床上穿着太子服饰的"人"突然坐了起来,太子殿下的瞳孔骤缩,惊疑不定地瞪着对方。只见对方张着嘴,似乎正在说些什么,可是太子殿下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皱了皱眉,正想开口—— "凡凡……凡凡……"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声呼唤,梦中的情境顿时像被一把刀砍过似的,画面碎成了好几块。太子殿下还来不及辨识那个人到底要跟他说什么,就被一阵摇晃给惊醒了。太子殿下猛地睁开眼睛,就见到窦淳正凑到自己的面前,他轻抽了一口气,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拉开和窦淳的距离。"凡凡,你醒了。"窦淳欣喜地望着他,语气是纯粹的喜悦。"嗯,殿下什么时候来的?"太子殿下觉得有些昏沉沉的,伸手揉了揉额角。"我刚刚放学,就马上来看你了。"窦淳用一副邀功的口吻,让太子殿下听了有些失笑。"殿下辛苦了。"太子殿下伸出一手,轻轻摸了摸窦淳的发顶。窦淳显然很喜欢这样的顺毛,他顺势坐在软榻上,和太子殿下依偎在一起。两个大男人挤在软榻上,其实有一些拥挤,不过太子殿下看着窦淳满足的笑脸,心里一顿,把话咽了下去。殿内的宫女们见到太子和太子妃亲近,赶紧垂下头不敢再看,太子妃打从醒来后,性子就变得不一样了,宫女们只要一想起春桃的下场,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虽说太子妃没有真的发作春桃,却让太子殿下发话把春桃赶出去,就算春桃是皇后送来的,但是太子殿下可是皇后的心头肉,惹得太子殿下不快,皇后怎么可能还会留下春桃。最后春桃被杖责三十,然后丢回尚仪局重新学规矩。宫中的宫女被分发到各殿侍候前,都是由尚仪局调教出来的,尚仪局里的姑姑们可不是吃素的,这春桃被退了回去,日子肯定不好过。因此本来有些小心思的宫女,这下子都乖乖地不敢作乱,就怕哪一天惹着了太子妃,也被太子殿下赶走。……太子殿下和窦淳腻在软榻上好一会,直到太子殿下受不了窦淳的黏糊劲儿,好说歹说才让窦淳自个儿坐在一旁的椅凳上。由于刚才没有睡好,太子殿下的脸色有些憔悴,虽然他不太记得梦境内容了,可是梦中那种心悸的感觉,到现在还没消失。太子殿下装作不经意地抚过左心口,眉宇间缠绕着一丝困惑。"……凡凡!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突地,窦淳忿忿地吼了一声,一下子就把太子殿下的心神引了回来。"抱歉,我想事情想入神了,淳儿不要生气。"太子殿下忍着鸡皮疙瘩,温声安慰着窦淳。"凡凡在想什么?"窦淳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微微歪着头,好奇地问道。"在想……今儿个晚上要吃什么。"太子殿下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着窦淳。就在两人说着话时,殿外的宫女进来禀报,说是王姑姑来了。 太子殿下的眉心跳了跳,王姑姑?这又是哪个宫殿的掌事姑姑?等到王姑姑进来向他请安后,他才知道,原来王姑姑是皇后宫里的人。"太子妃,老奴奉皇后娘娘的命,给您送药材来了。"王姑姑暗地里打量着太子妃,觉得对方的脸色好了许多,看起来也比以往有精神。"多谢母后挂念,还请姑姑替我转达谢意。"太子殿下淡淡地开口,摆摆手就有宫女上前把东西接过来。王姑姑微微挑了挑眉,又笑着说道:"皇后娘娘还说了,太子妃您大病初愈,不急着接手东宫的宫务,待得您完全无碍了再接过来也不迟。""嗯,一切但凭母后吩咐。"太子殿下的语气平平淡淡地,让人听不出喜怒。"老奴不打扰太子妃休息了,还请太子妃多多保重。"王姑姑又说了几句,还是试探不出太子妃的深浅,也不好再多待,只好赶紧告退。"茯苓,送一送王姑姑。"太子妃淡淡开口,目送着王姑姑离开。名唤茯苓的宫女,就是太子殿下醒来时,唯一待在身边服侍的宫女,太子殿下见她机灵又忠心,便把她留在身边。茯苓得了太子妃的命令,恭敬地把王姑姑送出了太子妃的寝殿,等到王姑姑的身影都瞧不见了之后,才转身回到殿内。"殿下饿了,传膳吧。"太子殿下看茯苓回来了,便开口吩咐道。"诺。"茯苓赶紧带着宫女准备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晚膳。用过了晚膳之后,傅良娣等人又来了。太子殿下听见宫女禀报的时候,正在净手,他微微皱了皱眉,淡淡地说道:"请进来吧。""凡凡。"突然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袖,太子殿下顿了顿,转头望去,就见窦淳睁着一双无辜的眼,手却紧紧攥着他的衣袖。"怎么了?"太子殿下见窦淳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愣了愣神。"凡凡,不喜欢她们……"窦淳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蚋地说道。太子殿下的眉心一跳,抬起头对着服侍的宫女说道:"茯苓留下,其他都下去吧。""诺。"宫女们立刻屈身行礼,鱼贯地退了出去。"淳儿,为什么不喜欢她们?"太子殿下对着窦淳轻声细语地问道。"……她们笑我,说我傻,还总是骂你……"窦淳嘟嚷了几句,太子殿下听了却是心下一酸。以前的卓惊凡连宫女都可以压在上头,更遑论这些有品级的太子侍妾,他伸出手摸了摸窦淳的头,淡淡地说道:"不怕,以后我保护你。"莫说他用了卓惊凡的身体,现在是窦淳的太子妃,就说他想利用窦淳登上那个位置,对窦淳好也是应当的。再说他刚醒来那日,就曾在心里下定决心,要好好地对待窦淳。别看窦淳是个傻子,似乎什么都不懂,但他对人心却很敏感,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中自然有一把尺。单看他这么依恋卓惊凡,就可以知道以前的卓惊凡肯定是真心待他,若是他一下子改变了态度,就显得太过突兀了。总归只是多一张嘴罢了,太子殿下瞥了窦淳一眼,待他登上那个位置,也不是养不起一个痴傻的亲王。而且在这偌大的东宫中,有一个人无条件地信任他、依赖他,这种感觉能够让人上瘾,毕竟上辈子的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中。尽管太子殿下心里有时会闪过对卓惊凡的愧疚,认为是自己抢夺了卓惊凡的身份和地位,还有窦淳的依赖和信任。可是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这几天旁敲侧击打听出了卓惊凡会卧病在床的真相,竟是误食了专门准备给窦淳的糕点,然后就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那盘糕点在卓惊凡倒下去后,就被皇后娘娘给扣下了,送到尚食局和太医署一查,里面竟然被人下了剧毒。宫中众人原以为太子妃这次挺不过来了,谁知在昏迷了五日之后,卓惊凡清醒了,福大命大地度过了这次的生死大劫。太子殿下知道,真正的卓惊凡怕是已经被毒死了,所以醒过来的才会是他。也因为查清了这些事,所以他对于窦淳在东宫的处境,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叹。就是他这样神智清醒的人,都被刺杀了,窦淳一个傻子,又要怎么躲过那些明枪暗箭?少不得要他在一旁维护着。思及此,太子殿下又叹了一口气,他伸出手摸摸窦淳的发顶,温声说道:"淳儿乖乖待在偏殿,我去正殿会会那些女人。" 既然用了卓惊凡的身体,事已至此,那么他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区区一个太子妃,难道还会比当太子还难吗? ☆、第五章 交手 傅良娣带着张良媛和两个承徽,坐在太子妃寝殿的正殿里,等着太子妃的到来。张良媛恭敬地坐在傅良娣的下位,低垂着眼暗暗思索着婉贵妃的交代。等了一会,还是不见太子妃的踪影,傅良娣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她重重地放下茶盏,对着一旁的宫女冷声说道:"太子妃还在忙?"宫女还没回答,就见一旁的帘子掀了开来,太子妃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施施然地走了进来。傅良娣就算心中有气,也不得不起身行礼,等到太子妃坐下后,她们几人得了太子妃的话,才能跟着坐下。"妾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特来向太子妃问安。"傅良娣按捺下不悦,仪态万千地屈身行礼,语气娇俏地说道,身后张良媛和两个承徽赶紧跟着行礼。"嗯,起罢,不用多礼了,都坐下罢。"太子妃坐在上位,淡淡地说道,待到傅良娣几人起身后,一并赐坐。傅良娣几人入坐后,太子妃没有开口,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地啜着茶。傅良娣微微蹙了蹙眉,开口说道:"先前太子妃身体抱恙,皇后娘娘把东宫的宫务交给妾,如今太子妃还未大好,妾就斗胆逾矩一次,继续掌着宫务了。"这一番话说下来,不只太子妃停下饮茶的动作,就连一旁的张良媛都多瞧了傅良娣一眼。傅良娣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她是奉皇后娘娘的命令执掌宫务,如今不管太子妃醒了还是没醒,皇后娘娘没有发话前,太子妃无权向她讨要宫务。太子妃神色未变,只是把茶盏往手旁的案几上一搁,"喀"地一声脆响,像是敲在傅良娣的心上,让她的心抖了抖。"良娣这般周到,是殿下的福气,也是东宫的福气。"太子妃语气平淡,让人听不出这是真心话还是讽刺。毕竟傅良娣虽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掌管东宫的宫务,到底不够名正言顺,东宫的主子除了太子殿下之外,就是太子妃,现在她一个良娣跑到太子妃的面前耀武扬威,委实太不把太子妃放在眼里了。只是太子妃素来宽厚,打从他嫁入东宫以来,就没见他红过脸,或大声说话过,因此才会使得傅良娣等人打心眼里不服这个太子妃。"太子妃谬赞了,妾不敢当,只这都是皇后娘娘的嘱咐,妾万死不敢辞,自是全力以赴。"傅良娣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又把皇后娘娘抬出来。"良娣太过自谦了,良娣这般能干,怪道殿下总是惦记着良娣。"太子妃轻飘飘地一句话,瞬间替傅良娣拉了不少仇恨。就算窦淳如今是个痴傻的模样,但是他面容俊俏,又贵为大周朝的太子,身份尊贵,因此尽管傅良娣等人心中有些埋怨,但既然都已入了东宫,自是希望能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等有了一儿半女,也算日后有了倚仗。只是太子殿下一直都对其他侍妾很冷淡,只黏着早她们两年嫁入东宫的太子妃。可如今却听说,太子殿下开始惦记傅良娣,这使得其他三名侍妾的心里,总有那么些不是滋味。而傅良娣听太子妃说太子殿下惦记自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自然,只用帕子掩口笑道:"太子妃这样说,真是让妾无地自容了。"张良媛借着喝茶的动作,隐晦地瞥了太子妃一眼,如今的太子妃当真和以前不同了,以前的太子妃如何能说出这些绵里藏针的话。看来得通知贵妃娘娘,让娘娘及早做打算了。……且不论众人的心思为何,卓惊凡坐在上位,把下面几个女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淡淡地瞥了一眼看似乖巧沉默的张良媛,然后才又把视线放在傅良娣的身上。老实说,窦淳这几位侍妾的姿容,实属上乘,就连两个毫无存在感的承徽,也算中上之姿,就不知这是皇后疼爱独子的表现,还是圣人对独子的补偿了。"我大病初愈,东宫的宫务还要麻烦良娣多费心,这几日的晨昏定省就免了,待到我大好了再说。"他手指轻敲着扶手,淡淡地说道。"诺。"傅良娣起身款款下拜,脸上掩不住得意欣喜之色。她以为太子妃这是被她的话拿捏住了,毕竟她的靠山可是皇后娘娘呢。"好了,我累了,都散了罢。"卓惊凡不想浪费时间和这些女人周旋,反正他已经点了火,傅良娣能不能灭火,就看她的能耐了。 打发走窦淳的侍妾后,卓惊凡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一旁的茯苓见他脸色不好,赶紧说道:"太子妃,您还好么?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不用了,我没事。"卓惊凡摆了摆手,他只是有些心累。看着傅良娣等人,他就想起上辈子自己的那些侍妾,只是以前自己是她们争宠的目标,现在自己则成了她们争宠的对手。他自嘲地苦笑一声,堂堂大梁朝的太子殿下,现在要窝在这一方天地里,和那些女人斗心眼,真是可笑至极。只是再怎么别扭,他也只能扛下这一切,谁让他成了卓惊凡,是窦淳的太子妃。他在心里一再地提醒、告诫自己,自己已经不是大梁朝的太子殿下了,自己现在是卓惊凡,是大周朝的太子妃……******傅良娣回到了秋华阁后,立刻遣人去请王姑姑过来。王姑姑一进来,就见到傅良娣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一脸喜孜孜的模样,她的心里立刻有了思量,看来良娣有好消息。"老奴见过良娣,良娣万福。"王姑姑对着傅良娣行了个万福礼,傅良娣赶紧站起身去相扶,"姑姑太客气了,快快请起。"王姑姑是皇后跟前得用的宫人,也是皇后的奶娘,傅婉倩在她面前也不敢拿大,况且她还需要倚仗皇后这个姑母,又怎么会去得罪皇后跟前的人呢?"不知良娣召老奴来有何事?"王姑姑顺着傅良娣相扶的动作直起身,笑着问道。"我奉了皇后娘娘之命,掌管这东宫的所有宫务,如今太子妃虽已清醒,不过身子还是不大好,因此太子妃特意说了,让我再多担待些。"傅婉倩用帕子捂着唇,娇笑地说道。"如此大好,老奴回去后,定会如实转告皇后娘娘。"王姑姑自是听出了傅婉倩的意思,知道这东宫上下已经被良娣握在手里,就是太子妃都被良娣拿捏住了。看来太子妃的性子还是一样懦弱,原先太子妃的行为有异,怕是刚清醒时脑子还没醒过神来,所以才会做出和往日不同的举动来罢了。不过尽管心里是这么想,王姑姑为求稳妥,还是细细询问了一番方才问安时的一切,好回去向皇后娘娘禀报。谁知这一问,却让王姑姑惊讶万分。傅良娣身边的宫人将方才的对话如实转述,就连太子妃的表情和动作都没有落下,王姑姑越听越心惊,脸上忍不住带出了些异样。"姑姑,有什么不对么?"傅婉倩一见王姑姑的表情有异,赶紧问道。王姑姑听傅良娣这么问,眉心忍不住一跳,傅良娣竟还没听出太子妃的话中有话么?莫非这位傅家的侄姑娘,竟是个蠢的?"良娣莫慌,老奴现在就去向皇后娘娘禀报。"王姑姑收敛好神情,恭敬地向傅婉倩行礼告退。傅婉倩摆了摆手,对身旁的一个宫人使了个眼色,"杏仁,送一送王姑姑。"宫人是个伶俐的,赶紧上前跟在王姑姑身后,一道出了秋华阁。待到杏仁回来,傅婉倩遣退了其他宫人,这才开口问道:"王姑姑可有说些什么?""没有。"杏仁摇摇头,傅婉倩纳闷地倚坐在美人榻上,思索着王姑姑突然变脸的原因。一旁的杏仁欲言又止,几次之后,傅婉倩注意到她的神情,淡淡地开口,"有什么话就说,磨磨蹭蹭像什么样!""诺。"杏仁低声应下,顿了顿,才迟疑地开口说道:"良娣恕罪,奴婢是觉得,王姑姑的脸色有异,怕是因为太子妃的那番话。""哦?怎么说?"傅婉倩也猜到了是因为自己和太子妃的对话,但是她想不出来,那番话有哪里不对劲。"奴婢想着,太子妃那番话的用意,是……是……是陷您于不利的境地。"杏仁吞吞吐吐,好容易才把话说完整了。"为何这样说?!"傅婉倩心里一惊,失声问道。"良娣您虽掌管了宫务,可是却非太子正妻,太子妃却说您是东宫的福气,这话太子妃说得,您……您担不得。"杏仁嗫嚅着说道。虽然这话让傅婉倩听了非常生气,可是看杏仁的样子,分明还有未竟的话语,因此压下怒气,冷声问道:"还有呢?""太子妃又说太子殿下惦记您,分明是让良媛和承徽们心里不好受,也让您成为众矢之的,明明太子殿下最……最……最惦记的是太子妃……"杏仁一咬牙,将心中所想全说出来。 "我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好让我和张素素她们几个斗起来,不过我没想到,就连掌管宫务这件事,他竟也是意有所指。"傅婉倩沉默了一会,这才缓缓地开口说道。杏仁不敢随意回话,小心谨慎地站在原地,傅婉倩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前方,许久,才又开口问道:"杏仁,你说太子妃是不是变了?""奴婢瞧着,太子妃和以前大不相同。"杏仁点点头说道。"难道中毒后再醒来,能让人性情大变?"傅婉倩有些疑惑。"奴婢以前听人说过,那些在生死关头徘徊过的人,会见到一些厉害的物什,所以有的醒来后会移了性情,依奴婢看,想来太子妃也是这样的。"杏仁压低了音量,神秘兮兮地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傅婉倩蹙眉低喝了一声,不过心里已经有几分相信,否则要怎么解释卓惊凡的改变?作者有话要说:嗯,这里解释一下上一章的那个梦。太子殿下在梦中看见了穿著太子服饰的卓惊凡,也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毕竟他已经成了卓惊凡,所以梦里面,本应该是自己的脸孔,就变成了卓惊凡的脸了。只不过因为是在睡梦中,才会觉得那张脸很熟悉又陌生。另外,从本章开始,一律用卓惊凡称呼太子殿下了,毕竟他已经有了成为卓惊凡的自觉,开始适应新身份了。☆、第六章 继母 卓惊凡将傅良娣等人打发走后,就回到了寝室里。这时一旁的宫人上前轻声禀报,"禀告太子妃,方才少詹事来了一趟,说是清平郡夫人递了话进来,明日想要谒见太子妃。""清平郡夫人?"卓惊凡微怔,宫人以为他不愿意见,便低声说道:"太子妃若是不见,奴婢这就走一趟詹事府,去回了少詹事。""嗯,去罢。"卓惊凡摆摆手,在不知道清平郡夫人是谁的情况下,还是别见面的好,那名宫人得了令,立刻恭敬地退了出去。他走到软榻前坐下,环顾一圈后,淡淡地开口问道:"太子殿下呢?""回太子妃,方才皇后娘娘使人来说,圣人要见太子殿下,因此太子殿下便随着皇后娘娘的人走了。"本来立在一旁低垂着头的宫人,听见太子妃的问话,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应道。"嗯。"卓惊凡淡淡地应了一声,倚靠在软榻上,对着茯苓招招手,茯苓随即极有眼色的递上茶盏。他轻轻地啜了一口茶,又将茶盏递了回去,茯苓恭敬接过,放回案几上后,才开口问道:"太子妃是否要先沐浴?""也好,备水。"卓惊凡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茯苓则是吩咐下去,让宫人们去准备太子妃沐浴要用的热水。"太子妃明日不见清平郡夫人也好,奴婢瞧着,清平郡夫人定又是为了二娘子的事而来。"趁着宫人退下准备热水时,茯苓凑到卓惊凡身边悄声说道。"哦?你如何能肯定?"卓惊凡没有睁眼,顺着茯苓的话问了出来。"上次清平郡夫人进宫,话里话外不断提起二娘子,就想着您主动提出要见见二娘子,这样二娘子也好名正言顺的入宫。"茯苓有些忿忿不平地说道。卓惊凡微微挑了挑眉,在心里琢磨着茯苓的话。这几日他已经从茯苓的口中套出不少消息,其中一条便是茯苓是他在未入宫前的婢女,从小就跟在他的身边服侍。起初他还担心会被茯苓看出破绽,发现他不是身体原主,后来见茯苓不仅没有怀疑他,反而双手合十不断谢谢各路神佛,让太子妃脱胎换骨,变得强硬许多。卓惊凡观察许久,确定茯苓真的因为他的改变而感到欣慰,这才敢放心地用她。如今见茯苓主动提起清平郡夫人,再加上有个二娘子,让卓惊凡的心里有了不少猜想,他抿了抿唇,试探地说道:"再怎么说她也是母亲。""太子妃宽厚,您把她当母亲,她却没有真的拿您当儿子,否则当初又怎么会狠心把您送入东宫?"茯苓跪坐在太子妃面前,咬牙轻声说道。"噤声!"卓惊凡倏地睁眼,瞪了茯苓一眼。这个茯苓什么都好,就是那张嘴有些口无遮拦,什么都敢往外倒,这话要是被人听去了,旁人只会道他这个太子妃当得心不甘情不愿。茯苓被他一瞪,缩了缩肩膀,低下头不敢再出声。"如今不比在府里,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还要我教你么?在东宫这两年来,你就没学到一些教训?"卓惊凡坐直了身,揉揉眉心低声叹道。 "太子妃息怒,奴婢知错,还请太子妃恕罪。"茯苓立刻趴伏下去,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起来罢,下次仔细想想再开口。"卓惊凡在她磕了三个响头后,才淡淡地开口免了她的谢罪。"谢太子妃。"茯苓低声说道,这才起身跪坐在一旁。"就算这次我不见母亲,母亲怕也是不会就此罢休,倒不如我直接与母亲说清楚,让她以后别再有旁的心思。"卓惊凡沉吟一会,开口说道。"太子妃……"茯苓嗫嚅着,这次倒是不敢再无所顾忌地说话。"怎么,你担心我无法说动母亲?"卓惊凡瞥了她一眼,好笑地说道。"不是,奴婢是担心清平郡夫人又在阿郎面前搬弄是非。"茯苓咬咬牙,轻声说道。"她说她的,与我有何干。"卓惊凡淡淡地说道,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被母亲抹黑,也不在乎阿耶对他的看法。"太子妃您受委屈了,要是娘子还在,如何轮得到清平郡夫人入门,就是这个郡夫人,本也该是娘子的……"茯苓替主子难过,眼眶泛红低声说道。卓惊凡眉心一跳,茯苓这句话里有太多的含意了,不过这也解释了他的疑惑,为何身为中书令嫡长子的卓惊凡,竟会被嫁入东宫,以男子之身侍奉太子殿下左右。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他有个好继母。而且听茯苓的意思,继母现在还打着把二姐儿送进东宫的主意,真是太不把他这个元配嫡子放在眼里了。就算不把元配嫡子当一回儿事,他现在贵为东宫的太子妃,继母也真是大胆,竟是要把手伸入东宫么?"好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母亲只管做她的春秋大梦,东宫进不进人,也不是她说了算。"卓惊凡睇了茯苓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若是按照他上辈子的标准,这个茯苓是怎么都无法待在他身边侍候的,只是现在他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朝代,也只好将就着点儿。幸好这个茯苓还算个受教的,经过他调教这么几天,已经比之前有眼色,也比之前好使得多。再加上茯苓是跟着身体原主入宫的,因此卓惊凡想打探点什么,也比较容易,有了茯苓的帮衬,也可以降低被人拆穿的危险。……******立政殿偏殿皇后靠在软榻上,听着王姑姑向她禀报圣人召见太子的事,还有清平郡夫人又递了话进东宫,想要谒见太子妃。"清平郡夫人还真是不死心。"皇后勾起唇角,冷笑着说道。"可不是么,她的心思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把大伙当成傻子,以为谁都看不出来。"王姑姑撇撇嘴,语气充满了鄙夷。"不用理会她,随她蹦跶罢,左右是太子妃该烦恼的。"皇后娘娘讥笑一声。王姑姑听皇后娘娘提起太子妃,眉心一跳,低声说道:"皇后娘娘,老奴还有一事要禀告。"皇后观她神色,便知她要禀告之事不小,因此屏退了周围宫人。待到殿内只剩下她和王姑姑,皇后这才说道:"说罢。"王姑姑立刻把从傅良娣那里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禀报给皇后娘娘,就连太子妃的表情和动作都没有落下。待到王姑姑说完,皇后娘娘眯了眯眼,淡淡地说道:"姑姑你说,太子妃这番,是在敲打婉倩还是对本宫不满来着?""回娘娘,依老奴看,太子妃是在敲打傅良娣。"王姑姑低声说道。"哦?可本宫听来,怎么像是他不满本宫将东宫的宫务交给婉倩呢?"皇后娘娘拉下脸,冷声说道。"娘娘,恕老奴说一句不中听的,今儿个傅良娣的表现,实在说不上好。就算她是娘娘您的侄女儿,但是在太子妃面前,她也就是个良娣,难道还能越过太子妃不成?"王姑姑斟酌着语言,迟疑地说道。皇后也知道她说的是正理,可是傅婉倩毕竟是她的侄女儿,她的心里偏向傅婉倩也无可厚非,再说卓惊凡这个太子妃也不是她挑的,她自是喜欢不起来。王姑姑知道皇后的心结,打从要替太子殿下选正妃以来,皇后娘娘便一直打着要将自己的侄女儿塞入东宫的打算。谁知最后圣人会发话,让卓家的郎君嫁入东宫,这对娘娘来说,实在是一个坏消息。不仅是原本看好的儿媳妇没了,还给换成了一个大男人,一个不会下蛋的男人,要如何坐稳太子妃这个位置?更遑论帮助太子殿下了。 如今婉贵妃又传出有喜,这对娘娘来说,实在是雪上加霜。圣人对婉贵妃的圣宠已经超过了皇后娘娘,若是再让婉贵妃诞下皇子,娘娘和太子殿下哪里还有活路?更何况太子殿下还是个痴傻的,要是婉贵妃能够替圣人添个正常的皇子,这对大周朝来说,岂非天大的喜事?王姑姑越想越心惊,暗暗想着绝对不能让贵妃诞下皇子,就算要舍去自己这条老命,她也得替娘娘把威胁给除了。王姑姑在心里下定决心,脸上透着一股决绝和坚毅。……翌日卓惊凡昨晚又梦了一晚上,现在精神差得很,他任由宫人替他更衣,待到漱洗净面后,总算是清醒一点了。前日他就免了傅良娣等人的问安,因此用过早膳之后,他来到偏殿的小书房,准备看点书打发时间。没成想他才刚坐下,茯苓就来报,少詹事在外面求见。他皱了皱眉,想起自己昨日的决定,若是清平郡夫人还不死心,他便见上一见罢,因此让茯苓把少詹事请进来。少詹事进来果然又是禀报清平郡夫人谒见的请求,卓惊凡这次没有为难对方,开口应允了清平郡夫人的谒见。少詹事得了话,恭敬地退了下去,然后赶紧使人去了中书令府上,通知清平郡夫人隔日谒见。东宫詹事府的内侍上门时,清平郡夫人正和女儿在园子里赏花,一听下人的禀报,她赶紧让人把内侍请进来。内侍将少詹事的意思转达一遍,清平郡夫人随即笑着道谢,然后动作流畅又隐蔽地塞了一个小荷包给内侍。内侍掂了掂重量,满意的微微一笑,这才又多说了一句,"太子妃说了,还请您带上府上的二娘子。"清平郡夫人和二娘子一听,脸上都是一喜,又重重地谢过内侍后,才使人恭敬地把内侍送出府。"阿娘,阿兄这意思是答应了?"待到内侍一走,二娘子便迫不急待地问道。"别急,明儿个进去不就知道了,别担心,就是他不答应,阿娘也有办法让他答应。"清平郡夫人拍拍女儿的手,温柔地笑着说道。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架空,不过有些称谓参考唐代。阿郎=男主人郎君=少主人娘子=主母和小姐阿耶=父亲阿娘=母亲(这是亲近的叫法,正式一点也可称呼母亲)另,兄弟姐妹称呼只算排序,所以尽管卓惊凡是老大,但是他称呼二娘子为二姐。以上资料来源为度娘 ☆、第七章 交锋 翌日一大早,清平郡夫人带着二娘子,早早地就进了东宫,等着谒见太子妃。她们卯初就入了宫,直等到辰时三刻,才等到太子妃的传见。等了一个多时辰的清平郡夫人,已经是一肚子气,就连二娘子的神色都有些萎靡。毕竟今儿个一大早,她和阿娘为了不耽误进宫的时辰,可是寅时就起了,谁知阿兄竟把她们晾在外命妇院,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只是如今她们已经身在东宫,自是不敢抱怨太子妃,只得憋着气跟在领路宫人的身后,往太子妃的寝宫而去。到了太子妃的寝宫前,宫人请她们在外稍待,她先进去向太子妃通禀。清平郡夫人和二娘子一听还要等,忍不住在心里叫苦不迭,尽管日光并不猛烈,但是两人还未进早膳,这一路走来是又饿又渴,腿也酸了。她们本以为,太子妃允了她们前来谒见,必会安排好她们的吃食,谁知会被晾在外命妇院,连口茶都没得喝。清平郡夫人越想越气,在心里狠狠咒骂着卓惊凡,若不是因着圣人前些时候突然夸赞了太子殿下,尔后朝堂上又隐隐传出太子殿下可能病愈的消息,她又怎么会来这里受气?要知道,她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卓惊凡这个占着嫡长子名份的小贱种了。她不禁有些后悔,当初若没有撺掇卓郎就好了,本以为太子殿下会永远痴傻,那么把卓惊凡送入东宫是最好的安排,如此一来,二郎日后才能名正言顺地接管卓家。二郎是她辛苦怀胎十月所出,从小就聪慧,为了这个儿子,她再怎么谋划都不为过,卓家只能交到二郎手上,否则她怕自己死了都不能安心闭眼。没成想,本以为葬送了卓惊凡的前途,谁知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却突然开窍了,尽管行为举止还是稚气得很,但比起以前的痴傻,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当她听说了这个消息时,真是一口气梗在胸口,让她吐都吐不出来。卓惊凡这个小贱种怎么就这么好运?太子殿下痴傻了近十年,多少太医都束手无策,连圣人和皇后都放弃了,结果就这么突然,傻了十年的人变聪明了。 清平郡夫人在心里嘀嘀咕咕,眼神隐晦地瞪着眼前的宫殿,似是想穿透宫门,看见宫殿里面那个如今贵为太子妃的继子。过了一会,宫人传两人进殿觐见太子妃。清平郡夫人和二娘子在宫人的带领下,走入了太子妃的宫殿,然后朝着坐在上位的太子妃屈身行礼问安。"起罢。"卓惊凡没有为难她们,很快地就叫了起,并且赐坐。"谢太子妃。"清平郡夫人扬起温和的笑容,带着二娘子坐下。"母亲近来身体可安好?"卓惊凡淡淡地问道。"多谢太子妃挂念,臣妇一切安好。"清平郡夫人一副慈爱和蔼的表情望着太子妃,好似太子妃是她的心头肉似的。"嗯,母亲身体安好,我就放心了。"卓惊凡瞥了清平郡夫人一眼,看着对方一副慈母样,心里真是膈应得不行。若没有茯苓的事先提醒,只怕他会被这清平郡夫人装出来的假模假样给骗了。任谁瞧见了清平郡夫人现在的神色,都会认为她对自己这个继子是真心疼爱。只可惜他身边有个茯苓,茯苓从小在他身边服侍,早就看清了清平郡夫人的真面目,她如今做出这番姿态来,还不是为了二娘子。听茯苓说,打从自己嫁入东宫以来,家里就鲜少有人入宫来探望,就是托人问候一声或是一封信笺都没有。直到半年前,太子殿下突然昏迷又醒来,而且神智还清醒了一瞬之后,这清平郡夫人便开始频繁递话进来,想要谒见太子妃。想来是瞧着太子殿下有好转的可能,打起了送二娘子入宫的主意来着。卓惊凡在心里冷笑着,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只顾着和清平郡夫人客套寒暄,做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来,却是连瞧也不愿瞧二娘子一眼。清平郡夫人和卓惊凡客套着,一旁的二娘子却是不耐听了。因此她逮着母亲和太子妃停下来的空隙,见缝插针地开口问道:"阿兄,怎么没见殿下呢?"她话音一落,整个正殿寂静无声,卓惊凡捧着茶盏,低垂着头品茶,压根儿都没抬头,就像没听见她的问话似的。二娘子见状,脸色一僵,向母亲投去求助的目光。清平郡夫人虽然生气二娘子擅自开口,却也不欲她被如此下面子,因此清了清喉咙,开口说道:"太子妃别见怪,二姐儿这也是当您是自家人,所以才会随意了些。"卓惊凡扯了扯嘴角,清平郡夫人是有多大的脸,让她的女儿和自己这个嫡长子,如今的太子妃相提并论?自家人?她也真敢想,把堂堂大周朝的太子妃当自家人,这话若是传入圣人耳朵里,卓府上下都不够砍。他也懒怠提点她们,横竖他和卓府不过是面子情罢了,既然卓府做得出把嫡长子送入东宫的举动,就得承受得住失去这个嫡长子的后果。在碍了二郎的路时,把他随意舍弃了,如今见他有用了,又巴了上来,还要他提拔二娘子,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这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好处尽让他们占了,凭什么?所以卓惊凡今儿个是特意来挫挫他这个好继母的锐气,好让她明白,他已经不是昔日的卓惊凡,容不得她随意拿捏了。因此他也不说话,只是继续品茶,让清平郡夫人的脸色跟着一僵,心里则是有些疑惑,这个小贱种今日的表现怎么和往日不大一样?不过她不认为自己制不住这个小贱种,因此扯了扯嘴,又露出一抹笑容,"臣妇今儿个进宫前,卓郎特意吩咐了,让臣妇好好陪太子妃您说说话,臣妇自当遵从,可现在……这让臣妇回去如何向卓郎交代呢?"卓惊凡掀起眼皮子,瞥了她一眼,这是把他阿耶都抬出来了,他冷笑一声,把茶盏往案几上一放,"喀"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殿内回响着。"母亲自可如实告诉阿耶,想来阿耶让母亲您入宫陪我说话,并没有说要带上二姐儿吧?"卓惊凡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细细擦拭着手指。清平郡夫人的眼皮子一跳,强笑着说道:"二姐儿很是想念太子妃,臣妇才会带上她,况以前在府里,你们两个也是玩得好的。""母亲,二姐儿今年已经及笄了罢。"卓惊凡突然开口提起二娘子的年龄。"是呢,上月才行过笄礼。"清平郡夫人眼神一亮,以为让二娘子入宫的事有戏。"既已行过笄礼,就是长大成人了,规矩也该跟上了,以前看在她年纪小的份儿上,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母亲却是不能再惯着她了。"卓惊凡从头至尾,就连一个眼尾都没给二娘子。 "太子妃您不知道,二姐儿的规矩可是再好不过的。"清平郡夫人赶紧说道,这小贱种真是狠毒,这么一顶"没规矩"的大帽子扣下来,她的二姐儿哪里还讨得了好。"我没问话就自行开口,还随意打探一个男子的行踪,更遑论她打探的还是当朝的太子殿下,这是哪门子的规矩?谁给她的胆?妇德和妇言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卓惊凡也不客气,冷冷地说道。二娘子被卓惊凡狠狠地一批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惨白,双眼泛红,泪珠子在眼眶中要掉不掉,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清平郡夫人被卓惊凡这一反驳,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她厉了女儿一眼,让她把眼泪憋回去,这才又朝着卓惊凡说道:"太子妃言重了,二姐儿生性活泼,想来是把太子殿下当作……""母亲,慎言。"卓惊凡见清平郡夫人又要搬出那一套"自家人"的说法,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卓家不要命,他还要呢,可不能因为这蠢女人的一席话,让本就不喜他的皇后捉到话柄。清平郡夫人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子妃冷下脸来的样子,竟让她有些惊惧,下意识地就听从了对方的话语,乖乖地闭上了嘴巴。等到她回过神来,才懊恼自己竟被这个小贱种给吓住了。可对方端起太子妃的架子,看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再者这是在东宫,就算她再瞧不起太子妃,也不能表现出来,更遑论和太子妃顶嘴了。因此清平郡夫人真是憋屈得很,二娘子则是被卓惊凡的气势给惊住了,再也不敢随意开口,也不敢提想要进宫服侍太子殿下的话。卓惊凡又敲打了她们母女几句,然后才在清平郡夫人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的情况下,让宫人拿出了几匹上等的锦缎来。"这些锦缎是前儿个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我瞧着花样漂亮,特意留给二姐儿的,母亲带回去替二姐儿裁件新衣裳罢。"卓惊凡淡淡地说道。"多谢太子妃赏赐。"清平郡夫人再不喜,也得微笑着接过那些锦缎。"好了,我乏了,你们退下罢。"卓惊凡摆摆手,一副疲惫的样子,立刻有宫人上前,准备带清平郡夫人和二娘子离开。就算清平郡夫人有再多的话想说,卓惊凡做出这番姿态,也容不得她再多说什么,只得带着女儿悻悻然地跟着宫人离开。待到出了宫门,在卓府的马车上,二娘子这才哭哭啼啼地开口,"阿娘,阿兄根本不想让我入宫对么?"清平郡夫人抿着唇,胸口积着一股郁气,久久不散,因此没有开口回答女儿的话。二娘子见母亲没有说话,心里越发地委屈,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掉,惹得清平郡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别哭了,等到你阿耶回来,阿娘立刻去求他,我就不信了,你阿兄敢和你阿耶对着干!"清平郡夫人一咬牙,决定不管卓郎有多生气,她都要想办法让卓郎点头,求得女儿入东宫的恩典。"阿娘,阿耶会不会生气?"二娘子怯生生地开口,她知道阿耶不想让她嫁入皇家,因为阿耶想让她做人正妻,绝不会同意她为妾的。"……你阿耶会同意的。"清平郡夫人沉默一会,缓缓地开口,太子殿下有病愈的可能,只要入了东宫,还怕以后没有富贵么?太子殿下痴傻的时候,卓郎都愿意把嫡长子填进去了,如今眼看着太子殿下要好了,难道他还会放过飞黄腾达的机会不成?作者有话要说:05-07点为卯时,07-09点为辰时。古代一个时辰有八刻,一刻十五分钟,因此辰时三刻就是早上7点45分。 ☆、第八章 卓郎 清平郡夫人使了丫鬟守在垂花门边,一瞧见阿郎回府了,便赶紧来报。而她自己则是到厨房里,亲手做了一碗卓郎最喜欢的莲子羹,想要好好地讨他的欢心。不多时,丫鬟便匆匆来报,说是阿郎回来了。清平郡夫人一听,赶紧回房换了身干净衣裳,然后带着婆子端着莲子羹,朝着前院的外书房而去。到了清辉园门口,守在两旁的小厮见了她,赶紧行礼问好,"小的见过夫人。""嗯,我有事想见卓郎,你们替我通报一声。"清平郡夫人冷淡地点点头,开口说道。"诺。"其中一个小厮立刻进入园中,替清平郡夫人传话去了。一会儿后,卓容雍身边的长随跟着小厮一块儿来到院门口。"夫人请随小的来。"卓容雍的长随恭敬地行礼问安后,便引着清平郡夫人一行人来到书房门口。 清平郡夫人知道卓容雍的规矩,让婆子们站在门外候着,她亲自端了呈着莲子羹的托盘,跟在了长随的身后进了书房。卓容雍的书房很大,分为外间和里间,里外两间用一道门帘隔开,外间左边的墙边堆着几个大书柜,柜上满满的都是书册,中间则摆着一张花梨木的书案,右边则开了一扇窗,窗下有一张榻子。榻子旁立着一个高几,几上摆着一个香炉,香炉口正飘着袅袅的细烟。此时卓容雍正坐在书案后,听见声响抬起头来,锐利的眼神直视着自己的妻子。"宛娘,你有事找我?"卓容雍放下手中的羊毫笔,一旁候着的小厮立刻端上一盆清水,侍候着他净手。"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妾见您近日公务繁忙,恐您坏了身子,便熬了一碗莲子羹,还望卓郎不嫌弃才好。"清平郡夫人温婉地说着,将托盘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然后她亲自将盅里的莲子羹,舀了一些到小碗里,细细吹凉了,才端到卓容雍面前。卓容雍在她舀羹时,就将书房内侍候的小厮们都遣退了。他接过妻子替他舀的莲子羹,尝了一口后,才淡淡地说道:"坐罢。"清平郡夫人这才款款走向一旁的坐榻,整整裙摆,一丝不苟地坐了下去。"卓郎,上月二姐儿已行过笄礼了,不知卓郎对于二姐儿有何安排?"清平郡夫人见夫君的脸色还算好,大着胆子提了一句。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卓容雍手上的动作一顿,她的眼皮子跟着一跳,掩在袖中的双手不由得紧紧握在一起。卓容雍搁下汤匙,慢吞吞地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后,才瞥了清平郡夫人一眼,"二姐儿没规矩,等她把规矩学全了再说。"清平郡夫人一听,险些厥了过去,她颤着唇说道:"卓郎何出此言?二姐儿的规矩是妾特意请来曾经教导过贵主的教养姑姑所教,如何会没规矩?""她在东宫闹的那一出,已经传遍了后宫,就这样你还有脸跟我说她有规矩?!"卓容雍拉下脸来,冷声说道。清平郡夫人此刻想剐了卓惊凡的心都有,她忍着心中的怒火,做出一副伤心委屈的模样,"卓郎,此事……此事实是太子妃大惊小怪了些,妾知道,太子妃是因为心里对妾有怨恨,才会如此败坏二姐儿的名声……""噤声!太子妃岂是你我可以非议的?"卓容雍怒喝一声打断她的哭诉,冷冷瞪着行事越发没有章法的妻子。清平郡夫人被他这一呵斥,整个人都怔住了,她嫁予卓家十数载,这还是第一次被卓容雍如此对待,让她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卓容雍看着眼前的妻子,心里闪过一丝失望,当初他会选择清平郡夫人做为续弦,是因为她是江陵萧氏家的嫡女,江陵萧氏是百年的大世家,曾经出过一个中书令、一个侍中和许多阁老。当时卓容雍位居右谏议大夫,虽是个正四品下的官,但是他的目标是中书令的位置,所以他需要一个得力的妻族,帮助他重振卓家。其实卓家本是京都九大世家之一,也曾出过不少大官,却在几代前不小心站错了队,得罪了当时最后上位的皇子。卓家因为那次失误,险些被灭了九族,幸好圣人宽厚,只是厌弃了卓家,不再起用卓家人。直到卓容雍的曾祖那一代,才又因为有从龙之功,受到了圣人的重用。不过卓容雍的祖父和父亲都不是有能耐的,卓家到了卓容雍这一代,才又出了一个正四品下的官员。也因此,卓容雍在元配妻子病逝后,千挑万选,这才选中了江陵萧氏女。谁知道娶回来后才发现,江陵萧氏女,不过如此。在他还没有升为中书令前,他对萧宛娘虽不算呵护备至,却也是敬爱有加,连元配嫡子都教养在她膝下,他更是没有插手过。直到两年前为了太子选妃一事,他才真正见识到了萧宛娘的愚蠢。太子殿下因小时被下毒,醒来后就变得痴傻,身子骨也一年不如一年,后来还是白马寺的高僧替太子殿下卜了一卦,算出了一份八字,说是不论男女,只要八字符合者即为太子妃,是太子殿下的福星,能替太子殿下消灾解厄。圣人一听,立刻派人去打听,务必要找出八字符合的人。天下间八字相同的人何其多,要找出高僧批算出来的符合者很容易,但要对方心甘情愿,就有些困难了。虽说嫁入皇家是皇恩浩荡,是常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但是前提是,太子殿下不是个傻的。 因此消息一出,立刻有许多八字相符的人家,赶紧匆忙地定了亲,就怕被带入宫中,然后被圣人选中赐婚给太子殿下。当然,也有那贪求荣华富贵的,不管太子殿下傻没傻,削尖了脑袋也要凑上去,巴巴地就把自家的闺女或儿子送到了宫里。这其中,右谏议大夫府上的卓大郎,竟也在他继母的带领下,进宫备选去了。彼时正是卓容雍官场上至关重要的时刻,因此他默许了萧宛娘把卓惊凡送进宫的举动,虽然卓惊凡是他的嫡长子,可是卓惊凡性子怯懦,天资鲁钝,实在不是能撑起卓家的料子。不如拿来向皇家示好,表示卓家的忠君之心。果然,圣人在一众人等中,一眼就挑中了卓惊凡,认为他的容貌和教养不错,再看家世也勉强过得去,最重要的,儿子似乎一看就喜欢上了,因此便定下了他为太子妃。卓惊凡被定为太子妃后,卓容雍没多久就坐上了中书令的位置,他知道自己这次能够顺利升官,还是托了儿子的福。因此尽管不喜欢这个懦弱的嫡长子,但是该有的体面他一分都没少,他甚至还亲自过问了儿子的嫁妆,让儿子能够风光地嫁入皇家,有了这一份嫁妆,至少儿子在宫里的生活不至于太难过。卓惊凡入了东宫之后,卓家就此没有了大郎君,只有清平郡夫人所出的二郎,连家里的小厮丫鬟都知道,以后这卓家是要交到二郎手上了。清平郡夫人把卓惊凡送入宫里后,着实老实了好一阵子,让卓容雍过了一段不短的清静日子。可没想到,半年前从宫里传出了太子殿下可能病愈的消息后,她又开始不消停了。卓容雍心下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讽刺,他知道萧宛娘为何要把卓惊凡送入宫里,不就因为卓惊凡占了嫡长子的名份么?结果没想到她千算万算,太子殿下竟然要康复了,这下子卓惊凡这个太子妃可算厥功至伟,毕竟高僧说了,太子妃可是太子殿下的福星,能替太子殿下消灾解厄来着。对于这个局面,卓容雍是乐观其成的,左右卓惊凡都是他的儿子,卓惊凡好了,卓府也能跟着好,他也能沾点光,没什么损失。就算他已官至正二品,但是能在圣人面前再添点好印象,对他有益无害,因此他对于此事非常淡定,没想到他的妻子却这么不淡定。也是因为萧宛娘越来越不着调,他才会渐渐地失去耐性,他和萧宛娘结缡十余载,情意还是有的,却被对方的不识相和善妒磨得差不多了。如今萧宛娘竟又想着得罪大儿,要把女儿送入东宫。卓容雍有时候真的搞不懂,江陵萧家是如何教出萧宛娘这样的嫡女?哪一个世家嫡女行事会是这样的作派?竟是如此的目光短浅和小家子气。先是为了搓磨元配嫡子,把元配嫡子嫁给一个男子,就算那个男子贵为太子殿下,萧宛娘都免不了背负苛刻继子的名声。如今又因为太子殿下可能病愈,巴巴地又要再送一个嫡女进去,这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传出去,卓家也不用做人了。况且二姐儿今儿个一早在东宫闹的那一出,已经让她的名声受损,若是真的进了东宫,怕是只会招来圣人的厌弃。届时若是让自己受到牵连,那就不好了。因此卓容雍说什么,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答应让卓二姐进宫。萧宛娘不知道卓容雍的思量,她只想着要让女儿好,还有什么比做太子侍妾,以后成为一宫之妃来得好?就是嫁予其他人做正头妻,哪里比得上圣人的宠妃风光?若是二姐儿能得太子殿下垂怜,日后太子殿下登基,凭着圣宠封个正一品的四夫人,那才是风光,就是九嫔也有正二品。而且太子妃是个不会下蛋的公鸡,要是她的二姐儿能诞下一儿半女,到时候母凭子贵,就是皇后的位置也不是不能想。如今她的夫君是中书令,她是圣人亲封的清平郡夫人,她的二姐儿自是不能嫁得太低,放眼京都,唯有皇家才算是良配。卓容雍若是知晓她是这样的想法,肯定会后悔让她入门,她的眼皮子这样浅,教出来的二姐儿又会好到哪里去?也幸好二郎三岁后便离开了阿娘身边,搬到了前院,否则若是放在萧宛娘身边,怕是以后也不会有多大的出息。"你不要再把心思动到东宫上,这一阵子好好教教二姐儿,把女四书再好好读一遍,一日不通就读一日,直到读通了为止。"卓容雍不想再浪费时间和萧宛娘说话,因此拿话打发她走。"……妾知道了。"萧宛娘不敢忤逆他,只得怏怏地离开了外书房,带着候在门外的婆子们,回到了二门后的内宅。 ☆、第九章 窦淳 东宫承恩殿卓惊凡倚靠在软榻上,和茯苓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从茯苓口中得知,如今窦淳的病情已经比以前好多了,自从半年前窦淳昏迷后再清醒,他的神智也在慢慢恢复,如今已有八九岁小儿的智力。也就是说,他现在所看见的窦淳,痴傻的程度已经有改善了,难怪窦淳现在每日都要到崇文馆启蒙,原来是心智开始恢复了。卓惊凡眯了眯眼,他记得上辈子的史书记载,窦淳是在五岁时中毒,虽然宫里太医救得及时,却也只是保住了他的一命,对于被余毒侵蚀的脑子,太医们束手无策。窦淳中毒前几日才刚被封为太子,而他中毒后,圣人并没有因为他变傻了,就夺了他的太子之位,反而是对他更为宠爱,赏赐流水般不断送入东宫。圣人和皇后费尽心力,就想护住窦淳,可惜窦淳最后还是死了,但是史书上对他的死亡记载不多。况且就他所记得的,窦淳直到死前,都没有恢复神智,更是没有任何关于太子可能病愈的记载。这和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些不符,卓惊凡皱了皱眉,难道是这一段历史被抹掉了?大周朝的历史是由大梁朝史馆中的史官所编修的,大梁朝的史官为何要独独把这一段历史抹掉?他记得窦淳死后没多久,皇后就被废了,然后短短一年后,文帝也死了,大周朝就此覆灭。难道说窦淳的死有什么隐情?若说窦淳的死被抹掉,真是大梁朝的史官所为,那么他大概可以猜到,这事恐怕牵扯到了大梁朝开国皇帝的皇后——端慧仁皇后。毕竟端慧仁皇后成为大梁朝的皇后之前,可是大周朝文帝后宫的宠妃。他抿了抿唇,仔细回想着史书上的记载,若是他记得没错,现在这个时候,宫里的第一宠妃应是婉贵妃,而婉贵妃最后会诞下一名皇子,这名皇子的身份可不得了,是大梁朝开国皇帝的亲儿子。这段历史没有多少人知道,毕竟这是皇家秘辛,但是他身为大梁朝的太子,自然能够翻阅记载了大梁朝皇室历史的卷宗。大梁朝之所以能够灭掉大周朝,婉贵妃可说是功不可没。卓惊凡在心里冷笑一声,婉贵妃胆大包天,早在采选进宫前就和淮王勾结在一起,进了宫之后还不断替淮王传递消息,最后和淮王里应外合,杀掉了文帝,夺了皇位。可怜淮王以为能就此登上帝位,却在最后关头,被自己的心腹大将梁仲轩一刀给捅死了,梁仲轩屠尽大周朝皇室,然后顺势登基,改国号大梁。他和婉贵妃的儿子被立为太子,婉贵妃则被册封为皇后,就是大梁朝的端慧仁皇后。……一思及此,卓惊凡的心里猛然一跳,他连忙让茯苓靠近一些,然后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话,茯苓听罢点了点头,然后便退出了承恩殿。不多时,茯苓又回来了,在他面前低声说道:"禀太子妃,婉贵妃娘娘确实有孕了,前几日才传出来的消息。""嗯,日后举凡这宫里有事,无论大小,都要立刻来报予我知道,听见了么?"卓惊凡脸色冷了冷,沉声叮咛了一句。"诺。"茯苓恭敬应下。卓惊凡挥了挥手,让她先退下,他需要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好平复激动的情绪。他支着额头靠在软榻上,心里乱糟糟一片,看来现在婉贵妃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梁家人的血脉了,他的心情实在很复杂。再者,这样大的事情,他在东宫竟然一点儿也没听说,看来这东宫确实需要好好整顿一番。前一些时日是因为他刚醒,还没摸清整个局势,不好贸然出手,所以任由傅良娣执掌着宫务,现如今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章程,断不会再让一个良娣拿着宫务狐假虎威。因此他在心里谋划了一番,便打算从明日开始恢复晨昏定省,这东宫的规矩,是该好好的立起来了。……******东宫崇仁殿窦淳放学后,并没有马上冲到太子妃所在的承恩殿,而是回到崇仁殿的书房,乖乖地练了好几张大字,直到要用晚膳了,才准备前往承恩殿。他先回了寝殿,脸上带着傻傻的笑容,任由宫人帮他更衣,然后在离开崇仁殿时,留下了泰半的宫人,只带着几个内侍。在半路上,他又使计甩掉了几个内侍,最后只剩下一个贴身内侍。窦淳带着内侍来到承恩殿附近,却没有马上进去,而是一拐弯闪进了旁边的一条小道,小道里人烟稀少,外加两旁树木丛立,光线昏暗,显得有些阴森。 走在小道上,窦淳的举止行为已经和刚才不太一样,脸上痴傻的笑容也收了起来,他带着贴身内侍疾步向前,最后来到小道尽头。小道尽头是通往典膳局的一个小门,窦淳到的时候,已经有个内侍等在那里。"小的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内侍见到窦淳,立刻行了一个大礼,低声问安。"嗯,起。"此时的窦淳丝毫没有平日的稚气,他的嗓音低沉,隐隐透着一股威严,和众人印象中的痴傻太子完全不同。内侍站起身,低垂着头恭敬说道:"禀殿下,小的确实见到典膳郎在膳食里添加了其他东西。"窦淳瞳孔骤缩,沉声问道:"添加了什么?""回殿下,小的认不出,不过小的想办法偷到了一些。"那个内侍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个小纸包。窦淳身后的内侍立刻上前一步,接过纸包后,小心地打开一看,只见纸张上头是一小搓白色的粉末,内侍正想伸出手指沾一点尝尝,就被窦淳给阻止了。"收起来,找个机会把东西给太医署的严太医,让他查查那里面是什么。"窦淳淡淡地说道。"诺。"内侍把纸张包好,收进了袖子里的暗袋。"继续盯着典膳郎,还有,太子妃的膳食也要仔细盯着。"窦淳离开前,又仔细叮咛了一句,这一次把太子妃也一并稍上了。吩咐完后,窦淳带着内侍匆匆地离开了小道,然后进了承恩殿。……承恩殿的侧殿中,宫人们已经准备好膳食,正要去请太子妃来用膳时,就听殿外内侍高声唱道,"太子殿下到——"这时正好刚来到侧殿的卓惊凡一听,赶紧领着一众宫人来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到正殿迎接,太子殿下带着贴身内侍已经走了进来。"凡凡!"窦淳一看见卓惊凡,双眼一亮,欣喜地叫道。"见过殿下,殿下万福。"尽管窦淳的智力只如同八岁小儿一般,但是该有的礼数卓惊凡从来都没有落下。"凡凡,我来陪你用膳了。"窦淳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直勾勾地盯着卓惊凡瞧。"嗯,谢谢殿下,我很高兴。"卓惊凡微笑着说道,然后带着窦淳走到食案旁坐下,并且亲自替窦淳净手,布菜。席间,卓惊凡极有耐心,侍候着窦淳用完晚膳了,这才开始进食。窦淳乖乖地坐在卓惊凡身边,捧着一个茶盏慢慢地喝着茶,直等到卓惊凡放下食箸,他才开口说道:"凡凡,我们去走一走。"说完便放下茶盏,伸手去拉卓惊凡。卓惊凡温声说道:"殿下您别急,待我净手漱口完。"窦淳只好等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一众宫人涌上前,端盆子、递帕子、端水瓶,一群人簇拥着他的太子妃,只见他的太子妃举止流畅,很快地就完成了净手和漱口的动作。窦淳的眼神闪了闪,脸上仍然挂着傻傻的笑容,待到卓惊凡走上前牵起他的手时,他的眉心微微一皱,快得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卓惊凡牵着窦淳走出承恩殿,在殿前的小园子里慢步走着。一路上窦淳看见什么都很好奇,指着问东问西,卓惊凡不厌其烦的一一回答,两人一问一答间,气氛越来越融洽。就在这时,前方远远的有另一群人迎面走来。卓惊凡的眉心跳了跳,已经猜出来者是何人了。果不其然,那群人走到面前时,当前领头的傅良娣盈盈下拜,娇柔的嗓音婉转动人,似是能滴出水来,"妾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我和凡凡在走路消食,你挡着我们的路了。"窦淳看看眼前的女人,又看看身旁噙着一抹微笑的卓惊凡,撇了撇嘴不高兴地说道。卓惊凡一听差点没笑出声来,他轻咳了一声,压下嘴角的笑意,然后才淡淡地说道:"傅良娣不用多礼,起罢。"傅婉倩低垂着头,脸上闪过一丝愤恨,她咬牙忍下心中的怒气,娇柔地说道:"太子殿下未说起,妾不敢起。""那你便在这里蹲着罢。"卓惊凡也懒怠理会她,爱蹲就蹲着罢,难道这个傅良娣以为,自己这个太子妃会为了她一个良娣,向太子殿下开口求情?宫里谁人不知太子殿下心智如同小儿,你向他问安没被叫起,自己这个太子妃都已经叫起了,你还拿乔不起来,莫不是还要太子再说一遍不成?这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因此卓惊凡甩下一句话,便带着窦淳绕过傅良娣,继续往前走去,一行人根本没人关心身后傅良娣的身影有多僵硬,更不会知道傅良娣的脸色有多难看。…… 而此时的窦淳虽是一副痴傻的模样,心里却是闪过许多思绪。他早就发现了,自己这个太子妃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若要说从何时开始改变的,好像是从对方吃了自己的点心中毒后再醒来,就褪去了往日的懦弱和优柔寡断,气质和手段更是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要是从前太子妃遇到了傅婉倩,只有退让的份儿,更别说让对方吃瘪了。可就他所知,打从太子妃醒来后,傅婉倩就再也没在太子妃这里占到上风。上一回问安时,更是被太子妃绵里藏针的话嘲讽了一顿,可怜傅婉倩却连听都没听出来,还喜孜孜地回报给了母后身边的王姑姑。窦淳只要一想到傅婉倩是如此的愚蠢,心里便是又喜又忧。喜的是他不用担心东宫被傅婉倩把持住,忧的是他的母后竟如此扯他的后腿,把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蠢东西塞给他。 ☆、第十章 留宿 当晚,散步完回到承恩殿后,窦淳并没有离开,而是直接歇在了承恩殿。卓惊凡并不意外也不惊慌,毕竟窦淳现如今的心智还是个孩子,他的留宿就只是单纯的睡觉罢了,因此命宫人准备床榻,然后就带着窦淳先去沐浴。他曾经听茯苓说过,以前太子殿下宿在这里时,都是太子妃亲手服侍的。尽管卓惊凡没有亲自动手服侍过人,但是承恩殿里宫人内侍这么多,他不信还真是事事都需要他这个太子妃动手,顶多是陪在身边然后动动口罢了。他带着窦淳来到承恩殿偏殿的浴间,浴间也分为里外两间,外间是擦干身子后穿衣的地方,内外间用一道珠帘隔开,帘子后还有一层薄纱。掀开珠帘进入内间,墙边有一张软榻,榻上放着几块干净的帕子,用来擦净身子和绞干头发用的,帕子旁迭有几件雪纺织成的中衣。里面还有一个宽广的浴池,浴池里的水已经注有七分满,显然是典设局的内侍们事先准备好的。卓惊凡只留下两个内侍,其余宫人都被他遣到外间候着,内侍也不用他多做吩咐,立刻动作麻利地替太子殿下宽衣。卓惊凡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盯着内侍的动作,直到见他们把太子殿下剥光了,这才扬声唤了太子殿下的贴身宫婢进来服侍。窦淳的贴身宫婢原本是春桃,不过春桃被送回尚仪局后,皇后便提了夏香起来,顶替春桃贴身宫婢的位置。此时夏香正领了两个宫人掀了帘子进来,见到太子妃坐在一旁,先向太子妃行了个礼问安,待到太子妃叫起后,才走到太子殿下身边,准备开始侍候太子殿下洗头和洗身子。可是夏香才刚接近窦淳,就被窦淳给一把挥开了,"不要你!"夏香和另外两个宫人立刻跪下请罪,窦淳光着身子站在原地,脸上挂着一副委屈的表情。"怎么了?"卓惊凡皱了皱眉,开口问道。"凡凡,不要她。"窦淳嘟着嘴,小声地说道。"为什么不要夏香?夏香侍候得不好么?"卓惊凡淡淡地问道,语气听不出异样。"她拉我的头发,很痛。"窦淳歪头想了想,用控诉的语气说道。卓惊凡此时已经站起身子,拿着一件中衣走到窦淳面前,先帮他披上后,这才温声说道:"是每次都会拉你的头发么?除了拉头发,还有其他服侍不周到的地方么?""嗯,每次,还有……搓得很用力。"窦淳想了想,然后又肯定地补了一句。"听见了么,自己下去领罚。"卓惊凡挥了挥手,夏香便惨白着脸退了下去,另外两个宫人自是也逃不了责罚。"茯苓。"卓惊凡开口唤了茯苓进来,让她派两个宫人进来,侍候太子殿下沐浴。"要凡凡。"可窦淳却拉着卓惊凡的衣角不放,无论怎么哄或是怎么劝,他就是噘着一张嘴,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直盯着卓惊凡。卓惊凡真是差一点维持不住脸上平静的表情,他暗自深呼吸几次,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勉强的笑容,"淳儿乖,快点沐浴完,明儿个还得早起,否则又要被楚太傅责骂了。"提起楚太傅,窦淳似乎抖了一下,他的脸上带了点犹豫,手上的力道也放松了些。卓惊凡趁机拉出自己的衣角,退了开来,茯苓很有眼色,立刻让宫人们上前,开始服侍太子殿下。窦淳只好气呼呼地站在原地,待到宫人服侍完,他立刻泄愤般地跳入浴池,飞溅起来的水花,溅湿了坐在软榻上的卓惊凡。卓惊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举吓了一跳,,顿时觉得实在是好气又好笑,他无奈地站起身,让茯苓替他宽衣沐浴。 而窦淳则是自个儿在浴池里玩得不亦乐乎,不时拍打着水面哈哈笑着,或者是摆动着双手双脚,笨拙地试着在浴池里泅水。卓惊凡见他玩得开心,便只吩咐内侍看着点,不去制止他。在卓惊凡的心里,其实有点儿把窦淳当成儿子在养。上辈子他虽然已经大婚娶了太子妃,也有几个太子侍妾,可是直到他被刺杀前,东宫中都还未传出有孕的喜讯。因此这个心智犹如稚儿的窦淳,正好弥补了卓惊凡没有儿子的遗憾。……窦淳自是不知卓惊凡心中所想,他坐在浴池里,望着池边那抹赤裸的身影。由于卓惊凡年岁不大,身量还没长开,此时还是一副少年的身形,少年正背对着他,张开着双手让宫人擦着身子。因为不常外出的缘故,所以少年的肤色白皙,他的视线划过少年的裸背,来到挺翘的臀部。虽然少年有些瘦弱,但是臀部的浑圆,紧紧吸引住窦淳的目光,让他忍不住想上手捏捏看,试试手感。两瓣臀部中间隐藏的那处,更是透着一股致命的诱惑。窦淳的眼神瞬间闪过一丝晦涩,随即恢复往日的明亮和清澈,他不敢再看向卓惊凡,遂将自己埋进水里,想让脑子好好冷静一番。守在池边的内侍见状,却是以为他溺水了,连忙惊声呼叫,"太子殿下!"卓惊凡听见内侍的呼喊,连忙转身,只见宽广的水面上,丝毫不见窦淳的身影,他顿时心下一紧,连声问道:"怎么回事?殿下呢?!我不是让你们好好守着么?还不快下去找?!"就在众人一阵慌乱时,已经平复了心情的窦淳,"哗啦"一声窜出水面,惊住了已经下水的几个内侍和宫人。窦淳睁着一双又无辜又疑惑的双眼,左右瞧瞧,用一副天真的口吻开口问道:"你们也要泅水?不脱衣裳么?"几个内侍和宫人这才醒过神来,连忙爬出浴池跪在一旁,卓惊凡此时已经拉下了脸,他沉声说道:"茯苓,侍候太子殿下起来。"茯苓和一旁的宫人见太子妃的脸色不好,一声都不敢吭,连忙走到池边,而窦淳似乎也被卓惊凡的脸色吓到了,乖乖地踏上台阶走上浴池,让宫人们替他擦干身子。待到窦淳穿好衣服后,卓惊凡早就不在浴间里了,他甩开想帮他绞干头发的宫婢,赤着双脚"哒哒哒"地就跑进了卓惊凡的寝室。"凡凡……"窦淳一进去,就见到卓惊凡冷着脸,靠坐在软榻上。"过来。"卓惊凡抬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窦淳心下有些震惊对方的气势,不过面上却不显,只是蹭着地,一点一点地挪了过去。"凡凡生气?"他作出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开口问道。卓惊凡却没理他,只是垂眼看着自己的衣袖,似是能看出一朵花来。窦淳被他冷落,脸上立刻带出了惊慌失措,又一连喊了他好几声,最后一直没得到回应的太子殿下嘴一瘪,竟是开始掉眼泪了。卓惊凡听见他啜泣的声音,心里的怒气不禁消散了些,他抬起头瞥了窦淳一眼,语气还是不咸不淡的,"哭什么?""凡凡……不理我……呜……"窦淳心里不断唾弃自己,嘴上却还是抽噎着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不理你?"卓惊凡按捺下怒气,缓缓地说道。窦淳见他肯搭理自己,连忙顺着对方的话语想了想。须臾,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凡凡能告诉我么?我很笨……想不出来……""我问你,刚才为什么要躲到水底下?"卓惊凡见他想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心里一软,叹了一口气开口问道。"水下好玩,凡凡变得和平常不一样。"窦淳眼睛一亮,比手划脚地解释着。卓惊凡知道他的意思,在水里睁着眼往上瞧,池边的人影会晃动,自是和平常不一样,窦淳的心智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发现这新奇的玩法,当然是立刻一试。只他要教会窦淳一点,玩可以,却是不管何时,都万不可将自己置于险地。今日是他在浴间里陪着,所以没有出差错,改日若是身旁有那起子心怀不轨的宫人,趁机将他按在了池底,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他第一次狠下心来,想好好教训窦淳一番,让他长长记性,下次他就不敢再将自己的安危不当一回事了。没成想,窦淳掉几颗金豆子,他就心软了,他抚了抚额,实是有些无奈。 只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因此他将窦淳拉到身旁坐下,语气郑重地说道:"淳儿,你记住,以后没有我陪着,不管你发现什么新奇好玩的事儿,都先缓一缓,然后先来告诉我,好么?""知道了,凡凡不气。"窦淳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似乎在确认他是否消气。"你一定要记住了,知道么?"卓惊凡一再地叮咛,直到窦淳频频打呵欠,脸上带了些不耐,这才牵着他走到床榻边,亲自服侍他就寝。窦淳很快地就睡着了,卓惊凡坐在床榻边,望着他安祥的睡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地说道:"真是让人不省心,什么时候才能多个心眼呢?"他又替窦淳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走向寝室里的另一张软榻。尽管窦淳此时的心智还是个孩子,但是卓惊凡却没有与人同床共枕的习惯。上辈子就算是和太子妃的新婚之夜,他也是在云雨过后,待到太子妃入睡,便起身到另一间寝殿安置。其余的侍妾更是在服侍后,就被他命人抬了回去,因此就算来到这里,他也不会打破自己长久以来的规矩。他轻声唤了茯苓一声,让对方服侍自己就寝,然后又吩咐上夜的宫人不要误了太子殿下起身的时辰,便闭上眼沉沉地睡去。待到上夜的宫人吹熄烛火,寝室陷入一片黑暗时,本应沉睡着的窦淳,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转头望向卓惊凡的方向,在黑暗中想象着对方适才怒红的双颊,眼中染上一点点的复杂,和一点点的温情。似乎除了母后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会为了他的安危如此上心,就是圣人现在关心的,也是婉贵妃和她肚子里的那块肉。……作者有话要说:在这里回答一下飘这位亲的评论:皇上目前没有其他的儿子,所以还不能废太子,再说别忘了这个皇上是末代皇帝,现在朝政肯定出了问题,所以才会让人篡位成功。至于太子装傻其实也没有很多年,他以前是真傻来著…… ☆、第十一章 凤钗 翌日寅时三刻,上夜的宫人便凑到卓惊凡身边,小声地唤着他。卓惊凡很快地就睁开了双眼,宫人低声说道:"禀太子妃,到时辰了。"卓惊凡闭了闭眼再睁开,便坐起了身子,这时茯苓也领了宫人进来侍候他梳洗,他漱口完擦脸后,便开口说道:"先去把早膳备上,我去唤殿下起身。""诺。"茯苓吩咐一个宫人去传膳,她则是领着其他宫人跟在太子妃身后,准备服侍太子殿下。卓惊凡走到床榻边坐下,伸手轻轻摇了摇窦淳,"淳儿,该起了。"可窦淳却抱着锦被睡得香甜,一点儿也没有反应。卓惊凡也不气馁,仍旧继续摇着他的手臂,温声唤着他的名字,几次之后,总算是将这贪睡的小祖宗给吵醒了。卓惊凡看着窦淳揉着眼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尽管窦淳的外貌比他还年长,可因为心智问题,常常会做出些孩童的举动来,让他看了不禁有些莞尔。由于窦淳卯时正就要进崇文馆,所以宫人服侍他漱洗后,他便来到偏殿用膳,期间他一直揪着卓惊凡的衣角,胡搅蛮缠地让对方陪着他。卓惊凡也没有拒绝,好脾气地哄着他用膳完,还亲自送他到承恩殿门口,看着他走远了才回到寝室内歪在软榻上。茯苓知道太子妃的身子骨不好,若是起得太早,会有头晕目眩的毛病,胃口也会不好,因此特地准备了些太子妃喜欢的吃食,想着劝太子妃多用一点。卓惊凡看着茯苓担心的神色,心里喟叹一声,到底是不忍拂了茯苓的好意,毕竟是自己夺了她主子的身体,也应当好好调养才是。因此他勉强喝了些用薏米和红豆熬成的粥,再吃了几口桂花糕,便推开了手不想再吃,实在是身体原主的口味和他不大一样,往日用膳时还能避开不喜欢的菜色,可现在这两样,恰恰是他不爱的。茯苓见他好歹多吃了几口,也就没再劝着他吃,把点心撤下去后,茯苓便跪坐在软榻前,一边替太子妃搥腿,一边低声说道:"太子妃,昨日已照着您的吩咐,往秋华阁和怜芳阁传话了。""嗯,待良娣她们过来了,便请入正殿,让她们候着。"卓惊凡支着头闭目养神,淡淡地吩咐道。别看他现在这副淡定的模样,若不是茯苓提醒,他还真忘了今儿个开始恢复了晨昏定省。茯苓得了话,便也不再开口,只专心侍候着太子妃。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卓惊凡的思绪渐渐放空,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昨晚上和今晨,窦淳那些幼稚却显得可爱的举动来。 其实在这样的深宫内院里,窦淳能够保有如此纯真的一面,已是难得。如若不是窦淳小时中毒,心智一直是痴傻的,皇家哪里会有天真的皇子?就是他自己小时候,也早早地就接触了宫里阴私的一面,手上更是五六岁起便沾了人命,再大一些就是跟皇弟们争宠斗心机,哪里能像窦淳这般,被护得好好的。可他转念又想,窦淳也未必就比他好命,否则也不会年纪小小就中毒了。至于窦淳为何能活到现在,许是他中毒后人变傻了,所以当初下手的人觉着他没威胁了,这才手下留情地留着这么个痴傻的太子活命。毕竟圣人的后宫只有窦淳一个皇子,圣人的那些妃嫔们想争,也得先生出个儿子来再说,没有儿子一切都白搭。卓惊凡倒是能猜到那些妃嫔的心思,她们留着太子殿下按兵不动,也是防着扳倒太子之后,却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裳,便宜了那些亲王们。要知道,圣人若真废了太子,没有子嗣的圣人可就得从其他亲王那里,择一优秀子侄过继过来,这可不是圣人的妃嫔们想见到的局面。所以在没有任何妃嫔诞出皇子前,妃嫔们为了自己,也会想法子递话出去,让家里头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父兄或族人,出力保住太子殿下的位置,待到她们日后有了健康的皇子,要取代太子殿下还不容易么?卓惊凡勾起唇角一笑,可她们却万万想不到,太子殿下竟是有病愈的可能,所以幕后主使者慌了,才会有前些时候,太子妃中毒的事发生。既然宫里有人想让他们不好过,他也不会客气,谁惹了他,便要加倍还回来。他就算从太子殿下成了太子妃,骨子里的傲气和睚眦必报,也是一分都不少的。……******今儿个一大早,秋华阁和怜芳阁两处都是一阵忙乱,因为太子妃昨儿个遣了人过来,说他身体已经大安,今日就恢复晨昏定省。秋华阁住着傅良娣和苏承徽,怜芳阁住着张良媛和李承徽,两边人马都快速地装扮自己,然后在差不多的时辰一起出发前往承恩殿。傅良娣和张良媛两方人在半道上遇见,张良媛和李承徽都屈身行了个礼问安,傅良娣冷哼了一声,让两人蹲了会儿身,才叫了起。而跟在傅良娣身后的苏承徽则暗暗叫苦,方才张良媛才被傅良娣刁难过,现如今换她问安,还不得被张良媛搓揉一顿?可她品级比张良媛低,再怎么不愿意,还是得向良媛问安。因此苏承徽一咬牙,上前一步向张良媛行礼问安,却没想,张良媛根本没有刁难她,几乎是她才刚屈身,张良媛就叫了起。"行了,再磨蹭下去,误了时辰,谁担待?"傅良娣最见不得张良媛惺惺作态的模样,端着那一张柔弱和善的面孔想欺骗谁呢?东宫西北角的井里头可从来都不缺尸体,那些尸体里还不知道有多少是她的手笔呢。傅良娣说完便懒怠理会她们,一甩袖领着宫人径自走了,张良媛几人见了,自是赶紧跟了上去。不一会,来到承恩殿外,茯苓已经等在了殿门口,她将几位太子侍妾迎了进去后,待到她们入座,便让宫人们上茶好生侍候着。傅婉倩四人坐在承恩殿的正殿里,等着太子妃的到来,她们在来之前,都有了会被刁难的心理准备,因此一时间倒是没有人沉不住气,皆是垂着头恭敬地候着。不知过了许久,终于听见内侍高声唱道:"太子妃到——"四人赶紧站起身,待到太子妃走到主位上,四人屈身行礼,异口同声地问安道:"妾见过太子妃,太子妃万福。""嗯,起罢。"卓惊凡坐下后,这才淡淡地叫了起。四人直起身子,规矩地立在一旁,没人敢先坐下,卓惊凡眼神闪了闪,这才又开口说道:"都坐罢。""诺。"四人这才恭敬地坐下。"妾见太子妃脸色好多了,果然是身体大好了,妾也能放心了。"傅良娣坐下后,斟酌一会,笑着开口说道。"嗯,良娣有心了,赏。"卓惊凡也不吝啬,开口就是一个赏赐,这倒让四人都是一愣,不晓得太子妃在玩儿什么把戏。这时卓惊凡背后的宫人上前一步,四人这才看见宫人手里捧着个盒子,显然里面就是太子妃要赏赐给傅良娣的物品了。张良媛等人看着宫人往傅良娣那里走,脸上都带了点好奇,心里也有些懊恼,没想到就这么简单的一句奉承,竟让傅婉倩得了个好。傅婉倩也很意外,她忐忑地接过太子妃的赏赐,并且恭敬地谢了恩。随后四人又找机会阿谀奉承了太子妃几句,却是无人再得赏赐。 在座的几人虽然看似聊得热络,实则每人心里都是各怀心思,尤其是傅婉倩,她心里有数,太子妃借口身体大安,让她们恢复晨昏定省,实际上是想夺了她手中的宫务,毕竟之前自己是用太子妃身体欠安的理由,才能霸着宫务不放。可如今太子妃都大安了,太子妃必是要她交出手中的宫务的。因此她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应对,可奇怪的是,太子妃一句话都没提,直到她们离开了承恩殿,太子妃也没开口要她交还宫务。她揣着一颗疑惑的心,领着宫人回到了秋华阁。一回到秋华阁,她便让人把刚才太子妃赏赐的盒子抱过来,让宫人打开后,她才发现盒子里竟然躺着一根金质凤钗。傅婉倩的脸色僵了僵,太子妃给她一根金质凤钗是什么意思?依她的品级,还不够资格佩带金质凤钗,太子妃这是在讽刺她么?可再仔细一瞧,这凤钗的成色似乎不纯?她伸出手拿起凤钗,一入手就感觉不对,她猛地瞪大眼睛,气得手都在微微颤抖。卓惊凡竟然拿一根残次品敷衍她?不,不只是残次品,傅婉倩白着脸手指一搓,凤钗上的金粉扑簌簌地掉,露出里面原本的材质,竟然是木头雕的。她气得一把将凤钗给折了。卓惊凡真是欺人太甚,这是在暗喻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没等她平复心情,皇后娘娘宫里的王姑姑突然来了。王姑姑冷着脸走进来,意思意思地蹲了个万福礼,随后就开口说道:"良娣,还请您和奴婢走一趟立政殿。"傅婉倩手里还握着半截的凤钗,看着王姑姑冷厉的表情,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十二章 宫务 傅婉倩跟着王姑姑来到立政殿,一进入正殿,皇后娘娘已经坐在主位上,脸色冷凝,殿中一片寂静,静得彷佛就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也能听得见。傅婉倩心里一跳,低垂着头,恭敬地向皇后问安,"妾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殿中回荡着她的问安声,此外其余声音都没有,她只能维持行礼的姿势,忐忑地等着皇后娘娘开口。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傅婉倩觉着自己的腿都已经没了知觉,连额角都开始冒着细汗时,终于听见皇后娘娘淡淡地叫了声起。她强撑着双腿,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心里却是越发的惊惶,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何事,竟惹得皇后娘娘丝毫不顾忌自己是她的亲侄女儿,就要如此地搓磨自己。皇后看着眼前的侄女儿,心里也是窝着一团火,昨儿个太子妃发作夏香的事,已经传入她耳中,她还没上东宫找太子妃问问,适才东宫承恩殿就遣了人来,委婉地告了傅良娣一状。承恩殿那宫人说话极有技巧,只字不提宫务,只说傅良娣行事猖狂,蔑视太子妃,还张口闭口便是将皇后娘娘放在嘴边,在外诋毁皇后娘娘的声誉。皇后听了自是不信,可宫人言之凿凿,先是将傅良娣搬出皇后娘娘当后盾,敲打太子妃的一席话复述一遍,又说今儿个傅良娣来向太子妃问安时,头戴逾制的花钗,明晃晃地打了太子妃的脸。可太子妃顾忌着傅良娣是傅家娘子,就算再怎么着,也得顾着几分皇后娘娘的面子,因此便没有当场发作,只给了良娣一个小小的警告。皇后坐在上位听得脸是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恨不能好好整治侄女儿一番,因此承恩殿的宫人一走,立刻遣了王姑姑去秋华阁,把傅良娣给"请"了过来。按说,这后宫妃嫔的衣饰花钗虽有一定的规矩,可偶尔有逾制者,皇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些胆敢逾制的妃嫔,自是仗着圣人的恩宠,既是圣人喜欢,她也不好拂了圣人的意。以往傅婉倩仗着背后有皇后,在东宫里虽不至于作威作福,但是拿乔显摆还是有的,衣饰花钗上也常有逾制,可太子妃不管,皇后也乐得当没看见。但现在太子妃直接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了,那就是傅婉倩的错,一个蔑视宫规,视规矩为无物的良娣,如何能掌管一宫之务?尤其还是太子殿下的东宫。因此就算皇后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松口,亲自传了口喻,将宫务还给了太子妃,并着东宫詹事府的詹事和少詹事协管。此时见了在眼前的傅婉倩,憋了一股子气的皇后自是冲着她撒火,"傅良娣,前些时候因着太子妃身体不适,故而本宫将东宫的宫务交给你,是想着你好歹也是傅家出来的娘子,懂得分寸和进退,可如今,你竟是辜负了本宫的厚望!" "皇后娘娘息怒,妾知罪,恳请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姑母这番这样重的话压下来,傅婉倩脸色都白了,双腿一软立刻就跪了下来。"知罪?!你要是真的知罪,如何敢着一身大红的凤尾裙,还簪着九树花钿,你这是想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惦记着太子妃的位置?"皇后气得狠了,丝毫不顾及侄女儿的脸面,劈头就是一顿责骂。"妾知罪,皇后娘娘息怒……"傅婉倩听罢脸色又白上了几分,她只能不断重复着请罪的话语,额上不断冒汗,心里生出一股又一股的凉气。打从她进宫以来,还未曾见过皇后姑母如此大怒的模样,再怎么说,皇后就是皇后,端起架势时,身上的威压自不是傅婉倩这种小娘子顶得住的。以往她仗着自己是皇后的侄女儿,在东宫横行无忌,左右太子妃懦弱不管事,太子殿下又是个傻的,行事便越发猖狂,没有了章法。现如今被皇后姑母狠狠斥责一番,倒是让她的脑子清醒了些,也暗暗后悔之前行事不够谨慎,被人逮着了小辫子。她自是还算聪慧,否则不会被傅家送入宫来,马上就反应过来,怕是太子妃利用这一点,逼皇后姑母答应交还了东宫的宫务。她暗自咬牙,这一次是她太过轻视了太子妃,以为只不过是个懦弱的,便没有放在心上,放松了警戒的结果,就是她丢了东宫的宫务。这一次的教训,足够让她记上一辈子了。皇后见傅婉倩认错的态度诚恳,怒气终于消散了些,她摆摆手,让一旁的宫人上前把傅婉倩搀扶起来,然后又赐了坐。傅婉倩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皇后见她颇有悔改之意,心里这才又满意了几分。就算适才气得狠了,再怎么说,傅婉倩也是她的侄女儿,她并没有放弃对方的打算。只是傅婉倩也确实需要一番敲打,想当初对方刚进宫那会,规矩和仪态也是好的,可就是后来被富贵权力迷了眼,失了心,才会越发地不知收敛。皇后本也打算这几日便召见傅婉倩,提点她几句,可却没想到太子妃的动作这么快,竟是今日就发难,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想起昨儿个被发作的夏香,皇后的脸色又冷了几分,看来这太子妃是打定主意和她过不去了,连她派到淳儿身边的宫婢,也是说杖责就杖责,这是不给她脸了。就在此时,立政殿外,王姑姑派去打探夏香一事的宫人回来了,宫人在王姑姑身边轻声嘀咕几句,王姑姑的脸色顿时大变。"你问仔细了?确实是因着怠慢了殿下,才会受罚?"王姑姑压低音量,厉声问道。"姑姑,这事儿奴婢怎么敢乱说,奴婢听说,那夏香可是胆子大得很,不只扯疼了殿下的头发,就是侍候殿下沐浴时,力道也没拿捏好呢。"宫人信誓旦旦地说道。昨晚上窦淳在浴间里和卓惊凡告状的音量不小,里外两间侍候的宫人和内侍都听见了,卓惊凡也没有下封口令,就是要让消息传出去。他早料到,皇后必会为了夏香受罚一事来找他晦气,那么他便事先让人将消息散布出去,也好让皇后瞧瞧,她挑出来的好宫婢,是如何"侍候"太子殿下的。……傅良娣被皇后娘娘召去斥责了一顿,连带着丢了掌管东宫宫务的权力,这一个消息当天下午,便在后宫迅速地传扬开了。而正坐在崇仁殿书房里练字的窦淳,听说了之后也挑了挑眉。"傅婉倩被母后责骂了?"他手下的动作不停,开口淡淡地问道。"回殿下,是的。"他的贴身内侍站在书案前,恭敬地答道。"你把事情详细说说。"窦淳说道。"诺。"贴身内侍应下,然后便将事情快速地说了一遍。"你说太子妃的宫人今儿个上立政殿告状去了?"窦淳听罢,终于停下写字的动作,抬起头语气颇为惊讶的问道。"诺,太子妃用傅良娣蔑视宫规的缘由,让皇后娘娘松口答应交还了宫务。"贴身内侍打探事情很有一套,打探得清清楚楚,没有一丝遗漏。"你瞧着太子妃是不是硬气了许多?"太子殿下搁下羊毫笔,在一旁的水盆里净手。"恕小的说句大不敬的,小的瞧着太子妃如今是明事理了,日后殿下也不用这么累了。"贴身内侍立刻上前侍候窦淳净手,然后轻声说道。"确实像是明事理了,知道这东宫的权力得攥在自己的手里。"窦淳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听不出是褒还是贬。 "殿下别怪小的再多嘴一句,毕竟再怎么说,太子妃也是这东宫的主子,哪里有主子不管事,让个侍妾耀武扬威的道理?"贴身内侍垂着眼,细细地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妃给了你多少好处,你的嘴里就没太子妃一句不好。"窦淳瞥了内侍一眼,淡淡地问道。"只要殿下相信小的就成,旁的人怎么想,小的也管不着。"贴身内侍并没有被窦淳吓到,反而笑嘻嘻地开口说道。"油嘴滑舌。"窦淳见他这副皮样,又笑骂了一句,待到贴身内侍正在替他收拾字帖时,他才又开口说道:"对了,婉贵妃那里盯紧些,必要的时候,让她忙一点,省得她又来找吾的麻烦。""诺,小的省得。"贴身内侍恢复了恭敬,立刻应下。"行了,下去罢。"窦淳挥挥手,不过在贴身内侍要退下前,又补了一句,"别忘了走一趟承恩殿。"内侍退出去后,窦淳仍旧坐在书案后,他右手的手指轻敲着书案,脑中琢磨着太子妃的用意,看来太子妃是打算掌权了。也好,就让他看看,太子妃把东宫握在手里后,会不会像傅婉倩那个蠢女人一样,被权力迷了眼,忘了自己的身份,生出些不好的心思来。 ☆、第十三章 冤枉 皇后的口喻到了承恩殿的时候,卓惊凡一点儿也不意外,就连口喻中那道着詹事府詹事和少詹事协管的指令,他更是毫不在乎,皇后要是没给他添点儿堵,他才会觉着奇怪呢。因此他非常平静地领了皇后的口喻,然后打赏了前来传话的宫人,便遣人去詹事府,请詹事和少詹事到承恩殿回话,詹事和少詹事很快就来了,卓惊凡便在承恩殿的正殿接见他们。由于大梁朝沿用大周朝的旧例,所以卓惊凡对于大周朝东宫内有哪些官署,可谓是了如指掌。大周朝置有太子詹事府,掌统三寺、十率府之政,此外还有左右二春坊,以领东宫内诸局。詹事府的詹事为正三品的职官,掌统府、坊、局的政事,以辅导太子,少詹事则为正四品上的职官,为詹事之副贰。卓惊凡望着眼前两位职官,心里正在琢磨,不晓得这两位是谁的人?往日太子殿下痴傻时,詹事府倒是没出什么大的差错,但要说把东宫管理得多好,那也是没有的,否则也不会让他轻易地就把东宫内的消息散布出去。他之所以让人散布了夏香受罚的缘由,除了给皇后找点不痛快之外,也是为了试试詹事府的能耐。试完的结果,自然是让他失望极了,如今这东宫和他上辈子的铁桶东宫比起来,还真是差得远了。他吩咐宫人上茶后,便坐在主位上径自喝着茶,一点儿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底下詹事和少詹事坐在太子妃特赐的位置上,心里忐忑不已。许久后,卓惊凡终于放下茶盏,淡淡地开口问道:"昨儿个送至宫正处领罚的宫婢,现下如何了?"宫正是尚宫局下的正五品女官,掌宫中戒令纠禁,凡宫人供职有错误犯禁时,小事可决罚,大事须奏报请示。由于夏香是太子妃亲口发话送进尚宫局领罚的,所以宫正无须再请示,自是按照太子妃的吩咐,将犯错的夏香和其他几名宫婢均处以杖责之刑。此时詹事听闻太子妃问起此事,自是赶紧恭敬应道:"回太子妃,尚宫局今儿个一早便递了话进来,说是将宫人送回东宫了。""嗯,人既然送回来了,就好生照看着罢,缺什么便去司药司走一趟,可别耽误了养伤,殿下还等着她们几人回到身边服侍呢。"卓惊凡点点头,淡淡地说道。"诺,臣省得。"詹事赶紧恭敬应下。"此次召你们前来,并非为了其他,只皇后娘娘下了口喻,命本宫掌管东宫之务,本宫虽入东宫已久,却是第一次掌事,少不得要多劳烦詹事和少詹事二人了。"卓惊凡拂了拂衣袖,缓缓地又开口说道。詹事和少詹事隐晦地对视了一眼,均是赶紧起身躬身行礼,詹事开口说道:"承蒙太子妃不嫌弃,臣等自当尽力协助,只这东宫上下诸事繁多,臣等也不敢说没有疏漏之处,如今太子妃既要掌管东宫,那是再好不过了。"话中竟隐隐有着一推六二五的意思,好似太子妃若真要掌了东宫,他们便撒手不管了。卓惊凡冷眼看着他们二人,脸上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瞅着二人,直把二人瞅得冷汗直流,待到詹事说罢,他才缓缓地开口,"詹事和少詹事太过自谦了,你们二人掌着詹事府,这东宫上下谁人敢不听从?现如今你二人竟是要把所有推得一干二净么?" "臣冤枉,臣自认职掌詹事府以来,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太子妃这番话若传出去,宫中众人莫不以为臣倚势凌人,臣……不服!"谁知太子妃话音刚落,詹事便"噗通"一声跪下了,嘴里不断嚷嚷着冤枉和不服。卓惊凡眼皮子一跳,接着就听殿外传来内侍高声唱道:"圣人驾到——"他顿时目光如炬猛然瞪向跪在下面的詹事,看来对方在这儿等着他呢,皇后前脚才发了口喻要将宫务交还到自己手上,后脚圣人就到了东宫来了,这其中没有猫腻,谁信?他眯了眯眼,立刻起身走到殿门口,领着一众宫人,行礼恭迎圣人的到来。他躬身行礼时,心里免不了有些嘀咕,说起来,这还是他醒来后第一次见到圣人,也不知道这大周朝的文帝,和他以前见过的画像相似不相似?"起罢。"圣人领着一众内侍和宫人,大跨步地进了承恩殿的正殿。原本按理圣人来到东宫,应该是去太子殿下的崇仁殿,毕竟太子妃是太子的女眷,圣人就算是一国之主,也没有跑到儿媳妇宫殿的道理。只现在圣人的儿媳妇是个男子,因此圣人便没了男女之别的顾忌,下朝之后便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东宫。圣人走到主位上坐下后,这才抬眼看向太子妃,这个太子妃是自己替太子选的,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今儿个他会来到东宫,也是为了探望一下大病初愈的太子妃。前些时候太子妃替太子挡了一劫,让他更加确信,这个太子妃果然是太子的福星。因此在听说太子妃醒来后,他便一直想来东宫看望对方,一来感念对方救了太子,二来也有替对方做脸的意思,让这后宫众人都瞧瞧,他有多重视太子妃,省得旁人生出轻慢的心思来。卓惊凡自是不知圣人的来意,就连一旁的詹事也不晓得,只以为圣人是替他撑腰来了,因此待到圣人一坐下,他便又跪了下去,膝行了几步,对着圣人就开始喊冤。"堂下所跪何人?"圣人被詹事突如其来的喊冤唬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后,又马上皱眉问道。"回圣人,臣为东宫詹事府詹事。"詹事恭敬答道。"为何喊冤?"圣人又问。"回圣人,太子妃今日召臣等前来,不问缘由便指称臣等倚势凌人,臣等实是不敢认下这般的大罪,臣等恳请圣人圣裁,还臣等一个清白。"詹事声泪俱下的哭诉着,仿若受了天大的冤屈似的。"喔?有这回事?太子妃,你说。"圣人挑了挑眉,转头问向站在一旁的太子妃。"回父皇,儿臣今日得了母后的口喻,要接管这东宫的宫务,母后着詹事及少詹事协管,因此儿臣才会召二人前来,至于詹事所言之事,儿臣从未做过,不知詹事为何污蔑儿臣?"卓惊凡淡淡地瞥了一眼詹事,向前一步躬身答道。"圣人容禀,太子妃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皇后娘娘的口喻臣等自然不敢不从,只太子妃咄咄逼人,将那倚势凌人的帽子,扣到臣等头上,若是臣等今日应下了,明日怕是就会以此为由,革了臣等的官职啊!"詹事一脸愤慨,语气铿然地说道。卓惊凡听了暗自挑挑眉,这詹事倒有几分脑子,知道自己实是想革了他们的官职,所以如今才会想如此先发制人,在圣人面前告自己一状,好叫圣人在心里把自己记上一笔。这詹事的行事,不像是皇后的人,以皇后的手腕,似乎调教不出如此的人才,假若詹事不是皇后的人,那么……怕就是婉贵妃的人了。婉贵妃能够在圣人的后宫潜伏那样久,还避过圣人的耳目,怀上了他人的孩子,如此的手腕和本事,若说她是毒害太子和太子妃的真凶,也是不为过。只不知这婉贵妃为何会拖到如今才有了身孕?早在窦淳被毒傻了之后,她自有大把的机会可以怀上龙嗣,这十多年的时间,早够她生出不只一个的健康皇子。她若早日诞下皇子,哪里还有窦淳什么事呢?卓惊凡在心里琢磨着,实在想不通婉贵妃为何要浪费前面的十多年?"如今东宫的宫务,皇后既交给了太子妃,自有皇后的道理,朕也不会过问,只如今你跪到朕的面前来,指责朕亲封的太子妃,不知这又是何道理?"圣人摸了摸手上的玉扳指,语气淡淡地问道。詹事听了心里一跳,猜不透圣人这话的意思,若是震怒他指责太子妃,可语气又太平和了,但若不是对他指责太子妃不满,圣人何必说出这些话来? 就在他暗自心急,不晓得该如何应对时,圣人身边的大内监突然弯腰在圣人耳边低声说道:"禀圣人,东宫侍卫来报,婉贵妃娘娘在东宫外求见。""婉贵妃?"圣人一愣,婉贵妃怎么会跑到东宫来了?卓惊凡站在圣人下首,自是听见了圣人的那声疑惑,他扯了扯嘴角,暗自冷笑了一声,婉贵妃来了?看来这詹事果然是婉贵妃的人,这不,婉贵妃巴巴地跑来东宫替詹事求情来了。除了詹事之外,东宫上下还不知道有多少婉贵妃的眼线,否则婉贵妃早不来晚不来,偏是圣人替自己开口说话了才来,时机把握得如此好,看来承恩殿中的耳报神,当真是尽职得很吶。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有些称谓不是属于唐代的,不过因为大家都看习惯了,所以就这么称呼吧。 ☆、第十四章 处置 圣人并没有马上召见婉贵妃,毕竟此时承恩殿中,底下还跪着两个职官呢,就算詹事和少詹事是东宫官,也不可随意和后宫妃嫔见面,更遑论是身份尊贵的婉贵妃。再者,立在一旁的儿媳妇虽名义上是太子妃,可毕竟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小郎君,圣人怎么可能会召见婉贵妃,让他的妃嫔抛头露面?况婉贵妃腹中怀有龙嗣,不好好待在紫宸殿养胎,竟是随意乱走动,因此圣人因为婉贵妃跑到东宫外求见的行为,心里生出些不喜来,他原以为婉贵妃是个好的,懂得分寸和进退,可如今婉贵妃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求见,无法使圣人不多想。自古帝王总是多疑的,往日婉贵妃并没有触到圣人的底线,所以圣人对婉贵妃宠爱有加,从来不曾怀疑过对方的用心,也没看出对方的野心来。可现在婉贵妃这一求见,就让圣人的心里不舒坦了。先不说婉贵妃的求见,和这东宫里的人有无关系,就说他才刚来到东宫没多久,婉贵妃就跟着来了,这不是摆明了婉贵妃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婉贵妃这是想做什么?窥伺帝踪的下一步,是不是接着就要打算干涉朝政了?就算他再宠爱婉贵妃,也容不得婉贵妃如此猖狂,圣人神色不变,可心里头已经转过几许念头,他也不派人去传话,打算把婉贵妃晾在东宫外,让她好好醒醒脑子。若是婉贵妃是个知趣的,就该立刻回到紫宸殿,如此他便可以既往不咎,把今天这事儿就此揭过。可若婉贵妃是个不老实的,他也不介意把宠爱收回来,虽然婉贵妃如今身怀龙嗣,可圣人也不会让婉贵妃拿乔,他得让婉贵妃好好瞧瞧,这后宫之主,不是皇太后,也不是皇后,是他这个大周朝的皇帝。……而此时等在东宫外的婉贵妃,脸色有些凝重,她领着一众宫人站在通训门外,却迟迟等不到圣人的召见,站了一刻钟之后,她的贴身宫婢白芨上前一步,在她耳边轻声劝道:"娘娘,如今不比从前,您的身子金贵,您还得替肚子里的小主子保重身体才是。""罢了,此次是本宫轻忽了,没想到太子妃醒来后,行事竟是和以往大相径庭,回罢。"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婉贵妃搭着白芨的手,转身上了软轿,离开通训门往紫宸殿而去。回到紫宸殿后,婉贵妃歪在软榻上,让宫人们替她捏着腿,适才在通训门外这一站,确实让她的身子骨有些吃不消,她也怕肚子里的孩子出差错,因此立刻遣了宫人去太医署请胡太医。胡太医很快就来了,隔着帘子替婉贵妃诊脉后,表示贵妃娘娘肚子里的龙嗣并无大碍,只要接下来好好养胎,注意不可过度劳累,此外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婉贵妃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待到胡太医走了,婉贵妃又喝下胡太医开的安胎药后,便将其余宫人都挥退了,独留下白芨在身边侍候着。"白芨,晚一点走一趟承恩殿,让他们这一段时间安份儿点,别被太子妃捉到把柄。"婉贵妃身后枕着软垫,半靠在软榻上。"诺,奴婢省得,娘娘您别担忧,要放宽心,把身子养好最重要。"白芨恭敬地应下,然后又忍不住轻声地劝道。"今日是本宫莽撞了,本宫实不该走那一趟,现如今怕是圣人心里也在责怪本宫了。"婉贵妃说罢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脸上带了点抑郁寡欢的神色。"怎么会呢?圣人心里最是看重娘娘,娘娘您也别伤心,今日圣人不肯见您,未必是因着心里有气,奴婢想着,怕是因为太子妃的缘故。"白芨压低了音量说道。"喔?为何是太子妃的缘故?"婉贵妃淡淡地问了一声。 "娘娘您想啊,东宫那位的品级虽说是太子妃,可实际上仍然是个男子,娘娘您身为圣人的妃嫔,总是得避嫌不是?"白芨轻声说道。"说得是,本宫倒是忘了,那卓惊凡是男子之身,也不知圣人是怎么想的,竟然赐给太子殿下这样一个太子妃,好端端一个小郎君,硬是被冠上太子妃的名头,这心里还不知该有多别扭呢。"婉贵妃掀起唇角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所以啊,娘娘您就放宽心,先不说从前圣人便对娘娘宠爱有加,就如今娘娘您身怀龙嗣,圣人再怎么着,也得看在您肚子的份儿上,总是不好与您太计较的。"白芨笑着说道。婉贵妃却是没有白芨想的这样乐观,今日圣人拂了她的脸面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或许真如同白芨所说的,圣人是顾虑到太子妃;可往大了说,就是圣人给她的警告,表示圣人不满她的恃宠而骄。更甚者,是圣人在敲打她,毕竟今儿个她冲动了,在那个节骨眼上求见,难免在圣人的心里落下个窥伺帝踪的印象。婉贵妃思及此,心下一凛,越想越是后悔,她今日竟是失了往日的沉稳和冷静,做出如此失策的举动。看来是她往常过得太安逸了,才会东宫一传出消息,她就急吼吼地带人冲到了通训门前,这分明是向圣人承认,自己对圣人的行踪了如指掌,纵使圣人再宠爱自己,心里也必定会落下个疙瘩。婉贵妃懊恼地叹了一口气,她支着额头将事情从头细细想过一遍,末了,脸色竟是越发的凝重。白芨在一旁看了着急不已,口里频频劝道:"哎,我的好娘娘,您快别忧心了,太医说了,您得放宽心啊!""行了,本宫知道,别在一旁嚷嚷,吵得本宫头疼。"婉贵妃不耐烦地轻斥一声,白芨只得无奈地闭上嘴巴,不敢再唠叨。……******东宫承恩殿正殿圣人任由詹事二人跪在底下,久久没有开口,整个正殿里寂静无声,众人无不屏气凝神,眼观鼻鼻观心恭敬地站着。过了许久,圣人终于淡淡地开口,"往日里是朕太过宽厚,才会纵得你们如此放肆,今日皇后亲传口喻,将东宫一应宫务,都交由太子妃执掌,你二人竟然还敢到朕的面前喊冤,这是仗着谁给的胆,竟是要与太子妃平起平坐么?""臣等知罪,还请圣人息怒。"詹事和少詹事一听圣人开口说了这话,脸色都吓白了,连连磕头谢罪求饶。"你二人既是觉得在太子妃底下做不了事,那朕便做主许了你们告老还乡,如此一来你二人不用担忧日后犯错,太子妃也可顺利执掌宫务,岂不两全其美?"圣人不理会两人的告罪,只是缓缓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语气淡淡地说道。詹事和少詹事没想到圣人三言两语就革了自个儿的官职,都怔愣在原地,脸上还带着一片茫然,显然是还没回过神来。"父皇容禀,儿臣多谢父皇美意,只这二人往日里掌着的是东宫的詹事府,儿臣想着还是待到一应宫务都交接清楚了,再许二人离宫罢。"卓惊凡在旁听着,此时不得不站出来说话,纵然圣人如此作为是一番好意,可这二人不能就这样离宫,他还得利用这二人立威呢。圣人本就打着试探太子妃的主意,才会故意说出这番话来,现在听太子妃开口阻止,心里已是满意几分,因此他也不坚持,顺势便答应了太子妃的请求,又给了太子妃一次大大的有脸。此时承恩殿中服侍的宫人和内侍,心里自是各有一番思量,往日便在太子妃身边服侍的宫人,见太子妃在圣人面前得脸,自然是高兴的,其余本来心里有些瞧不上太子妃的宫人,这下子也不敢再心生怠慢之意。卓惊凡这才知道,原来圣人今儿个来的目的,不是替詹事和少詹事出头,是替他做脸来着。他心里颇为讶异,莫非圣人很满意他这个太子妃?思及此,他偷偷抬眼打量圣人,据他所知,圣人今年应是已届知天命的年岁,可看起来却犹如刚过不惑之年,委实年轻得很。圣人和窦淳生得很像,两父子都有着一副剑眉星目的好样貌,只圣人比窦淳多了一股威严的气势和历经岁月的沧桑,这些是靠时间沉淀,不是未届弱冠的窦淳所能拥有的。他在心里赞叹着,大周朝文帝的样貌,比他上辈子所见的画卷更出色,只不知看起来英明神武的文帝,为何会被淮王和婉贵妃给连手害了?他怎么看,都不觉得圣人像史书上所描述的那般昏聩无能,只怕是老祖宗和婉贵妃为了堵众人悠悠之口,这才替他们的造反捏造了一个理由罢。 这时耳旁突然传来圣人说话的声音,卓惊凡连忙收回思绪,这才知道圣人打算离开了。因此他领着一众宫人行礼恭送圣人,待到圣人的銮驾离了承恩殿,他才缓缓地直起身,然后转过身子望向还跪在原地,瑟瑟发抖的两个职官。 ☆、第十五章 立威 卓惊凡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冷冷地盯着跪在底下的詹事和少詹事。现在他几乎可以确定,詹事应是婉贵妃安插在东宫内的钉子。这婉贵妃真不愧是淮王精心准备,特意放在圣人身边的棋子,能耐倒是不小,竟能把手伸到东宫里,况且詹事府的詹事怎么说也是正三品的官员,婉贵妃能够将一个正三品的职官位置握在手里,也确实让人不敢小觑。只如今他既接管了东宫,就再不许那些个居心叵测的人留在东宫,因此他才会选择发作詹事和少詹事。在召见詹事二人之前,他也想过若是詹事二人是清白的,那么他也不会多加刁难,只要他二人日后用心办差,好处总是少不了的。可惜他的好意落空了,詹事和少詹事果真如他所想,是旁人安插进东宫的钉子。现如今詹事是婉贵妃的人,就不知这少詹事又会是谁的人呢?刚才詹事突然发难时,少詹事的神色未变,显然早就料到了詹事会如此行事,不过在圣人到来时,卓惊凡注意到少詹事的脸上快速闪过一丝讶异,看来似乎对圣人的及时赶到颇为意外。卓惊凡推测,兴许这少詹事并非是婉贵妃的人,只对方和詹事心照不宣,平日里二人各为其主,互不干涉,可到了二人的生死存亡之际,他们倒是同心协力起来,一致对外,企图扳倒自己这个太子妃。想通了这个中环节,他也就不再手软,随即革了詹事和少詹事之职,然后拔擢詹事府中的詹事丞,接替少詹事之位,而詹事一职,则暂时空缺,待日后有合适人选,再行补上。詹事丞本只是正六品上的职官,如今一跃而居正四品上,心里自是对太子妃感激涕零,卓惊凡也不怕詹事丞被人收买,左右日后被他发现有不对劲之处,再换人就是。他可懒怠用什么收买人心的招数,这样直接简单地给予实惠,才是他一向惯用的手法。他要让这东宫上下都知道,只要做得让他这个太子妃满意了,就有大大的实权和好处,可若是让他捉到点错处,直接革职都算轻的,如今詹事和少詹事可不就是两个活生生的例子么。横竖圣人今儿个都替自己做脸来了,他再不使出点手腕来,怕是就要被人给小瞧了,这詹事和少詹事还当他和往日一般懦弱可欺,既是撞到他手上了,正好拿来立威。卓惊凡在心里冷笑,如此甚好,这第一次杀鸡儆猴,鸡的位置若不够重要,怎么起得到震慑的作用?之后他又召见了左春坊的左庶人、右春坊的右庶人,还有内坊局的典内,将东宫几处重要的主事人都敲打一遍后,当着他们的面,命人将詹事和少詹事拖下去处以杖刑,杖责完毕后立刻将二人发送出宫。这一番处置下来,原本心里还有些小心思的职官们,这下子都收起了怠慢的心理,恭敬地站在太子妃的下首,心想着可不能被太子妃给盯上,否则日后但凡出了点儿差错,可不得像詹事二人一般,不仅革了职还挨了一顿板子。卓惊凡见这几个主事安份了,便让他们退下,然后又遣人去将司闺、司则二位女官请来。司闺专掌东宫内宫人名簿等事,司则则是掌东宫内礼仪参见等事。司闺和司则二人进到承恩殿,规矩地向太子妃屈膝问安,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谒见太子妃,只见司闺表情沉稳,目不斜视,司则倒是转着眼珠子,自以为隐晦地偷偷瞥了太子妃一眼。卓惊凡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这一个照面下,心里便对司闺的规矩高看了几分,对司则灵泛的神色不太满意。像司则这样的女官,他在上辈子也见过不少,都是些不安份的,心里头的心思大着呢,就想着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因此他将司则晾在一旁,只对着司闺问话。"司闺来得正好,本宫正想替太子殿下挑一批新的宫人,好将夏香几人给换了。"卓惊凡神情淡淡地说道,彷佛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这席话给众人带来了什么样的冲击。东宫上下谁人不知,这夏香是从皇后娘娘的立政殿出来的,当初太子殿下即将大婚时,皇后娘娘赏下四名贴身宫婢,说是要替太子妃分忧解劳。而这其中的意思,大伙都琢磨得出来,只怕这是皇后娘娘给太子妃的一个下马威,谁让太子妃是个不能下蛋的公鸡呢? 这四个宫婢分别是春桃、夏香、秋梨和冬桔,其中春桃已经被太子妃给弄到了尚仪局去重新学规矩,如今夏香也要被换掉了么?司闺听了也是一愣,不过随即恭敬应下:"诺。"卓惊凡见她没有二话,对自己的命令一点儿也没有质疑,心下更是又满意了几分,他微微点点头,淡淡地说道:"晚一些本宫会让茯苓走一趟,你把宫人交给她就是了。""诺。"司闺一听,便知道自己的表现过关了,茯苓是太子妃的贴身宫婢,如今太子妃派茯苓出面,显然是极大的脸面,也代表太子妃很注重这件差事,她得多上点心才是。司则见太子妃只顾着和司闺说话,心里有些不满,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两只眼睛骨溜溜的,竟是一刻也不得闲似的。司则如此的不端庄,莫说是卓惊凡了,就连站在一旁的几个宫人心里都嘀咕起来了,这司则还是老样子,轻浮得很,若不是仗着关系,和尚仪局管调教宫人的姑姑攀亲带故,如何能够通过考核,还当上司则。此时见她在太子妃跟前,还是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让众人心里不禁生出些幸灾乐祸来,都等着看她碍了太子妃的眼,好被太子妃给处置了。司则自是不知众人等着她倒霉,她此刻站在司闺的身旁,反倒像是陪衬的,让她的心里不满得很。这个司闺平日里就一副清高的模样,总是用鼻孔看人,本想着在太子妃面前好好表现一把,挣得太子妃的喜欢,好挫挫司闺的锐气,谁知太子妃竟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净捉着司闺说话了。司则无聊地撇撇嘴,正好被卓惊凡见着了,卓惊凡眯了眯眼,端起一旁的茶盏,轻轻地啜了一口茶后,盯着盏中的茶水,缓缓地开口说道:"司则,你可知罪?""回太子妃,奴婢何罪之有?"司则好不容易等到太子妃问她话了,没承想却是劈头就是一句问罪,顿时把她给问懵了。太子妃闻言冷着脸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下,"喀"的一声脆响彷佛敲在司则的心上,让她的心猛然一跳,心里瞬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大胆,太子妃跟前,哪里有你放肆的道理?"茯苓一见太子妃动怒,立刻上前一步冷声喝道。司则抿着唇,眼中闪过一丝愤恨,随即低下头,语气颇为恭敬地说道:"太子妃恕罪,奴婢实在不知太子妃所问何事,奴婢一直尽力做好自己的本份,不敢有丝毫懈怠,还请太子妃明察。""行,既然你们一个个都认为自己无错,本宫少不得要与你们好好说道说道。"卓惊凡勾起一抹冷笑,今儿个才有詹事和少詹事的例子在前,此刻这司则竟还来喊冤这一套,实是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他也不打算和对方磨叽,挥挥手,身后的一个宫人立刻上前一步。只见那个宫人手里捧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一件大红的凤尾裙,凤尾裙旁则摆着一整套头面,其中一对明晃晃的九树花钿金步摇尤为明显。"你来告诉本宫,这大红的裙色,这九树花钿的步摇,是如何会送到良娣的秋华阁的?"卓惊凡语气不咸不淡开口问道,似乎真的只是因为好奇才问。司则眼皮子一跳,缓缓抬起头,当她看清托盘上的衣裳和头面时,脸色已经是一片惨白。"既然你说不出,又只会喊冤,那么本宫也不好冤枉人,来人,传掌严立刻前来觐见。"卓惊凡冷冷地看着司则,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不多时,掌严便匆匆来到承恩殿,她一进入正殿,便瞧见了宫人手上托盘中的衣裳和头面,腿一软立刻就跪了下来。"奴婢见过太子妃,太子妃万福。"掌严额头冒着冷汗,战战兢兢地向太子妃问安。"嗯,掌严来得正好,司则说不出来,你来说说,这些衣裳和首饰是怎么会到良娣的秋华阁的?"卓惊凡也没叫起,就任由掌严跪在底下。"回太子妃,是……是……是……"掌严吞吞吐吐,"是"了老半天也没说下去。"如果连你都不知,那么你这掌严也不用当了,自个儿去宫正处领罚罢。"卓惊凡可没耐性等着她说,她不说自有其他人会说。"太子妃恕罪,奴婢说,奴婢现在就说!"掌严一听太子妃不耐烦了,立刻连连磕头求饶,并且忙不迭的开口说道:"那些衣裳首饰都是司则交代奴婢送到秋华阁的,和奴婢无关啊!还请太子妃明察,都是司则……威胁奴婢的啊——"说到后来,竟是神情哀切地痛哭起来。 ☆、第十六章 算计 掌严的哭声在承恩殿正殿里回荡着,站在一旁的司则已经是气得脸色发青,她没有想到事到临头,掌严竟然把自己攀扯出来,这还不够,还摆出一副无辜可怜、受尽迫害的脸孔,真是让她心里恶心得慌。因此她赶紧开口,就怕被掌严无故泼了一身脏水,"太子妃容禀,掌严所言并非事实,奴婢从来不曾威胁于她,更不曾指使她将逾制的衣裳和首饰送往秋华阁。""太子妃明察,奴婢只是个掌严,若是没有司则发话,奴婢如何敢擅自作主,敢给良娣这些逾制的衣裳和首饰?"掌严一听司则开口,立刻更加卖力地哭诉着。"噤声!太子妃面前,竟敢如此大声啼哭,这是谁教的规矩?若是再不好好说话,就到宫正处回话罢。"茯苓冷着脸,代替卓惊凡呵斥着失仪的掌严。掌严被茯苓一番呵斥,脸孔顿时涨得通红,她跪在那里,彷佛感觉到周遭的宫人眼神像针似的扎在自己的背上,她们肯定都在心里偷偷嘲笑自己不懂规矩。掌严顿时暗暗后悔,自己方才不该不顾仪容的哭泣,也不知脸上的妆容是否还完整。"司则监督不利,罚半年俸禄,杖十,再有下次,便直接送回尚仪局罢。"卓惊凡见茯苓控制住场面了,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一开口就是把司则给罚了,不过一旁的宫人们都在心里嘀咕,就算司则被送回尚仪局,也不会吃什么苦,谁让人家和尚仪局的掌事姑姑有关系呢?司则低垂着头站在原地,听见太子妃的这番处置,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不把太子妃放在眼里。对她来说,这一番处罚实是不痛不痒,她身为司则,虽然只有从六品,可手底下也管着不少宫婢,就是只靠着孝敬,她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至于杖责她更不看在眼里,宫里哪个当奴婢的不是看人下菜碟儿,她的表姨在尚仪局当掌事姑姑,那些行刑的内监还敢当真下狠手不成?卓惊凡也不管司则心中是如何思量,他把眼神移到跪着的掌严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是否以为哭上一哭,本宫便会心生怜惜?又或者你不是哭给本宫听的,而是算着太子殿下放学的时辰,特特哭给太子殿下听的?"太子妃这话一出,掌严的哭声顿时哽住了,她的脸上布满了惊惧的神色,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更是吓得微微颤抖,看起来竟比方才更加楚楚可怜。卓惊凡见状脸色又是一沉,这个掌严真是死到临头还在算计,他正想开口,就听殿外传来窦淳一句天真的问话,"凡凡,她怎么哭得这么可怜啊?"掌严的眼中快速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又恢复了哀戚的模样,她甚至膝行几步向前,对着卓惊凡哽咽地说道:"太子妃息怒啊,奴婢再也不敢了,还请太子妃保重身子,不要为了奴婢的小事气坏了身子。"这一句句都在暗示着,卓惊凡堂堂一个太子妃,竟是和她一个小小的掌严过不去,逮着点儿小错处便大发雷霆,传出去还不知要如何惹人笑话。虽说太子妃掌了宫务,可也没有亲自和一个从八品女官计较的道理,手底下的人有错处交给掌事姑姑罚了便是,如何用劳动太子妃亲自过问。若是事事都需太子妃亲自过问,那么掌事姑姑或是女官都成摆设用了。再者掌严在太子殿下问起她时,还故意哭着求太子妃息怒,这分明就是在告诉太子殿下,她是被太子妃给"欺负"的。掌严这眼药上得光明正大,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得罪卓惊凡,着实让卓惊凡怔愣了一瞬。待到他回过神来,心里顿时对身体原主生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以前的卓惊凡是有多懦弱,竟然连一个小小的掌严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样的轻忽怠慢,简直让上辈子贵为太子殿下的卓惊凡气得几欲呕血。如此刁奴,实是不可再留!他按捺下心中的杀意,站起身来向窦淳躬身行礼,殿中所有的宫人也屈膝恭敬地向窦淳问安,窦淳领着身后两个内监,走向正殿中的主位。在经过跪在地上的掌严时,窦淳隐晦地瞥了掌严一眼,却见对方竟然拿着一双眸光潋滟的眼神盯着他瞧。窦淳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恶心和怒意,恨不能立时就将这个大胆的贱婢拖出去,可他还要装做懵懂不知的模样,只得将一团火气憋在心里。"凡凡快起,不用多礼。"窦淳走到卓惊凡面前,亲自将他扶起身,并且拉着他一起坐下。两人坐下后,窦淳才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板着脸对其他宫人叫了起。 窦淳喝了一口宫人送上来的茶水,这才开口问道:"凡凡,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多人?""东宫里的女官犯了错,我正在处理呢。"卓惊凡尽量用浅显的话解释给窦淳听,窦淳听了点点头,正经地说道:"太傅说过,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既是犯了错,自当好好惩处一番,才能显出这东宫有规矩。"说罢,偷偷凑到卓惊凡身边,轻声问道:"凡凡,我说得可对?""殿下所言极是。"卓惊凡笑着说道,然后又称赞了窦淳几句,他的眼中满满的都是赞赏之意,只把窦淳捧得飘飘然的,心里竟是感到快活极了。掌严见太子殿下被太子妃几句甜言蜜语就给哄住了,心里越发的不忿,只想着前儿个良媛对她所说的,太子殿下虽说心智只是八九岁的幼儿,可外表却是成年男子的身子骨,该有的需求还是有的,她若是能蒙得太子殿下怜惜,事后太子妃也拿自己无可奈何。良媛还说了,事成之后可保自己得一个昭训之位,就是承徽也不是不能想,掌严见过几次太子殿下,若是撇去殿下的幼稚,光是看外表,殿下的样貌确实让人脸红心跳,就是要她侍寝也未尝不可。因此她想尽办法买通了承恩殿的洒扫宫人,打听出了太子殿下每日来到承恩殿的时辰,在心里默默计划着该如何爬上太子殿下的床榻。可这想起来容易,要实行却是难如登天,先不说承恩殿的大门她进不进得去,就算让她进去了,她又该如何避过太子妃,成功爬上太子殿下的床榻呢?就在她一筹莫展时,今儿个承恩殿突然召见她了,来传话的宫人受过她的好处,因此偷偷告诉她,太子妃召见是为了傅良娣的衣裳、首饰逾制一事,掌严心里一跳,压下慌乱,算算太子殿下放学的时辰,电光石火间便想出了一个计策。她知道太子妃必是要问罪于她,若是她能够在太子殿下面前演一场戏,博得太子殿下的注意力,最好是还能博得殿下的同情和怜惜,这样一来,她也算在殿下面前留下个印象,日后再寻殿下独处时,想法子自荐枕席,如此也较容易成功罢?待她来到承恩殿后,情况确实如她所想的,而她也等到了太子殿下,更是在太子殿下面前扮演了楚楚可怜的角色,可殿下的反应却和她所想的不同。尽管殿下一开始问了她一句,可之后就不再看向她,更是和太子妃一搭一唱,显然未对自己的惨状起什么怜悯之心。掌严不禁在心里暗骂一声不解风情,她自认容貌不差,如此一个娇滴滴的娘子在眼前垂泪,太子殿下心中竟是无丝毫同情,这让她怎么不大受打击?就在掌严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只听太子殿下指着她说道:"所以她刚才哭,是因为自知犯错,为了即将受到处罚而难过么?""不是,掌严哭是因为知道殿下要来,她想让殿下心生怜惜,若能让殿下出口免了她的罪,那就更好了。"卓惊凡平静无波的眼神扫过掌严,根本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卓惊凡特意将话掰开了揉碎,一点一点塞进窦淳的脑子里,他知道如今的窦淳不是笨,也不是痴傻,只是懂得还不多,所以今儿个正好趁此机会,教教他后宫里的阴谋算计。果然窦淳一听,顿时就蹙起眉头,他把视线投向跪在底下的掌严,脸上表情严肃,心里却是讥笑不已,这个贱婢实是太小看他的太子妃了,如今肯定是要尝苦头了。不过这种贱婢不值得同情,少一个是一个,若是太子妃不处置,他也能让对方无声无息地消失。"既然她如此奸诈,连我都算计,那么便……便……杖责罢。"窦淳做出一副努力思索的模样,最后好容易才说出了责罚,然后还一脸求表扬的看着太子妃。"殿下说得是,如此刁奴是该恶惩,没听见殿下的话么?拖下去罢。"卓惊凡摆摆手,一旁的内监立刻上前,堵着掌严的嘴就把人拖下去了。站在一旁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觉得太子妃虽然面带微笑,却是比良娣或良媛发怒时可怖多了。适才太子妃轻飘飘的一句"拖下去",就定了掌严的生死,怎么能让她们不惊惧。太子殿下虽说了杖责,可是并没有说数目,这是因着太子殿下不懂这些,可太子妃只让人把掌严拖下去,也不给个确切的数目,这不摆明了打到死为止么?没想到往日里懦弱和气的太子妃,这一硬气起来,手段也变得这般吓人。 ☆、第十七章 手段 掌严被拖下去之后,卓惊凡也没有再留着司闺和司则,很快就将她们两人给挥退了,司闺和司则退出承恩殿后,才惊觉自己的背上早就出了一片冷汗。"日后,少点儿心思罢。"司闺瞧着身旁的司则,没忍住还是开口轻声劝了一句,总归是在一处当差的,就算往日里两人并没有多深的情谊,也不忍见对方像掌严一般,说没命就没命了。只司闺的好意,司则却不看在眼里,反倒以为司闺是在讽刺自己,因此冷哼了一声,也不搭腔,快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一人径自离去。司闺在后面瞧着她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能说的她都说了,对方不领情,日后便是出了事,也怪不得别人了。司闺回到东宫内专门安置女官的处所,她的住处是个独立的庭院,在女官中,唯有司闺、司则和司馔能够拥有独立的庭院,因为她们三人管着东宫内所有的女官和宫婢。今日司闺和司则被太子妃召见一事,东宫上下已经都知道了,就连司则手下的掌严被杖毙的消息,也早就传开来了,因此司闺一回到自己的庭院没多久后,司馔就上门来了。司馔掌进食先尝,手底下有掌食、掌医和掌园几位女官,负责东宫内的膳食、薪炭、灯烛、方药和种植蔬果等事。在这偌大的东宫里,司闺比较说得上话的,也就司馔一人了,因此见着司馔来了,自是心里欢喜,便赶紧让服侍的宫婢上茶,并且端些时令的鲜果出来,好招待司馔。"小翠别忙了,下去罢,我和三娘说说话。"司馔性子急,坐下来都还没喝口茶,便将司闺身边服侍的小宫婢给挥退了,司馔口中的三娘自然就是司闺,司闺未入宫前在家行三,因此司馔私底下总称她为三娘。"三娘,我听说不只掌严被杖毙了,连家那小贱人也被杖责了?"司馔凑到司闺身旁,神秘兮兮地问道,连家那小贱人说的自是司则,司馔和司闺处得好,自然也招了司则的眼,平日里常常受到司则的冷嘲热讽,现如今听说司则被杖责了,司馔的心里别说有多解气了。"你消息倒是灵通。"司闺睨了她一眼,抿唇笑着说道。"这事儿闹得这么大,整个东宫都传遍了,莫说是我,我看就连宫门局的那些内监都听说了呢。"司馔撇撇嘴,没好气地说道。"司则手下的掌严触犯宫规,又冒犯了太子妃,理应被杖毙,而司则管教不利,太子妃宽厚只罚了她十下的杖责,这已是开恩了,如何就会闹得沸沸扬扬的?"司闺听罢不禁蹙眉,开口轻声问道。"你又不是不知,司则仗着自个儿的表姨是尚仪局的掌事姑姑,便觉着她自己高人一等,就是行刑的内监也得给几分薄面,谁知那些个内监却是下了狠手,打得她哇哇大叫呢。"司馔说罢,抿着唇忍着脸上的笑意。"只盼着她这次能学个教训,日后行事莫再这般猖狂。"司闺一听,便知必是太子妃事先叮嘱过了,为的就是狠狠教训一次司则。若是司则能领会太子妃的意思,就此低调些,好生服侍着,想来太子妃也不会再计较,可若是司则就此记恨上太子妃,怕是日后太子妃还有其他手段等着她呢。"她若真是个脑子清醒的,如何还会吼得人尽皆知?只怕太子妃此番的用意,她是压根儿都没领会,我就怕她再犯胡涂,日后没得连累了我们。"司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司则吃瘪她自是高兴的,可若是因着司则受连累了,那才是冤枉呢。"莫怕,只要咱们做好自己的本份,事事循规蹈矩的,太子妃也不是个不讲理的,我今儿个瞧着,太子妃竟是比往常清楚多了。"司闺凑到司馔耳旁,快速轻声地说了几句。"果真?怪道大家都在说,太子妃这一病之后,性子就变了,往日里他如何拿捏得住良娣?现在竟是把宫务拿回来了不止,还连番处置了司则和掌严,这样瞧着,真是比以往硬气许多。"司馔挑了挑眉,也压低了音量说道。"所以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旁的一概都别理,只记着这东宫的主子,除了殿下之外,便是太子妃了。"司闺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司馔心里一跳,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她知道司闺是在提醒她,别和傅良娣或是张良媛等人走太近,以往她曾经得了良娣或良媛的好处,给了她们一些方便,例如呈上些不在份例内的膳食,又或者应要求给些药材之类的。她也没想过这些能瞒过司闺,毕竟司闺管着东宫所有的宫婢,有些个风吹草动,对方必是知晓的,只是以往司闺不说,如今却把这件事提出来了,她便也上了心,想着日后万不可再给予良娣和良媛方便了,一切都得按照规矩来才是。 司闺说话喜欢留三分余地,往往是提点到即可,她见司馔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便也就此打住,转而说起其他话头。……******承恩殿正殿殿内众人眼看着太子妃掌了宫务,一下子就发落了詹事和少詹事,现如今连司则和掌严也受罚了,其他人自是夹紧尾巴,只管好生侍候着,不敢惹事生非。而司闺和司则一退下后,卓惊凡便使人去宫正处传话,宫正处的人得了太子妃的命令,即刻便去捉拿司则,然后把对方按在板凳上,狠狠地赏了一顿杖刑。待到宫正处的内监前来回话,说是司则被打晕过去了,太子妃也只是赏下些伤药,命人将司则抬回来后,便没有再理会。太子妃摆明了要冷着司则,东宫上下服侍的宫人和内监,哪个不是人精?就是司则的表姨是尚仪局的掌事姑姑又如何?难道一个掌事姑姑还能大过太子妃不成?所以不久后悠悠醒来的司则很快就发现,她竟是被宫人给怠慢了,因此她一气之下,竟是在自己的庭院里大发雷霆,耍起了威风来了。司则在自己的庭院大发脾气的事儿,自然也传进了卓惊凡的耳里,卓惊凡一点儿也不当回事,只对着茯苓吩咐道:"她要把整个屋子砸烂了都行,只记着,她砸了多少便让她赔多少,合着她还真以为东宫的庭院是她一个小小司则的私产不成?"茯苓忍笑应下,觉着太子妃这招真是比先前的杖责更损,先是停了司则半年的俸禄,又故意摆出一副冷着司则的模样,让宫里头上下跟着怠慢司则,激得司则发脾气摔坏了摆设后,便着人带着清单上门讨要银钱。已经没了俸禄的司则,要赔钱便只能从自己以往攒下的私房里掏钱了,这下子还不得让司则再气一次?再者太子妃摆明了不待见司则,宫里的宫人向来是看人下菜碟儿,这以往司则能得到不少的孝敬,可如今经过被杖责这一茬,宫人摸清了东宫里的风向,这孝敬怕是就要没了,司则的荷包以后便要只出不进了。原先她还想着太子妃虽然硬气许多,可是还是有些心软,竟只罚了司则半年俸禄和杖十下的责罚,可现在再一看,分明这样的软刀子招数,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又能让人狠狠地疼了。茯苓想着,太子妃熬了两年,今儿个总算是熬出头了,在这东宫里被搓磨了这样久,就是泥人也有几分气性,太子妃也不得不挺起脊梁骨,去面对所有的险恶。卓惊凡不知道茯苓心里正在感慨着自己的转变,他只是对着窦淳说道:"淳儿,今日之事正好给你当个警醒,日后凡事不得看表面,需得问清了原委才是。""我知道了。"窦淳点点头,脸上满满的都是依赖和信任。"乖,日后有我在,我必不让旁人小瞧了你,只你自己也得硬气起来,你是大周朝的太子,是圣人和皇后的嫡子,没有其他人可以越过你去,你只记着,若是有人敢在你面前放肆,使人拖到宫正处便是,懂么?"卓惊凡拉着他的手,细细地交代着。"我晓得了,凡凡你别担心,我现在不傻了!"窦淳连连点头,语气郑重地说道。"嗯,淳儿不傻,敢叫你傻子的,我会让她们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卓惊凡冷下脸来,抬眼扫过殿内侍候的宫人。就在这时,殿外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声,卓惊凡脸色一沉,茯苓立刻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个宫人退出殿外,去瞧瞧是谁敢在太子妃的宫殿前吵闹。不多时,宫人回来了,凑到茯苓身边说了几句话,茯苓挑了挑眉,走到卓惊凡身边,弯腰轻声说道:"禀太子妃,夏香求见。""不见,让她回去好好养伤,伤好了便回母后的立政殿罢。"卓惊凡拂了拂衣袖,淡淡地说道,看来是铁了心要将夏香换掉。而夏香跪在承恩殿外面,不断嚷嚷着要见太子妃,还说自己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到太子殿下身边侍候的,就算要回去,也得皇后娘娘开口,不是太子妃说了算。她如此大声的哭喊,很快就惊动了东宫上下,不多时,就是秋华阁和怜芳阁也知道了。 ☆、第十八章 贵妃 秋华阁和怜芳阁分别住着傅良娣和张良媛,她们先前也听说了承恩殿闹出的一番动静,知晓詹事和少詹事都被发落了,就连司则和掌严也被狠狠地收拾了一顿。此刻听说夏香跪在承恩殿前哭闹,心里都不约而同的想看看,接下来太子妃还能怎么做?原先太子妃不管事时,常常窝在承恩殿中,除了晨昏定省时会去立政殿向皇后娘娘问安外,其余时候根本就不会出来走动,往日里承恩殿更是安静地彷佛没有人居住似的。 傅良娣和张良媛以前也没少欺负太子妃,她们常常会拿着问安当借口,堂而皇之地闯入承恩殿,并且对着太子妃冷嘲热讽,把对方说得抬不起头来。毕竟对一个男子来说,被迫嫁给另一个男子,还要面对来自侍妾们的刁难,实在是太糟蹋人了。傅良娣和张良媛捉准了卓惊凡的心态,每每去到承恩殿,便要拿话刺一刺对方才罢休,在她们看来,卓惊凡身为男子,却霸占着太子妃的位置,实在是碍眼极了;再者卓惊凡的家世也不是顶好的,却可以越过她们,被圣人指给太子,这让她们的心里更是不平。傅良娣身为皇后的侄女儿,又是傅家三房的嫡女,便是嫁一个高门大户,也是够格当正妻的,可如今偏偏入了东宫成了太子的侍妾。良娣位居正三品又如何,还不就是个妾室,哪里能和正妻相提并论?况傅良娣的祖父从前是圣人当太子时的太子太师,随着圣人登基,随即被加封为太师,尽管手上并无实权,但是因为教导过圣人,于圣人有恩,所以圣人很是礼遇傅太师这个从前的恩师。圣人一直都很尊敬傅太师,不说在当太子时,对傅太师的学识推崇备至,更是在大婚前,几次诚心向傅太师求娶他的嫡长女,傅太师被他的诚意所动,终是点头允了这门亲事,傅太师的嫡长女便成了如今的傅皇后。圣人得了傅皇后之后,便等于得了傅家的支持,还有傅太师门下所有弟子的支持,以及傅家身后属于清流一派的所有文人的支持,使得他的太子之位,更加的牢固。也是因着傅家的地位,所以傅婉倩从小就一直认为,自己长大后,也能和姑母一样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然后再成为皇后。只是她的念想在两年前,圣人亲自替太子殿下和卓惊凡赐婚后,就彻底破灭了。可是她不甘心,她小时候也见过太子殿下,尽管太子殿下痴痴傻傻的,可是冲着他的身份,傅婉倩就觉得这一点儿缺陷,也可以忽略不计了。因此她缠着阿耶和阿娘,硬是让他们答应了将自己送入东宫,这其中傅皇后自然也使了力。傅皇后本就属意自己的侄女儿当儿媳妇。谁知圣人却给她找了个不会下蛋的郎君,这让皇后心里怎么不苦闷?所以为了淳儿、为了傅家,她说什么也得让婉倩入宫。许是圣人觉得在太子妃一事上有些亏欠皇后,因此皇后一开口,圣人大手一挥,很快就应允了皇后所求,又赐了四个侍妾给太子殿下,其中傅家的嫡女便得了最高的品级,初入东宫便位居良娣。只皇后还来不及高兴,便发现这四个良家子中,除了傅家女,竟然还有一个张家女。这张家不是别人,就是紫宸殿中那位荣宠不衰的婉贵妃的外家。这下子还了得,皇后气冲冲地想去找圣人收回旨意,可还没等她见到圣人的面,赐婚的圣旨便已经送出去了。圣旨一下,便不得更改,因此皇后不得不憋着气,将张家的嫡女也迎入东宫,只私底下不断交代侄女儿,万不可让张家女出头,得彻底把对方打压下去。可傅婉倩入宫这两年来,在张良媛手上吃了不少亏,除了身份能压对方一头之外,论才气、学识、气质或手腕,她都是只配给张良媛提鞋儿的份。前些时候她又丢了宫务,还被皇后姑母责骂了一顿,使得她在张良媛面前,更是失了几分底气,总觉着对方在心里嘲笑着自己,因此这几日也不太外出,就连晨昏定省都称病不去。现如今听着承恩殿那里传来的消息,傅婉倩还是歪在软榻上,一动也不动,似乎对夏香大闹承恩殿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她身旁侍候的宫人轻声问道:"良娣,您不过去看看么?""有什么好看的?"傅婉倩睨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夏香再怎么说,也是皇后娘娘的人,若是良娣您……"宫人压低了音量,正想继续劝说,抬头却见到良娣木着一张脸,冷冷地直盯着自己瞧,宫人被她冷飕飕的眼神盯着,到了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你对皇后姑母倒是忠心。"傅婉倩盯着她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宫人一听心里一跳,赶忙说道:"奴婢都是为着良娣着想。""既如此,我便让你去姑母身边侍候罢,也好替我尽尽孝道。"傅婉倩勾起唇角,露出一丝笑容,可这抹笑容在宫人眼中,却是冰冷无情得很。……******紫宸殿偏殿婉贵妃小心翼翼地坐在软榻上,尽管她的肚子还没显怀,可是她却非常小心肚子,她把希望都寄托在这一胎上,况且这肚子里,是她和所爱之人的结晶,她更要好好地保护才是。 待到她坐下来后,白芨赶忙拿了个软垫塞在她身后,让她可以靠得更舒服,然后再把事先煎好的安胎药呈上,安胎药已经放了一会儿,温度变得适中,正好可以入口。婉贵妃喝完安胎药后,拿起一旁的帕子摁了摁嘴角,挥退了殿内侍候的宫人,这才缓缓地开口对着白芨问道:"良媛那里有消息传来么?""回娘娘,良媛递了话进来,说是詹事和少詹事都已经离宫了,司则也被罚了,掌严……掌严被杖毙了。"白芨跪坐在婉贵妃脚边,一边替她捏着腿,一边轻声说道。"卓家这郎君竟是如此心狠手辣,怎地以前没瞧出来呢?"婉贵妃听罢,脸上难掩震惊,毕竟这一次,她可是折了不少人手,竟连掌严都被除了。"良媛说,近来还是别轻举妄动得好,只怕太子妃正盯着东宫上下,就等着有人出错呢。"白芨也想不通,那个以前老是低着头,不敢看人的太子妃,怎么就变得如此冷硬了?"啧,当初怎么就没毒死他呢?"婉贵妃轻轻啐了一口,近乎喃喃自语地说道,白芨听了心里一跳,只装作没听见,也不接话。婉贵妃蹙眉思索了一番,又开口问起宫外的家人,"阿娘有递话进来么?""回娘娘,并无。"白芨摇摇头,婉贵妃脸色一沉,开口吩咐道:"你明儿个使人出宫去传话,让阿娘找个空闲的时候进来见我。""诺。"白芨恭敬应下。……没过几日,婉贵妃的母亲便进宫觐见,婉贵妃将母亲迎入紫宸殿的偏殿,并且挥退了所有侍候的宫人,和母亲两人关起门来说亲密话。"阿娘,家里还好么?"婉贵妃见阿娘的脸色有些憔悴,关心地问道。"家里一切都好,你别担心了,倒是你,身子还好么?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婉贵妃的母亲握着女儿的手,低声问道。"我身体很好,阿娘,您别瞒我,是不是阿耶又从外面带人回府了?"婉贵妃紧握着阿娘的手,心里酸楚,实是心疼阿娘所受的苦。"……你阿耶在美色上总是迈不开脚步,否则如今也不会只领个好听的名头,却被困在这京都里。"婉贵妃的母亲说着说着,脸上闪过一丝愤恨。"阿娘,你不懂,就算阿耶再能干,圣人也不会再让阿耶出去的。"婉贵妃轻声说道,眼里带着些悲凉和无奈。想她程氏一族,历来戍守西北,几乎为大周朝奉献了所有,多少程家郎君战死沙场,才换来程氏一族的荣耀,可就在她奉旨入宫参选,被封为宝林之后,圣人一纸诏书就将阿耶召了回来,虽然阿耶被封为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可比起手握实权的云州刺史,这骠骑大将军只是听着好听罢了。婉贵妃的母亲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她不能怨圣人,也不能怪罪圣人,便只能将一切归咎到沉迷于美色中的夫君身上。打从夫君回到京都后,就失了从前的雄心壮志,被京都的繁华富贵给迷了眼,更是一头栽到了温柔乡中,再也不复往日的英伟。婉贵妃和母亲都知道,这就是圣人的用意,圣人便是要用美色和财富,生生地磨光程家阿郎的傲气,可怜程家直到回了京都,才知道在云州的作为惹了圣人的眼,可一切都太晚了。圣人摆明了用程家的前程,换取婉贵妃的荣宠,婉贵妃能够坐上贵妃位,不仅是因为她替圣人诞下了皇女,更是因为程家乖乖回到了京都,并且上交了手上的兵权。也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婉贵妃心里对圣人只有怨和恨,所以在多年前淮王找上她合作时,她丝毫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比起一个贵妃位,婉贵妃更想要的是皇后之位,她想做的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宫之主,为了这一个目标,她可以付出所有,她定要让窦渊后悔莫及。作者有话要说:圣人的名字是窦渊,大家没忘吧?然后目前宫斗的部份会比较多,因为太子妃得先扫除了后宫的威胁,然后才是帮助太子殿下收服朝堂上的势力,后宫若是不管好,太子殿下就得时刻生活在被暗杀的阴影中,所以得先将那些蹦跶的炮灰都给除了。况且后宫和前朝总是有著千丝万缕的关系,随著太子妃一步一步收拾后宫,会慢慢揪出毒害窦淳的凶手,也会揭开淮王的阴谋诡计的 ☆、第十九章 心思 东宫崇仁殿窦淳倚靠在软榻上,听着贴身内监低声禀报着紫宸殿的动静。"使人盯着程魁,看他都和什么人接触,另外程家大郎和二郎也得盯紧了,我可不信在云州权势滔天的程家,进了京都会甘愿沉寂下去。"窦淳眯了眯眼,冷哼一声。 "诺,殿下放心,风青等人都安排好了,绝不会出差错的。"内监恭敬应下。"嗯。"窦淳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茶水,顿了顿,才又开口问道:"婉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胡太医怎么说?""回殿下,胡太医说婉贵妃先前动过胎气,这一段时间得精心养着,若是情绪太过激动,再动了胎气,那孩子恐怕就……"内监并没有把话说明了,可窦淳听得出他话中的未竟之意。"告诉白芍小心侍候着,香料可别断了,咱们得让婉贵妃尝尝尝尝那些药的厉害才是。"窦淳淡淡地说道,眼中却闪过一丝狠戾。"诺。"内监低垂着头,低声应下,窦淳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这时,殿外守着的内监却快步走了进来,低声禀报着,"禀殿下,太子妃过来了。""知道了,我会在书房,你们看着办罢。"窦淳愣了愣,起身带着贴身内监走向书房。待到窦淳离开后,太子妃的步舆刚好来到崇仁殿,崇仁殿的宫人立刻上前行礼问安,恭迎太子妃。太子妃在几个宫婢的搀扶下,下了步舆,领着一众宫人进入了崇仁殿。"殿下不在么?"卓惊凡进了崇仁殿正殿后,却没见着窦淳的人影,因此开口问道。"回太子妃,殿下正在书房里。"立刻有一个内监上前一步,低声禀报着。"嗯,你们去备几样爽口的点心,然后端到书房里去,别忘了再沏一壶紫筝。"卓惊凡细细吩咐完,才带着宫人走向崇仁殿的书房。到了书房,就见窦淳的贴身内监守在门外,卓惊凡挑了挑眉,开口问道:"你在这里守门,那里面谁在侍候殿下?""回太子妃,殿下说练字时要静心,所以就把小的遣出来了。"太子殿下的内监苦笑着说道。"殿下练多久了?"卓惊凡又问。"回太子妃,从放学到现在,也有一个时辰了。"内监恭敬答道。卓惊凡点点头,望了茯苓一眼,茯苓很有眼力见,上刻上前一步,替卓惊凡推开了书房的门扉,卓惊凡转头对身后的宫人吩咐道:"你们都留下,待到茶点来了再送进来便是。"说罢,便独自一人进了书房,茯苓在他进去后,又恭敬地将门扉掩上,然后带着众人垂首守在门口。这还是卓惊凡第一次来到窦淳的书房,可是对于这间书房,他并不算陌生,毕竟几百年后,他也是住在崇仁殿中,更是在这间书房里度过了大半的光阴。他抬眼环顾四周,发现还是有些不同,到了他使用崇仁殿的书房时,已经改朝换代,书房里有些摆设都换了,再加上历经多年,总是有翻修的时候,所以小细节处也不大一样,只能隐约看出日后的轮廓。卓惊凡立在这间书房里,突然生出一种近似于物是人非的感慨,只他现在的境地,要换作"人是物非"或许才恰当。须臾,他定了定心神,抬脚向着书案走去。此时的窦淳已经放下手中的羊毫笔,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显然正在等着他过去。他唇角勾起一抹淡笑,走到书案前,拿起窦淳写满大字的宣纸。"嗯,有进步。"卓惊凡看了看纸上的字,比前些时候显得更有力的笔劲,字形也好看了许多,因此便开口夸赞了一句。"今儿个太傅也夸奖我了。"窦淳一脸显摆的笑容,得意洋洋地对着卓惊凡说道。"淳儿很棒,不过还得多努力,记着凡事要不骄不躁,就算得了太傅的夸奖,在学问上也得更用心才是。"卓惊凡不会只是一昧地称赞,毕竟全然的奉承对窦淳来说,并不是好事。自从窦淳半年前昏迷再清醒,心智便有了渐渐恢复的倾向,从痴傻的状态到现在的八九岁智力,周围的人无不感到欣慰,因此便时常夸奖他,无论他做了什么,就算只是一件小事,也得到了所有人的夸赞。虽说鼓励是好的,但是时日久了,难免会让窦淳生出自满自傲的心态来,如此便不容易看见自己的短处和缺点,容易养成自视过高的性子来。因此卓惊凡在对待窦淳的态度上,一直是甜枣和棍棒并用,只要窦淳做不对了,他也会冷下脸来呵斥,更是不会惯着窦淳使性子。只是卓惊凡的心里近来充满了矛盾,眼看着窦淳有恢复的可能,他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毕竟他先前是想着利用窦淳,好得到两仪殿的那个位置。只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窦淳也有了几分真心实意,一想到自己要亲手扼杀窦淳懂事的机会,就让他心里头闷得慌。 如今的窦淳如同八九岁的幼儿,谁也不能保证,窦淳会继续清醒,而且心智能够渐渐恢复,若是对方的心智一辈子只能停留在十岁以下呢?就是为着这个可能,让他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对付窦淳。可眼看着窦淳的表现越来越好,似乎清醒的可能越来越大,他心里想要斩草除根的念头也越发地滋长。他知道,自己一直不是个良善的人,上辈子什么阴谋算计没有碰过?因着他的命令死去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就是自己的亲弟弟,他也没放过,这一切都是为了登上那个位置。……"凡凡,你在想什么?"窦淳看着卓惊凡脸上似喜似悲的神情,心里突然一跳,同时闪过一丝危险的感觉,他按捺下颤栗,伸手在卓惊凡脸前挥了挥,装出稚嫩的模样开口问道。"没什么,只是走了神罢了。"卓惊凡回过神来,收敛心绪,开口淡淡地笑着说道。窦淳当然知道对方在敷衍自己,可是他也只能装作不知,跟着笑了笑,心里却在琢磨着,对方刚才那副神情,看起来实是有些不妥,就像是……就像是心里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似的。窦淳心下一凛,感觉很复杂,他暗中观察着卓惊凡的神情,觉得自己真的看不透这个太子妃。两年前他神智还未彻底清醒,只是时好时坏,因此对于那一场大婚,记忆很模糊,只记得掀开盖头时,看见的是一个长相精致的小郎君。之后的日子里,对方对自己很好,只是对方很安静,性格又有些懦弱,被良娣或良媛指着鼻子骂了,也不敢回嘴,只会在人后伤心难过。那时候他是瞧不起自己这个太子妃的,只对方很照顾痴傻时候的自己,而且听自己的心腹说,痴傻的自己也很依赖太子妃。久而久之,窦淳也在心里慢慢接受了这个太子妃,纵使对太子妃没有多深的感情,更遑论爱上太子妃,可对方总是自己的妻子,又真心对自己好,所以窦淳就把对方视为一个责任,担着就是了。可就在前一阵子,太子妃替他中毒后再醒来,个性和气质就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人还是那个人,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了。窦淳是在一年前彻底康复的,只是为了韬光养晦和迷惑敌人,所以他还是装出一副痴傻的样子,因此卓惊凡的改变,怎么可能瞒得过他。若不是他万分确认,卓惊凡没有被调包,否则怕是早就产生怀疑了,怀疑对方是易容过后的奸细,为了刺杀他而接近他。也是因着确定卓惊凡还是卓惊凡,所以他更是惊讶对方的改变。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不得不说,对方的改变是他所喜悦的,也是对他有帮助的。就算卓惊凡是个男子,可是他身为自己的太子妃,就是和自己同一个阵营。有一个杀伐决断的太子妃,总好过一个懦弱可欺的摆设,原本的卓惊凡就是个摆设罢了,只是顶着太子妃之名,实则地位比东宫里一些有脸的女官还不如。如今对方的脑子总算清醒了,这对窦淳来说,实在是有益而无害,况如今的太子妃对他比以往更精心,还会教导他道理,比以前只懂得顺着他,只会关心他吃喝好多了。……卓惊凡和窦淳各怀心思,只两人面上都不显,还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彼此之间相处时的气氛也是无比的温馨,让人一点儿都感受不出,两人心里的算计和怀疑。就在两人愉快地说着话时,宫人把茶点送上来了,卓惊凡命人斟了一盏茶,并且亲自捧着茶盏递给窦淳,窦淳闻着茶香,眼中闪过一丝波动。茶盏里是自己最爱喝的紫筝,太子妃此举是有心还是无意?毕竟他从来没有表达过自己的喜好,一直都是旁人沏什么茶,他便喝什么。小时候中毒的经验告诉他,他万不能将心中所喜表现出来,免得再让人捉住自己的弱点。他当时会中毒,就是因着贪嘴,多吃了几块自己喜欢的糕点,打从他清醒之后,就再也不挑嘴,凡是进食,每一道菜只吃三口,就是喝茶吃糕点或水果,也是样样都尝,样样不过三口。因此如今捧着茶盏,他的思绪实在有些混乱,总忍不住猜测着,太子妃为何会准备紫筝?他到底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作者有话要说:卓惊凡和窦淳俩人都还没开窍,只是卓惊凡之前把窦淳当儿子养,眼看著儿子很有可能要变夫君了,心里头开始别扭了……别扭著就容易做出些蠢事,做了蠢事就会被殿下收拾,被收拾了又开始别扭……这无限循环真是充满了想像空间啊………… ☆、第二十章 喜好 卓惊凡微微眯了眯眼,瞥了捧着茶盏的窦淳一眼,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说道:"这茶是前儿个母后特地赏下来的,所以我便让人煮了些呈上来,若是殿下不喜这个味儿,以后便不喝了罢。""既是母后赏下来的,我自是要喝。"窦淳心里微微一动,脸上换上一副认真又带点为难的表情,似乎真是因着皇后娘娘的恩典,所以才勉强自己喝了这茶水。待到窦淳和卓惊凡二人喝完茶,点心也吃得差不多了,卓惊凡便使人将碗碟撤下,一旁茯苓和窦淳的内监连忙带人捧着备好的净盆、帕子,侍候着二人净手。"行了,都下去罢。"待到众人服侍完,卓惊凡淡淡地开口,将众人给遣退了,一下子书房里,便只剩下他和窦淳。"淳儿,刚才做得很好。你记着,今日我能看出你喜爱紫筝,他日旁人也能看出,你如今已不像从前痴傻,懂得事理也多了,便是我没有教导你的,你也得自己多琢磨。"卓惊凡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开口淡淡地说道。"我知晓了,凡凡你的意思是,以后无论我喜欢什么或讨厌什么,都不能让人看出,是罢?"窦淳面上一片纯然的天真,心里却在暗暗吃惊,没承想太子妃果真看出自己喜欢紫筝,还利用今儿个的机会,帮自己将这事掩盖过去了。就如太子妃所说的,既然太子妃看得出来自己喜爱喝紫筝茶,难保没有其他人看出来,今日太子妃和他故意唱了一出戏,显得他并不是这么喜爱紫筝,只是因着母后的赏赐,所以才勉强喝了,日后那起子有心思的,便不会在茶水上做文章。思及此,他不免又有些懊恼,他以为自己已经隐藏得很好了,可却在喜好上漏洞百出,适才不只茶水,就是桌上的糕点,也大多是他喜爱的,只他因闻着紫筝茶的香味,便有些思绪不宁,哪里还顾得上关注桌上的糕点。现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出了一身冷汗,若是躲在暗处想害自己的人,知晓了今日这一桌糕点和茶水,日后自己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若是他沦落到草木皆兵的境地,日夜只想着保命都来不及,何谈争夺皇位?所以太子妃今日的举动,实是敲响了他心中的警钟,给了他一个提醒。以往他只顾着装疯卖傻,好迷惑众人的眼睛,却疏忽了许多小细节处,若自己的喜好和心思都被敌人给摸透了,他哪里还有招架之力?看来他得适当的再长大些了,八九岁的幼儿还不懂得防人,那么十一岁的太子,总该有点样子了吧?窦淳暗暗琢磨着,看来得找个好时机,再昏迷一次了。……卓惊凡倚靠在软榻上,脸上的神色未变,就好似没有看见窦淳正陷入沉思似的。他自是不知窦淳的心智不只八九岁,还以为对方在努力琢磨他说过的话,因此便体贴地给予对方冷静思考的时间。他知道,要剥夺一个孩子的喜好有多残忍,可是这一点,却是窦淳必须经历的。想他当初六七岁时,就已经知道,但凡他喜欢的,都不能带入东宫,否则在他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是保不住那些人事物的。他第一次认识到这一点,是他养的兔子被打死时。那时候的他才六岁多,看着往日很得自己喜爱的大白兔子,因为跑到花园里,冲撞了怀有身孕的祁贵妃,就被祁贵妃命人活生生打死,他永远也忘不了,大白兔子那一团血肉模糊的样子。他知道,祁贵妃只是找借口罢了,就是为了给自己难堪,也为了替惠王出气。当时年幼的惠王看上了自己的兔子,几次讨要都被自己给拒了,祁贵妃不能明着找自己这个太子的麻烦,便使计让自己失去兔子。往后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都是被祁贵妃和惠王用计除去,或是夺了过去,几次后他就学乖了,再也没有在旁人面前露出过自己的喜好和心思,所以直到惠王被封王了,他也再没有找到自己的弱点,最后只能用刺杀的方式除掉自己。卓惊凡在心里冷笑一声,如今自己已来到百年前的大周朝,惠王还不晓得在哪儿呢,若是他把婉贵妃给除了,连着婉贵妃肚子里的孽种也不留,如此一来,也就没有老祖宗什么事了。至于大梁朝,他自会想办法延续,就不劳老祖宗费心了。……******婉贵妃近日发现肚子时有坠痛感,因此不只一次找了胡太医,可胡太医把脉后都说没事,也开了不少安胎药,却还是无法改善贵妃的不适,最后连圣人都被惊动了。 这一日下了早朝后,圣人的銮驾来到紫宸殿,婉贵妃立刻带着一众宫人在殿门口恭迎圣驾。圣人见了,快步走下銮舆,来到婉贵妃面前,将她搀扶起身,"爱妃身子要紧,不用多礼。"圣人的态度语气亲昵得很,似乎一点儿也舍不得婉贵妃受委屈。"谢圣人恩典。"婉贵妃娇柔地说道,然后伴在圣人的身侧,一起走进了紫宸殿。到了紫宸殿里,圣人见婉贵妃脸色憔悴,身形似乎也瘦了不少,因此心疼地关心道:"怎么瘦成这样?太医怎么说?"婉贵妃一手抚在肚子上,柔声说道:"回圣人,太医说没有大碍,精心养着便是,圣人不用担心,这点儿辛苦不算什么,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妾就是吃点儿苦也是值得的。""爱妃能这样想,朕就放心了。"圣人自是被婉贵妃这一席话哄得心里熨贴不已,先前那一点子的不悦早就被抛到了犄角旮旯去了。婉贵妃也知先前贸然闯到通训门求见的行为不妥,怕是在圣人的心里落下了疙瘩,因此早就想着要找机会挽回圣人的恩宠,好容易圣人终于又来看她了,她自是得赶紧把握住了,再度把圣人的心拢在身边。她知道往日里圣人看重的,无非是自己程家女的身份和容貌,如今程家照着圣人的心意,留在了京都,阿耶放荡的形象肯定让圣人放心得很,所以自己才能再度怀上龙嗣。现如今圣人看重的,便是自己的肚子,所以婉贵妃自是得好好利用这个筹码,在圣人面前扮柔弱、装憔悴,好藉此引起圣人的怜惜才是。只婉贵妃眼看着圣人果真被自己给哄住了,心里却是嗤笑一声,窦渊这老贼,绝对不会想到,他千盼万盼的孩子,其实不是他的种。……圣人去过一次紫宸殿后,便恢复了往日对贵妃的宠爱,就算如今贵妃身体不方便无法侍寝,圣人竟还是每日都会去一趟紫宸殿,陪着婉贵妃用膳或是散步,如此的恩宠,实是让后宫里一众妃嫔妒红了眼。不过圣人每日去了紫宸殿,十次总有个四五次会召人侍寝,既然婉贵妃身子不方便,自是住在附近的妃嫔得利了。因此住在紫宸殿旁的妃嫔们,可说是沾了婉贵妃的光,使得她们也有了机会侍寝承恩。住在紫宸殿旁的妃嫔并不多,不过也都是位列九嫔的品级,这段时日以来,有几个妃嫔都顺利承恩了,并且再度入了圣人的眼,其中要属叶昭媛最出风头,圣人曾经一连好几日,都是宿在她的宛枫阁。往日里婉贵妃未有身孕时,仗着圣人宠爱,把其余妃嫔都打压下去,不只将圣人拢在自己的紫宸殿中,就是圣人去了旁处,她也使人去将圣人截过来。住在紫宸殿旁的妃嫔们,都曾经受过这等屈辱,明明圣人点名了自个儿侍寝,最后却都被婉贵妃给破坏了。因此现在婉贵妃不能侍寝,其余妃嫔们的心思自然活络开来,都想着捉紧机会,想法子侍寝,最好是能怀上龙嗣,如此在宫中的地位也能更加牢固。其中蹦跶得最欢的,除了叶昭媛之外,便是和婉贵妃同位于四妃品级的德妃。只婉贵妃是四妃之首,又有圣人所赐的封号,虽和德妃同为四妃之一,却是比德妃的地位要高,因此就算是德妃见了她,也得行礼问安。往日里由于婉贵妃受宠,四妃中的其余三妃便都避开了她的锋芒,不与她正面争锋相对,只背地里也是使了不少手段,却都无法撼动婉贵妃的地位。其实莫说是三妃争不过婉贵妃,就连皇后在婉贵妃的面前,往往也讨不了什么好。现如今好容易又碰到了婉贵妃无法侍寝,其余妃嫔们自是得赶紧把握机会,因此众人无不使出浑身解数,就想在圣人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引得圣人喜欢,最好是能点自己侍寝。……后宫一众妃嫔的动作频频,皇后的立政殿却是一如既往的安静。皇后歪在软榻上,木着一张脸沉默不语。身后的王姑姑见状心里有些发酸,她自是知道主子肯定心里难受,这段时日的晨昏定省时,那些个贱婢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眼角眉梢满含春意,就怕旁人看不出承过宠似的。那一张张娇媚的脸蛋,语气中的炫耀,都像一把利刃插向皇后的心口,只皇后是一国之母,怎能和妃嫔们争风吃醋?她不仅不能计较,还得做出一副大度贤惠的样子来,所以就算她恨得要命,也得将这苦楚打落牙齿和血吞下去。傅皇后安慰自己,且让那些贱人再猖狂一段时日,待到她的淳儿完全康复了,真正坐稳了太子之位之后,日后谁哭谁笑还不一定呢!程柔那个贱人,想要生下皇子和太子一争高下,简直是作梦! 傅皇后恶狠狠地想着,本宫绝不会让你顺利诞下龙嗣的!作者有话要说:婉贵妃:这么多人盯著妾的肚子,妾真是鸭梨山大,这孩子到底能不能怀住啊?不只太子和太子妃盯著婉贵妃的肚子,皇后娘娘也盯著婉贵妃的肚子,其他还有不晓得多少妃嫔,也是盯著婉贵妃的肚子呢…… ☆、第二十一章 下场 那一日夏香跪在承恩殿殿门口闹的一番动静,很快就传到了皇后的耳里。原本皇后就因为太子妃杖责夏香心生不满,现如今又听说太子妃要把夏香送回来,这不是打她的脸么?因此她当下便把王姑姑找来,打算遣王姑姑去东宫承恩殿传话。王姑姑听了皇后的旨意后,当即将殿内侍候的宫人遣退,凑到皇后的身边轻声说道:"娘娘,夏香那贱蹄子是罪有应得,如今还敢拿着您作筏子,这样的贱婢,娘娘您根本无需理会。""怎么,你竟要是替太子妃说话了?"皇后挑了挑眉,眼神有些凌厉,她自是不会认为,自己宫殿里出去的宫婢会上不了台面,只以为王姑姑老糊涂,被太子妃给蒙蔽了,竟是在她跟前说起夏香的坏话来了。"娘娘明察,老奴一心都是为着娘娘啊!实是夏香受罚时,老奴就遣人去打听过了,夏香会受罚都是因着怠慢了太子殿下,老奴本也不信,可这是太子殿下亲口说的,如何还能有假?如今那贱婢抬出您来,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宫里出去的宫婢,都是如此不知进退,没得坏了娘娘的名声啊!"王姑姑见皇后冷下脸来,立刻屈膝跪了下去,恭敬地说道。"竟有此事?!那夏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敢怠慢淳儿?!"皇后一听自是气得不行,连忙就要遣人去将那夏香押过来。只她还来不及遣人去,东宫承恩殿的宫人和内监便押着夏香过来了。此刻的夏香被堵着嘴,头发凌乱,双眼红肿脸色憔悴,瞧着实是狼狈得很。她一看见皇后,嘴里便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显然是有话要说。皇后见了夏香这副狼狈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喜,就算夏香犯了错,可太子妃如此对待夏香,总是让她感到有些膈应,毕竟夏香再有错,那也是她的宫殿出去的,要管教,也该她派人管教才是,何时轮到太子妃对着她宫里的宫人指手划脚了?因此她对着押着夏香的宫人开口说道:"放开她。"宫人不敢违逆皇后娘娘,赶紧松开了手,不再架着夏香的胳膊,夏香的双手终于得了自由,立刻就将堵在嘴里的臭抹布拿掉,双腿一跪,眼泪便扑簌簌地掉,"皇后娘娘,您要替奴婢做主啊!""你有何冤屈,要本宫替你做主?"皇后娘娘按捺下心中的不悦,淡淡地问道。"禀娘娘,奴婢奉了娘娘之命,到太子殿下的身边服侍,不敢说有功,却是小心谨慎,绝不敢有丝毫错处,可太子妃却撺掇殿下,让殿下安了奴婢莫须有的罪名,好藉此撵了奴婢离开,奴婢是皇后娘娘赏给殿下的,如今却落到这样的境地,奴婢……奴婢……"夏香哽咽着说道,到后来竟是泣不成声。"你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污蔑你了?"皇后坐在主位上,冷冷地开口问道。夏香心下一凛,忙收了收眼泪,开口说道:"回娘娘,奴婢绝没有这样想,殿下性子纯良,怎会做出这样的事?"她抿了抿唇,再度鼓起勇气开口说道:"肯定是有人仗着和殿下亲近,在殿下的面前嚼舌根子,否则殿下如何会疏远了奴婢。"夏香也是因着知道皇后娘娘不喜太子妃的心思,才敢这般说话,她被皇后娘娘分派到太子殿下的身边服侍,尽管心里确实有怨言,可从来都是战战兢兢,不敢怠慢了殿下,谁知殿下那日沐浴时,却突然开口指责自己手脚粗鄙,伤了殿下。殿下的心智犹如稚儿,会如此污蔑她,肯定是受了太子妃的教唆,她得在皇后娘娘面前,揭开太子妃的所作所为才是,可不能让心思如此险恶的太子妃,继续伴在太子殿下的身边。"王姑姑,你来说罢。"可皇后娘娘听罢,却没有如夏香所想的那般震怒,她只是意味深长地,瞥了夏香一眼,却将夏香看得心惊肉跳,心里生出一股恐慌来。"大胆贱婢!皇后娘娘让你到殿下身边,是看着你往日还算机伶,谁知你竟敢恃宠而骄,不将殿下放在眼里,几次三番怠慢殿下,现还想将过错推到太子妃头上,如此胆大妄为,实在是其心可诛!"王姑姑厉声说道,只把夏香说的瘫软在地。 "你们先回去罢,跟太子妃说,夏香本宫就留下了。"皇后娘娘也不看一脸惨白的夏香,只对着承恩殿的宫人吩咐道。"诺。"宫人们知道王姑姑方才那一通发作,也是有发作给他们看的意思,现如今皇后娘娘将夏香收回去了,日后这夏香再起幺蛾子,便没有太子妃什么事了。因此他们也不耽搁,向皇后行礼后便离开了立政殿。待到承恩殿的宫人离开后,皇后才冷着脸望向瘫在底下的夏香,她缓缓站起身来,一身逶迤拖地长裙,裙上绣着皇后才能用的牡丹花样,上身穿着凤凰牡丹纹浣花锦衫,一身正红色,看起来贵气逼人得很。她一步一步走向夏香,最后在夏香面前站定,皇后居高临下地睨着夏香,淡淡地开口说道:"你是仗着本宫往日的看重,就要来欺瞒本宫么?你莫不是以为,在东宫能只手遮天,做过的好事都无人能知?""皇后娘娘容禀,奴婢绝不敢欺瞒您,奴婢也不曾做过怠慢太子殿下的事,还请娘娘明察啊!"夏香不知是哪里出了错,为何皇后娘娘一口咬定自己怠慢了太子殿下,可她知若是这罪名坐实了,自己的性命也就到头了,因此苦苦哀求着皇后娘娘。"若是不处置了你,日后这宫里,人人还以为本宫容得下心术不正的人,往后本宫还如何执掌六宫?"皇后娘娘轻蔑地说道,眼角眉梢带上一丝狠戾,精致的妆容也遮掩不了她阴郁的表情。皇后话音刚落,王姑姑立刻遣人上前制住夏香,嘴一堵便把人拖了下去,夏香面色惊恐,泪流满面,频频摇头呜呜叫,却是引不起皇后的同情。待到夏香被带下去后,皇后才卸下外表的武装,神色显得有些疲惫,她搭着王姑姑伸出来的手,缓缓地走到立政殿的殿门口,遥望着远处的两仪殿,眼中带了点凄迷。"王姑姑,你说是不是进了宫的女人,最后都会变?"皇后低低地开口说道。"娘娘,夏香那贱蹄子眼皮子太浅,就是真的跟了殿下,日后对殿下怕是也无多大的益处,倒不如现在就收拾了,也好敲打敲打那起子心大的贱婢。"王姑姑低声劝道。"你说得本宫也知道,只当初本宫送了春桃四人到淳儿身边,本是想着可以帮衬婉倩,谁知春桃和夏香心太大,如今竟只剩下秋梨和冬桔。"皇后叹息了一声。"娘娘放心,秋梨和冬桔性子沉稳,往日也不会事事拔尖,当那出头的人,就看如今她二人还安稳留在崇仁殿便可知,太子妃就是想撵了她们,也没有由头,娘娘且看日后,说不得秋梨和冬桔能成事呢。"王姑姑压低了音量,轻声说道。"希望罢。"皇后又叹了一声,这才搭着王姑姑的手,转身回了殿内。……东宫崇仁殿夏香被带到立政殿的消息,窦淳已经听说了,他一点儿也不意外,甚至可以说夏香会有这个下场,还是他一手造成的。尽管夏香并没有真的怠慢他,但是夏香的心太大了,打从他的人查出夏香和紫宸殿私下有往来后,他便想着要除掉夏香了。之前在承恩殿浴间向太子妃告状一事,是他故意为之,他如今的形象天真单纯,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扯谎,因此他很顺利地借着太子妃的手,将夏香送进了宫正处。待到夏香进了宫正处,他便已经安排好了,让夏香身边的宫婢指证她故意怠慢太子殿下,只要这消息传到了母后耳里,纵使夏香喊冤,母后也定容不下她。况夏香前日在承恩殿前闹的那一场,已经是将她自己送上死路。窦淳眯了眯眼,想起太子妃当时二话不说,直接命人堵了夏香的嘴,然后拖到承恩殿外的花园前,在众人眼前狠打了十大板。接着也不管夏香几欲昏厥,又命人看着她,在花园前跪了整整三日。三日后便遣人将夏香送到立政殿,交还给皇后娘娘。如此干净利落的手段,实在让人欣赏得很,窦淳也不耐烦和那些个宫人或内监歪缠,若不是他还要装作稚儿的模样,早就让人将夏香给杖毙了,敢吃里扒外,和紫宸殿勾搭上,就得有丧命的觉悟。夏香仗着自己是皇后娘娘跟前得用的人,又觉得太子妃懦弱不堪大用,便拿乔的想利用皇后娘娘威逼太子妃低头,却没承想,最后自己丢了脸不说,还被送回了立政殿。而夏香回了立政殿后,被皇后娘娘呵斥,然后随即就被杖毙的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后宫,东宫上下自然也都听说了。也是直到这时,东宫众人才真正意识到,从詹事和少詹事被撵、司则掌严受罚,到如今夏香的下场,都和太子妃脱不了干系,这太子妃,是真的和往日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炮灰二号夏香下场一鞠躬。这一章之后,东宫众人算是真正认识到,如今的太子妃已经改头换面,不是往日那个懦弱的太子妃了,日后太子妃行事便可以更加强硬。至于夏香的结局是注定的,她不可能不死,在她被送到宫正处后,窦淳便已经让她背上虐待太子的名声,再加上不自量力在承恩殿前闹的那一场,就是皇后想保她也保不下来,更不用说皇后听说了她胆敢虐待太子,自然是恨不得处死了她。毕竟比起厌恶太子妃,替太子殿下出气更重要,任何事都没有太子来得重要。☆、第二十二章 用意 经过卓惊凡出手一番整顿,东宫虽还不至于立刻变成铁桶,却也比之前好上许多。往日里胆敢怠慢起心思的,如今都安份下来,就是东宫上下的气氛,也和以往的松散截然不同。就连往日里蹦跶得最欢的傅良娣,近来也都消了声息,除了晨昏定省会出现外,其余时候都躲在秋华阁里,像极了以前太子妃。反倒是张良媛,每日里除了到承恩殿晨昏定省之外,得了空便要在太子妃面前做小扶低,甚至是抢着宫人的活要侍候着太子妃。卓惊凡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却也只是按兵不动,只不让她近身,想要站着侍候便站着罢,有人帮着打扇子递茶盏,茯苓也乐得可以轻松一些。这日,张良媛在问安后,又留在了承恩殿,她揪着帕子一脸为难的模样,几番欲言又止,卓惊凡淡淡地睇了她一眼,却是没有开口,做出这番姿态,不就是想要他主动开口问么?他偏偏不问,反正急的不是他。果然,就见张良媛越发的坐立难安,脸上的表情也甚是纠结,卓惊凡见了却只在心里哂笑一声,等着看张良媛想闹什么幺蛾子。而久等不到太子妃开口的张良媛,心里实在是琢磨不定,近日来太子妃改变得太多了,让她再也无法猜透太子妃的心思,也无法预料到太子妃会有的反应。因此她想说的话含在嘴里,却是怎么也吐不出来。她在犹豫不定时,卓惊凡却是没有耐性和她耗,因此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地开口说道:"良媛若是无事便退下罢。"张良媛一听赶紧站起身来,张张嘴却还是什么也没说,最后只是行了个礼,便带着宫婢匆匆地离开了承恩殿。卓惊凡眯了眯眼,对着茯苓低声吩咐道:"让几个机灵点儿的去打探,看看最近怜芳阁都和什么人接触过,小心不要打草惊蛇。""诺。"茯苓恭敬应下。就在这时,殿外内监进来传话,司闺求见。"让她进来罢。"卓惊凡淡淡地开口,不一会儿,就见司闺带着几个宫婢恭敬地走入了承恩殿,向他行礼问安。卓惊凡叫了起之后,也不急着开口,只是拿眼细细打量了司闺送来的宫婢。看得出来司闺是真的用了心,至少选出来的宫婢在规矩仪态上挑不出错处,每一个都恭敬地低垂着头站着,一动也不动地任由他打量。卓惊凡看了一圈后,心里还算满意,因此开口说道:"司闺用心了,赏。""谢太子妃。"司闺恭谨地行礼,态度不骄不躁,让卓惊凡更加满意了。"这几个本宫看着不错,都留下了。"卓惊凡开口留下了全部的宫婢,司闺心里一松,知道自己又再度过了关。待到司闺退下后,卓惊凡便遣人去传唤秋梨。皇后娘娘赏赐给太子殿下的四个贴身宫婢,现如今就只剩下秋梨和冬桔了。秋梨管着太子殿下的内殿和贴身事务,冬桔则是管着外殿。秋梨很快就来了,她目不斜视地进入承恩殿,恭敬地向卓惊凡行礼问安,卓惊凡叫了起后也不废话,直接说道:"殿下的崇仁殿少了几个人,如今本宫便将这些人给你,你带她们回去罢。""诺。"秋梨什么也没说,再度行礼问安后,就带着一串宫婢浩浩荡荡地回了崇仁殿。回到崇仁殿之后,秋梨直接将人带入偏殿,冬桔已经等在里面了。冬桔蹙眉望着这些宫婢,面色带了点凝重,不过她没开口,只是站在一旁看着秋梨问她们姓名,然后安排她们上差当值的位置。待到秋梨将全部宫婢安排好后,冬桔才走到宫婢们面前,缓缓地开口说道:"如今你们来到这崇仁殿,不该有的心思全给我收起来,平日里需谨言慎行,若是被我发现谁乱嚼舌根子,直接杖责送回尚仪局,求情的同罪,听清楚了么?""诺。"宫婢们赶紧开口,恭敬地应下。 "嗯,莲香,带她们下去罢。"冬桔开口唤了守在殿门口的宫婢,让她带着这些新来的宫婢去安置,顺便认认路。待到莲香带着宫婢们离开后,冬桔还是蹙着眉,她走到秋梨身边,压低音量问道:"你说太子妃是什么意思?竟然往崇仁殿塞人。"秋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轻声说道:"做好我们的本份就是,太子妃是主子,哪里轮得到我们说三道四。""我这不是怕太子妃坏事么,若是太子妃妨碍了殿下……"冬桔的音量极轻,可秋梨还是听清了她想说什么,一下子就伸手捂了她的嘴。"噤声!你想死么?!什么话都敢说!"秋梨轻斥了一声,眼中带着指责和不赞同。"我这不是担心么……"冬桔吶吶地说道,却也知道方才的话不妥,便就此打住了话头。"春桃和夏香因为有异心,都被赶出了崇仁殿,崇仁殿如今人手确实不够,太子妃想着殿下,必然会将人手补齐,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那些个宫婢在我们手底下,你还怕她们翻起风浪不成?"秋梨淡淡地说道。冬桔动了动嘴,没再吭声,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嘀咕,就怕那些人手是太子妃安排的眼线,届时若是被太子妃发现了殿下的秘密,坏了殿下的大事,她和秋梨有十条命都不够殿下砍。只秋梨说得也没错,太子妃把宫婢拨到崇仁殿,确实是他身为太子妃应当做的,莫说她们只是宫婢没有资格拒绝,就是把这事儿摆到太子殿下的面前,太子殿下也没有理由驳了太子妃的面子。况如今的太子殿下心智尚不成熟,更是需要太子妃的照料和看顾,如此一来更是没有任何理由要拒了这些宫婢。因此这一批宫婢,便正式留在了崇仁殿。******窦淳放学后,回到崇仁殿便看见了些新面孔,这事儿他的贴身内监已经禀报给他了,因此他心里有数,脸上却故意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打量着那些新来的宫婢。"秋梨,这些姐姐哪儿来的啊?"他一边走进寝室准备更衣,一边开口问着负责自己内殿所有事务的秋梨。"回殿下,这是太子妃特意拨到崇仁殿来,要侍候殿下的。"秋梨不卑不亢地说道。"喔,这样啊,那我得去谢谢凡凡,你记得教教她们规矩,免得惹了我生气。"窦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然后又严肃地交代着秋梨。"诺,奴婢省得。"秋梨恭敬应下。待到窦淳更衣完毕,他便带着宫人直奔承恩殿。他进到承恩殿的时候,卓惊凡已经备好了点心等着他,他扫了案几一眼,上面有一些是自己真正爱吃的,有一些则是自己故意迷惑旁人的。他心里有些小得意,看来连太子妃都被他瞒过了,也不枉他这些日子的作戏。打从上一回的紫筝茶一事之后,他在吃食上更是小心再小心,毕竟他又不是真的只有八九岁,要忍住口腹之欲还是很容易的。卓惊凡自是不知道窦淳的想法,他看见窦淳进来了,向对方行礼问安后,便招手让对方过来。窦淳双眼一亮,立刻腻到卓惊凡身边,眨巴着一双大眼望着他。"淳儿方才回了寝殿,是否看见多了些新人?"卓惊凡亲自替他净手完,然后拿着一方干净的帕子,替他擦干湿漉漉的手指。"嗯,瞧见了,秋梨说是凡凡给我的,我便让秋梨好好教她们规矩。"窦淳点了点头。"嗯,做得很好,不过我还有个功课要给你。"卓惊凡替他擦干手指,抬头望着他扬起一抹浅笑,温声说道。窦淳微微低头望向只到自己鼻尖的太子妃,看着对方脸上的笑容,他的心里突然像是被狠狠撞击了一下,猛地抽搐一番,还夹带着又麻又痒的感觉。他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太子妃,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突然觉得,眼前的太子妃好像更好看了。他记得两年前刚掀开红盖头时,就曾经对卓惊凡精致的眉眼惊艳一番,经过两年多的成长,十五的卓惊凡轮廓已经长开,比之前小郎君的模样少了几分女气,容貌却还是俊秀无比。卓惊凡见他一副怔愣的模样,以为对方在担心功课的事,便赶紧开口安慰道:"淳儿别怕,我给你的功课并不难,你用心观察,就是真的完成不了,也没关系。""……我不怕,凡凡你说罢。"窦淳赶紧拉回飘远的心思,开口说道。"嗯,今日我给你的宫婢中,有几个心思浮动,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找出不安份的宫婢。"卓惊凡开口缓缓说道。 卓惊凡听罢有些惊讶,他眨了眨眼,故作天真的开口问道:"不惊动任何人,意思是我不能找秋梨或冬桔帮忙么?""嗯,淳儿很聪明,这事儿你得自己完成。"卓惊凡笑眯眯地说道,还伸手替他整了整有些歪掉的发冠。"我知道了。"窦淳抿抿唇,应了下来,心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他自是知道,卓惊凡是真的用心在教导他,也在想尽办法让他尽快熟悉宫内的阴私,他不晓得以前软弱的卓惊凡如何会懂得这些,他只知道,现在的卓惊凡很好,好得让他的心都有些发酸了。作者有话要说:窦淳:我的太子妃这么好看,对我这么好,怎么我的心就这么酸呢?连心跳的节奏都乱了,难道我病了?……太子妃开始调教太子了,不管他心里有多矛盾,该教的还是得先教,有现成的教材便拿来直接用了,毕竟东宫还不是铁桶,等到东宫真正成了铁桶,太子想学都没得学了。 ╮(╯_╰)╭  ☆、第二十三章 野心 太子殿下得了太子妃布置的功课,忧心忡忡地回到了崇仁殿。秋梨和冬桔见他回来了,赶紧迎了上去,在侍候太子殿下更衣时,冬桔压低了音量说道:"禀殿下,奴婢将人安置好了。""嗯,派人盯着,若是出了一点儿差错,想想春桃和夏香罢。"窦淳一脸天真,嘴里却是说着让秋梨和冬桔胆寒的话语。"诺,奴婢省得。"冬桔赶紧应下。"禀殿下,有寿方才递了话进来,似乎是白芍那里出了些状况。"秋梨待到冬桔禀报完了,这才开口轻声说道。窦淳眯了眯眼,冷声说道:"出了什么状况?""回殿下,婉贵妃怕是发现香料有问题了,她不让白芍近身,而且还另请了秦太医,之后便嚷嚷着有人要害她的孩子,奴婢听说,就连圣人都被惊动了。"秋梨低声禀报着。窦淳拂了拂衣袖,淡淡地说道:"把人都撤了,白芍想死,本宫便成全她。"秋梨和冬桔低头应下,心里知道殿下这是放弃了白芍。不怪殿下狠心,若不是白芍有不妥之处,婉贵妃如何会察觉太子殿下动了手脚,太子殿下这一步棋走得极其隐蔽,若非身边人出卖了殿下,婉贵妃这一胎必定落得无声无息。如今圣人也被惊动了,日后要想再动手脚,便没有之前容易了。秋梨和冬桔快速地互望了一眼,心里都有些担忧。……过几日,果然就传出紫宸殿有许多宫婢和内监被杖毙的消息,理由是谋害龙嗣,就连胡太医都受了牵连,只后来胡太医证明是被冤枉了,因此被圣人罚了一年俸禄,命却是保住了。紫宸殿闹的这番动静,卓惊凡自然也听说了,他听着茯苓在他耳旁嘀咕着事件的始末,心里实是有些惊讶,这手笔不像是皇后使得出来的,若是皇后有这能耐,婉贵妃如何也蹦跶不起来。只不知这又是宫里哪一位妃嫔的狠招,竟然能把手伸进了紫宸殿,还买通了婉贵妃身边的白芍,神不知鬼不觉的对婉贵妃下药。就是他不常在后宫走动,也知道婉贵妃身边有两个心腹,是她从宫外带进来的,一个是白芨,一个便是白芍。没承想竟然就是这个白芍,在婉贵妃的香料中动了手脚,据说若是发现得再迟一些,婉贵妃肚子里的龙嗣就不保了卓惊凡暗暗可惜了一声,本想着不用他亲自动手,就有人帮他除去老祖宗的儿子,现在看来,可能还是得要他亲自出手了。他压下心里别扭的感觉,尽量不去想,婉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是大梁朝开国皇帝梁仲轩的儿子。……******窦淳没有花费太久的时日,很快便从新来的宫婢中,找出哪些是有异心的,毕竟他又不是真傻,只消他多加观察,再稍微试探一番,那些个蠢货便自动现形了。因此这一日放学后,他立即乐颠颠地跑到了承恩殿,向太子妃显摆去了。卓惊凡也没想到,窦淳当真能在半个月内完成功课,他本来想着对方或许需要花上个把个月的工夫,才能够找出那些心思浮动的宫婢。不过既然窦淳完成了功课,他自是好好地夸奖了对方一顿,还让人做了许多糕点,好好地犒赏了窦淳一番。只是吃完了糕点,卓惊凡又布置了其他功课。这一次,他让窦淳自己想,该如何处置那些有异心的宫婢。窦淳身为东宫太子,必须要学会如何治下,手下的奴婢该如何赏如何罚,这些窦淳心里必须有一把尺,那个度他必须要会拿捏。 窦淳听了这次的功课后,表面上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却是越发的高兴,他的太子妃真的是很认真的在教导他,他不嫌弃自己懵懂无知,每次都耐着性子将道理掰开揉碎了,细细分析给自己听。就是崇文馆的太傅,也没有太子妃如此有耐性。太傅虽说负责替自己启蒙,可是在教导时,有时候还是会难掩失望,常常会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着自己,饶是窦淳是装傻,见了这种眼神心里也不舒服。可太子妃不同,以前的太子妃就不嫌弃自己,现在的太子妃更是对自己上心,太子妃是否真心实意,窦淳自认还是看得出来的。……太子殿下当夜自是宿在了承恩殿。只卓惊凡坐在昏暗的寝室内,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会决定教导窦淳,也是他考虑再三的结果,不管窦淳能不能康复,总得让他有能力自保才是。他也不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陪在窦淳身边,就是他再有心保护窦淳,太子妃的身份也给了他不少限制。卓惊凡起身下了软榻,上夜的宫婢急忙拿了件外衫让他披上,卓惊凡摆了摆手,轻声说道:"你继续守着罢。""诺。"宫婢微微一福,看着太子妃掀起帘子往外走。守在寝室外的宫婢见了太子妃,急忙行礼问安,卓惊凡淡淡地叫了起,开口吩咐道,"沏壶黄芽到书房里。"说罢便自行前往书房。上夜的宫婢见状,连忙使人去唤茯苓姑姑,然后自己进了茶房,吩咐宫婢们赶紧沏上一壶黄芽。圣人时常赏赐贡茶到东宫,因此太子殿下的崇仁殿或是太子妃的承恩殿都备有许多贡茶,只太子妃和殿下都没有特别喜欢的,时常是轮着喝。像前些时候太子妃常喝石花茶,现在又换成了黄芽茶,让她们这些想讨好卖乖的宫婢们,实是摸不清太子妃的喜好,便也无处使力。宫婢守在茶房亲自看着,待到茶沏好了,便赶紧带着人送到承恩殿的书房。此时书房内已经点了烛火,典设局的内监掌着灯,将书房里外映得一片光亮。书房外有两名内监守着,宫婢认出其中一人是太子妃跟前得用的内监,负责掌着太子妃内殿的事宜,和茯苓姑姑可说是太子妃的左臂右膀。"林公公,太子妃命奴婢沏了壶黄芽。"宫婢福了福身子,恭敬地说道。"在这儿等着。"林公公掀了掀眼皮子,淡淡地说道,随后便进入书房向太子妃禀报去了。书房内卓惊凡正坐在书案后,细细翻阅着《大周朝水经》,这本书里记录了大周朝境内所有主要河流的水道情况,以及流经地区的地理情况,还包含了地区里的人文习俗。这本书他上辈子也曾经读过,却没有手上这本详细,因为大周朝经历了灭国和叛乱,皇宫里一些文物受损或遭窃,尽管大梁朝的开国老祖宗尽力抢救,但是许多珍贵的资料却是已经遗失了。当时这本《大周朝水经》便在抢夺中散了开来,等到老祖宗整里时才发现,整本书只余下三分之一,其他部份都遗失了。待到传到他手上时,更是因着年代久远,书页上的有些字迹都模糊了。尽管老祖宗曾经派人尽力修补,也抄录了几本,但是比起完整的《大周朝水经》,那些抄录本也就不那么珍贵了。所以当他在太子殿下的书房里发现这本《大周朝水经》时,简直是欣喜若狂。要知道,想要治理天下,便得知天下事,他身为太子妃无法走遍国土,更是需要完整的县郡图志和水经。因此当时他便向窦淳讨要了这本《大周朝水经》,他知道依窦淳的心性,肯定不会有所犹豫。果然,他才刚开口,窦淳便命人将书送到他的承恩殿,还说了不用再还到崇仁殿。得了书之后,卓惊凡并没有马上阅读,他只是将书放在书房的书柜上,每日里站在书柜前沉思,他知道,当他真的开始翻阅了这本水经,便是下定决心的时候了。……而此时睡在承恩殿床榻上的窦淳,在卓惊凡离开不久后,便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环顾四周,看见上夜的宫婢正歪在脚踏上,便悄悄地抬起手,往宫婢后颈处一拍,宫婢的身子便软倒在地。窦淳坐起身,静悄悄地下了床,快速地披上了外衫后,他没有走向门帘,而是走到了窗边,他推开窗棂,轻唤了声,"有福。"不多时,他的贴身内监便出现在窗外,低头恭敬地等着太子殿下的吩咐。"太子妃在何处?"窦淳淡淡地开口问道,他的脸庞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出脸上的情绪。 "回殿下,太子妃正在书房里。"有福低声答道。"……退下罢。"窦淳沉默一会,挥了挥手,有福立刻又消失在黑暗中。窦淳站在窗前身形未动,只是抬起头眺望着远方的两仪殿,他的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隐隐感觉得到,他的太子妃不是像表面上那样的与世无争,他的太子妃心中藏着野心。会有这样的猜测,是在太子妃开口向他讨要《大周朝水经》时,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太子妃是个小郎君,不是小娘子。当时太子妃目光熠熠盯着《大周朝水经》,脸上的表情更是前所未有的欣喜,而且还带着点雄心壮志。太子妃大概觉得他懂得不多,所以才会如此没有防备,在他的面前露出了心里真正的想法。可是窦淳却无法责怪对方,因为太子妃对他很好,就算太子妃的心里藏着野心,但是在他的面前,太子妃还是那副温润的模样,不仅语气温柔,笑起来更是好看极了。窦淳想,如果对象是太子妃,他愿意和对方一起共同为了大周朝努力,反正他的太子妃是郎君,不是只能躲在郎君背后的小娘子。作者有话要说:窦淳:太子妃,我们一起治理大周朝罢。太子殿下想的很美好,却不知道太子妃磨刀霍霍,是想把他赶下皇位,自己坐上去呢。俗话说先动心的先输,太子妃现在看太子还是跟看儿子一样,太子殿下您的未来有些堪忧啊……☆、第二十四章 出事 这一日,卓惊凡才刚从皇后的立政殿问安回来,正在寝室内更衣,就隐约听见外面似乎有喧闹声,他皱了皱眉,对着茯苓使了一个眼色。茯苓福了福身子,立刻出去看看外面是怎么一回事,是谁人胆敢在承恩殿外吵闹,还吵着了太子妃。不一会儿,茯苓便回来了,她的脸色有些凝重,脚步匆匆地走到了卓惊凡身边,凑到他的耳旁尽量压低了音量说道:"禀太子妃,怜芳阁来人,说是良娣带着一堆人,嚷嚷着要将良媛捉起来呢。"卓惊凡挑了挑眉,心里却没有太意外,他早就在等着张良媛出幺蛾子,前一阵子张良媛在他面前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现在终于是闹出来了,因此他淡淡地说道:"多带点儿人去,把她们全带过来。"堂堂正三品、正四品的太子侍妾,竟然在太子东宫闹得不象样,当皇宫内院是什么地方?皇宫可不比寻常人家的后院,言行举止都必须更加谨慎才是,现在傅良娣倒好,竟敢带着人说要将张良媛捉起来,卓惊凡实在对她的脑子不抱希望了。待到他更衣完,傅良娣和张良媛一行人已经被带到了承恩殿正殿,傅良娣带到怜芳阁闹事的宫人们全跪在殿外,傅良娣和张良媛则站在殿里等着太子妃。卓惊凡带着一众宫人进到正殿,也不理会向他行礼问安的傅良娣和张良媛,径自走到主位上坐下,然后便淡淡地开口,"跪在外面的全部五十大板,打完了从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太子妃——"卓惊凡的话音刚落,傅良娣便猛地抬头,一脸不服气的开口,可是她一见到卓惊凡冷冷的眼神,却又顿时什么也说不出口。这些时日以来,太子妃接连收拾詹事等人的手段,让她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些惊惧来,就怕太子妃找自己的茬,自己已经被夺了宫务,再不小心谨慎,只怕太子妃便要借机除了自己去。因此她这段时间乖得很,除了必要的晨昏定省,便镇日窝在秋华阁里,今日若不是逮着了张良媛的大把柄,她说什么也不会踏出秋华阁,可现在太子妃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拿她的宫人治罪,这让她如何会服气?只太子妃现在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又让她喊冤都不敢喊出口,只能忿忿不平地垂下脑袋。"傅良娣,本宫本以为你是个好的,这些日子以来,你谨守本份,可如今你竟是如此胡涂,带着人便围住了怜芳阁,这是想做什么?"卓惊凡用眼神镇压了傅良娣后,才缓缓地开口说道。"回太子妃,张良媛罪不可恕,妾也是急了,这才失了分寸,还请太子妃息怒。"傅良娣抿了抿唇,干巴巴地说道。"都起来回话罢。"卓惊凡不理傅良娣的指控,只先叫了起,傅良娣和张良媛起身时,腿都有些发软了,若不是旁边的宫婢搀扶,就要跌倒出丑了。"说说罢,到底是什么事,让你们把动静闹得这么大。"卓惊凡也不让坐,语毕只是端着宫婢送上来的茶盏,轻轻地啜了一口。 "回太子妃,妾发现张良媛近日来行迹鬼祟,便多了个心眼,使人盯着她,谁知却被妾的人发现,张良媛她……她……"傅良娣得了太子妃的问话,急吼吼地开口,只是话到了嘴边,却又有些犹豫,毕竟张良媛犯下的事太大了,她连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会先使人围住怜芳阁。"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般吞吞吐吐的,还不快说?"卓惊凡可没耐性和她们歪缠,傅良娣胆敢带人围住怜芳阁,现在倒是胆怯了,先前行事的底气到哪去了?"回太子妃,妾的人在怜芳阁内发现了……发现了……"傅良娣心里着急,她颤抖着唇,几欲脱口而出,可是她只是胡涂些,不代表真的没有脑子,张良媛犯下的事,不是能够在众人面前大声说出来的。卓惊凡蹙了蹙眉,他见傅良娣眼中的惊惧不像作假,沉吟一会,他对着茯苓低声吩咐道:"去听听,到底是什么事。""诺。"茯苓恭敬应下,正要走向傅良娣时,卓惊凡瞥见张良媛的身影,心里微动,突然又开口唤住了茯苓,"等等,你去。"说着,伸手指向张良媛身边的一个宫婢。宫婢被他指到,脸上带了些惊慌失措,还隐隐有一丝绝望,就连张良媛的脸色都有些僵硬,卓惊凡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显,只是淡淡地说道:"怎么,没听见本宫的话么?""诺。"那名宫婢如何敢违逆太子妃,只得僵着脸走向傅良娣,傅良娣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凑到宫婢耳旁动了动嘴,只见宫婢猛然瞪大双眼,面上惨白一片,待到傅良娣说罢,宫婢已经摇摇欲坠,显然是被傅良娣的话语给惊着了。"过来禀报罢。"卓惊凡一见,心里便有数了,他将宫婢召到自己面前,让她低声禀报。"禀太子妃,良娣说……说……在良媛的寝室内,发现…发现了……一个…一个……一个巫…巫……巫…蛊娃娃……"宫婢面无血色抖着唇,断断续续地将听见的话重复一次。"匡啷"一声,卓惊凡失手摔了手中的茶盏,他的面上换上了一片怒气,惊声问道:"傅良娣,你有何证据,你亲眼见着了么?""回太子妃,妾身边的宫婢亲眼所见。"傅良娣立刻恭敬答道。"胡闹!这等大事,为何你不禀了本宫?竟敢私下做主?!来人,立刻将怜芳阁上下搜索一番,不论找到什么,立刻呈上!"卓惊凡怒瞪着傅良娣,高声吩咐着。就在这时,殿外内监高声唱道:"皇后娘娘驾到——"卓惊凡眉心一跳,皇后怎么会突然过来了?他可不信皇后是心血来潮,想来看望他这个太子妃,先前在立政殿问安时,他还被皇后不冷不热地刺了几句,谁知一转眼,皇后竟又跑东宫来了。只是他心里再嘀咕,还是得带着众人恭迎皇后,皇后带着一众宫人,威风凛凛地走进了承恩殿,目光在瞥见立在一旁的张良媛时,隐隐透出一股厌恶和得意,她走向主位,望着众人向她行礼问安,她慢腾腾地坐了下来,拂了拂衣袖,这才开口叫了起。"太子妃,今儿个东宫是在闹什么呢?这一大堆板子打下来,是巴望着没人知道东宫出事了是罢?"皇后一坐下,便开始将炮口对准太子妃。"回母后,傅良娣手下的宫人胆大妄为,竟敢包围住张良媛的怜芳阁,儿臣若不加以惩戒,日后只怕这些刁奴就敢包围承恩殿或崇仁殿。"卓惊凡不卑不亢地回话,他很知道皇后的七寸,搬出窦淳来,皇后就算厌恶他,也不会驳了他的话。果然,皇后一听,立刻转头望向傅良娣,"傅良娣,今日之事,你如何解释?""回皇后娘娘,妾知错,只因事关重大,妾才会如此慌乱,还请皇后娘娘恕罪。"傅良娣上前一步,垂首恭敬地说道。"发生何事,竟让你没了分寸?"皇后娘娘开口问道,不过眼神却凌厉地扫过张良媛,显然还未问清前,心里已经偏向了傅良娣。"回母后,此事兹事体大,还请母后禀退左右,让儿臣亲口向您禀报。"卓惊凡不会给傅良娣开口攀扯的机会,立刻上前一步扬声说道。"既如此,太子妃上前来。"皇后娘娘垂下眼帘,淡淡地说道,卓惊凡得了准话,便走向主位,立在皇后三步远的地方,垂首恭敬地将方才宫婢禀报的话轻声重复了一遍。 "大胆张良媛还不跪下!"皇后听罢,二话不说就对着张良媛怒喝道,张良媛也没有辩驳,双腿一弯便跪了下来。"母后请息怒,儿臣已经派人搜宫,不能仅凭宫婢的一番话,便要定了张良媛的罪。"卓惊凡低声说道,今日这一出,还不知道是傅良娣栽赃张良媛,或是张良媛将计就计要反暗算傅良娣呢,否则被围住的怜芳阁如何还能跑出一个宫婢,到他的承恩殿求救?这是想把他当枪使呢。只是不管是哪一方的主意,卓惊凡的心里都已经起了杀机,巫蛊之事历来都有,凡是沾上了的,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今日她们胆敢在他的东宫搞这些腌臜事,他若是再容下她们,岂不是白白担了这太子妃的名头。看来之前的雷霆手段并没有让她们学到教训,卓惊凡冷着脸,眼眸平静无波,她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他也不介意让东宫血流成河,自己不惜命,还奢望他这个太子妃会替她们惜命么? ☆、第二十五章 巫蛊 东宫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圣人跟前,毕竟牵涉到巫蛊,就是皇后也不敢擅自做主,况就是皇后和傅良娣想一手瞒下,也得看卓惊凡愿意不愿意配合。她们若还当他和以往一样闷不吭声,可以任人揉捏,那只能说傅家女不过尔尔。卓惊凡在皇后来到承恩殿后,脑中就曾经闪过一个念头,大周朝有这样的皇后,或许灭朝也不是太奇怪,只他实在不解,太傅的嫡长女如何会这样的目光短浅,如此的没有大局观?纵使皇后再不满意圣人亲指的太子妃,也不能这样下太子妃的脸面,否则不是等于打圣人的脸么?皇后这样只凭心意的做法,也难怪会被婉贵妃压了一头。只今日这一事,皇后和傅良娣满心以为是她们的计策奏效,若是到头来被张良媛反将一军,皇后肯定讨不了好,沾着了巫蛊,圣人就是想废后也是可以的。前几朝就曾经有一个皇后因着牵扯进了厌胜巫蛊的腌臜事被废,傅皇后竟然还敢站出来,旁人躲都来不及了。卓惊凡站在皇后身旁,脑中思绪翻飞,蓦然,一个不好的猜测闪过脑海,他心下一凛,隐晦的瞥了张良媛一眼,看着对方镇定自若的模样,他的眉头不自觉的轻轻蹙起。他将方才众人的举动和反应仔细回想一遍,电光石火间,他的眼眸一沉,嘴唇紧紧抿起,今日这个局,要扳倒的何止是傅良娣,只要攀扯到皇后,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干系,婉贵妃就大获全胜了。"母后容禀,此事兹事体大,儿臣已遣人去回禀父皇,还请母后莫要烦心。"卓惊凡立在皇后身前,低垂着头说道。"如何可以打扰圣人?你也太不懂事了,若是扰了圣人,你担待得起么?"傅皇后一听,坐直了身子,脸色露出些不豫,沉声说道。卓惊凡还没来得及回答,搜宫的宫人们便回来了,皇后一见领头的姑姑手捧着个匣子,眼神顿时一亮,她急急地叫了起,便对着那姑姑开口说道:"你手上那是什么?还不呈上来。"语毕一挥手,身旁的王姑姑便走向那名姑姑。领头的姑姑伸手要将匣子递给王姑姑,卓惊凡注意到那名姑姑虽然面色沉稳,可是细看还是能发现手指在轻颤着,就在王姑姑的手正要碰上匣子时,卓惊凡突然出声,"石竹,去帮着王姑姑,别摔了匣子。"他的话才刚出口,只见王姑姑的手指已经碰到了匣子,可还没来得及接住,捧着匣子的姑姑突然松手,眼见着匣子就要摔落在地,突然一名宫婢蹿出来,一伸手,牢牢接住了匣子,然后一个转身,便将匣子恭敬地递到王姑姑面前。"拖下去。"卓惊凡懒怠听那姑姑求饶,眼见着那姑姑果真要将匣子摔在众人面前,好让那匣子中的物品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便已经饶不得那个姑姑了。这一瞬间的惊变,让殿内众人都还怔愣着,待到回过神来时,那姑姑已经被承恩殿的宫人堵着嘴拖了下去。"太子妃!本宫还坐在这儿呢!"皇后见着太子妃胆敢越过她,直接处置了那个宫婢,显然是不将她放在眼里,怎么不让她气闷?王姑姑却是捧着匣子,回到皇后身边,低声劝着,"娘娘,那贱婢想摔了这匣子,想必这匣子中的物品见不得人,方才若不是太子妃身边的宫婢动作快,这事儿就得闹大了。"卓惊凡因为站得近,隐约听见了王姑姑的低语,不禁在心里感叹了一声,怪道傅皇后这性子还能在宫里存活,原来是身旁有人脑子好使啊,也看得清局势。 他不禁多瞥了王姑姑几眼,以往只觉得这是个老奴,仗着皇后的势便在宫内耀武扬威,现如今细想,若是个蠢笨不知分寸的,如何能在宫里活得这么久,再是皇后跟前体面的姑姑,着了别人的道,皇后不但保不下来,还得赔上自个儿呢。只看方才那宫婢的举动,这王姑姑便能猜着匣子内物品不妥,实是个脑子灵活的,也算是个人物了,只这样的小聪明,卓惊凡还不看在眼里,倒是自个儿身边的石竹更胜一筹。石竹能及时接住匣子,代表她时刻警惕着,显然也想到了匣子被摔的可能,所以才有办法在自己刚出口喊了她的名字时,她的脚步就已经踏出去了。不过也是如此有眼力见的宫婢,才能被卓惊凡放在身边。皇后被王姑姑这一劝,便按捺下怒气,眼前最重要的是先除掉张良媛,待到除了张良媛,扳倒了婉贵妃,再来和太子妃算账不迟。因此皇后冷哼一声,算是暂时揭过了这一页。"把匣子打开。"皇后平复了心情之后,开口对着王姑姑说道。卓惊凡沉默地站在一旁,眼中带点怜悯的望向王姑姑,若是没有了这个还算聪明的王姑姑,日后皇后在宫内的生活,想必会更加的精彩万分才是。只王姑姑是皇后的人,他也不会多管闲事,免得到头来讨不了好还弄得一身腥。因此他眼睁睁看着王姑姑打开匣子,然后惨白了一张脸,手抖得几乎捧不住匣子了,就是皇后在看见匣子内的物品时,都忍不住惊呼一声。卓惊凡移开视线,快速的瞅了张良媛一眼,张良媛还是笔直的站着,一动也不动,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就是听见了皇后的惊呼都没有抬头,彷佛周遭发生的一切,都和她不相干似的。此女心机深沉,手腕算不上高超,但是算计一个傅良娣,够了。卓惊凡收回视线,在心里默默评价着,他看着皇后的眼中闪过震惊和怒气,暗自叹息了一声,这一局想来胜的还是婉贵妃,只婉贵妃也别得意,想要攀扯上皇后,让圣人废后,继而使得窦淳的太子位不保,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挺好的,可他偏偏便要毁了婉贵妃的计谋,让婉贵妃清醒清醒,也让她知道在这宫里,不是只有阴谋诡计。因此他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母后,此事关联甚大,还是交由父皇为妥,至于今日见过匣子内物品的宫人,便交给儿臣罢。"皇后还处在震惊当中,匣子内的物品和当初计划的不一样,虽然也是巫蛊娃娃,可是巫蛊娃娃身上的八字和名讳,竟然……竟然……皇后想都不敢想,这东西若是呈到了圣人跟前,只怕是东宫上下都得遭殃。如今太子妃竟然还说要交给圣人,皇后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冷颤,她有些惊慌的说道:"这如何使得,圣人政务繁忙,这等小事……""母后,此事还得交由父皇圣断,才是上举。"卓惊凡盯着皇后,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道,皇后被他的气势所镇,竟是蠕动着双唇,再也说不出话来。卓惊凡也不理会皇后的惊慌,兀自开口吩咐着,"茯苓,捧着匣子,其他人带着傅良娣和张良媛跟着本宫走。"语毕,便带着一众宫人押着傅良娣和张良媛,浩浩荡荡地往通训门而去。……******太极宫两仪殿圣人正坐在两仪殿的书房内批阅奏章,他的贴身大内监领着一众内监立在一旁侍候,书案旁还有个内监在替圣人研墨。待到圣人将手中奏章放下后,大内监立刻上前,指挥着内监替圣人净手,之后亲自捧着茶盏,递给圣人。大内监站在圣人身侧,弯腰轻声将东宫的动静一五一十的向圣人禀报,圣人神色未变,只在大内监语毕,淡淡地嘲讽了一声,"蠢货。""圣人容禀,如今太子妃领着众人在通训门前,想要求见圣人。"大内监低声说道。"嗯,皇后呢?"圣人放下茶盏,淡淡地开口问道。"回圣人,皇后娘娘还在承恩殿。"大内监恭敬说道。圣人听罢挥退了众人,独留下大内监,然后才开口感叹着说道:"吕福啊,你说朕的皇后,是不是不如太子妃?""回圣人,皇后娘娘……性格直率,从来都不耐烦这些弯弯绕绕。"吕福低声说道,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是不是,只是委婉的陈述了皇后娘娘的性格。"是啊,朕的皇后性格直率,是个一点就燃的炮仗,这些年下来,不知道被当枪使了多少次,到现在还学不乖,若不是为着淳儿能坐稳太子位,病逝一个皇后也不是不可以。"圣人转着手上的玉扳指,语气冷淡地说道。 吕福恭敬地垂首站着,他知道圣人不需要他的回答,这些年来,他已经听过无数次圣人抱怨皇后娘娘,可到头来圣人还是得看在太子殿下的份儿上,替皇后娘娘收拾残局。这一次想来也是,若是太子妃没有当机立断,立刻将事情报到两仪殿,任由皇后娘娘处置,只怕是没几日满朝文武都要知道,中宫皇后牵扯了厌胜巫蛊之事,届时,纵使圣人还想保住皇后,只怕也难堵住悠悠之口。"宣过来罢。"圣人抱怨了几句,淡淡地开口,吕福立刻收回思绪,到门口传话,立刻便有内监前往通训门,领着太子妃等人的肩舆,入太极宫前往两仪殿觐见。作者有话要说:圣人:朕的太傅才学渊博,肿么朕的皇后会这么蠢? QAQ 太傅,朕娶得真的是您的嫡长女没错吧?皇权至上,太子妃直接捅到圣人面前,什么阴谋诡计都不管用,他要将傅良娣和张良媛直接拉下马,肿么可能和她们玩心机玩手段,直接让圣人下旨废了她们就是,如今这么一个大好把柄送上门,他若是不让傅良娣和张良媛付出代价,都对不起自己的身份了。至于处置了傅良娣是否会影响到皇后和太子,这一点就得看圣人了,其实太子妃的另一层用意,也是试探圣人,若是圣人不想动太子,就有法子将皇后和太子摘乾净,这是一次豪赌,可是太子妃必须这么做,他至少得摸清了圣人对太子的态度,才好继续下一步。最后,萌萌的太子殿下明天才会出来,大家不要太想他。☆、第二十六章 觐见 卓惊凡带着傅良娣和张良媛到两仪殿觐见,吕福带着人领着他们几人到偏殿,命宫婢上茶后,便躬身恭敬地说道:"还请太子妃在此稍待片刻。""吕公公客气了,我们在此等着便是。"卓惊凡淡淡地笑着,身旁的茯苓级有眼色上前一步,动作隐蔽又快速地塞了个荷包给吕福。吕福悄悄掂了掂重量,随即将荷包收入袖中,直起身来便离开了偏殿。此时傅良娣和张良媛跟在卓惊凡身边,表情都带着点仓皇不定,尤其是张良媛,原本淡定的模样都消失了,脸色更是苍白得和傅良娣有得一比。卓惊凡在心里冷笑一声,径自走到主位上坐下,也不开口让傅良娣二人坐,傅良娣和张良媛便只能恭敬地站在一旁。茯苓领着宫婢侍候着卓惊凡,张良媛微微抬起眼角,偷偷觑了他一眼,心里实在是惊疑不定,太子妃的反应为何如此与众不同?她和姨母得知傅良娣的计划时,便想着将计就计,反咬傅良娣一口,顺便攀扯上皇后。所以她们偷偷换了巫蛊娃娃上面的生辰八字和名讳,打算让傅良娣有口难言。她和姨母算到了皇后必会赶着来东宫淌浑水,姨母则等着皇后把事情闹大了,再趁机求见圣人,把这一切都栽到皇后头上,就是圣人不处置皇后,也能让圣人心里对皇后产生芥蒂和怀疑,只要有了开头,日后再多加挑拨,不怕圣人与皇后不离心,况姨母说了,如今圣人与皇后之间,已然是相敬如宾,没有多少夫妻情分了。只要她们多加一把劲儿,废后也不是不可能。她们盘算得很美好,可是全部都被太子妃给毁了,太子妃不只没有让巫蛊娃娃暴露在众人眼前,而且还快刀斩乱麻,押着她和傅良娣直接求见圣人,张良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茬打得措手不及,根本不晓得该如何应对,任凭她脑子里阴谋诡计一堆,在圣人面前又如何使得出来?现如今东宫只传出杖责了许多宫人的消息,关于厌胜巫蛊的事却是一个字儿也没有往外传,后宫里也只知皇后急吼吼地冲去了东宫,结果却是太子妃带着两个太子侍妾前往两仪殿求见圣人。莫不是太子妃和太子侍妾受了委屈罢?经过卓惊凡的整顿,东宫的消息自是不容易往外传,今日这一事,他早就有所防范,尽管他没想到傅良娣和张良媛竟是这般大胆,竟然敢沾惹厌胜巫蛊之事,却不妨碍他及早做了准备。况他见到了皇后之后,便猜到了张良媛的想法,想要趁机闹大?真是忒不把他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了。因此他也不准备客气,张良媛想要闹大是罢?行,那就闹到圣人跟前,大家好好说道说道,看接下来该是个什么章程。他虽然身为太子妃,可却是个货真价实的郎君,怎么可能耐烦和娘子们玩那些弯弯绕绕,之前他不出手,只是想着未踩着他的底线,他便睁只眼闭只眼,松手让她们去斗,可是今日这一事,他若再不出手,这东宫就要被捅出窟窿来了。 "傅良娣,张良媛,你们原都是高门大户的娘子,入宫也两年有余,本宫本念在你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凡事都是好商好量,没承想,这竟成了你们无视本宫的理由,如今都敢在本宫面前弄鬼,这心也太大了。"卓惊凡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这才缓缓地开口说道。"太子妃明鉴,今日之事着实与妾无关啊,妾到现在都还是迷糊着,不知傅良娣为何带人围了妾的怜芳阁啊。"张良媛听罢,"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开口哀哀切切的向卓惊凡说道。卓惊凡掀了掀眼皮子,瞥了她一眼,将手中茶盏往旁边的案几一放,"喀"的一声脆响打断了张良媛的哭诉。"这些话,你留着在圣人面前说罢,你们想着闹出来了,让东宫没脸,让本宫没脸,让太子殿下没脸!还打量着本宫不知道?如今还在这里哭诉,生怕旁人不知东宫出了什么丑事?要把真相大声嚷嚷出来?"卓惊凡字字句句都像利刃般,狠狠戳向张良媛,说得张良媛顿时哑口无言。"以往你和傅良娣爱怎么斗,只要不出格,本宫是懒怠去理会的,横竖不过是两个妾室,挨着本宫什么了?可如今你竟敢把手伸向太子殿下,本宫若是再不有所作为,如何担得起太子妃的身份?!"卓惊凡也是气得狠了,也不管张良媛有何反应,张口就将她训了一顿。"今日也叫你们张眼看看,在这宫里,不只有你们才是聪明人,别把旁人都当傻子了,一个良娣和一个良媛也敢挑衅本宫,当真是活腻了!"卓惊凡气场全开,沉下脸来冷声说道。他上辈子就是太子,从小被人捧着惯了,在宫里说一不二,除了圣人和皇后之外,谁敢招惹他?可如今一个小小良娣和良媛,三番两次冒犯他,现在竟还敢打着废后的主意,想把太子拉下马,这着实触及了他的底线,因此他一出手,便是想着要让她们死。只是目光触及到呆站在一旁的傅良娣,卓惊凡又感到头疼了。傅良娣和傅皇后本是一家,若是处置了傅良娣,傅皇后脸上如何会好看?且傅家出了事,太子殿下也讨不了好,也不知道圣人会如何打算,今日这一举,关乎到太子殿下在圣人心中的地位和重要性,希望结果不会让自己失望罢。……******东宫崇文馆窦淳本来正跟着太傅念书,两仪殿的内监突然来了,圣人宣太子殿下立刻觐见,因此窦淳只得向太傅告假,急匆匆带着人前往两仪殿。待得到了两仪殿前,吕福已经候在那里了,他一见到太子殿下,便赶紧迎了上去,躬身低声说道:"殿下来了,圣人正在里面等着殿下呢。"窦淳一副天真的模样,笑着说道:"是么?我也很想父皇,麻烦吕公公带路了。"说罢对着有福使了一个眼色,有福立刻机灵的上前,和吕福低声攀谈起来。有福初入宫没多久,有幸被分到了吕福的身边,后来才被拨到了东宫侍候太子殿下,吕福对这个机灵的小子颇为喜欢,也常常会提点他,有福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就是离了吕福身边,逢年过节的礼都没落下,但凡得了什么好的,更是时常拿来孝敬他,后来吕福干脆认了有福当干儿子,一来全了有福的孝心,二来日后也不怕无人送终。现在窦淳突然被圣人唤来,心里有些没底,自是让有福上前打探,好歹先知道圣人的情绪如何,窦淳才好应对。吕福带着窦淳一行人进入两仪殿,然后往着两仪殿的书房而去,在快抵达书房时,有福悄悄地退回了窦淳身边,低声禀报了一句,"太子妃求见,正在偏殿候着。"窦淳心下一凛,便知圣人传他来,应是与东宫有关,只不知是发生了何事,竟让他的太子妃无法处置,要跑到太极宫来求见圣人。窦淳怀揣着不安,踏入了书房,只见圣人坐在书案后,身旁并没有人侍候,他心领神会,对着跟着自己的众人说道:"到外面候着。"然后径自上前,走到书案前向圣人行礼问安。"嗯,淳儿懂事不少,坐罢。"圣人很快就叫了起,还夸奖了窦淳一句,窦淳故做腼腆的笑了笑,走到一旁恭敬地坐下。"最近学了些什么?"圣人开口温声问着,开始关心起窦淳的功课来,窦淳也配合着圣人,一一回答,父子间一问一答,彷佛都忘了还候在偏殿的太子妃。待到圣人满意了,这才开口说道:"今日你的太子妃求见,朕让他在偏殿候着,朕在见他前,想问问你的意思。" "儿臣驽钝,不知父皇的意思为何。"窦淳皱了皱眉,咬文嚼字地回道。"……"圣人见他说话语气和楚太傅如出一辙,顿时被酸得不行,这文诌诌的模样,可别日后变得和楚阙一般固执死板才好。"父皇?"窦淳见圣人突然沉默,用疑惑的语气唤道。"今日东宫发生了大事,太子妃绕过皇后,直接求到朕的跟前,这事儿你怎么看?"圣人收回心绪,开口淡淡地说道。"敢问父皇,太子妃是独自前来么?"窦淳歪头想了想,开口问道。"还有傅良娣和张良媛也一并来了。"圣人没有隐瞒。窦淳心下一凛,立时便猜到了,今日这事儿恐怕不会小,否则凡凡不会宁可得罪母后,也要将事情捅到父皇面前。他知道自己的母后着实有些不堪大用,小事让她处置还行,但凡牵涉太广的大事,交到皇后手上只会让事情发展越来越糟。有时候他也很疑惑,明明外祖挺英明睿智的,为何母后这个傅家的嫡长女,却一点儿都没承袭到傅家的精明,往日他傻着时自是不觉得,如今清醒过来了,对于自己的母后,有时候实是无力得很。今日凡凡会绕过母后,想必也是因为,东宫这事儿,母后处置不来。他心中思绪翻飞,很快就厘清了头绪,缓缓开口说道:"想来太子妃应是遇着了大事,无法决断,所以才来请父皇做主。"圣人听罢,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微微笑着,开口说道:"如此,朕便把太子妃请来,听听到底是什么事罢。"作者有话要说:圣人:还好朕的儿子没有长歪,听话会听音,没有觉得他媳妇儿丢下皇后有啥不对,真是大周朝之幸啊。……太子在圣人面前肯定不能只是一派天真,不过也不能太突出,毕竟他还在"渐渐康复",不过说话有条理,这点一定要的,否则圣人要对太子不满意了。 ☆、第二十七章 暴毙 卓惊凡一行人在偏殿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圣人的传召,他亲自捧着匣子,带着傅良娣和张良媛跟着吕福到书房觐见圣人。卓惊凡三人进入书房后,一眼就见到了坐在一旁的太子殿下,卓惊凡并没有很惊讶,毕竟圣人都让楚太傅去教导太子殿下了,想来必是认为殿下一定会好转,且对殿下寄予厚望,倒是傅良娣和张良媛的脸上都带出了些惊讶,显然没想到会见着太子殿下。只她二人很快收敛了情绪,随着太子妃行礼问安。圣人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已经有了成算,他淡淡地叫了起,视线放在太子妃手捧着的匣子上,开口问道:"太子妃来得正好,朕正想问问,无缘无故的,东宫为何发落了那么多人?"张良媛立在太子妃身后,听圣人这么一说,心里顿时一片冰凉。今儿早上东宫闹得沸沸扬扬的,先是她的怜芳阁被围、再是太子妃搜宫、然后皇后的到来,这一桩桩一件件,怎么能说是无缘无故?她分明在事发之时,便遣了宫婢悄悄地将消息散布出去,定要让这整件事闹大,才能达到她和姨母的目的,可如今看来,消息竟是一点儿也没有走漏。"父皇容禀,儿臣有愧父皇所托,没有管理好东宫,以至于今日竟发生丑事,儿臣实是无脸面见父皇,却又不得不前来请罪。"卓惊凡态度恭敬,语气惊惶,将一个战战兢兢,生怕失职的太子妃扮演得淋漓尽致。"喔?到底是发生了何事?"圣人的视线扫过匣子,淡淡地问道。"回父皇,今日一早傅良娣带人围了怜芳阁,口口声声张良媛的寝室内藏了腌臜之物,儿臣得了消息,自是先将那些胆敢自作主张围住良媛寝殿的刁奴们都处置了,随后便命人搜宫,结果便搜出了这个匣子。"卓惊凡语毕,伸直手将匣子往前递,让圣人看得更清楚。"呈上来。"圣人眯了眯眼吩咐道,吕福立刻上前接过匣子,打开来检阅一番后,才恭敬地摆在圣人的书案上。卓惊凡见吕福一副神色未改的模样,心里暗自赞赏了一声,圣人的贴身大内监果真不同,就凭这处事不惊的态度,怪道能在圣人的身边服侍。圣人伸出手打开了匣子,瞧清楚里面的物品后,竟是气得笑了,"好,好,真是好啊,朕的贵妃果真是无时无刻不把朕记在心上,这等情意,当真是好得很啊!"张良媛此时已是瞪大双眼,一脸惊骇莫名的表情,她不懂,为何圣人见了巫蛊娃娃,张口就断定此事与姨母有关?就算圣人相信傅良娣的栽赃,认定是自己做的,又怎会与姨母扯上干系? 而一旁的傅良娣则是暗自松了口气,眼中更是闪过一抹得意,既然圣人都亲口说了与婉贵妃有关,那么这一次,就算无法让婉贵妃伤筋动骨,也得先拔了她安插在东宫的眼线不可,张良媛便是首当其冲,只要圣人开口定了罪,那么张良媛就别想翻身。"太子妃,这事儿你怎么看?"圣人拿起匣子内的巫蛊娃娃,研究着娃娃身上的八字名讳。直到见到了这巫蛊娃娃,窦淳才知道,自己的东宫出了何等大事。他坐在一旁,表情有些僵硬,心里更是怒火滔天,方才太子妃那席话已经表示了,今日这一件事,不只婉贵妃和张良媛逃脱不了干系,就是皇后和傅良娣也牵扯在内,他略一思索,便猜到了事实真相,想必是傅良娣想要栽赃,却被张良媛反算计,若是没有太子妃当机立断,立刻捅到圣人跟前,这事儿闹到最后,对他这个太子根本没有好处。他坐得不远,自是看得见巫蛊娃娃身上的八字名讳,那八字名讳根本不是他的,而是圣人的。一个诅咒着圣人的巫蛊娃娃出现在东宫,不管是傅良娣还是张良媛所为,根本没有差别,因为她们都是自己的侍妾。今日这事儿若被闹大了传出去,怕是没几日监察御史弹劾他、弹劾傅家的奏章便要堆满圣人的书案了。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杀机,婉贵妃这一招着实狠毒,看来对方把上一次差点落胎的帐,记在了皇后和东宫的头上,也算是婉贵妃歪打正着,害得她差点落胎的罪魁祸首,可不就是窦淳么。只不过窦淳算计婉贵妃时,并没有要了她的命,可婉贵妃这一局,却是当真想要了皇后和窦淳的命。只婉贵妃在宫里一直是顺风顺水,张扬惯了,还以为凡事真的都在她的掌握中了,她却不想想,这样的算计落在了圣人的眼里,她又讨得了什么好?她莫不是以为,圣人当真会被她蒙蔽,且会按照着她的心意行事?"回父皇,可否让儿臣仔细瞧瞧那个娃娃?"卓惊凡的声音拉回了窦淳的思绪,他掀起眼皮子瞥了自己的太子妃一眼,只见太子妃挺直背脊立在圣人的书案前,身上隐隐带着一股子镇定和淡然,方才的惊惶和失措都已经收了起来。"吕福。"圣人听了他的请求,将娃娃放回匣子里,吕福上前一步,捧着打开的匣子递到了太子妃面前,太子妃伸手拿起娃娃,细细摸索着娃娃。"父皇容禀,此事兹事体大,儿臣不敢妄言。"卓惊凡心里有数,张良媛和婉贵妃当真是迫不及待想拉下皇后,缝制这娃娃的绸缎,是只有皇后的立政殿才有的贡品。圣人见他仔细摸着娃娃,便知他是在辨认缝制娃娃的绸缎,此时又听他这么说,就知他已经摸出来,这巫蛊娃娃是用最上等的方纹绫缝制的。大周朝能被当成贡品的丝绸有丝绢、绫绢、衫缎、罗纻布、折皂布等,其中又以绫绢最为上等,而绫绢中的方纹绫,更是只有皇后才有。现在这个巫蛊娃娃,虽说是从张良媛的怜芳阁搜出来的,可张良媛的怜芳阁内,怎么可能有缝制娃娃的方纹绫,因此这娃娃是否真是张良媛所做,还有待商榷。且娃娃身上的八字名讳,更不可能是张良媛所写,毕竟圣人的八字何其重要,哪里是一个东宫良媛能够知晓的?因此这明摆着是一场栽赃,是傅良娣想要将厌胜巫蛊一事的脏水,泼到张良媛头上,而傅良娣背后的人,根本就不用猜,那个娃娃就是证据。圣人实在想要抚额低叹,皇后的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能用方纹绫缝制巫蛊娃娃,她是生怕旁人看不出这局是她所设的是罢?卓惊凡想的倒是比圣人更多一些,他和皇后相处的机会不多,虽然知道皇后的脑子可能不太好使,可是他不相信皇后会蠢成这样,如今这个娃娃,肯定是婉贵妃的手笔,皇后的立政殿里,想来是钉子一堆,否则今日这娃娃就不会出现了。只是这些话他不能说,圣人心里自有判断,他只要知道,圣人会如何处置就行了,就看接下来圣人要保谁,如果圣人将这件事轻轻放下,那么他们就要及早做准备,若是圣人严惩了张良媛,就表示在圣人心里,太子殿下才是重中之重。一旁的窦淳见卓惊凡细细摸索着娃娃,心里也有数了,想必今日这一局,又是母后和婉贵妃在斗法,可是婉贵妃技高一筹,那个娃娃身上肯定有文章。不过窦淳却不是太担心,毕竟方才圣人第一眼看见娃娃时,口中便直接指出婉贵妃了,他相信圣人已经有所决断。果然,圣人沉吟一会后,开口说道:"东宫张良媛突染急病,今日暴毙,傅良娣与张良媛来往甚多,也染上了重病,即刻移出东宫,送往京外别院休养。" 圣人的处置刚出口,张良媛便软倒在地,直到此时她还是想不通,为何圣人一眼见了那娃娃,就直接认定此事和姨母有关。"圣人容禀,妾冤枉,此事与妾无关啊——"张良媛不想死,她如今正是二八年华,才刚入宫两年,什么都还没得到,现在却要丢了性命,而栽赃她的傅婉倩,竟然还能苟活,这让她怎么甘心?"无关?冤枉?也好,既然要死,朕便让你死个明白罢。"圣人冷笑一声,招招手,吕福立刻心领神会的将匣子递给圣人,圣人拿出里面的娃娃,用力掷向张良媛,插在娃娃身上的绣花针正好划过张良媛的脸颊,留下了许多道血痕。"睁大你的眼睛瞧瞧,娃娃身上的八字和名讳,你们以为用了方纹绫就能栽赃皇后?真是太异想天开了,贵妃是否告诉你,这八字是她听朕亲口说的?就连朕的皇后都不知道朕的八字,这个八字是朕故意告诉贵妃的!"圣人冷声说道。"在这宫里,只有朕不想知道的,没有朕不知道的,你们以为那些伎俩可以瞒天过海,把朕当作什么了?区区一个贵妃,也敢试探圣心,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不知所谓!"圣人怒气难消,就算傅皇后再无能,她也是大周朝的皇后,哪里能让这起子贱婢栽赃算计。张良媛此时已是面如死灰,她和姨母前些时候还在沾沾自喜,自以为此计必能扳倒傅良娣和傅皇后,待到傅皇后一倒,姨母离皇后之位就更近了,届时,她也能够凭着姨母在宫里的地位,扳倒太子妃然后取而代之。谁知这一切早就落在了圣人眼里,想来从姨母试探地打听圣人的八字开始,她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只是她悔悟的太晚了,代价便是赔上自己的一条命。作者有话要说:窦淳:嗯,虽然母后不太靠谱,可是父皇还是很靠谱的。便当三号张良媛下台一鞠躬,这个够大了吧,而且傅良娣也被送出宫了,一次除掉两个,接下来就要准备对外了。至于八字一事,因为圣人的名讳在上面,就算众人无法确定八字是否真是圣人的,有名讳在,心里便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觉得那个八字也是圣人的。☆、第二十八章 世家 张良媛被堵着嘴拖出去之后,傅良娣都还没回过神来。就是她的脑子再不好使,方才圣人的那番话,她也是听懂了,原来今日这一切,都是婉贵妃和张良媛的一场局,就为了反咬她和姑母一口。她僵立在原地,额上已经冒出了细细冷汗,如今张良媛已经暴毙了,那么她呢?圣人金口玉言,说她病重必须得移出宫外休养,这一去,她还有活命的机会么?就算侥幸捡回一条命,还能回到东宫么?傅良娣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圣人瞥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淡淡地开口说道:"太子妃,傅良娣的事就交给你了,尽快移出宫去罢。""诺,儿臣省得。"卓惊凡恭敬应道,随后圣人只留下太子,让其他人都退下,卓惊凡在退出书房前,悄悄地瞥了一眼窦淳,见他神色平静,这才放心地离开了。退出书房后,卓惊凡带着傅良娣坐上肩舆,回到了东宫,她没有让傅良娣回秋华阁,而是直接将人带回了承恩殿。回到承恩殿时,皇后已经不在了,卓惊凡心知肚明,皇后肯定去求见圣人了,可圣人见不见皇后,这就难说了。圣人方才的口谕还未传出来,待到皇后知晓傅良娣要被移出宫外后,肯定又会找到东宫来闹腾,因此卓惊凡想要速战速决,最好今日就将人送出去,不让皇后有机会见到傅良娣,免得又生了枝节。他立刻找来内坊局的内厩尉,命他们安排车乘,然后又让司闺挑了几个沉稳寡言的宫婢,还有一个掌事姑姑,让她们随着傅良娣出宫侍候。接着他又让茯苓领着人去秋华阁打点傅良娣的行装,承恩殿里一众宫婢忙得团团转,毕竟良娣出宫不是小事,况圣人只说了良娣是去养病,并不是逐出宫去,所以该带的都得备上,免得太子妃落了个不贤或苛刻的名声。只卓惊凡不可能待到全部打点好才送走傅良娣,内厩尉一备好车乘,他便将傅良娣送上车,连带着司闺送来的宫婢和掌事姑姑,也一并上了车,他吩咐掌事姑姑好好照看着良娣,掌事姑姑也不是笨人,自是听出了太子妃的话外之音。尽管她心里还有些疑惑,却也不多嘴,在这宫里,主子怎么吩咐便怎么办事,哪里有奴婢多嘴的道理。且她们上了车见到了傅良娣,心里多少有数,傅良娣的脸色虽不红润,却也不显病态,更遑论病重了,看来这傅良娣是犯了事儿,才会被送出宫去。 傅良娣在被送上车时本还想挣扎,卓惊凡只是淡淡的一句话,就打消了她所有的念头,卓惊凡说:"想想张良媛和傅皇后,圣人已经开恩了。"其实傅良娣也知道,若不是姑母,今日这东宫就不只暴毙一个良媛了,她能活着出宫,是圣人的恩典也是敲打,圣人没有将她囚在宫中,反而让她出宫,想来也是打着让她向傅家传递消息的主意,毕竟好好的一个良媛怎么会说病重就病重,这其中没点儿猫腻,谁信?只她和姑母这件事,实是不好对外宣扬,所以圣人才会做如此安排,傅家想要个说法,自是可以到别院求见她,待到知道事实真相后,傅家若是识相,便会就此安静下来,若傅家不识相,非要嚷嚷开来,届时也只会牵扯到皇后,这一点,傅太傅不可能不清楚,就连傅良娣花了点时间也想到了。因此傅良娣不再挣扎,乖乖的上了车,一脸木然的等着车乘将她送出宫去,她知道,这一去,怕是没有回来的机会了,圣人用一个良娣换来皇后的安然无恙,傅家该知足了。……没多久,圣人的口谕和金吾卫的长史一并来到东宫,卓惊凡接了口谕,派了太子卫率府的长史领着一众侍卫,护着傅良娣的车乘出了玄德门,往宫外而去。傅良娣的车乘离开没多久,皇后便来了。卓惊凡领着一众宫人恭迎皇后,皇后下了凤辇,脸色奇差无比,也不叫起,只拿着眼直盯着卓惊凡,卓惊凡却是面不改色,依旧躬身行礼,仪态礼节挑不出丝毫的错处。皇后的心里憋了一团火,恨不能向着太子妃直冲而去,可她却也知道偶尔刁难太子妃可以,但是若真的在大庭广众下给太子妃没脸,就是给圣人没脸,所以就算她气得不行,最后还是咬牙免了众人的礼。"本宫听闻良娣病重,特来看望,今儿个早上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和太子妃出去一趟,回来就病重了?"皇后冷冷地说道,卓惊凡在心里轻叹一声,就算皇后已经有所克制,可这说出来的话,还是让人诟病。良娣是个什么位份,竟还需要一国之后亲自来看望,这是抬了良娣还是贬了皇后?再者皇后那番话落在有心人耳里,还不成了太子妃蓄意谋害良娣?这话也是皇后能说得的?皇后是六宫的表率,如今说话却不过脑子,日后宫里谣言四起,皇后又如何能撇得干净?毕竟旁的人可是因为皇后这席话,才会生了联想啊。卓惊凡纵使无奈,还是得恭敬答道:"回母后,父皇已派出金吾卫长史护送傅良娣出宫,傅良娣病重需要休养,父皇开恩,特准良娣出宫,儿臣代良娣谢过父皇的恩典。"希望他这番话一出,能堵住傅皇后的质问。他已经明言要送傅良娣出宫的人是圣人,就连护送傅良娣出宫的人也是圣人派来的,傅皇后若真要计较,就去和圣人掰扯,不要拿他这个太子妃出气,毕竟他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傅皇后本是来兴师问罪的,早前卓惊凡越过她,直接带了张良媛和傅良娣前去两仪殿求见圣人,就已经让她十分不满,因此她随后也跟着去,却被圣人晾在了偏殿。直到她听说圣人口谕,张良媛暴毙、傅良娣出宫休养,这才匆匆地又赶来东宫,要太子妃说个明白,到底在圣人面前搬弄了多少是非,竟害得她的侄女儿被送出宫去。可这时她却被太子妃拿话堵了,让她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来,太子妃看似恭敬的态度和话语,时则内含着压迫和警告,听他字字句句离不开圣人,就算知道对方这是故意搬出圣人的名头压住自己,自己也拿他无可奈何,实在是让皇后气闷得很。最后皇后实是无计可施,也只能一甩衣袖,转身怒气冲冲地上了凤辇,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又离开了东宫。……卓惊凡并没有理会皇后的怒气,今日觐见圣人之后,他便知道,在圣人心中最重要的便是窦淳,就连婉贵妃也只是可有可无。想着圣人怒斥张良媛的话语,卓惊凡蹙眉深思,听起来圣人对于后宫的争斗并不是不知道,反而有放任的现象。他坐在软榻上,目光沉沉地深思着,傅家、程家、张家、卓家,圣人用一个贵妃位,斩断了程家的前程,可是捧高了贵妃,又压住了傅家,接着圣人替太子求娶了卓家大郎为太子妃,接着又纳了傅家女和张家女进东宫。比起傅家和张家在朝中长久以来的声望地位,卓家虽然不像傅家和张家有声望,但说起手握实权来,卓容雍的中书令怎么都比傅家的太傅有用,尽管太傅是正一品的高官,可是却无实际执掌,仅是个虚衔罢了。 至于张家,程家都已经被召回京都,用一个骠骑大将军的虚衔栓住了,圣人如何还会让张家位居高位?因此张家现今最高的一个官职,不过是个国子监从四品下的司业罢了。思及此,卓惊凡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他细细梳理着这些时日以来,从茯苓口中套出来的消息。茯苓身为东宫的掌事姑姑,手下管着许多宫婢,自然有许多消息来源,经过卓惊凡的调教,茯苓学会了不动声色的打探消息,然后回报给卓惊凡。卓惊凡此时便想起,茯苓曾经说过,在他还未入宫前,卓容雍只是个四品官,待到他被封为太子妃,卓容雍便坐上了中书令的位置,这其中经过细细推敲,不难猜出这是圣人在施恩卓家,用一个郎君换取卓家的忠心。他本来还疑惑,为何堂堂中书令的嫡长子,竟然会嫁入东宫,现在想来,才知道圣人的用意。比起傅家和程家,圣人自然是比较放心根基浅博的卓家,就算卓家曾经辉煌过,但那也已经是好几代以前的事了。况卓家当时会没落,便是因着得罪了当时的圣人,此后卓家肯定会吸取教训,不再随便插手夺嫡或站队的事。现在的圣人,便需要这样一个世家,完全忠诚于圣人的世家,想来圣人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且考察过卓家众人的心性,这才选了卓家。就算卓家大郎懦弱一点儿也没关系,反正圣人需要的是卓容雍的忠心和才能,太子殿下需要的是一个对他有帮助的岳父,却又不会对他日后的皇权造成威胁。外戚,一直是历来圣人所忌讳的,这也是为何圣人要打压傅家和程家,毕竟这个天下是窦家的,容不得他人伸手指染。只是圣人算漏了一点,如今的卓惊凡芯子已经换人了,堂堂大梁朝的太子殿下,自是不可能只安于后宫,卓惊凡的抱负和理想,一直都是在朝堂上,纵使他成了太子妃,也不可能磨灭掉心中的雄心壮志。作者有话要说:窦淳:肿么我就出来卖个乖,这一章又神隐了?……喔,作者刚说了,下一章会补偿我,我可以要求和凡凡重温洞房花烛夜么?铺设完毕,朝中目前几个出场的大世家,其实要数卓家根基最薄弱,也最不会惹圣人忌惮,太子殿下身后站著卓家,其实是圣人在替他铺路,等到太子殿下羽翼丰满,要舍弃卓家也比较容易。当然,之后还会有其他世家出场,最重要的淮王也要出现了,圣人,你的帽子颜色还好么? 29第二十九章 报复 东宫一下子少了一个良娣和一个良媛,只剩下太子妃和另外两个承徽。当日傅良娣围住怜芳阁一事,同住在怜芳阁的李承徽自是受了牵连,在太子妃的人搜宫后,被太子妃命人给移到了另一个住处。而住在秋华阁的苏承徽则是从头至尾都不曾出现,就是事发过后也托病躲在秋华阁内,连晨昏定省都没有露面。 直到这一日,卓惊凡才刚起身,都还未梳洗,茯苓便凑到耳根旁轻声禀报着,"禀太子妃,秋华阁传来消息,苏承徽身边的宫婢果然有问题。" "嗯,把人扣下了么?"卓惊凡淡淡地应了一声,开口问道。 "回太子妃,扣下了,林公公亲自带人过去的。"茯苓说道。 "嗯,把苏承徽叫来罢,她也躲了有些时日了,有些事早该说清楚了。"说罢卓惊凡摆摆手,茯苓便退了下去。 待到卓惊凡漱洗完毕,用完了早膳之后,这才领着人前往正殿。此时苏承徽和李承徽都已经候在正殿中,等着向太子妃问安。 卓惊凡进了正殿,走到主位上坐下,叫了起又赐坐后,这才把视线投向苏承徽身上,只见苏承徽素来姣好的脸蛋上,竟是蒙着一层灰败的气色,整个人死气沉沉,早没了往日的鲜活亮眼,饶是卓惊凡心里有数,也被苏承徽的颓丧唬了一跳。 而坐在苏承徽对面的李承徽,则是木着一张脸,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纵使见了苏承徽如此异样的神色,竟也没有丝毫动容。 卓惊凡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茶水,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说道:"苏承徽近日身子可还好?本宫见你的气色真的不大好,还是请太医来一趟罢。" "多谢太子妃恩典,妾只是昨晚上魇着了,所以没睡好,并无大碍。"苏承徽起身福了福身子,语气平淡地说道。 "嗯,既如此,本宫便安心了。"卓惊凡点点头,随手搁下茶盏,接着竟是沉下脸来,语气一转冷声说道:"把人带上来。" 随后便有一名宫婢被押了进来,苏承徽见到那名宫婢时,脸色明显更加惨白,她垂下脸怔怔地望着地面,心里已经猜到太子妃的用意。 李承徽则是满头雾水,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她没有开口,一来她只是个承徽,如何能在未允许前擅自开口;二来是因为她已经认出了那名宫婢,知道此事怕是与苏承徽有关,她乐得见对方倒霉,自是闭嘴专心欣赏眼前的这出好戏。 "苏承徽,你是否认得这名宫婢?"卓惊凡开口问道。 "回太子妃,她是妾身边的小宛。"苏承徽恭敬答道。 "嗯,看来她没说谎,这宫婢昨儿个半夜摸到通训门前,被巡夜的侍卫捉了,送到宫门局交给了宫门郎,一早才送到本宫这里。苏承徽你来说说,你身边的宫婢半夜前往通训门做什么?"卓惊凡淡淡地说道,语毕眼神锐利地直盯着苏承徽。 "回太子妃,妾不知。"苏承徽打从见到小宛之后,便心知肚明,她的事迹已经败露,此时再辩解也无用,干脆来个抵死不认,就是太子妃要了自己的命也无妨,只要自己不把婉贵妃抖出来,想来婉贵妃应不会为难自己的家人才是。 卓惊凡也不意外,他本就不认为苏承徽会马上说实话,他只是想让苏承徽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眼中,所以别想在他面前弄鬼。他往日里只是不想计较,没得失了身份,但是出了厌胜巫蛊一事之后,就算他再不耐烦应付这些女人,还是得分出一些心神敲打她们。 "看来是这贱婢自作主张,也罢,本宫便替你管教管教,茯苓,苏承徽缺了一个宫婢,晚些时候让司闺补上一个,你亲自领去。"卓惊凡话锋一转,便不再追究小宛的事。 坐在一旁的李承徽却蹙了蹙眉,太子妃竟是要将这事轻轻放下?一个宫婢大半夜摸到宫门处,想来定是没有什么好心思,肯定是打算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怎么可以就此放过?因此她也顾不上失礼,贸然地开口说道:"太子妃容禀,妾觉着此事甚为古怪。" 卓惊凡轻飘飘的瞥了李承徽一眼,淡淡地说道:"喔?哪里古怪?" "回太子妃,小宛身为苏承徽的贴身宫婢,自当随侍在苏承徽身侧,如何会苏承徽不知小宛的去向,难不成苏承徽连身边的宫婢都管不好?"李承徽见太子妃没有怪她擅自开口,反而还询问了她,便挺起胸膛大声说道。 "李承徽所言有理,苏承徽管教不周,看来是无法当起承徽的责任,本宫自会禀了皇后娘娘,苏承徽便先待在怜芳阁内,等着皇后娘娘的裁断罢。"卓惊凡顺着李承徽的话,三言两语便定了苏承徽的罪,还想夺了她的位份。 苏承徽表情僵硬,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自是不能说出小宛半夜为何会到通训门,可也无法接受就这样被夺了位份,此时她的心里真可说是内外煎熬,万分不是滋味。 原本太子妃都要将这件事轻轻放过了,都怪李承徽多事,苏承徽越想越是不忿,抬起眼狠瞪了李承徽一眼,谁承想李承徽正好望了过来,见她神色不豫,反而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眼中满是赤裸裸的讽刺。 她二人之间的龃龉,自是尽落在了卓惊凡的眼里,卓惊凡心下冷笑一声,这苏承徽莫不是真以为自己会就此放过她?若是不想追究此事,他又何必当着李承徽的面提出来,他就是算准了李承徽的心态,要让李承徽开口点出这事的不妥之处,他好顺水推舟推给皇后,让皇后去和婉贵妃斗个狗咬狗。 今儿这事他也不是不能处置,只是他若是出手了,也只是保住暂时的安宁罢了,婉贵妃如此锲而不舍地找东宫的麻烦,实在令人烦不胜烦,倒不如引皇后去和她打擂台,找点儿事给她做,省得她一天到晚只把眼睛盯在东宫上。 经过傅良娣被送出宫一事,皇后现在肯定是恨不能将婉贵妃挫骨扬灰,现在他将这个大好机会递给皇后,肯定能够让皇后和婉贵妃好好斗上一阵子。 因此卓惊凡也不等苏承徽再喊冤,直接将小宛送到了皇后的立政殿,并且让茯苓亲自走一趟,将小宛所犯之事说一遍,言词中当然是暗示着此事与婉贵妃有关,皇后一听果然双眼一亮,立时就将这件事揽了去。 待到茯苓回到承恩殿,向卓惊凡禀报后,卓惊凡也只是扯了扯嘴角,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若非如此,本宫又怎会将小宛交给她。"他本就是看中皇后的冲动和心眼狭小,否则怎会挑起皇后和婉贵妃对峙。 上回在书房里,他已经确定了窦淳在圣人心中的地位,如此一来,只要皇后不是真的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想来圣人都不会太过计较。况上一回的厌胜巫蛊一事,他已从中窥探出圣人对婉贵妃的心意,婉贵妃恃宠而骄,可事实上,圣人对她的真心实意,也不知有没有往日里的一二分。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婉贵妃也不是没有察觉,否则她何必冒着大风险,和淮王勾结,想来她也知道自己平白顶了宠妃的名头,在宫里当了几年的挡箭牌,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另攀高枝,待到淮王事成,她可就是面子有了,里子也有了。 只圣人当真不知么? 卓惊凡歪在软榻上,细细思索着,既然圣人都能识破婉贵妃和张良媛设下的这个局,而且是事先就提防着,难道圣人在其他方面不会小心么?婉贵妃身处深宫之中,又是如何在不惊动圣人的情况下,见到淮王或是梁仲轩的? 他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劲,后宫妃嫔平日里根本没有见到外男的机会,而一个外男要进到后宫更是不容易,纵使淮王再有通天本领,他也无法摸到后宫来,否则他直接趁着圣人宠幸妃嫔时,摸进来一刀了结圣人不就行了,何必在外头招兵买马,拉拢朝臣。 至于老祖宗梁仲轩,卓惊凡了解得也不多,只知道他是淮王的手下,深受淮王信任,只是在淮王逼宫造反后,却是一刀了结了淮王,取而代之。 他眯了眯眼,看来得先查清楚老祖宗的底细,他总觉得,老祖宗、淮王、婉贵妃三人之间似乎有些古怪。…… ****** 那一日圣人将窦淳单独留下,父子两人之间谈了很久,圣人并没有因为窦淳的心智只有八九岁就看轻他,反而耐着性子和他说话。父子两人谈论的人正是太子妃,圣人耐心地询问窦淳关于太子妃的一切,包括日常行为举止以及谈吐。 窦淳心里知道,圣人怕是也发现了太子妃和以往不同了,只圣人不像他和太子妃相处得多,自是担心太子妃是否别有用意,才会在往日装出那副懦弱的模样,好迷惑众人的视线。眼下也不知对方在打什么主意,所以圣人教导窦淳必须对太子妃怀着一丝警惕,绝不可信任对方。 窦淳知晓圣人那颗当父亲的拳拳之心,只他心里却是有些不以为然,眼见为凭,日久见人心,卓惊凡对他好或不好,时间总会证明的,所以他也不会在圣人面前替卓惊凡辩解,待到日后圣人自会知晓,他的太子妃,对他是真心实意的。 和圣人谈话过后,窦淳便离开两仪殿回到崇文馆,继续先前未完的课程。…… 过几日,他便听说苏承徽闹出来的事儿,还知道太子妃将这皮球踢到了母后那里,窦淳无奈地笑了笑,想来凡凡必是察觉了母后对他的不喜,再加上这一次差一点吃了婉贵妃的亏,所以干脆挑起母后和婉贵妃的斗争。 窦淳觉得,有时候他的凡凡真是直率得可爱,就连报复人的手段也是如此直接,经过这一次,想来婉贵妃应当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再招惹凡凡了。 毕竟凡凡可不像娘子们总爱搞那些弯弯绕绕,他直接抬出圣人当面打脸,比起后宫妃嫔常用的手段,凡凡的粗暴肯定让她们大开眼界。 30第三十章 盛装 婉贵妃果然如卓惊凡和窦淳猜想的,因为疲于应付皇后的找茬,再无心力盯着东宫,也就没功夫找东宫的麻烦了。卓惊凡也算是觉出了皇后的好处,平日里虽不至于阿谀奉承,不过听说皇后的生辰快要到了,也就费心准备贺礼。 皇后生辰当日,宫里自然会举办宫宴,这一次因为适逢皇后四十整寿,因此光禄寺卿领着少卿还有辖下四署内的众人,专门负责这一次的宫宴。光禄寺辖下的四署分别为太官署、珍馐署、良酿署和掌醢署,其中太官署的署令姓苏,正是苏承徽的叔叔。 当年圣人封了太子妃之后,又先后封了良娣和良媛,没多久又封了两位太子承徽。苏氏女被封成为承徽之后,苏家也跟着蒙了圣恩,除了苏承徽的阿耶本就在朝中,就连她的叔叔也捞了个太官署署令的位置。 虽然太官署的署令只是个从七品下的官职,可是由于太官署掌供祠宴朝会膳食,若是得了贵人一句赞赏,便能得到不少赏赐,再加上苏署令的侄女儿在东宫,光禄寺中没有人敢为难他,甚至有传言苏署令很快就要升官了。 只是原本风光的苏署令,近来却是变得低调许多,往日里时常呼朋唤友,下了值便相约去吃酒,现如今却是每日下了值就走,旁的人想喊都喊不住。 其他三署的署令见他如此,都在心里幸灾乐祸,这苏署令以往仗着自己的侄女儿是太子承徽,根本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他们三人因为官阶比苏署令低,本来就低人一等,再加上苏承徽的关系,苏署令往日里根本不将他们当一回事,甚至满心认为自己迟早成为光禄寺中最大的。 谁知前些时候却传出,苏承徽蔑视宫规,顶撞了皇后娘娘,现已被贬为奉仪。这奉仪虽然说得好听,还是太子的侍妾,可却只是正九品,可说是摸着品级末尾的边了,再贬就成了和宫婢一样没有品级了。 如今侄女儿的品级比苏署令自己的还低,自然是无法照拂他了,因此苏署令只得识时务的夹起尾巴,只希望苏大郎的官职没有受到影响。许是苏署令的祈祷很诚心,虽然苏奉仪被贬级了,不过她的阿耶却没有受影响,因此苏署令也就不担心他的署令位置会有所变动。 只他还没有放心多久,圣人的一纸调令,便将他从光禄寺太官署调到司农寺的上林署,尽管还是署令,可上林署能捞的油水比起太官署来说,可是少了许多。上林署掌宫内各个园囿池沼种植蔬果及藏冰等事,简单来说,他被调去务农了。 虽然同样是从七品下的署令,可这上林署署令当得比太官署署令来得憋屈,只苏署令也不敢叫屈,他没被抹了差事,已是万幸。当他听说侄女儿被贬时,还以为自己好不容易捞到的官也会丢了,幸好只是从肥缺被调走,至少是保住了这份俸禄。 苏署令只是个小官,因此他的调令没有引起太大的动静,就彷佛一颗小石子被丢进湖里,甚至没有泛起任何涟漪,便沉没到湖底。…… ****** 皇后生辰当日,卓惊凡早早地就起了,漱洗后便站在原地,由着茯苓等人服侍他更衣,今日是重要宴会,因此他得穿上太子妃的正式服饰。 太子妃之服有三,褕翟、鞠衣和钿钗礼衣。但由于卓惊凡是郎君,因此他的太子妃服饰其实是按着太子服饰的样式来做的,只是细节处多加更动,好显出皇太子与皇太子妃身份的不同之处。 待他装扮好之后,窦淳也正好来了,他看着窦淳穿着正式的太子服饰,眼前猛然一亮,觉得今日的窦淳,看起来似乎有些不一样。 窦淳见了他也很开心,小跑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说道:"凡凡,你这样真好看。" "你也很好看。"卓惊凡抿着唇笑了笑,窦淳今日是真的很好看,原本窦淳就承袭了圣人的好样貌,剑眉星目极为俊朗,往日里因着穿着常服,再加上窦淳在他面前常披散着头发,因此显不出他的好看来。可现在不同,经过宫婢的一番收拾,若是窦淳不开口,看起来还真颇有几分架势,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智有问题。 窦淳得了夸奖,咧嘴给了卓惊凡一个大大的笑脸,卓惊凡抚额低叹,真是不经夸,他才刚说了对方好看呢,结果窦淳这一笑,又将皇太子的气势给笑没了。 "淳儿,你记着,今日在宴席上,谁和你说话都别搭理,只微微笑着点头便是。"卓惊凡少不得拉着他细细叮嘱,一来免得窦淳不自知出了糗,扫了皇后的面子,二来也是弄得神秘点,好唬弄宫内别有心思的人。 窦淳向来很听卓惊凡的话,因此连连点头,"凡凡你放心,我记着了。"窦淳面上一派天真,心里却是熨贴不已,他的太子妃果然无时无刻都在替自己着想,他真是得感谢父皇,给了他一个这样好的太子妃。 窦淳在心里念叨着太子妃的好时,卓惊凡已经带着他出了承恩殿,宫宴在太极宫的麟德殿举行,只他们需得先去立政殿,向皇后道贺并且送上贺礼,之后才会随着皇后一道入席。卓惊凡和窦淳的身份不同,自是可以陪着皇后入席,其余妃嫔们则是道贺完后,便得先行前往麟德殿,她们是没有资格和皇后同行的。 到了立政殿,后宫的妃嫔们已经到了大半,由于卓惊凡和窦淳是郎君,因此他们还没抵达,殿内大部分的妃嫔们便知趣的先行离开,免得和他们撞个正着。待到二人入了立政殿,殿内只剩下几个高位份的妃嫔,正陪着皇后娘娘说笑。 卓惊凡跟在窦淳身后,两人走到殿中,一同行礼向皇后问安,皇后见着窦淳如此有精气神的模样,心里自是欢喜得很,就连往日里看不顺眼的太子妃,今日看来竟也变得顺眼不少。 皇后赶紧叫了起,然后招手让窦淳靠近,窦淳微微笑着,风度翩翩地走向皇后,他这番作态,引得殿内的妃嫔们惊讶地瞪大双眼,这太子殿下,瞧着竟是真的好多了。 卓惊凡立在原地,悄悄地抬眼快速环顾一圈,将众人的神态尽收眼底,待到他垂下眼帘,心里已经有数,在座的妃嫔中,似乎并没有婉贵妃。还不待他想完,就听殿外内监通传,婉贵妃前来道贺。 卓惊凡心下一凛,这还是他醒来到现在,第一次见到这位婉贵妃。 他身为太子妃,并不用日日到皇后的立政殿晨昏定省,且他又不是娘子,更不会在后宫里随意走动,因此极少有机会见到圣人的妃嫔,以至于他与婉贵妃隔空交手了几次,终于在今日要面对面了。 只见殿门口缓缓走进一个娉婷袅袅的身影,婉贵妃上身穿着大红色的缂丝衫,下面罩着一件织锦绮云裙,裙上绣着大朵大朵的海棠花,头上梳着凌云髻,髻上簪着九钿的金色凤钗,还有一对金海棠珠花步摇,额上点着花钿,整个人显得贵气逼人。 卓惊凡没有注意对方的衣饰有多华丽,他只是快速地扫了一眼对方的肚子,可是却看不出什么异样,宽大的礼服遮掩住了婉贵妃的肚子,让她看起来竟显得像是没有身孕似的。 皇后一见着对方的打扮,脸色僵了一瞬,婉贵妃本来就比她年轻,容貌也生得比她艳丽,现在又是一身盛装,更是差一点就将皇后比下去了。 "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婉贵妃摇曳着身姿,走到皇后跟前开口说道,她的嗓音轻柔婉转,听来竟是缠绵得很,若是落在郎君的耳里,就显得勾人无比。 "起罢,贵妃不必多礼。"皇后娘娘冷淡地说道。 "多谢娘娘……咦,这位可是太子殿下?"婉贵妃起身,眼神在扫过窦淳时,却故作惊讶地开口问道。 "见过贵妃,贵妃万福。"皇后还没来得及开口,卓惊凡突然向前一步,躬身行礼,清朗的嗓音出口,正好截住了婉贵妃下面的话语。 婉贵妃被卓惊凡这一打岔,只得转过头去,柔柔笑着,"想必这位就是太子妃罢,太子妃快请起,不用这样多礼,妾可是受不住这样的大礼的。"语毕,还拿着帕子捂着嘴笑。 卓惊凡利落地起身,对于婉贵妃的话语没有反应,他低垂着头站在原地,就好像又变回往日里那个木讷寡言的太子妃。婉贵妃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也不好直盯着太子妃打量,毕竟男女有别,她也只好转开了视线,和皇后二人惺惺作态的一问一答。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本还陪着皇后说话的几位妃子都站起身来,一一向皇后告退,婉贵妃也跟着众人告退,先行离开了立政殿。 待到众妃嫔都走了,皇后的笑脸也就收了起来,她淡淡地瞥了卓惊凡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喜,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今儿个是自己的好日子,她也不打算找自己的晦气,因此拉着窦淳说话,把卓惊凡晾在了一旁。 卓惊凡根本不在乎皇后的冷落,他还巴不得皇后别把注意力摆在他身上。他站在一旁,窦淳陪着皇后说了一会后,王姑姑便来禀报凤辇备好了。卓惊凡知道这是在提醒皇后,时辰到了,该入席了。只是皇后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卓惊凡知道皇后在等什么——圣人还没来呢。 今日是皇后的生辰宴席,若是圣人撇下皇后独自入席,这简直就是生生的打脸,摆明了皇后已失了圣宠,因此傅皇后如何能够忍受,被圣人这样慢待。只她满心期盼着圣人,却是到了现在,还不见圣人的身影。 傅皇后艰涩开口,问着王姑姑,"姑姑,可知圣人是否已经入席?" "回皇后娘娘,老奴不知。"王姑姑低声回道。 "……罢了。"傅皇后低叹一声,扶着王姑姑的手站了起来,就在窦淳和卓惊凡随着皇后步出立政殿,皇后正要上凤辇时,远远的就见到圣人的銮驾缓缓靠近。 皇后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带着众人候在原地,待到圣人的銮驾到了,才领着众人盈盈下拜,圣人坐在銮驾上,淡淡地叫了起,眼神扫过英挺俊朗的太子,还有站在太子身后,容貌俊秀的太子妃。 作者有话要说:苏署令:可别小看我,小人物也能捅破天的。 婉贵妃:我终于和传说中的太子妃见面了,我的出场够惊艳么?今日我的目标便是压下皇后的风头! o( ̄ヘ ̄o#) 31第三十一章 宫宴 皇后终是等到了圣人,皇后的凤辇领着太子和太子妃的肩舆,跟在圣人的銮驾后前往麟德殿。 麟德殿内众妃嫔领着皇女,还有皇室宗亲和群臣,恭迎圣人和皇后的到来,众人行礼问安后,这才瞧见了跟在圣人身后的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众人掩不住好奇,偷偷地打量着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要知道,自从半年多前太子殿下传出好转的消息后,众人均是好奇不已,就想亲眼瞧瞧,太子殿下的痴傻是否真的有好转的迹象。 往年太子殿下还是痴傻时,极少出席宴会,只有新年或是祭祀的大典时,才会见着这一位太子殿下。众人还以为今日不会见到太子,没承想不仅太子来了,就连足不出户的太子妃都出席了。 卓惊凡知晓众人都在打量他和窦淳,他挺直了脊背,待到圣人和皇后入座后,便带着窦淳来到太子的位置坐下,窦淳一路上的表现都很好,按照卓惊凡所教的,目不斜视微笑着,看起来就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两人坐下之后,卓惊凡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然沁出了一层冷汗,他在心里微微苦笑着,饶是他自认镇定万分,可第一次以太子妃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是让他感到紧张不已。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紧张感了,还记得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时,是上辈子被册为太子之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慢慢平复着情绪,这时,左手突然传来一股温热,他愣了愣神,微微偏了偏头,就见窦淳正好也瞥向他,还对他眨了眨眼。 卓惊凡也跟着眨眨眼,随后就见窦淳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笑意,对方的星眸璀璨,竟是耀眼得让卓惊凡感到有些心悸,他动了动左手,这才发觉,原来是窦淳借着衣袖的遮掩,握住了他的左手。 "凡凡别怕。"窦淳微微倾身,凑到卓惊凡的耳旁,轻声呢喃了一句,他说话时的热气喷撒在卓惊凡的颈侧,惹得卓惊凡一阵颤栗。 卓惊凡忍着心中的怪异感,缩了缩脖子,低声喝道:"坐好,别乱动。"抬眼却见窦淳认真的望着他,眸中的关心和信赖,让他忍不住软了口气,"很多人看着,你是太子,乖乖坐好。" "嗯,我知道,只是凡凡你的手很凉,我担心你。"窦淳握着他的手,凝视着他轻声说道,这一句话彷佛重锤一般,狠狠地击向他的心房,卓惊凡感到心里突然一酸,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动,突然喷薄而出。他猛地低下头,掩去眸中的思绪,却没见到窦淳的眼中闪过的一丝温柔。 两人的互动并不明显,因此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窦淳也不想惹出事来,只是握着卓惊凡的手,并没有多做其他,而卓惊凡见他乖巧得很,自是任他拉着自己的手。 此时殿中已经开始有乐伎表演,圣人和皇后坐在上位,笑吟吟地看着内教坊为了祝贺皇后生辰,特意编排出来的舞蹈。 众人的面前还摆着食案,案上摆放了许多菜肴,还有美酒和鲜果。卓惊凡对表演没有什么兴趣,因此动了动左手,轻声说道:"淳儿放开,我侍候你用膳。"窦淳很舍不得放开对方,轻轻捏了捏对方的手指,又刮了刮对方的手心,末了才在卓惊凡警告的眼神中,耷拉着脑袋放开了手。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快吃罢。"卓惊凡不忍心见窦淳失落,赶紧拿起竹箸亲手替他布了菜,还放软了语气哄着对方。 窦淳脸上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心里却是舒爽不已,他知道凡凡最看不得自己装可怜,所以他总爱用装可怜博得凡凡的注意,有时候还能偷吃点豆腐。想起之前腻在对方身边时,有一次他无意间揽住了对方的腰肢,没承想对方看似纤细的身材,实则还是挺有肉的。 窦淳的手指颤了颤,彷佛连指尖都记起那一次的触感,软软的、热热的,不知道捏起来又会是什么感觉? 卓惊凡见他只是低垂着头不作声,想了想,悄悄伸出左手轻轻捏了捏对方的手指,轻声说道:"你快吃,吃完了便让你握手。"窦淳听罢眼神顿时一亮,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一副满足的表情,他拿起竹箸,开始低头慢慢吃着卓惊凡替他布的蔡。 就在这时,殿中的表演刚好结束,没了乐声,只听一道婉转的嗓音异常清晰,"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真是恩爱,妾见了真是欣慰。" 卓惊凡抬眼望去,开口的果然是坐在圣人下首的婉贵妃。 婉贵妃的位置是除了皇后之外,离圣人最近的一个,她开口说了话,圣人当然听得见,更何况此时正好乐声停了,不只圣人,几乎是全部的人都听见了,因此一时之间,太子和太子妃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卓惊凡在心里暗骂一声,婉贵妃自己想出风头也别拉上他们啊,好端端地用着膳也能惹来闲话,现在被众人的眼神盯着,真是什么胃口都没了。 不过他就算心中再怒,脸上却是一分未显,他端着得体的笑容,对着婉贵妃微微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开口说话。圣人瞥了他们一眼,倒是开口了,"太子和太子妃恩爱自是好的,否则便是辜负了朕的赐婚。" 圣人的话音刚落,婉贵妃的表情便僵了僵,她本想引着众人注意太子和太子妃的亲昵,然后再将话题扯到子嗣上,太子妃身为郎君,自是无法替太子孕育子嗣,届时她便能趁机向圣人进言,太子殿下应该多纳几个侍妾才是。只圣人方才那样说了,还有谁敢开口唱反调,这不是打圣人的脸么? 自从张良媛突然暴毙,再加上苏承徽的暴露,让婉贵妃对于东宫的动向越来越无法掌握。先前安插在东宫的钉子都被太子妃拔得差不多了,现在竟连太子侍妾也被太子妃想办法扳倒了,对于如此强硬的太子妃,婉贵妃真是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 她本来打算在皇后的生辰宴上,一定要开口求得圣人亲口应允,让太子殿下再纳侍妾,可现在看起来,她的话还未出口便已夭折,圣人金口玉言,若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不恩爱,便是辜负了圣人的赐婚。因此不只婉贵妃被噎住,就是有些其他念想的大臣们,也讪讪地闭上了嘴。 不过婉贵妃转念一想,圣人此话一出,就是太子妃心里再瞧不上这个痴傻的太子,也得和对方装出一副情深的模样。或许,这也算是个契机? 婉贵妃在心里琢磨着,若是太子妃原本对太子只是敷衍,今日因着自己的一句话,便使得太子妃必须在众人面前和太子表现出一副恩爱的模样,如此一来,太子妃的心中想必是憋屈得很,对太子也就会越来越厌恶。 待到太子妃忍不住爆发的那一日,想来就会有好戏看了。 婉贵妃眼珠子一转,自以为料到了太子妃的心事,因此嘴角噙着一抹笑容,笑意盎然地看着太子妃服侍着太子用膳。 这一段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内教坊安排的另一个表演已经出场,众人便又开始欣赏舞蹈或品尝美食,再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太子殿下身上。…… 待到殿中气氛越来越热烈时,皇室宗亲的位置上有一个人突然站了起来,那人穿着一袭亲王服饰,面容英俊,和圣人有几分相似,他端着酒盏,朗声说道:"今日是皇后的生辰,臣弟在此敬皇后一杯。" 坐在上面的皇后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一茬,她向圣人投去求助的一瞥,圣人见状淡淡地开口说道:"朕的皇后酒量浅薄,淮王这一杯便让皇后以茶代酒罢。"语毕,立在身后的吕福立刻奉上一只茶盏,皇后端起茶盏,向淮王致意,随后便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 淮王目光沉沉地盯着圣人和皇后,须臾,一仰头,将酒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他放下酒盏,对着圣人和皇后拱了拱手,正欲坐下时,便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扫过自己。他借着坐下的动作,隐晦地偏了偏头,瞥了一眼才发现,那方向似乎坐着太子和太子妃。 他微微愣了愣,心下有些狐疑,默默地打量了太子一眼,发现以往对方脸上的傻笑,似乎淡了许多,难道太子正在康复的消息是真的?他接着又把眼光扫向太子妃,在看清了对方的容貌时,心里闪过一丝不以为然,这样一个小郎君,就算太子康复了,他又能帮到太子什么? 也不知道窦渊到底是不是真的重视太子,怎么会指一个郎君给太子?太子乃是一国储君,更是国之根本,若是太子的子嗣不旺,如何能坐稳太子之位?淮王想不通,窦渊此举到底有何用意。 不过这样也好,若是太子殿下无所出,那么这个皇位,太子就是不想让也不行了,窦渊没有其他儿子,想来日后窦渊还得从他们这些亲王中过继一个子嗣。只淮王觉得如此太麻烦了,倒不如由亲王继承皇位,不是更快么? 既然窦渊没有儿子,那么便让给有儿子的人罢,否则如何能保住大周朝的百年基业?窦泽想,若换作是他,肯定能做得比窦渊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淮王:我终于有名字了! 窦淳:说好的洞房花烛夜呢?! 32第三十二章 火热 皇后的生辰宴结束后,圣人带着皇后一道离开了,今日是皇后的大日子,就算圣人再不喜,也会给皇后这个面子,因此其他妃嫔们只能绞着帕子咬牙看着皇后得意的扬长而去。 圣人离开之后,卓惊凡便也打算领着窦淳离开。窦淳适才在宴席上趁着他不注意,竟是偷喝了不少酒,此时脸颊酡红,看来是有些醉了,他怕窦淳闹起来,便想着赶紧回了东宫才好。 只他们想走,却是有人偏要来找茬,堵在他们面前不让走。 在场的除了圣人和皇后之外,能够这样嚣张的,也就只有婉贵妃了。婉贵妃本就受宠,现在又身怀龙嗣,旁人自是等闲不敢招惹对方,如今见婉贵妃和太子妃对上了,便也抱着看好戏的状态,站在一旁只瞧着不出声。 婉贵妃搭着白芨的手,俏生生的立在前方,卓惊凡掀起眼皮子瞥了一眼,不得不承认婉贵妃实在生得好,算算婉贵妃进宫也十多年了,二十多岁的娘子不算年轻,但是别有一番韵味,婉贵妃的成熟和风姿,不是十多岁的小娘子比得上的。 卓惊凡垂下眼帘,带着窦淳慢慢向前走去,来到婉贵妃的跟前,婉贵妃一行人堵在路上,一点儿也没有相让的意思。卓惊凡眯了眯眼,在心里琢磨着婉贵妃的用意,婉贵妃如此大张旗鼓的对上东宫,对她自己并没有好处,难不成婉贵妃还真以为,她在圣人心中的份量大过太子? 正当他还在疑惑时,身后一道低沉的嗓音传来,"这是怎么了?"话音刚落,那些站得稍远些的妃嫔们早就匆匆避开了,也顾不上看热闹,都宁愿绕点儿远路,领着自己的宫婢们从别条路回去了。 卓惊凡眉心一跳,认出身后的人是谁,他和窦淳转过身去,果然站在不远处的人就是淮王窦泽,窦泽见了窦淳,脸上的表情有些倨傲,不过却也依礼问安了。卓惊凡暗暗拉了拉窦淳的衣袖,提醒对方叫起,只窦淳不知是醉得胡涂了,还是没看清来人,竟是呆站在原地没有其他反应。 卓惊凡无法,只得开口叫了起,此时窦泽脸上的表情实是难看得很,不过心里却暗自点了点头,看来是自己先前的判断错了,这傻太子分明就还是傻的,哪里有好转的迹象?如此一来,便也不用费心神对付太子了。 窦泽向太子问安完后,又向婉贵妃问安,卓惊凡暗暗打量两人的神情,若不是他万分确定两人有奸情,就凭此时两人表面上冷淡疏远的模样,还真看不出两人早已勾搭在一起。 窦泽和婉贵妃二人许是为了避嫌,因此并没有交谈,各自见礼完后,窦泽转头望向卓惊凡,开口说道:"方才本王见殿下和太子妃立在这儿,怕是有事,因此便前来查看一番,扰了殿下是本王的不是,还请殿下和太子妃别见怪。" "大王客气了,殿下先前吃了酒,现在有些上头,本宫正要服侍殿下回宫,大王自便。"伸手不打笑脸人,淮王既然将姿态摆低了,卓惊凡自是跟着打官腔,两人又假惺惺地客气几句,淮王便拱手告退了。 待到淮王转身离开,卓惊凡再往婉贵妃站的方向一瞧,却只见到婉贵妃一行人的背影,他眯了眯眼,有些猜出婉贵妃和淮王这是在唱哪一出了。想来是淮王想要近距离试探窦淳,因此婉贵妃便出面拦了他们的路,这事儿若是搁在旁人身上,顶多认为是婉贵妃想要找茬,却碰巧被淮王给撞见了,反倒是淮王解了东宫的围。 可卓惊凡早就知晓婉贵妃和淮王之间的猫腻,因此这事儿在他看来,便是一个铁证,证明历史并没有拐弯,婉贵妃和淮王之间,肯定纯洁不了。不过想想淮王也是可怜,自以为收服了婉贵妃,没承想最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卓惊凡牵着窦淳回了东宫,这一路上窦淳还算乖巧,只是握着他的手不放,也不上太子肩舆,偏要和卓惊凡挤在太子妃的肩舆上。卓惊凡拗不过他,也怕他使起性子在外头不好看,便妥协了。 两人一路黏糊着回到了东宫,太子妃命人直接回到承恩殿,看窦淳的模样,他也不放心让对方独自一人宿在崇仁殿。 到了承恩殿,窦淳死活不下肩舆,卓惊凡耐着性子哄他,好话都说尽了,总算是将他哄下来,望着眼睛有水光,眼神发亮的窦淳,卓惊凡有些头疼,这明摆着要开始发酒疯了。 果然,一进了承恩殿,窦淳就开始撒泼,不让任何人近身,只准卓惊凡靠近他,最后还将寝室内的宫婢通通赶出去,独留下卓惊凡一人。 卓惊凡根本不会侍候人,眼看着窦淳将宫婢都赶跑了,他也是万分无奈,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卷起衣袖,亲自上前侍候着窦淳更衣。以往他顶多替窦淳净手,这脱衣裳倒还是第一次,因此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往日里他也是要人侍候的主,这第一次侍候人,动作实在是笨拙得很,再加上今日窦淳身上的是正式的皇太子服侍,这穿脱都有规矩,也有顺序,饶是卓惊凡上辈子也穿过这身,此时要他亲手替窦淳脱掉,还是有些难度的。 正当卓惊凡低垂着头和衣裳奋斗着,却没有发现,本该醉醺醺的窦淳,却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神凝视着他。 卓惊凡费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将外袍给脱了,就在他要继续奋斗时,窦淳突然捉住了他的手,卓惊凡唬了一跳,抬眼望向对方。只见此时的窦淳双眼亮得不可思议,而且眼神深处似乎有一簇火光在跳跃,卓惊凡被对方的眼神吸引住,根本挪不开视线,他觉得,窦淳的眼睛似乎会说话。 窦淳见他傻愣愣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然后他缓缓地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对方的额头。卓惊凡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给吓傻了,只能瞪着大眼感觉到一股温热贴在额上,接着那股温热慢慢下移,来到他的鼻尖,他连连眨眼,似是想看清楚窦淳近在眼前的脸庞。 窦淳见他这副逆来顺受的乖巧模样,心里猛然窜起一股欲望,欲望来势汹汹,瞬间就将他全身都烧着了,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做些什么,才能排解这股欲望,可他却又有些犹豫,不知道现在这个时机是否适合。 最后他还是顺从着内心的渴望,用力一拉,将卓惊凡拉到自己的怀里,然后他的双手紧紧抱住对方,感觉对方略显削瘦的身躯嵌在自己的怀里,竟是这样的契合,就好像原本缺了一块的心,瞬间被补满了,使得他感到无比的满足。 两人的身躯紧紧贴着,卓惊凡伏在窦淳的怀里,眼神还有些怔愣,显然被对方这一连串突兀的动作给打击到了。想他上辈子贵为太子,从来没有人敢对他动手动脚,更遑论将他拥在怀里,因此窦淳的动作对他冲击太大了,也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感受和悸动。 这也是卓惊凡第一次处于被动的位置。 这感觉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新鲜,也很特别。他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有人胆敢将他拥在怀里,而且那人的双臂有力,将他紧紧圈住,那人的怀抱很温暖,源源不绝的温热,从对方的胸膛和双臂不断向他涌来,彷佛浪潮般快要将他整个人淹没了。 他想,这样的温暖,实在很容易让人沉溺。…… 两人就这样静静拥抱着,只是窦淳心里的躁动却是越来越大,他觉得不够,就算已经紧紧拥抱着卓惊凡,他的心里还是在叫嚣着不够。 直到此时,窦淳才惊觉到自己对卓惊凡的感情和欲望,他是觉得自己的太子妃不错,也曾想过好好对待对方,可他却没料到,自己会动心得这样快。回想着这一段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自从太子妃中毒醒来后,就彷佛换了个人似的,就连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能轻易牵扯自己的情绪。 可笑他往日里竟是这般迟钝,这样明显的动心前兆,自己却是未曾发现,非得等到身体有反应了,才后知后觉醒悟过来,就是因着心里牵挂深了,才会想得到对方,好抚平内心的空虚。 认清自己的心思后,窦淳却是有些无奈,他自是想得到卓惊凡,可却又不愿意强迫对方,但他现在还未康复,就是向卓惊凡表白了心意,怕也是不会被当一回事。因此他郁闷了,怀里抱着自己动心的对象,还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可是他却不能下手,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憋屈的事么? 卓惊凡自是不知窦淳此刻心中的烦恼,他静静地享受了一会儿被人关爱的感觉后,便想要挣脱对方的怀抱,他自认心智见地都比窦淳成熟,如何能让对方这样抱着,又不是没长大的小娃娃,要赖在阿耶的怀里。 只是窦淳的双臂抱得很紧,他微微动了动,却是没有挣开来,因此他抬起头来,正想开口让窦淳放开他,谁知还未开口唇上便传来一股温热。窦淳也傻了,他本来还在沉思,因着卓惊凡的挣扎才回过神来,正想低头询问对方,哪里知道竟会这样巧,一个抬头一个低头,两人的唇瓣却是恰恰刚好贴在一起。 窦淳的反应很快,知道这是个好机会,绝不能放弃了,因此几乎是立刻就加深了这个意外的吻。只窦淳反应虽快,心里的念头也多,可他却没有什么经验,说是吻着卓惊凡,还不如说是啃着对方的唇瓣。 卓惊凡被对方有些凶猛的啃噬动作给逗笑了,他不自觉的放松了唇角,窦淳啃着舔着,舌尖无意间划进了卓惊凡嘴里,甚至触到了一股柔软。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两人的脊背同时窜过一股颤栗。 卓惊凡的心里有些发慌,他不像窦淳是个雏儿,就是这辈子没经验,上辈子的他也早就开荤了。毕竟上辈子的他不只有了太子妃,就是良娣、良媛等侍妾也不少,虽算不上经验丰富,好歹也是知人事了。 因此对于那股颤栗他很熟悉,他只是没想到,现在这具身体竟是这样敏感,只是唇舌相接,就让他的双腿有些发软。 窦淳也发现了卓惊凡的异状,知道对方不是没感觉,心里顿时一喜,直接将舌头探进对方嘴里,没有章法的搅弄了起来。卓惊凡被他这一弄,双腿是越发软了,纵使有心推开对方,却连双手也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只能瘫软在窦淳的怀里,任他的双唇肆虐。 两人吻着吻着,不知何时竟是跑到床榻上去了,窦淳将卓惊凡压在身下,双手撑在对方耳旁,闭着眼陶醉地吻着对方。卓惊凡则是仰着头,颤动着眼睑承受着他的热情,被窦淳这一吻,他的脑中糊成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只余下身体的一团火热。…… ****** 婉贵妃搭着白芨的手臂,缓缓地走向自己的肩舆,上了肩舆后,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靠着身后的软垫子出神。 宴席上因着圣人的一番话,使得她和窦泽的布置都没用了,本来都已经准备好要塞入东宫的人选,谁知临了却被圣人给堵了回来,她抿着唇深思,不知圣人说出那番话是有意还是无心? 她轻轻抚着肚子,眯着眼回想窦泽让人传给她的话。 经过方才的试探,窦泽认为太子并没有好转的迹象,就是有,也是不明显,况那点子好转,也是不堪大用的。想想也是,窦淳都快到及冠之年了,就是现在开始好转,如何比得过已是不惑之年的窦泽? 就算太子妃有点能耐,太子没有用,那也都是白搭,毕竟顶着太子妃的名头,就注定了卓惊凡一辈子只能待在后宫。历来都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古时更是有"毋使妇人与国事"这一说,纵使卓惊凡不是娘子,但他既入了后宫,成了大周朝的太子妃,那也得按着身份规矩来。 因此婉贵妃一直不太将太子妃的能耐放在眼里,纵使对方将东宫的钉子拔干净了又如何,对方顶破了天也只能待在后宫和她斗,可她不同,她的身后还有淮王窦泽,只要窦泽的事儿成了,她便能入主中宫,取代傅燕菁成为皇后。 届时要处置一个废后的傻太子,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儿?就是太子妃的前途也是握在她的手里,她想让他们生,他们就能生;她想让他们死,他们便是不想死也得死! 婉贵妃的眼神闪过一丝狠戾,心里已经在盘算着,日后坐上了皇后之位,她要如何整治窦淳和卓惊凡,好报张良媛暴毙的一箭之仇。…… 另一边,已经离宫的窦泽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他的王妃近来卧病在床,就连今日的宫宴也无法出席,因此他便将府中的事务,一应交给了孙孺人打理。他身为大周朝的亲王,能够有一正妃,两个孺人,十个媵侍,这是指有品级的,其余那些个无品级的侍妾,要纳多少自是随他的心意了。 孙孺人是京都孙氏的庶女,当初窦泽会纳了对方,就是看中了孙氏在朝中的地位,只孙氏竟是个不受宠的,他纳了孙氏后,就是想和孙家走动,孙家对他也是淡淡的,因此往日里,他对孙孺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后来还是因着孙孺人不知用什么法子,竟是搭上了张良媛,后又辗转让婉贵妃在窦泽面前替孙孺人说了几句好话,才让窦泽对孙孺人的态度好了几分。 窦泽对于有能耐的人,便多了点耐心,孙孺人既然能让婉贵妃替她说话,不管她用的是什么法子,便足以让窦泽对她满意。因此窦泽不只对她的态度变得和蔼,往日里便也常进她的院子。 孙孺人能从一个不受宠的侧室,到如今在王妃病倒时,代替王妃掌着整个王府,便知她是个不安份的,至少心里不是没有想法。 孙孺人如今管着王府,窦泽回来的消息自有婆子第一时间报到她的院子里,她原本住在窦泽专门安置侍妾的群芳园里,不过在窦泽面前露了脸后,因着服侍得好,便获得赏赐,搬到了离正院不远的西跨院。 窦泽的另一个孺人,吕孺人,对此自是恨得牙痒痒的,毕竟两人之前同为正五品的孺人,一起住在群芳园里,也分不出上下,如今孙孺人不只搬出了群芳园,更是替王妃掌管着王府,这一下子便将吕孺人给比下去了。 吕孺人和孙孺人不一样,她本是家中的嫡女,只吕家小娘子太多,因此她并不是最受宠的那一个,且吕家当初是上赶着将嫡女塞入王府,因为吕家在朝中的势力比不上孙家,所以就想着巴上淮王,才会献出嫡女。 窦泽虽说不太看得上吕家,但吕家上赶着送女人给他,他也没有拒收的道理,况吕家也算识相,没有用庶女唬弄他,因此他便也将吕孺人纳了进来,一起丢在了群芳园里。 吕孺人自恃身为嫡女,却和身为庶女的孙孺人同等境地,心里自是憋得慌,本来两人一样不受宠,她也就勉强忍了心里的不平衡,可没承想,现如今那个卑贱的庶女竟然出了头,不只入了大王的眼,还能掌管王府,这让吕孺人嫉妒的眼都红了。 可她再不平,也不敢对着大王叫屈,只能不断写信回家,向阿娘哭诉受到的苦楚。 吕娘子收到信后,自是向夫君哭诉,虽说家中的小娘子众多,但好歹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如今为了夫君的前程,将女儿送出去作妾,这当阿娘的,心里又怎么不难过。 只吕家阿郎也是无计可施,虽说将吕孺人塞给了淮王,可淮王却对吕家还是不冷不热的,反看孙家,因着孙家阿郎贵为户部尚书,因此淮王的态度便是大不相同。不过吕家阿郎知道,那孙家根本看不上淮王,毕竟当初孙孺人会入府,还是她的生母赵姨娘使计搭上了淮王,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逼得孙家阿郎不得不点头。 只是淮王想用一个庶女,便让孙家靠向他,那也是太异想天开了。孙尚书虽然不得不将庶女送给淮王作妾,也不能真的和淮王撕破脸,但他可以远着淮王,他虽没有明言要和庶女断绝关系,可每回孙孺人回娘家,孙尚书是肯定不在的,就连孙孺人的嫡母也没出面。 且孙孺人的事闹出来后,赵姨娘隔日便被送到乡下的别庄养病,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因此淮王才会在纳了孙孺人不久后,便开始冷着对方。毕竟他费了大功夫纳了孙孺人,就是为了和孙家走得近些,可结果却是不如他意,他自是没必要再对孙孺人呵护备至。 吕家当时还不晓得孙孺人入府没多久便失宠了,因此上赶着将嫡女送给淮王,后来才知道府中情形,已是骑虎难下,现在又听说孙孺人复宠了,尽管孙尚书对淮王的态度还是很冷淡,可孙孺人硬是在王府内站稳了脚跟,还掌了权,这样的能耐,也不知孙家听了是作何感想。…… 孙尚书身为户部尚书,平日里要忙得事情很多,哪里有心力去关心一个不重要的庶女,且还是被他放弃的庶女。 当日孙孺人要入王府前,孙尚书就已经和她说得很明白,若不是因着孙孺人和赵姨娘搞出了"私会外男"的丑事,他怕连累到孙家其他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且对方又是淮王,他得罪不起,否则他宁愿掐死孙孺人,也不会让她丢人现眼。 因此孙尚书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庶女是受宠还是被冷落,平日里该干啥还是干啥,就是淮王的屡次示好,也被他四两拨千斤给挡掉了。 对孙尚书来说,淮王算计孙家时,就已经注定了孙家的态度,先不说如今圣人的龙体硬朗,就算太子殿下真的无法康复,这皇位怎么轮,也轮不到淮王的身上,所以孙尚书觉着,淮王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瞎折腾。 作者有话要说:窦淳:喔耶!我终于亲到凡凡了!我好激动啊,凡凡的嘴唇好软,亲起来好舒服啊…… 卓惊凡:纵使心智再坚定,也被这具身体给毁了,本宫竟是被作者给坑了…… 艾玛,作者码这章码得好愉快啊,太子妃您还好么?卓惊凡这具身体可以算是天生名器呢,身娇体柔好推倒,太子会爱死你的!早就想写一个芭比身金刚心的小受,摊上这具身体,太子妃再强硬,在太子面前也得软成一滩水啊…… o(*////▽////*)q 另外,虽然没有考据得很仔细,但是大部分的称呼参考唐代,唐代称呼亲王为"大王",因此文里也会称呼淮王为"大王"。另外亲王在封地的自称为"孤"或"本王",这里就用"本王"了。 王妃等级: 正一品—王妃 (一人) 正五品—孺人 (二人) 正六品—媵侍 (十人) 无品级—侍妾 (不限人数) 33第三十三章 王妃 不管孙尚书是如何想的,如今在王府里,孙孺人便是主事的。 按理来说,王妃就算病了,也用不着将府中事务交由一个侧室打理,王妃身边又不是没人,淮王的王妃本身也是出自大世家,当初嫁入王府时,陪嫁的丫鬟婆子一大堆,随便捉都有会管事的,如何会将管家权下放到侧室手里。 这一切,自是孙孺人向淮王吹枕边风的结果。 淮王当初会看中王妃,不外乎是因着王妃的家族显赫,王妃的家族虽然不在京都,却是在西北经营已久的武将世家。王妃出自西北贺家,贺家和程家当年并称西北双雄,两家手下共养着几十万的大周朝精兵。 后来程家出了一个贵妃,程家被圣人一纸诏书召了回来,就此养在京都里,淮王知道,这是圣人要断了贵妃的臂膀,免得让贵妃的家世压过皇后。圣人将程家女纳入后宫后,淮王立刻向圣人求娶贺家女。 本来淮王以为需要费点功夫,谁知他才刚开口,圣人便应允了他的请求,并且当下就赐婚。待到迎娶了王妃之后,淮王才知道,圣人之所以如此大方,是因为贺家嫡女虽出自武将世家,可自幼体弱多病,好容易长到十多岁,却还是每日需泡在药罐子里的病秧子。 且贺家是只忠于圣人的纯臣,当年圣人还未登基时,贺家对还是太子的圣人并没有多热络,其余皇子拉拢贺家也未成功,那时候圣人便知道,贺家很懂得明哲保身。毕竟身为手握重兵的武将,若是不能只忠于圣人,那么这个武将也就不需要了,大周朝又不缺武将,随便找个人都能替了贺家。 果然圣人登基后,贺家便向圣人表了忠心,因此圣人对程家下手时,还是留了贺家在西北,一来是替圣人守住西北,二来若是一下子将两个武将都除了,难免寒了其他功臣的心。 圣人在指婚贺家嫡女嫁给淮王时,就笃定了贺家不会为了一个嫡女,便靠到淮王的阵容,贺家既然能够在西北经营这么多年,哪里会连这点子眼力见儿都没有,否则贺家也不会兴旺几十年,早被除掉了。 况贺家许出去的嫡女还是个病秧子,能不能孕育子嗣还是个问题,贺家怎么会为了一个不知能够活多久的嫡女,就掺和进淮王的野心里。 因此淮王虽然如愿娶了贺家嫡女为妃,却是迎了一个病秧子进府,虽说养了这么些年,淮王妃还活得好好的,而且还为淮王生了一子一女,可贺家并没有因此站到淮王这一边来,让淮王心里多少对淮王妃有了不满。 这一次淮王妃又病了,淮王心里越发的不喜,刚好孙孺人入了他的眼,因此他便顺水推舟允了孙孺人的请求,让孙孺人代王妃掌了管家权。 躺在床榻上养病的淮王妃听说了,也只是扯扯嘴角冷笑一声,丝毫不在意管家权被一个孺人给夺了。孙孺人想得倒好,想趁着她病倒时,将王府掌控在手里,可孙孺人也不想想,王妃嫁入王府多年,也经营了多年,岂是一个孺人便可以取代的? 王妃身边的几个陪嫁丫鬟,几年前都已经各自婚配,其中最得王妃喜欢的百草,许给了王府内院大管事的儿子常辉,百草如今早就梳着媳妇发髻,大家都称她为常辉家的,因着很得王妃看重,如今还是在王妃身边侍候着。 "王妃,实在不是奴婢多嘴,只是奴婢看不过眼,那孙孺人算个什么东西,如今掌着王府倒是威风了,越发的不将王妃您放在眼里了。"百草侍候着王妃喝汤药,一边唠唠叨叨的说着。 "理她作甚,不过是一个孺人罢了,难道她还能翻了天不成。"淮王妃背靠着软垫子,语气平淡地说道。 "王妃,恕奴婢再多嘴一句,就算她翻不了天,这传出去也不好听吶,哪里有主母病倒了,一个侧室就敢如此张扬,还撺掇着大王放权,若是长此以往,就怕她起了坏心思,要对小郎君下手呢。"百草见王妃不上心,心下有些着急,压低了音量说道。 王妃听罢蹙了蹙眉,拿过一旁备好的帕子掖了掖唇角,"百草,你是不是听见了什么风声?"百草素来沉稳机灵,这也是淮王妃看重她的原因,如今王妃见百草有些慌神,心下不免起了疑,因此便开口问道。 百草并没有马上回答,反而先将药碗收拾好,还将门窗都检查一遍,这才又坐回床榻前的脚踏上,轻声说道:"王妃,这也是奴婢无意间听来的,您知道奴婢的阿翁是内院的大管事,平日里负责照看内院的大小事,前些时候孙孺人掌了权,便一直想挤掉阿翁安排的人,把她的人手安插进去。" "她的手倒是伸得长。"淮王妃嗤笑一声。 "可不是么,可奴婢还听阿翁和阿家说起,孙孺人这几日更是可着劲儿地打听着小郎君院子内的事呢,想来肯定是不安好心眼,王妃您若再不管管,这起子心大的,怕是要犯事了。"百草忧心忡忡地说道。 "你让常管事来一趟。"王妃听罢想了想,淡淡地说道。 "诺。"百草退下后,便赶紧去寻自己的阿翁,常管事听说王妃传召,赶紧放下手中的事务,进了王妃所住的正院。 王妃因着还病着,也不好下床走动到前面去,便只是起身坐在软榻上,然后在寝室门口立了个屏风,便让常管事站在门口回话。 "常管事,我近日来因着身子不爽,许多事情都无法过问,本想着大王体恤我,想让我好好养病,因此将事情交到了孙孺人手里,我本也认为孙孺人是个好的,只我担心孙孺人年纪轻轻,难免有些地方不周到,常管事还得多多经心才是。"淮王妃坐在软榻上,慢悠悠地说道。 "诺,王妃说得是,小的自会尽力帮助孙孺人。"常管事也不是个笨的,听王妃这样一说,便知晓王妃是要用自己辖制孙孺人,这也难怪,孙孺人掌了权后,越发的猖狂,都快忘了自个儿的身份,王妃若再不出手压制压制,旁人还当这淮王府没个上下尊卑哩。 "还有,小郎君住在前头,他的院子自有王府的长史和司马打理,如何需要孙孺人插手,你去好好教教她,别让她闹出笑话来。"王妃淡淡地说道。 "诺。"常管事心下如明镜般,知道孙孺人想要安插人进小郎君院子的事,已经传入了王妃的耳里,怪道王妃要特意将自己找来,事关小郎君,王妃就是再不管事,也容不得孙孺人将手伸到小郎君的身边。 王妃又叮嘱了几句,便让常管事退下。她的身体越发不好了,只是坐着说几句话的时间,竟是让她感到疲惫不已,连眼前都花了。 身旁侍候的百草见王妃虚弱的模样,眼眶都红了,她赶紧上前搀着王妃,连声说道:"王妃您快躺着罢,都是奴婢不好,说这些事让王妃烦心。" "是我的身子不争气,不干你的事,况我也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在这府里不知有多少人巴望着我死,却只有你还能一心一意向着我。"王妃叹息了一声,苦笑着说道。 "王妃……"百草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她从小就进了贺府,在王妃的身边侍候,自是知道王妃能活到这岁数,有多么的不容易,且王妃拼着性命不要,还替大王生了一子一女,可大王却是如此狠心,连王妃病了都不来看看。 "行了,我躺会儿,小娘子来了再喊我罢。"王妃摆摆手,淡淡地说道。 百草听罢赶紧擦干眼泪,替王妃掖了掖被角,待王妃睡得熟了,这才轻巧地退了出来。退到外间时,等在外面的几个丫鬟面色忧愁,见到百草出来了,赶紧围了上去。 "百草姐姐,王妃没事罢?"其中一个穿着嫩青色翻领对襟襦裙的丫鬟,开口问道。 "王妃现在睡下了,百灵你去厨房走一趟,让她们备些银耳红枣汤在灶上温着,等王妃起来了便可以用。"百草叹了一口气,吩咐着另一个穿着粉色对襟半袖襦裙的丫鬟。 "诺。"百灵福了福身子,带着另一个小丫鬟往厨房而去。 "你们两个进去守着。"百草又点了另外两个丫鬟,将事情都交代下去后,她便拿着花绷子,坐在外间的榻子上一针一针绣起帕子来。 过了一会儿,百灵回来了,百草头都没抬,还是专心地绣着帕子,百灵也不说话,拿了自己的针线筐,也坐在百草的身边,开始做起针线活。 "百草,王妃的身子是不是不大好了?"过了许久,百灵细细的嗓音突然响起,百草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眼瞥了百灵一眼,淡淡地说道:"王妃的身子骨一直都是这样的,好好养着就行了,哪里有甚好不好。" "我听孙孺人院子里的马婆子说,前些时候孙孺人身子不大爽,拿着大王的名帖请了太医来,虽然诊断的结果瞒得紧,不过好像是有了。"百灵似是没听见百草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又说起别的事来。 "……有了?"这下子百草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盯着百灵。 "嗯,马婆子家的小娘子在厨房里帮忙,我和她走得近些,从她那里打听出来的。"百灵也放下手中缝制到一半的中衣,淡淡地说道。 "怪道那孙孺人敢如此嚣张。"百草恍然大悟,孙孺人这是觉着自己有了大王的骨肉,身份不一样了,可以母凭子贵了是罢,百草啐了一口,"呸,有了又如何?大王又不是没有小郎君,再说她生出来的小郎君只是个庶子,难道她以为大王会把亲王位传给一个庶子不成?" "谁知道呢,我也只是听了两句,私下里念叨给你听罢了。"百灵的嗓音一直是这样细细柔柔的,百草也听不出她到底是个什么情绪。 "我看那个孙孺人真是心大了,也不知道她这一胎怀不怀得住,就敢将手往小郎君的院子里伸,当真是个眼皮子浅的。"百草忿忿地又啐了一口。 "你担心什么,小郎君住在前头,长史和司马都不是好相与的,孙孺人若是真的想不开要对上他们,就让她去撞得头破血流,倒是省得王妃操心。"百灵的语气还是柔柔的。 "你说的也对,我们就该放手让她去死。"百草点点头,附和着百灵的话语。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就听内间里头有了动静,知晓应是王妃醒了,她们便放下花绷子和针线筐,赶紧起身进内间去侍候了。…… ****** 自从皇后的生辰宴后,茯苓就觉得太子妃似乎开始避着太子殿下。 茯苓记得,生辰宴那一晚,太子殿下宿在了承恩殿,还把服侍的宫婢都赶了出去。而隔日一早,当茯苓领着宫婢要入内侍候时,却被太子妃给阻止了。她到现在都还忘不了,当天早上太子妃的语气惊惶,硬是不让她们入内,然后便是太子殿下被太子妃赶了出来。 当时的太子殿下顶着一头乱发,身上的衣裳也乱七八糟,看得出来是随便套上的,候在寝室外间的宫婢都唬了一跳,赶紧上前替太子殿下打理仪容,可太子殿下却没有因此便恼了太子妃,反而从头至尾脸上都挂着一抹傻兮兮的笑容。 茯苓当下是百思不得其解,待到众人将太子殿下打理完,又得了太子妃的准话,终于能够进入寝室后,这才发现太子妃已经穿好了衣裳,正襟危坐地坐在软榻上等着她们。 尽管太子妃看起来和平日没有两样,但茯苓还是从太子妃的脸色中看出些端倪来,她总觉得太子妃似乎有些窘迫。不过她也不多嘴,领着宫婢服侍太子妃漱洗后,便随着太子妃走出寝室前往偏殿用膳。 当太子妃踏入偏殿见着太子殿下的那一瞬间,茯苓觉着,太子妃的脸色似乎更红了,而且还带点恼羞成怒,尽管步伐没乱,可动作好像有些僵硬。她细细观察了一会,却惊讶地发现,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之间的气氛,好像有些古怪。 卓惊凡不知道茯苓已经看出他和窦淳之间的猫腻,他现在只觉得,经过昨晚上的狂乱,如今要面对窦淳实是尴尬得很。他的脑中总是不自觉得浮现出昨晚上的画面,就连大腿内侧,也似乎还感受得到那股灼热。 更让他感到难堪的是,窦淳的心智只有八九岁,昨晚上他却和对方……卓惊凡又是懊恼又是羞窘,自己两辈子加起来的岁数都可以当窦淳的阿耶了,结果竟然和窦淳有了亲密的接触,这实在让他不晓得该如何面对窦淳。 尽管他和窦淳并没有真的做到最后,但是其他该做的都做了,他的全身都被对方看遍了,也摸遍了,而且窦淳还……还……卓惊凡连回想都感到羞赧,更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昨晚上在窦淳的身下,是如何的啜泣呻吟。这一切都是这具身体惹得祸,卓惊凡忿忿地想,若不是这具身子不顶事,他如何会沦陷得这样快。 窦淳昨天晚上得了甜头,今早上的心情自是愉快得很,虽然他昨晚上还是没有真的将卓惊凡吃到嘴里,可是该占的便宜都占光了,就只差那最后一步。窦淳也不急,他现在还顶着"痴傻"的模样,自是不可能懂得人事,再者昨晚上他已经趁机吃了不少豆腐,稍微解了解馋,真正的大餐就留到他康复后,和卓惊凡两情相悦了,再来品尝也不迟。 思及此,他也就没有招惹卓惊凡,安份的用完早膳后,便离开了承恩殿。而卓惊凡在窦淳离开后,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觉着和对方待在一起,就感到浑身不对劲,且他也想忘了昨晚上的荒唐,因此便打算从今日开始,先和窦淳远着些。…… 因此没过多久,茯苓就确定了,太子妃是真的在避着太子殿下。 茯苓一发现卓惊凡的举动,便有些着急,她找了一个机会,苦口婆心地劝着,"太子妃,您别怪奴婢多事,可您是殿下的太子妃啊,如何能这样避着殿下呢?" 卓惊凡也知道茯苓说的在理,他本来就是窦淳的太子妃,窦淳要和他同床共枕是天经地义,哪里有他拒绝的份儿,可他是郎君,骨子里又有曾经身为太子的骄傲,这样的他如何能够放下身段,真的承欢于窦淳身下? 那一晚的荒唐已是超出他能承受的范围,只要想着窦淳压在他的身上,让他逃也逃不开,只能被动的承受着对方的一切作为,就让他的心里头堵得慌。再说他本来是拿窦淳当儿子养的,谁知那一晚的疯狂,却是彻底颠覆了他和窦淳的位置,他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这个改变,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理心中烦乱的思绪,因此便想着眼不见为净,先躲着窦淳再说。 对于卓惊凡这样的鸵鸟心态,窦淳并没有说什么,他大概能猜透卓惊凡的心思,便也放任对方躲着自己,他想着给双方一点时间,一来能让卓惊凡好好冷静思考,毕竟他不可能一辈子都当个痴傻小儿,只要他康复了,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肯定是会改变的;二来,他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再安排一次昏迷,这一次再醒来,他就可以彻底"康复",摆脱"痴傻"的伪装了。 因此没过几日,卓惊凡就听说了,太子殿下在崇仁殿昏倒了。 当下他立刻跳了起来,捉着前来传话的内监问道:"怎么回事?殿下怎么会突然昏倒了呢?传太医了么?" "回太子妃,殿下吃了一盘糕点后,便昏倒了,福公公已经使人去请太医了。"内监恭敬的答道,他口中的福公公自然就是窦淳的贴身内监有福。 卓惊凡此时也顾不得心里的别扭了,领着一众宫人便赶往崇仁殿,他到的时候胡太医已经来了,正在替窦淳把脉。 "有福,派人通知圣人了么?"卓惊凡见胡太医正在把脉,也不打扰对方,只是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候着,他此刻心里一片乱糟糟的,一抬头,正好见着了站在一旁的有福,想了想便开口问道。 "回太子妃,小的已经命人前去通知了。"有福恭敬地答道。 "嗯。"卓惊凡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他不开口了,其余人自也是不敢随意开口,众人都在等着胡太医的诊断,寝室内的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好一会儿后,胡太医终于站起身来,卓惊凡立刻问道:"太医,殿下没事罢?" "回太子妃,可否让臣看看殿下吃过的糕点?"胡太医的脸色凝重,对着卓惊凡问道。 "有福。"卓惊凡闻言蹙紧了眉头,他开口唤了有福一声,有福立刻很有眼力见儿的将那盘糕点拿了过来。 胡太医走到有福面前,伸手捻了块糕点,凑到鼻尖下闻了闻,又将糕点掰开揉碎,细细查看着糕点的粉末,最后,胡太医转身对着卓惊凡一拱手,"禀太子妃,糕点中被下了毒。" 卓惊凡听罢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没想到东宫经过他的整顿,竟然还有人胆敢对太子殿下下毒,他抿了抿唇,开口问道:"殿下会昏迷不醒,是因为中了毒么?情况严重么?" "回太子妃,殿下会昏迷确实是因为中了毒,不过并不是因着毒性发作,而是此毒与殿下体内的积毒毒性相冲,才会导致殿下昏迷,也是殿下鸿福齐天,如此一来,却是正好以毒攻毒,待到毒性缓解后,殿下未尝没有康复的可能。"胡太医解释道。 卓惊凡听了又是一愣,听胡太医的口气,窦淳这次中毒倒是好事喽?他的眼神有些复杂,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窦淳,胡太医说了,窦淳清醒后,未尝没有康复的可能,也就是说,再次醒来的窦淳,很有可能不再是稚儿的心智,而是恢复到正常十九岁郎君该有的心智。 作者有话要说:窦淳:等我再度醒来,就是恢复正常的时候了,凡凡你等著我! 卓惊凡:一想起这身体就糟心,你还是别醒了吧…… 英明的圣人有个蠢笨的皇后,脑子不太好使的淮王却有个正常的王妃,圣人会将贺家嫡女塞给淮王,除了淮王妃是个药罐子之外,也未尝没有让淮王妃盯著淮王的意思。 唐代女子称呼公婆为"阿翁"、"阿家"。 34第三十四章 禁足 窦淳中毒昏迷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圣人和皇后第一时间就来了,卓惊凡才刚和胡太医说完话,圣人便带着皇后走了进来。卓惊凡赶紧领着一众宫婢行礼问安,圣人只是随意的摆摆手,便往床榻边走去。 "太医,太子这是怎么了?"圣人见着站在一旁的胡太医,开口问道。胡太医便将方才那一通话,又说给了圣人听,圣人听罢脸上带了点喜色,"所以太医你的意思是,待到太子醒来后,极有可能恢复正常?" "回圣人,微臣不敢说有十成的把握,若是太子殿下醒来了,那么体内余毒便有缓解的可能,但若是殿下一直昏迷着……"胡太医额冒冷汗,战战兢兢地说道。 "传话下去,朕要太子平安无事的醒来,若是太子不醒,朕便让整个太医署陪葬,听到了么?"圣人脸上的喜色顿时消失无踪,冷着脸开口说道。 "诺。"胡太医连声应道,心里着实捏了把冷汗。 "太子妃。"圣人威胁完胡太医,又将矛头指向卓惊凡,卓惊凡赶紧上前一步,躬身应道:"儿臣在。" "今日之事,朕希望在太子醒过来之前,你可以给朕一个交代,若是朕的太子再也醒不过来,你便去陪他罢。"圣人语气淡淡的,可话中的冷意还是让卓惊凡心里发寒。他知道圣人不是在说笑,圣人只有窦淳一个长大成人的皇子,若是窦淳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别说是太医署了,就是整个东宫都要陪葬。 "诺,儿臣省得。"卓惊凡恭敬应下,其实他的心里也憋着一团火气,窦淳倒下这一件事,着实让他脸上无光,毕竟现在东宫是他管着,结果就出了太子被下毒一事,他这个太子妃是怎么都甩不了"失责"这顶帽子了。 因着有圣人在,皇后就算心里对卓惊凡再不满,也没有当场给他难看,尽管皇后心里认为窦淳会中毒都是卓惊凡的过错,不过她也没有真的傻到在圣人面前闹出来。她虽然不是太聪明,可是基本的察言观色还是有的,现在圣人的脸色这样难看,她也不会再做出惹怒圣人的事来。 因此皇后跟着圣人来,又跟着圣人走,从头至尾一言不发,至多狠狠瞪了卓惊凡几眼,让卓惊凡对她的隐忍不发还颇为讶异。不过转念想想,皇后若是没个一两处优点,还怎么坐稳皇后之位?就算圣人先前表现得再宠爱婉贵妃,那也是没有动摇到皇后的地位的。 端看这宫内唯一的皇子是皇后所出,就能知道圣人的态度了。 卓惊凡恭送圣人和皇后离开后,便又回到寝室内,他将胡太医召过来,又细细地询问了关于解毒的事宜,还有窦淳的身体状况,确认窦淳只是昏迷,身体却没有大碍之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便开始着手调查窦淳中毒一事的来龙去脉。 胡太医说了,问题出在糕点上,因此卓惊凡二话不说,开始问起糕点的来处,同时他直接命人将典膳局的典膳郎和典膳丞都押了过来。典膳局负责太子殿下的进膳和尝食,这样一盘有毒的糕点,是如何会送到太子殿下跟前的?若不是典膳局失职了,那么就是此事应是典膳局所为。 典膳郎和典膳丞被带到崇仁殿后,便跪在地上开始喊冤,卓惊凡也懒怠和他们废话,直接命人将糕点端到他们面前,淡淡地开口说道:"既然你们喊了冤枉,想必糕点是没问题的,那么你们各自尝一块罢。" 典膳郎和典膳丞闻言有些怔愣,卓惊凡见他们迟迟没有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怎么,不是冤枉么,那为何不敢尝糕点?!"他的话音刚落,典膳丞便醒过神来,连忙捻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塞,而跪在典膳丞身旁的典膳郎,脸色却是阴晴不定,眼中更是带着点惊惧。 一旁典膳丞三两口就将糕点给咽了下去,只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却突然浑身开始抽搐,接着七窍流血,就这样倒了下去。 典膳丞一倒下,典膳郎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不已,卓惊凡眯了眯眼,冷哼一声,"好啊,真是好啊,就这样的糕点你们还敢在本宫面前喊冤?!就是本宫现在直接赐死你们都不冤枉!" 语毕他也不想再审,横竖这事儿就是典膳局搞出来的,因此他一声令下,典膳局上下所有人全部杖责五十,杖责完还活着的,便送回内侍省,而典膳郎则是被直接押到圣人面前,由圣人发落。 卓惊凡知道,小小一个典膳郎,不会是这件事的主谋,他也能猜到背后的主谋可能是谁,因此才把典膳郎交给圣人去审,免得他自己审出无法处置的妃嫔来,那不是自找麻烦么?且婉贵妃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东宫,卓惊凡实是觉得烦了,他的手段历来都是直接又粗暴,这一次也不例外,直接把人送到圣人面前,婉贵妃要耍手段耍阴谋,便去圣人跟前使罢。 上一回的厌胜巫蛊之事,卓惊凡以为婉贵妃已经学到教训了,谁知对方却还是孜孜不倦地对东宫下手,这一次若再不打痛对方的脸,想来对方是怎么都学不乖的,因此卓惊凡将典膳郎送往圣人处之后,便使人将那盘有毒的糕点,送到了紫宸殿。 如此直接打脸的行为,让紫宸殿的婉贵妃气得差一点动了胎气。婉贵妃望着那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糕点,脸色实在是难看不已,太子妃送这盘糕点来是什么意思?他就这么笃定,太子殿下的中毒和自己有关? 不等她琢磨完,圣人的旨意就到了。 圣人的旨意上说得好听,近日来天气转凉了,婉贵妃因身怀龙嗣,因此圣人特意免了婉贵妃的晨昏定省,且让婉贵妃在宫内好好养胎,无事便不要外出了。 这个旨意一出,后宫里顿时炸开了锅,婉贵妃这是被禁足了啊!没想到以往圣眷正浓的婉贵妃,突然间就被禁足了,况先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也不知道婉贵妃这是犯了什么事儿,竟惹得圣人如此大怒。 就在后宫里众人议论纷纷时,东宫却是安静得很,一点儿也不受这个消息的影响。卓惊凡镇日守在崇仁殿里,亲自守着窦淳,喂药擦身子都亲力亲为,几日下来,他的神色显得有些憔悴,人也变得更加削瘦。 窦淳的突然晕倒,让他再也无心去思考两人关系的转变,如今满脑子都是希望窦淳赶紧醒来,毕竟他和窦淳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圣人当日发话了,若是窦淳不醒,自己可是要陪葬的。命都要没了,哪里还有心力去在乎那一晚的狂乱和荒唐,就是他真被窦淳得手了,在生死关头面前,那一丁点儿的自尊,也算不得什么了。 这几日来,胡太医被卓惊凡硬留在东宫里,除了胡太医之外,还有严太医和其他另外几位太医。他们都是听了圣人的口谕,赶紧赶到东宫来的,就怕晚了一点儿,害得太子殿下无法苏醒,届时整个太医署都得赔上了。 经过几位太医连日来的医治和解毒,窦淳的脸色是一日好过一日,卓惊凡在一旁看着,觉得自己提了好几天的心,总算是能稍稍放下了。就算先前胡太医说过,窦淳的身体没有大碍,可是只要窦淳一日没清醒,他的心里就一日没着落,总得看着人醒了才好放心。 就是圣人也是一日三回的遣人来问。 皇后更不用说了,日日都亲自来到东宫,每一次见了窦淳昏迷不醒的模样,就要对着卓惊凡指桑骂槐一番。皇后的语气里满是抱怨,总认为卓惊凡无法管好东宫,才会使得她的淳儿受苦,且每每总是会说到之前傅良娣管着东宫时,就不曾出过这些纰漏,卓惊凡身为太子妃,没有治下的手段不说,还偏没有容人的雅量,将手段能力比他好的傅良娣给排挤出去,结果苦得是太子殿下。 对于皇后指责的话语,卓惊凡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他已经差不多摸清了皇后的脾性,也对皇后的脑子不抱希望了,因此对于皇后的谩骂,他自是不在意,左右不过是被念叨几句,他又不会少块肉。 偏他这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更是让皇后不喜,觉得太子妃根本没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以往就是张良媛见了她,还不是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就连婉贵妃在她面前,也得依礼问安。虽然她和婉贵妃斗得厉害,可是在众人面前,她还是皇后,婉贵妃只是个贵妃,就是得了圣宠再嚣张,也不得不屈膝行礼,所以皇后在其他方面比不过婉贵妃,也就只能用身份拿捏对方了。 可是她这一招碰到了太子妃,却没那么好使了。 一来,太子妃不是娘子,向她行礼问安时,不用屈膝,只是躬身罢了;二来太子妃每回向她行礼时,神色都是淡淡的,不像婉贵妃那样隐含着愤恨,让她见了就觉着能够出一口恶气。太子妃的态度,总让她觉着自己死命挥出的一拳,却像是打在棉花上,一点儿都不得劲。 几次之后,皇后也懒得拿捏太子妃了,毕竟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反而还容易让自己更加愤怒,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儿,皇后也就不坚持了。…… 这一日,卓惊凡按照前几日的作息,一大早便起了,漱洗完后连早膳都没用,便来到窦淳的寝室。为了照顾窦淳,卓惊凡已经搬到了崇仁殿的偏殿,有一阵子没有回到自己的承恩殿了。 他一进入寝室,有福便迎了上来,向他行礼问安,他摆了摆手,一边走向床榻,一边开口问道:"殿下还是没醒么?" "回太子妃,太医说了,今日可能会醒。"有福躬身答道。 "当真?今日就能醒过来么?那太医有没有说是何时会醒呢?"卓惊凡听罢停下脚步,语带惊喜地问道。 "回太子妃,太医说余毒清得差不多了,若是没有意外,午前殿下就能醒了。"有福的语气中也满含着欣喜。 "好!好!好!"卓惊凡一连三声好,脸上终于又带了笑容,复又抬脚走向床榻,他俯身查看一番,替窦淳掖了掖被角,又转头对着有福问道:"使人去通知圣人和皇后了么?" "回太子妃,已经派人去了。"有福恭敬答道。 "嗯,你办事本宫放心。"卓惊凡点了点头,这个有福脑子机伶人又忠心,且和圣人跟前的大内监吕福关系很好,显然是圣人特意为窦淳挑的,有他在窦淳跟前侍候着,卓惊凡也比较放心。 卓惊凡又把胡太医叫来,仔细询问了一遍,确认窦淳今日便会清醒,又向胡太医请教,不知在饮食方面可有忌讳。胡太医将注意事项细细说了,不外乎是殿下身子会有些虚弱,需要好好的补一补,然后他又开了几个药方,让殿下按着药方调养,待得过些时候将体内余毒清干净了,殿下的身子也就好了。 卓惊凡听得认真,待到胡太医语毕,还命人赏了胡太医不少东西,胡太医眉开眼笑的告退,退出了崇仁殿后,这才敢吁出一口气。殿下吩咐的这檔子差事可真不好干,幸好殿下今日就要醒了,若不然长此下去,自己这一条老命可就得玩完了。毕竟对着盛怒的圣人和皇后,只要稍一不慎,赔上全家都有可能。 胡太医拍拍心口,慢悠悠地走回太医署。…… ****** 圣人并没有隐瞒太子中毒的消息,因此窦泽很快就知道了太子中了毒,并且昏迷不醒了。他得知这个消息时,觉得连老天都在帮他,太子若是就此死了,圣人便得仰仗婉贵妃腹中的这一胎了。 思及此,窦泽便赶紧写了一封密信,然后用自己安插在宫内的钉子,将信辗转传到了婉贵妃的手里。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让婉贵妃想法子,让窦淳再也醒不过来。 窦泽想得很美好,婉贵妃在宫中经营许久,手里头能用的人肯定比皇后还多,况婉贵妃之前也安排了不少人进东宫,只要能让窦淳就此一命呜呼,就算牺牲那些钉子也无妨。 只他却不知,太子妃接手东宫的宫务之后,就将婉贵妃安插的钉子拔得一干二净,连张良媛和苏承徽都没落得好。且婉贵妃前些日子被圣人禁足了,连紫宸殿都出不去,如何还能对东宫下手? 窦泽把信送出去后,心情是难得的轻松愉快,因此便想着去探望一下自己病重的王妃,就算王妃的身体再不济,好歹她也替自己生了一儿一女,待到窦淳死后,若是王妃的母家肯出力,能够说服圣人过继自己的儿子,那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他越想越觉得不错,自己的儿子若是能成为太子,届时自己和儿子就可以里应外合,除去窦渊,就算无法除去窦渊,先占了太子位,让其他亲王无机可乘,对于自己的大计来说也是有益而无害的。 他心里一边琢磨着美好的未来,一边走进王妃居住的正院。 百草远远的就见到了窦泽的身影,赶忙入内向王妃禀报,待到窦泽走入正院时,百草已经领着一众丫鬟候在正房门口,并且向他行礼问安。 "都起罢,本王来看看王妃,王妃现在醒着么?"窦泽摆了摆手,淡淡地问道。 "回大王,王妃刚喝了汤药,眼下歇下了。"百草恭敬应道。 "怎么,王妃的身子又不好了?"窦泽皱了皱眉,怎么又在喝汤药?他每回过来王妃都在喝药,真是名符其实的药罐子。 "回大王,王妃这是老毛病了,天气转凉时便要发作。"百草嘴上说得恭敬,心里却是愤恨不已,王妃嫁入王府这么多年,大王竟还不知王妃有这个老毛病,显然是未将王妃放在心上,难怪王妃不想见到大王。 窦泽听罢脸上闪过一丝不满,若不是王妃出自西北贺家,他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迎这么一个病秧子王妃入府,所幸王妃还为他生下一儿一女,算是功劳一件,也让他对王妃的不满稍微减少了那么一丁点儿。 不过王妃那破身子,竟然能挺过生产,也让窦泽有些意外,想当初众人都以为王妃体弱多病,在孕育子嗣方面极为艰难,就是侥幸有孕了,以王妃的体弱,一个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呢。谁知他的王妃硬是挺了过来,还不只生了个小郎君,后来又替他生了个小娘子,也算是个有福气的了。 若不是因着这一双儿女,窦泽早就将王妃给忘到犄角旮旯里去了。 窦泽本想来探望王妃,可是王妃歇下了,他也就摸摸鼻子转身走了,结果他还没走回前院,就见前方一行人缓缓而来。领头的那个娘子穿着缎织掐花的对襟外裳,配着烟水百花裙,头上梳着随云髻,髻上簪着一对镶有珠玉的流苏发钗,看起来娇俏又可人。 娘子领着一众丫鬟来到窦泽跟前,向着窦泽屈膝行礼,嘴里一边柔柔地说道:"妾见过大王,大王万福。" "起罢。"窦泽一双眼珠子几乎黏在了对方的胸前,只见那对襟外裳里的粉色织成诃子若隐若现,且那束在胸下的阔带使得胸部更为挺立,而娘子颈下胸前的一片雪白,更是晃得窦泽眼花得很。 来人正是孙孺人,她眼见着自己精心的打扮,果然勾得大王神魂颠倒,嘴角便忍不住噙着一抹笑容,她本来就生得美貌,否则当初如何能够勾搭上窦泽。此时又这么含羞带怯的一笑,娇媚的神态更是让窦泽瞧得目不转睛。 "大王,不知王妃身子可好?妾日夜挂念,都在为着王妃的身子烦忧,日前妾听说京外的普云寺极为灵验,因此妾想请大王应允,让妾到寺里替王妃祈福诵经。"孙孺人柔柔地说道,末了还眨了眨眼,对着窦泽抛了一个媚眼。 "你能够如此替王妃着想,果然是个好的,不过祈福诵经不必急于一时,本王日前将这府里大小事交予你手上,待本王先问过府内事务后,你再前往普云寺罢。"窦泽清了清喉咙,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可孙孺人又如何听不懂他话中的暗示,她羞红了一张脸,娇滴滴地应道:"诺。" 语毕窦泽便带着孙孺人回到自己的院落,美其名曰询问府内事务,实则抱着孙孺人上下其手,吃尽了豆腐,恨不能天色快点黑,好赶紧抱着美人上床榻。 孙孺人倚在窦泽的怀里,配合着对方的动作娇喘着,待到她觉着时机差不多了,便软软地开口,"大王,如今妾管着这府中大小事务,丝毫不敢懈怠,可前些日子那常管事却是处处都要挑刺,就是没错的地方也被他硬是挑出错来,妾看着,常管事这是不满大王的决定啊。" "常通?他是王府内院的大管事,他说了什么你听着便是。"窦泽虽然色心上头,可是并没有完全被美色蒙蔽了脑子,孙孺人这么一说,他马上反应过来。虽然他将府中事务交给孙孺人,可实际上孙孺人手中的权利并不多。 孙孺人本来想得很好,她哄得大王将管家权交给她后,她便可以耀武扬威,成为这王府的新主子。她好容易逮着机会,打算给王妃一个下马威,却没有想到王府的外院有长史和司马管着,内院有常通这个大管事,她根本就只是个摆设,她顶多管管自己的院子,或是其他侍妾和群芳园的事务,别说是管着王府,就连厨房她都插不进手,更不用提王妃的正院或是小郎君的院子了。 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常通还处处和她作对,旁的人只羡慕她掌了管家权,却不知道实际上她竟是被一个管事给辖制住了,她气得要命,便打算在大王面前告常通一状。谁知大王竟是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让她其他话也说不出口了。 她本想着大王若是恼了常通,她便可以顺便扯出王妃,毕竟谁不知道常通就是王妃的一条狗,若是没有王妃的准话,常通如何会跟她过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窦淳:为什么我还没醒…… 卓惊凡:作者干得好,就让他继续睡下去吧…… 唐代所谓的"诃子"就是无带抹胸,也就是无带内衣啦,"织成"则是古代一种名贵的丝织物,唐代的诃子最常用的面料就是织成。 35第三十五章 小产 窦泽可不管孙孺人心里的想头,眼瞅着天暗了下来,便急吼吼地让人备膳,用完膳后便打算抱着孙孺人滚上床榻。只孙孺人这时却腼腆着脸,凑到窦泽耳旁轻声说了几句话,窦泽听罢却没有露出喜色,反而是皱了皱眉。 孙孺人瞅着窦泽的脸色不好,心里有些着慌,她原以为窦泽听见这个消息,肯定会高兴的,可现在看起来,却不是这样。 "既然不方便,还不退下?"窦泽满腔的热情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个透心凉,他心情郁闷,对着孙孺人一点儿都没有好脸色。他本来就被孙孺人的娇媚给勾得魂都快飞了,就想着入了夜定要在床榻上好好整治对方一番,谁知临了宽衣解带时,孙孺人却说身子不方便,无法侍候。 孙孺人见窦泽的脸色实在不好,也不敢再多说,只得含泪退下了。窦泽一腔欲火被挑拨地没处发,最后只得忿忿地前往群芳园,随便挑了一间屋子,正好是吕孺人所居,他进去后把对方往床榻上一拽,便是一夜的颠鸾倒凤。 隔日一早,窦泽神清气爽地离了群芳园,不一会,大王昨晚上宿在吕孺人屋里的消息,也立刻传开来了。孙孺人本来正在用早膳,听说了之后,真是气都气饱了,她脸色阴沉,本以为有了孩子,大王怎么着都该对自己另眼相看才是,可大王却是一副厌烦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喜色。 孙孺人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郁,难道大王就这样重视王妃所出的小郎君?也不知道那个病痨子王妃什么时候才能断气,孙孺人真是恨不能王妃今日就没了,就是大王会续娶继王妃,可等到继王妃入门时,她早就把持住整个王府了,到时还不知道是谁向谁低头呢。 思及此,孙孺人难看的脸色总算和缓了一些,现如今她掌着管家权,纵使常通这个刁奴因着王妃的唆使,不给自己好脸子偶尔还会使绊子,可只要大王不发话,她便能握着管家权不放,待到王妃故去了,她再来收拾常通不迟。 孙孺人眯了眯眼,心里已经在盘算日后要如何处置常通,用完早膳后,她身旁服侍的贴身大丫鬟一边侍候她净手,一边轻声说道:"孺人,奴婢这里有些消息。" "你们都退下罢。"孙孺人的眼神一闪,知道自己的大丫鬟这是有要紧话要说,便将其他丫鬟都给挥退了。 "孺人,奴婢前些时候瞧见百灵和马婆子走得有些近。"孙孺人的贴身大丫鬟说道,这个大丫鬟叫做翠柳,是孙孺人从孙府带过来的,对孙孺人忠心耿耿,很得孙孺人看重。 "百灵"孙孺人想了想,终于想起百灵是谁,可不就是王妃身边的丫鬟么,印象中那个百灵似乎很安静,就是说话都是轻轻柔柔的,她心下一凛,沉声问道:"马婆子怎么会和正院的人和在一起?你没瞧错?" "奴婢知道事情轻重,自是瞧得真真的,才敢来禀报孺人。"翠柳赶忙保证,她可是瞧了又瞧,万分确认和马婆子凑着头嘀咕的人就是百灵,这才赶忙来向孺人报信。 "你有没有问过马婆子,百灵来找她做甚?"孙孺人蹙着眉,开口问道。 "奴婢问了,马婆子说是前儿个她家的桂花病了,是百灵及时发现,还找了大夫来,救了桂花一命,所以马婆子对她感谢得很。"翠柳将打听到的事说了出来。 "她不是王妃身边侍候的丫鬟么,哪里有这么多闲工夫,去注意一个厨房的粗使小丫头,这事儿有鬼,你去问问,桂花和百灵是什么时候开始走动的。"孙孺人蹙着眉头,百灵可是王妃身边得用的大丫鬟,怎么会和厨房一个粗使丫鬟扯上干系?怎么想都觉得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诺。"翠柳福了福身子,将这事儿记在心上,主仆俩又说了会儿其他的话,便看似将这一页暂且揭过了。…… ****** 卓惊凡守在窦淳的床榻前,等着对方清醒过来,胡太医说得很笃定,窦淳在午时前绝对会醒,眼看着还差三刻就午时了,可窦淳还是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胡太医和其他几位太医此时都候在偏殿里,就等着太子殿下醒来后,好为殿下检查身子。 因此卓惊凡皱了皱眉,正想使人去偏殿请太医时,就见窦淳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他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直勾勾地盯着窦淳。然后,他看见了窦淳的眼睑颤了颤,接着那一双闭了好久的双眼,终于缓缓睁开了。 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瞬间就扑到窦淳身边,并且连声说道:"快!去通知圣人和皇后,就说殿下醒了!再去偏殿把太医都请过来,别忘了还要备些清淡的吃食,殿下睡了这么久,想必是饿了,还有熬好的药也端上来。"一时间寝室内众宫人顿时忙碌了起来。 "……凡凡……"窦淳虽然睁开了眼,可意识还是一片模糊,不过卓惊凡的声音还是第一时间传入了他的耳里,他听着卓惊凡语气中的欣喜和隐藏的颤抖,心里一抽,知道自己让他担心了,便开口轻唤了一声。 "我在,我在!淳儿你安心躺着。"卓惊凡虽然正在吩咐着宫人,可却也分出心神注意着窦淳,因此窦淳一张口喊人,他立刻就应了一声。 不一会,太医就来了,几个太医围在床榻前,正在替太子殿下检查身子,接着得到消息的圣人和皇后都来了,圣人激动的眼圈都有些发红,皇后更是频频抹泪,众人见了圣人和皇后,赶紧行礼问安,圣人一摆手,很快地叫了起,"都别多礼了,太医赶紧替太子瞧瞧。" 胡太医等人立刻起身,继续替太子殿下检查。 须臾,以胡太医为首的一众太医,对着圣人躬身行礼,"恭喜圣人,殿下的身子已无大碍,这几日配以汤药调理,体内的余毒便可彻底清除。"圣人一听大喜,抚掌大笑,并且开口赏了众位太医许多赏赐,就是皇后也跟着赏了许多东西。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圣人赏完太医,随即坐到床榻边,拍拍窦淳的手叹息了一声,接着又转头望向卓惊凡,温和的说道:"太子妃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了。" "回父皇,这是儿臣应该做的。"卓惊凡浅笑着说道,圣人听罢显然很是满意,对着窦淳说道:"你这个太子妃是个好的,这些日子以来为了你,他几乎是衣不解带守在床榻前,日后你得对他好一些。" "诺,儿臣省得。"窦淳开口说道,嗓音听起来还有些虚弱,圣人自是不敢再多说,吩咐他好好休养,然后又对着卓惊凡叮嘱了几句,便带着皇后离开了。 "凡凡。"待到圣人一走,窦淳就睁着一双明亮的双眼,对着卓惊凡伸出手,此刻他的脸上还是挂着一抹单纯的笑容,让卓惊凡的心下有些疑惑。太医之前说了,待到窦淳醒来,未尝没有康复的可能,可方才太医和圣人为何都没有提起这茬?因着圣人没有开口问,卓惊凡也不好越过圣人擅自开口,此时见着了窦淳的笑容,让他忍不住猜测,莫不是太医的诊断出了错,窦淳并没有康复? 而圣人是否早就知晓了,才会说"醒了就好"? 卓惊凡揣着满腹疑问,坐到了床榻边,他细细观察着窦淳的表情,想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出些端倪来,不过他怎么看,也只看见窦淳的傻笑。 "淳儿,你现在感觉如何?"卓惊凡心下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窦淳康复还是希望他一直傻着。本来只是单纯的想善待对方,可是那一晚的荒唐,又让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在这边纠结个老半天,可罪魁祸首若还是个不开窍的稚儿,他找谁说理去?尤其一想到自己被一个心智只有八九岁的稚儿占了便宜,真是怎么想怎么不得劲儿,就是对方的身份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夫君,他还是感觉委屈。只要一想到自己被对方压在身下狎玩,可对方还是一副懵懂的模样,就让他觉着这哑巴亏真是吃得忒憋屈。 因此此时见了窦淳的笑容,就让卓惊凡气不打一处来,脸上也带出些情绪来,一旁侍候的宫人见太子妃突然变了脸,都有些摸不着头绪,只她们也不敢多话,各各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窦淳自然也瞧见了卓惊凡的脸色,他心里暗笑,面上却是丝毫未显,只是继续伸着手,对着卓惊凡唤道:"凡凡——"卓惊凡纵使有再多的怒气,也不会对着一个不懂事的稚儿发作,因此他按捺下浮躁,坐到了床榻边,握住窦淳的手,"我在,怎么了?" "凡凡,我醒过来你不开心么?"窦淳盯着卓惊凡问道,他的眼神深邃,似乎像是要看进卓惊凡心底似的。窦淳如此专注的眼神让卓惊凡心下有些发慌,他抿了抿唇,笑着说道:"这是怎么说的,你醒过来我如何会不开心呢?" "开心就好。"窦淳笑眯眯地说道,不知怎么的,他这个笑容在卓惊凡眼里,竟显得有些意味深长,和往日的单纯似乎有些不一样。…… 圣人带着皇后一起离开东宫,回到太极宫之后,圣人淡淡地对着皇后说道:"皇后这几日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罢。"语毕便带着宫人径自回了两仪殿,把欲言又止的皇后丢在了身后。 待到回到两仪殿后,圣人立刻传了胡太医和严太医觐见,两位太医不敢耽搁,立刻跟着传话的内监一同前往两仪殿。进了两仪殿的书房后,两位太医行礼问安,却迟迟等不到圣人叫起,二人躬着身子神色未变,可心里却是忐忑极了。 "胡太医,先前你告诉朕,说是朕的太子清醒后,便有康复的可能,可方才朕瞧着太子,怎么还是和往日里一样呢?"许久之后,圣人终于开口,却是语气冷凝满含着质问意味。 "回圣人,殿下此时才刚清醒,还需要时间调养,待到余毒清除后,方才能显出不同来。"胡太医战战兢兢地回答。 "需要多久?"圣人又问。 "回圣人,不出一月,殿下必可完全康复。"胡太医躬着身子低着头,恭敬地答道。 "嗯,就给你们一月,若是过了一月太子还是没有起色,你们便提头来见罢。"圣人语气淡淡的,却是一下子就定了两位太医的生死,两位太医自是恭敬应下,莫敢不从。 待到退出了书房,离了两仪殿远远的之后,严太医这才缓缓地开口说道:"当日殿下昏迷前曾经召见过你,殿下是不是又有什么计划?" "我如何能知道殿下的计划,殿下只不过吩咐我,若是有人问起,便说尚需调养一月。"胡太医淡淡地说道。 严太医闻言皱了皱眉,却没有多说什么,两位太医沉默地回到了太医署,就听署里跑腿的小内监们正在说着紫宸殿的动静。 "紫宸殿?贵妃娘娘怎么了?"胡太医才听了一耳朵,便开口打断小内监们的闲话。小内监们面面相觑,最后其中一人凑到胡太医面前,嘀嘀咕咕了几句话,胡太医听罢有些惊讶,"小产了?" "是啊,先前紫宸殿使人来请太医,可正好您们都不在,传话的人听我们说了就回了,结果不久后白芨姑姑亲自来了,白芨姑姑可凶了,逮着我们就是一顿臭骂,以为我们故意不帮紫宸殿传话,我们可真是冤死了。"小内监一脸愤慨,语气中还有些委屈。 "后来呢?"胡太医又问。 "后来正好秦太医来了,白芨姑姑捉着秦太医就跑,不久前秦太医才刚回来,可那脸色……啧啧,真是吓人得啊,小豆子偷听到秦太医和他的药童说话,说是贵妃娘娘这胎没保住呢。"那小内监压低了嗓音,比手划脚的将经过学了一遍。 胡太医和严太医听罢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以为婉贵妃会小产,肯定是出自太子殿下之手,却不知道,东宫里刚听说了婉贵妃小产的窦淳,心里也是一阵惊讶。…… 窦淳听着有福的禀报,待得有福语毕,这才开口问道:"你确定?贵妃这胎真的没了?"实是这个消息太让人震惊了,先前他本想用香料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贵妃腹中的胎儿,可却被贵妃躲过一劫,如今他昏迷了数日才刚清醒,却听说贵妃的孩子小产了? "回殿下,千真万确,圣人也得了消息,现在人正在紫宸殿里,听说还在大发雷霆呢。"有福将吕福传来的消息细细说了。 "贵妃不是被禁足了么?查出来孩子是怎么掉的么?"窦淳眯了眯眼,开口问道。 "回殿下,还没查清楚。"有福低声说道。 "嗯,你继续打听着,有什么消息立刻来报。"窦淳挥挥手,有福便退下了。 待到有福退下后,窦淳这才开始细细琢磨着,婉贵妃肚子里的胎儿竟然掉了,也不知道是谁的手笔,竟然能让婉贵妃吃这么大一个闷亏,不过转念一想,这人如此有能耐,如何会现在才崭露头角?若是圣人的后宫里真有这样一位手段高超的妃嫔,哪里还轮得到婉贵妃蹦跶呢? 若不是圣人的妃嫔……难不成,出手的是他的太子妃? 窦淳细想了一番,觉着这个猜测挺靠谱的,毕竟当初太子妃会中毒也是婉贵妃下的手,况这些日子以来婉贵妃不断找东宫的麻烦,太子妃一气之下愤而回击也是有可能的,只不知他的太子妃如何能够避过圣人和婉贵妃的耳目,竟是将婉贵妃给弄得小产了,真是……让人痛快不已。 而此时被窦淳惦记着的卓惊凡,正在承恩殿中休息,前些时候他日夜守着窦淳,差一点将自己的身体给熬坏了,现在窦淳终于醒了,他也能好好喘一口气了。因此他看着窦淳用完膳喝了药后,也就回了自己的寝殿,打算小憩一番,下午才有精神继续陪着窦淳。 只他才刚回到承恩殿,茯苓便有事禀报。 "传太医了?"卓惊凡听了茯苓的禀报,淡淡地问道,茯苓点点头,"回太子妃,传了,可那时候太医都在殿下的崇仁殿,听说白芨还在太医署外发了一通火。" "那孩子是保住了还是没保住?"卓惊凡又问,茯苓凑到他耳旁,轻声说道:"回太子妃,落下了,听说还是个已经成形的男胎。" "……"卓惊凡闻言瞳孔骤缩,他心下一紧,顿时浮现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若是他猜得没错,那个胎儿,极有可能是梁仲轩的骨肉。他有些呆滞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感觉双手上似乎染上了血腥味,他闭了闭眼,沉声说道:"做得很好,下去罢,让本宫静一静。" "诺。"茯苓福了福身子,退了下去。 卓惊凡一个人歪在软榻上,双眼无神地瞪着前方,尽管早就下定决心要除掉婉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可真的下手了,心里的感觉却是十分复杂,他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实是有些厌倦这种互相算计的日子。 可是身处在他这个位置,应该说身处在窦淳的位置上,若是不算计人,只有等着被人拆吃入腹的下场,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窦淳是个不成器的太子,想要把他拉下马的人比比皆是,自己这个太子妃若是不硬气一点,如何护得住太子周全?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心里深处淡淡的愧疚彻底压了下去,然后便将这事搁置脑后。…… 婉贵妃小产的消息在后宫里不胫而走,皇后自也是听说了,她拉着王姑姑的手,脸上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姑姑,这真是老天开眼,那贱人的孩子没了!" 王姑姑抿唇微笑着,连连点头,"娘娘说得是,当真是老天开眼了。" "如今那贱人再也嚣张不起来,淳儿眼看着也要康复了,本宫熬了这么些年,总算是有个盼头。"皇后拉着王姑姑的手,语气感慨得说道。 "娘娘说得是,待到殿下康复了,往后娘娘的好日子还多着呢。"王姑姑笑着说道,心里一阵欣慰,皇后娘娘总算是熬出头了,就等日后太子殿下登基,娘娘便是太后,那可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不是其他狐媚子能比的。 "现在本宫就只差抱孙子了,如今淳儿好了,本宫可得好好地替他掌掌眼,挑几个可心的人服侍,待到淳儿有了子嗣,太子位就更稳固了。"皇后笑着说道,彷佛已经看见了窦淳儿女成群的画面。 "娘娘说得是,殿下是该多纳几个侍妾,太子妃是个不会下蛋的公鸡,说句难听的,可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他自己生不出来,可不能拦着旁的人生啊。"王姑姑压低了音量,颇为不屑地说道。 "正是这个理,只圣人不知为何,竟是颇为喜欢这个太子妃,前儿个竟还说要淳儿以后好好对待他,本宫当时听了心里真是窝了一团火,却又不能当着圣人的面发作,实在是憋得本宫心口疼。"皇后一想起圣人夸赞卓惊凡的话语,就是不满的很。 "娘娘何必与他置气呢?圣人只说了要好好对待他,可没说不许殿下纳新人啊,前些时候张良媛和傅良娣都没了,苏承徽也被娘娘您贬了,东宫上下只剩个太子妃和李承徽,这传出去也不好听吶,况殿下身边无人侍候,娘娘您帮着张罗不是正常的么?就是圣人知道了也挑不出理来不是?"王姑姑可着劲儿地说些皇后爱听的好听话。 "嗯,你说得很对,本宫确实顾虑太多了,就算圣人喜欢他又如何,他生不出子嗣来,就别想拦着淳儿纳人!"皇后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要趁着今年的采选替太子多挑几个良家子。 作者有话要说:婉贵妃:我的孩子…… 卓惊凡:本宫只是不喜欢玩手段,不代表本宫不会玩手段,跟本宫比,你还嫩著呢! 太子殿下终于醒了,之后感情戏会越来越多,总是要正常的太子才能谈恋爱啊,毕竟太子妃又没有恋童癖,可以对著一个八-九岁小孩动心…… ﹁_﹁ 然后,太子殿下肯定是有队友的,只是队友还没出现,大家别心急,太子和太子妃交心之后,自然就会向太子妃坦白了。 36第三十六章 采选 大周朝的良家子采选是一年一次,在每年的农历八月,朝廷会派遣专门负责的中官到民间挑选姿色秀丽、容貌端庄的良家童女,岁数则是在十三岁以上,二十岁以下。 前两年因着太子殿下还未康复,再加上东宫里已有太子妃和四位侍妾,且当时东宫的宫务是由傅良娣掌着,所以皇后并没有想着还要再塞人入东宫。可现在不一样了,东宫里只剩下一个太子妃和一个李承徽,太子妃还是个不会生育的郎君,为了太子殿下的子嗣着想,这一次的采选东宫肯定是要进人了。 中官八月到民间挑选,待到将入选的良家子送入宫,已是两个多月后的事了。 今年的良家子再过几日就要入宫了,时间上刚刚好,正好淳儿也醒过来了,不如就让他亲自前去挑挑看,是否有顺眼的小娘子。皇后一边盘算着,一边使人去请圣人,毕竟东宫要进人,也得经过圣人的同意。 只是皇后派去的内监却没有见到圣人,内监无功而返,只得向皇后如实禀报,"禀娘娘,圣人在紫宸殿里,不让任何人打扰。"皇后听了自然又是一番气恼,可她也只能生着闷气,实在不敢和圣人叫板。 王姑姑在一旁,待到内监退下后,才开口低声劝解着皇后,"娘娘,您不必气,圣人如今在紫宸殿里,想必也是因着那个早夭的孩子,其实您什么也不必做,让婉贵妃承担圣人的怒火就行了。" "嗯,说得也是,若是搁在以往,本宫许是还会怕圣人责怪,怪本宫没有好好照顾婉贵妃,可前些时候婉贵妃分明就被禁足了,结果她好端端地待在紫宸殿里,还能把孩子给弄掉了,这可赖不到本宫身上,"皇后点点头,只要一想到婉贵妃那个流掉的男婴,她的心情就好了许多。 "不过娘娘,奴婢方才想起,现如今圣人痛失皇子,若是娘娘在这个节骨眼上提采选……怕是不大好罢。"王姑姑皱了脸,欲言又止的说道。 "……也是,本宫就先缓缓罢,左右那些良家子又不是今日便入宫,就是入了宫,也得按照规矩来,届时若是圣人当真没兴致也好,后宫不进人本宫还乐得轻松呢。"皇后扯扯嘴角,右手无意识地摩娑着左手腕上的手镯。 自她嫁予圣人这些年来,每一回后宫进了新人,就像一把刀子戳向她的心口,这戳着戳着,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不管有多浓厚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她虽然身为皇后,表面上风光无限,可背地里的苦又有谁知道?从很多年前她和圣人之间就已是相敬如宾,除了祖宗家法规定的初一、十五这二日,圣人极少踏足立政殿。 可外人又哪里看得到这些?傅皇后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低垂着头,不再作声。…… 过了几日,到了良家子入宫这一天,负责采选的中官领着一众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先到尚宫局对了名册,并且接受第一轮的审查。中官在挑选良家子时,自是先看外貌体态,可细部的审查,如身上有无体臭或缺陷等,这些都得由宫里的女官来检查。 通过第一轮审查的良家子们,接着会被送到尚仪局学规矩,只要是入了宫,不管最后有没有被选上,规矩都得先立起来。除了学规矩之外,还得经过一层层的筛选,通常先由女官们审查良家子的才艺和女红,通过了才有机会进入殿选。 新的一批良家子入宫后,皇后这里就收到了名册,她翻阅着中官送来的名册,口里随意问着,"给圣人送过去了么?" "回娘娘,已送过去了。"中官恭敬地答道,这新一批的良家子名册,自是先往圣人那里送了一份,接着才是往皇后这里送。 "嗯,行了,你们打紧点儿,好好的选一选,本宫也没什么要交代的,只一点,别让一些歪瓜劣枣混到殿选上,知道么?"皇后阖上名册,淡淡地说道。 "诺。"中官恭敬应下。 "下去罢。"皇后挥了挥手,让中官退下。 待到中官退下后,皇后这才对着王姑姑抱怨道:"姑姑,你说圣人是个什么意思?这几日里除了上朝外,竟是都待在了紫宸殿,难不成那贱人没了孩子,却反倒将圣人给栓住了?" 王姑姑也说不好,打从婉贵妃小产了之后,圣人就日日留宿在紫宸殿里,似是要告诉旁人,婉贵妃并没有因着失去了龙嗣就失宠,反而仍是圣眷正浓。可若要说真的圣眷正浓,圣人却是没有解了婉贵妃的禁足令,所以王姑姑实在是不晓得,圣人如此的作派到底有何用意。…… 东宫承恩殿 自从窦淳醒过来之后没多久,卓惊凡就发现,对方真的不太一样了。 后来他也曾经私下问过胡太医,得知至多再一个月,窦淳就会完全康复的消息,一时间心里那种矛盾的情绪又出现了,使得他这几日都尽量躲在承恩殿里,尽可能的减少和窦淳见面的机会。 他不断地思索着,待到窦淳完全康复后,他该用什么心态和对方相处。 只是还没等他厘清头绪,沉寂了一阵子的皇后,突然召见了他。卓惊凡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可还是带着人前往立政殿。 到了立政殿,向皇后行礼问安后,皇后淡淡地叫了起,卓惊凡暗自琢磨着皇后的神色,发现对方的脸上竟是带着笑意,这让他不由得心下一凛,皇后觉得高兴的事儿对他来说,可不一定是好事。 果然,皇后赐坐之后,笑着让人将一迭名册交给他,他心下一沉,已然知晓皇后叫他来的用意了,看来皇后是想往东宫塞人了。 "太子妃,日前圣人才夸赞过你,说你是个好的,本宫也感到欣慰,如今眼看着太子要康复了,可太子却是膝下无子,本宫思来想去,可不就是因着东宫无人么?因此本宫决定替你找些左臂右膀,再者你和太子也相处这么些时候了,本宫想着,你应当知道太子的喜好才是,所以今儿个特意找你来,让你也来帮着挑挑。"皇后开口徐徐地说道。 卓惊凡捧着那迭名册,脸上第一次出现有些僵硬的表情,他在皇后面前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没承想这一次却是落了下乘。只是皇后这一手太突然,他完全没防备,虽然知道这些日子新一批的良家子入宫了,可他完全没想过,这批良家子和东宫有何干系。 也是因着他不是娘子,思维自是不同,那些个后宫妃嫔早在良家子还未入宫前,就开始坐立难安,深怕圣人又纳了新人进宫,那么不得宠的妃嫔就更加见不到圣人的面了。 卓惊凡自是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对他来说,采选入宫的良家子虽出自良家,可是家世背景比起礼聘入宫的高门贵女来说,那是完全比不上的。若是真要挑选对太子有帮助的娘子,根本不会从良家子中选择,因此他压根儿就没在意过良家子。 可皇后不同,她思考的方向是想让太子尽量的开枝散叶,良家子对太子有没有助力不重要,能够替太子诞下子嗣就够了。当然,她也会替太子礼聘几个家室匹配得上的高门贵女,好替太子拉拢朝中势力,不过这些总得等太子完全康复了再来考虑。 皇后在心里琢磨着,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充实了东宫再说,王姑姑说得是,如今东宫里只有一个太子妃和一个李承徽,这传出去也不象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本宫慢怠了太子呢。 因此她一得到名册,便急吼吼地将太子妃传来,一来是故意当着太子妃的面提起子嗣,好狠狠地打对方的脸;二来也确实因着太子妃和淳儿朝夕相对,由他来帮着淳儿挑选,肯定能挑出淳儿喜欢的来。 卓惊凡一个眨眼之间,就看穿了皇后的意图,他强撑着笑容,收下了名册,几个呼吸间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和淡定,"母后说得是,如今东宫里的人是少了点,正该多挑几个人来帮着儿臣服侍殿下才是。" "嗯,你能这样想就好,也不枉圣人如此的看重。"皇后忍不住,还是微微地又刺了一句。 卓惊凡摆出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心里却是有些啼笑皆非,皇后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想找他的麻烦。不过转念想想,皇后今日这往东宫塞人的举动并不奇怪,窦淳如今即将弱冠,膝下却仍无任何子嗣,也难怪皇后会着急了。 只不知皇后这番动作,是否经过圣人的同意?圣人当初会将自己指给窦淳,肯定是已经考虑过子嗣的问题,现在皇后这样兴致勃勃地替窦淳张罗,可别到时候落个两头都不讨好的境地。 ****** 卓惊凡一被叫走,窦淳就收到了消息,他安排在皇后身边的人,早就传话告诉他,说是皇后有意从此次的良家子中,挑选几个人侍候太子殿下。 窦淳得知后,第一个反应是:麻烦。 东宫好不容易让太子妃整顿得有模有样,如今若是被塞了人进来,就好似铁桶被开了个口子,届时一堆脏的臭的都往东宫挤,要收拾起来又得费一番工夫。他可不认为,婉贵妃会吞下前些时候的哑巴亏,他都能想到出手的是太子妃,婉贵妃怎么可能想不到?若是被婉贵妃逮着了机会,她的报复绝对比以前那些手段更激烈,毕竟婉贵妃失去的是个皇子。 一个皇子对于后宫的妃嫔来说,就是后半生的倚仗,若是遇上太子不贤或是太子无能,还能有机会竞争皇位,就算无缘皇位,日后侥幸些或许也能捞个亲王位,可以说一个皇子的意义,绝对不仅仅只是一个孩子这样简单。 所以在太子妃害得婉贵妃小产后,窦淳就没想过,东宫能够和婉贵妃和平共处,他知道婉贵妃肯定紧盯着东宫,只要让她逮着了机会,她就会扑上来狠狠咬他们一口。 因此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后竟然还想让东宫进人,实在是给东宫添麻烦! 况且他才刚发现自己对太子妃的心意,人都还没吃上呢,煞风景的侍妾就要来了,这还让他怎么追求太子妃啊? 尽管窦淳此时还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想法,可是因着从小就中毒,所以他的心防也比旁人重,要得到他的信任很不容易,现在好容易有一个太子妃出现,不只得了他的信赖,还让他动心了,那么他只需要太子妃就够了,他可不想再多个人碍手碍脚。 他如今的处境并不乐观,也容不得他儿女情长,能够对太子妃动心已经是极限,他不想也不愿意像圣人那样,纳一些牛鬼神蛇进后宫。 可以说若不是因为圣人后宫里的那些妃嫔,他也不会中毒,所以其实窦淳心里对圣人的三宫六院有了阴影,他曾暗暗想过,待得他登基以后,绝对不要摆一堆女人在身边,免得日后害人又害己。 不过眼下得先解决了良家子的问题。 窦淳有些头疼,他也知道皇后这是好意,只是因着皇后的脑子不大好使,很多时候都成了好心办坏事,出发点是好的,可结果往往让人哭笑不得。就拿以前的傅婉倩来说,皇后想提拔母家是很正常的,因此选了自己的侄女儿入东宫,这都是能理解的,只皇后在选人时,却没考虑过,傅婉倩是否适合进宫,以傅婉倩的能耐,在外头找个高门大户的嫡子,都比入宫来得好。 傅婉倩或许无法担起宗妇的责任,大世家的嫡长子她匹配不上,但是嫡次子或是嫡幼子总行了罢?嫡次子或是嫡幼子往往不需要担负整个家族的兴旺责任,傅婉倩若是找个嫡次子,想必也能舒心的过一辈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送到京外的别院,终其一生都无法再入京都。 其实圣人未必不知道傅婉倩的能耐,可他还是在傅婉倩一入宫就将对方封为良娣,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给了傅家极大的脸面,可是窦淳却觉得,圣人八成在等着傅婉倩出幺蛾子,没见现在傅婉倩都被送出宫了,可傅家还得对圣人感恩戴德的。 圣人这一招才是真正的兵不血刃,杀人于无形,他并没有明言拦着皇后提拔傅家,也没有对付傅家,他只是坐等着傅家人自己作死,然后他再施点小恩小德,既得了名声面子,也得了里子。毕竟傅家对圣人有恩,傅太傅的门生更是满天下,若是圣人胆敢露出一丝想要对付傅家的念头,那些个御史大夫的弹劾奏章肯定又要堆满书案了。…… 窦淳坐在软榻上沉思着,连卓惊凡走进来了都没察觉。待到卓惊凡走到他面前,将那一迭名册往他身旁一放,他这才惊醒过来。 "凡凡,你去哪儿了?"窦淳扬起一抹微笑,笑问着卓惊凡。 "母后传我去立政殿。"卓惊凡瞥了他一眼,有些仓促地移开眼神,打从窦淳醒过来之后,他就越来越无法直视对方的笑脸了。也不是说窦淳笑得很难看,只是……该怎么说呢,他总觉得对方的笑容里,藏了些不能探究的心思。 窦淳似乎没有要隐藏的意思,将心思赤裸裸的表现出来,可卓惊凡却像鸵鸟般,认为自己不去思考,不去探究,那心思就不存在似的,有时候他的自欺欺人,都让窦淳有些无奈又好笑,却又觉得卓惊凡这样的反应很可爱,让他喜欢得紧。 因此他也不逼迫对方,只偶尔逗逗对方,就像现在,他只是故意露出一个满含深意的笑容,就引得他的太子妃又开始装鸵鸟了。 "你不问问母后传我做什么?"卓惊凡觉得气氛有些古怪,让他浑身都不对劲,因此忍不住出声,打破了方才那一瞬间诡异的静谧。 "母后传你去做什么?"窦淳从善如流的开口,嘴角仍然噙着一抹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表情渐渐僵硬的卓惊凡。 "今年的良家子入宫了,母后想叫我帮你掌掌眼,多挑选几个好的来服侍你。"卓惊凡暗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故作淡定的开口说道。 "我的太子妃自是个好的,由着你帮我挑选,我就放心了。"窦淳缓缓地说道,语调缓慢中带着点暧昧的笑意。 卓惊凡听罢眉心一跳,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舒服,先前在立政殿时,他就有过这种感受,他本以为照着窦淳的心性,肯定是要拒绝挑选良家子,可现在却亲耳听他答应,而且还让自己替他挑选适合的良家子。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的不得劲儿? 可怜上辈子没尝过多少情爱滋味的太子妃,被太子殿下故意的试探搞得心情乱糟糟的,他脸上的郁色,太子殿下自是看在了眼里,心里也有些窃喜,他的凡凡对他果然不是无动于衷,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在一头热。 因此窦淳见好就收,他微笑地补上一句,"当然,凡凡若是觉着都不好,我就一个都不要,我有凡凡就够了。" 卓惊凡的心里又是一跳,不过这次不是不舒服,而是像喝了蜜水般,他不自觉得捂着跳得有些快的心口,神色复杂地瞪着窦淳。窦淳也不怕他的冷脸,咧开嘴就是一个傻笑。他这副傻样弄得卓惊凡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最后只得悻悻然地冷哼一声,拿起一旁的名册翻阅着,不再搭理他。 窦淳摸摸鼻子,知道逗过头了,因此也不敢再试探,乖乖地坐在一旁,陪着卓惊凡看着良家子的名册。…… 紫宸殿 婉贵妃躺在床榻上,整个人削瘦不少,昔日娇艳的容颜也变得憔悴不堪,身旁侍候的白芨红着眼圈,正在服侍她喝汤药,婉贵妃瞥了一眼白芨,淡淡地说道:"有什么好哭的?" "娘娘……"白芨嗫嚅着,心里很是自责,当时若是自己硬闯进东宫去请太医就好了,就是丢了命也好过耽搁了时辰,若不是太医来得太晚,娘娘也不会…… "你不用自责,你还看不出来么?这是圣人的警告。"婉贵妃见了白芨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 "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白芨被婉贵妃的话唬了一跳,急急地说道。 "本宫有何可怕的?圣人如此不顾念往日情份,任凭太子妃对本宫下手,他做得出来,还怕人说么?!"婉贵妃说着说着,语气变得激动不已,脸上满是怨恨。 "娘娘,您身子不好,先别想这些了,您先歇着罢。"白芨被婉贵妃大胆的话语吓得脸色发白,抖着唇低声劝解着。 "歇着?是啊,圣人的意思不就是要本宫歇着么?"婉贵妃心里积了许多怨气,此时情绪有些失控,忍不住将往日里未曾说出口的话一股脑的全吐了出来,"他不就是在怪本宫对他的宝贝太子下手么?以往本宫看不清,自以为捉牢了他的心,谁知他在这里等着本宫呢,他等到本宫有了孩子,才开始清算!" 白芨此刻已是双腿发软,婉贵妃这番话若是传出去,不说婉贵妃自己讨不了好,就是她的命都要不保,因此她跪在地上,拼命劝着婉贵妃,想让她少说几句。 "还有太子妃,卓惊凡,本宫和他誓不两立!"婉贵妃咬牙切齿,对于害得她小产的卓惊凡自是恨得不行,她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往日里那个懦弱的太子妃,竟然也敢对她下手。 可她最恨的还是圣人。 她明明就被软禁了,太子妃的人手如何能够避过圣人的耳目进入紫宸殿?而且哪里就有这样巧的事,太子苏醒的当日,在几乎全部太医都被召到东宫时,自己的肚子就出了差错? 打从有了身孕以来,自己就是万分的注意,凡是经口的吃食是一再的小心,就连贴身衣物或是香炉也是检查再检查,这样重重的防护下,她竟还是吃进了会造成落胎的药物,其中或许有太子妃的手笔,但若是没有圣人的默许,她的孩子如何会保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窦淳:凡凡不用担心,我一定不会纳别人的! 卓惊凡:圣人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你要是胆敢将那些脏的臭的都拉进东宫,哼哼……o( ̄ヘ ̄o#) 在圣人的潜移默化之下,窦淳对于三宫六院有阴影了,真是可喜可贺!一堆女人就是麻烦啊,圣人自己都Hold不住了,太子殿下表示,身为儿子,他肯定也是Hold不住的!所以他只要凡凡一个就行了~ 37第三十七章 密信 婉贵妃心里有数,自己会小产,除了有太子妃的手笔,更是有圣人的默许。只要一思及此,她的心里便是恨得不行,因此她也顾不得小产后身子虚弱,硬是爬起来写了一封密信,使人无论如何都要送到淮王府,交到淮王的手上。 她找来的小内监是淮王的人,淮王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将人安排进来,负责替淮王和她传递消息,往日里她和淮王的书信往返,都是由这个小内监跑腿。所以此时婉贵妃也没有犹豫,立刻将信交给了小内监,又叮嘱了几句话,才疲惫地躺回床榻上歇息。 只她不知,小内监离了紫宸殿后,并不是想法子出宫,而是直接拐到了甘露殿。 小内监一路低垂着头,脚步匆匆直奔甘露殿的偏殿,守在殿外的侍卫见了他,竟是没有阻拦,直接就让他进了殿。他进殿之后,立刻躬身向等在里面的吕福行礼问安,吕福身为圣人的贴身大内监,同时也是大内总管,这后宫里所有的内监和宫婢都在他的管辖之下。 "有什么消息?"吕福也不废话,叫了起后直接问道。 "回公公,贵妃有一信,吩咐小的务必直接交到淮王手上。"小内监恭敬答道,一边从怀里掏出那封密信,用双手呈到吕福面前。 "嗯,在这候着。"吕福接过信笺,淡淡地说道,随后就转身出了偏殿,往正殿而去。 吕福揣着信疾步进了正殿,正殿里圣人坐在主位上,一脸淡漠面无表情。吕福一进正殿,先行礼问安,待到圣人叫了起,便将小内监带来的密信恭敬地呈了上去。圣人掀起眼皮子瞥了一眼,淡淡地说道:"念。" 吕福立刻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抖开信纸,将婉贵妃写给淮王的内容一字不漏的念了出来。待到他念罢,圣人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把信送去罢,朕就等着看看,朕的贵妃和朕的好三弟要如何替他们的孩子讨回公道。" "诺。"吕福恭敬应下,接着他将密信交由手脚利落的人恢复成原状,让人看不出被拆阅过,才又带着密信回到偏殿。偏殿里小内监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吕福走上前,将信又还给他,"去罢。"小内监接过信,恭敬退下,然后便赶忙出宫前往淮王府。…… 淮王府里,王妃还是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孙孺人虽然掌了管家权,可近来淮王却极少进她的院子,反而夜夜宿在群芳园里,而其中最得淮王宠爱的,便是以往和孙孺人不对付的吕孺人。 吕孺人有了宠爱之后,说话便有了底气,且常通这个内院大管事,对吕孺人的态度恭敬,无形中便是抬举了吕孺人和孙孺人斗法。吕孺人知道常通的背后是王妃,她也不管王妃出于何目的要抬举她,左右只要能够给孙孺人添堵,她自也是乐意配合。 因此这一段时间,王府的后院可说是鸡飞狗跳,孙孺人和吕孺人一个仗着手里有权,一个仗着淮王的宠,镇日里互相找茬,斗得脸红脖子粗的,有时候甚至是群芳园里其他的媵侍和侍妾,也会加入战局。园子里众人都眼红孙孺人能掌权,也嫉妒吕孺人受宠,所以在她二人斗得凶时,其他人也不介意添把火,让整个局面变得更混乱。 若是孙孺人能因着管不好后院被收回管家权,那就再好也不过了,再不济,若能让大王见了吕孺人恃宠而骄,嚣张跋扈的真面目,也能让大王厌了吕孺人。且孙孺人瞒得再好,她有孕的消息还是悄悄的传了开来,这下子其他的侍妾又如何会坐等她诞下大王的子嗣,如今大王只得一子一女,若是让孙孺人诞下郎君,她们这些不受宠的人,岂不是更加没地位了? 因此不管出于什么心态,群芳园里的媵侍和侍妾,可是卯足了劲儿盯着孙孺人的肚子,众人心里各怀鬼胎,可目的却是难得的一致——除掉孙孺人的孩子。 吕孺人自然也早就得知了孙孺人有孕的消息,可以说除了王妃之外,她是第二个得知的人,而她之所以能够知道,是她身边的丫鬟无意中偷听到百灵和桂花的谈话。可吕孺人心知肚明,哪里是无意中听来的,怕是王妃特意让百灵说给她的丫鬟听的。 也是因着这个消息,吕孺人多少猜到了王妃让常通抬举她的用意,不管她愿不愿意做王妃手里的那柄枪,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孺人诞下大王的子嗣,她自愿也好,被迫也好,都只能按照王妃的心意,站出去和孙孺人打擂台。 而孙孺人有孕的消息之所以会传开来,想必也是王妃暗中使的力,这种正妻对付侍妾的手段,是吕孺人非常熟悉的。吕孺人身为嫡女,从小受到的是嫡女的教养,大部分的嫡女之后都是要做正妻的,所以她学的自然也是该如何做好一个正妻。正妻不需要和侍妾争宠,正妻只需要挑起火,让侍妾去斗个你死我活就好,哪里有高门大户的正妻,会亲自参与后院里的斗争?没得自降了身份。 正妻只需要端坐在正院里隔岸观火,自有愿意出力的侍妾,能将蹦跶得最欢的那一个踩下去,左右侍妾斗得再凶,也翻不了天去,更是撼动不了正妻的地位,尤其是她们身在亲王府里,淮王贵为亲王,是怎么都不会让自己传出宠妾灭妻的丑闻,所以王妃压根儿都不用担心,她的地位会受到威胁。 吕孺人就算看清了王妃的打算,知道王妃不过拿她当一颗棋子使,她也只能将苦水往肚子里咽,自从她被一顶粉轿抬入王府后,就注定了她一辈子为妾的命运。往日里那些教养都无用了,她一个做妾的,难道还端着正妻的款么?还不得被旁的人生吞活吃了。 因此她在认清了自己的地位之后,就开始有意无意的学习着孙孺人或其他媵侍的作派,尽管心里还是堵着一道坎儿,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她就是不认命都不行。迈过去了才有盼头,她已经不是往昔在家里,被阿耶和阿娘捧在手心里的小娘子了。 也因着吕孺人的开窍,所以她才能在孙孺人有孕后,迅速夺得淮王的宠爱。而往日里孙孺人太过小看吕孺人,结果就是吕孺人在她不注意时,已经快爬到她的头上去了。 当孙孺人警觉过来时,吕孺人已经顶着大王宠妾的名头,在自己的面前耀武扬威。 这一切,自是都落在了王妃的算计里。…… 淮王府正院 百草服侍着王妃喝下汤药,然后拿过蜜水让王妃漱口,接着又替王妃拭了拭唇角,这才轻声开口道:"王妃,小贵子求见。" "嗯,带进来罢。"淮王妃的面色平静,淡淡地说道,百草替王妃调整了一下背后靠的软垫子后,这才退下去亲自去领小贵子前来见王妃。 "百灵留下,其他人都退下罢。"待到百草离开后,王妃又挥了挥手,将屋内侍候的丫鬟都挥退了,待得屋内只剩下她和百灵时,她才开口问道:"现如今府内是个什么景况?" "回王妃,吕孺人的奶婆子前些时候出了府,往吕家去了一趟。"百灵柔柔地说道。 "嗯,其他人呢?"王妃又问。 "有两个媵侍也往家里送了信,其他侍妾倒是还没有动静。"百灵的嗓音还是细细柔柔的,语气更是不愠不火。 "嗯,继续盯着,孙孺人肚子里的那块肉可不能这时候掉了,没得坏了我的大事。"王妃语气淡然,可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凌厉。 "诺,奴婢省得。"百灵应下,这时正好百草领着小贵子来了,百灵退了开来,让小贵子上前向王妃行礼问安,然后就见小贵子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恭敬地呈给了王妃。 百草立刻接了过来,替王妃拆了开来,将信纸摊平递给王妃,王妃接了过来,三两下子就看完了,她笑了笑,将信递给百草,"你们也来瞧瞧,真是大笑话呢。"百草和百灵自幼跟着王妃,自也是识字的,所以两人接过信纸,快速地看了起来,待到看完了,两人脸上的神色都有些扭曲。 "将信送到大王的书房去罢。"王妃止住了笑,淡淡地说道,百草立刻将信放了回去,又将信口细细地黏好了,这才领着小贵子亲自走一趟前院的书房。 "你说这个程柔脑子里在想什么?当初在西北时,看起来还是个颇为正常的小娘子,怎么入了宫,竟是变得如此胡涂。"王妃对着百灵叹息着说道。 "人人都说皇宫是个大染缸,就是再单纯干净的娘子进去了,怕也是染得一身脏,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若是程娘子不变,哪里能够圣宠不衰?"百灵上前替王妃掖了掖被角,柔柔地说道。 "你说得也是,是我着相了,只是回想起当年在西北的日子,就越发的觉着,这京都真是压抑得很,把人生生地逼成了另一个模样,就连我不也变得心狠手辣?若是阿耶阿娘见了如今的我,怕也是认不得了。"王妃低低咳了几声,眼中带着一丝悲凉。 "王妃且放宽心,如今您有小郎君和小娘子,眼瞅着日子就要变好了,以后有的是享福的时候,可别为了这些事伤了身子,您还得替小郎君和小娘子想想啊。"百灵细细劝慰着。 王妃听她提起自己拼了命诞下的一双儿女,这才不再开口,闭上眼睛歇下了。…… ****** 婉贵妃的密信送出去后,却迟迟没有得到淮王的回应,她被困在紫宸殿里,脾气越来越焦躁。旁人都说她并没有失宠,圣人还是夜夜宿在紫宸殿里,只有她知道,圣人根本没有和她同床,她被搬到了偏殿,圣人独自宿在正殿的寝室里。 打从她小产后,圣人只来看望过她一次,神情和态度都淡淡的,丝毫看不出丧子之痛,那时候她就知道,圣人对她的宠爱都是假的,圣人只不过需要一个宠妃,好压着皇后,压着傅家罢了。尽管这些她老早就猜到了,可真的见到圣人狠心冷漠的样子,她的心里还是不受控制的抽痛了起来。 若不是被情势所逼,她也想好好的当圣人的妃子,她也想得到圣人的宠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外表光鲜亮丽,私下里的寂寞苦楚根本无人可知。她恨圣人将她纳入宫,却没有真心待她,所以当窦泽风度翩翩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对方的温柔体贴,才会让自己沦陷得这样快。 她心里的恨意滋长,可却不知,若是没有爱,哪里来的恨? 圣人自是不知道婉贵妃心里的挣扎,此时的他正在两仪殿的书房,召见康复后的太子殿下。窦淳清醒后,行为举止虽然还带点傻气,可是和以往的痴傻已是大大的不同,只圣人很谨慎,并没有将太子康复的消息传出去,免得又生了事端。 只他却没料到,皇后竟是如此心急,竟然已经着手准备要往东宫塞人。 圣人知道后,立刻就将窦淳召来,一来想看看窦淳恢复得怎么样,二来也是想问问窦淳的意思,若是窦淳真的有纳人的想法,他也不会拦着。 因此窦淳一来到书房,行礼问安完后,圣人便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了,"这一次的采选,你的东宫是否要进人?" "回父皇,儿臣身子还未痊愈,恐耽误了那些良家子,还请父皇开恩,允了儿臣的请求,免了东宫再进新人罢。"窦淳恭敬应道,脸上带着一副大病初愈的憔悴,嗓音也是虚弱得很。 "也好,今次你便歇着罢,待到明年好全了,想要纳人时自有新的良家子,这一回的采选,朕便不指人给你了。"圣人点点头,答应下来,看着太子这副虚弱的模样,圣人自也不希望他太过劳累。如今东宫只余一个太子妃和一个李承徽,想来太子应还是应付得来才是,若是再多几个,怕是太子的身体要不堪负荷了。 窦淳自是不知圣人心里的思量,总归将这次的纳人推了,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如今的东宫已是铁桶一块,他可不想辜负了太子妃的心血,况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有太子妃,旁的人自也是入不了眼,若是可能,他连李承徽都不想留,谁知道李承徽又是谁的人呢? 不过正当他在两仪殿觐见圣人时,东宫里的卓惊凡也没有闲着。 这一段时间以来,东宫陆续出了许多事,卓惊凡好容易将东宫上下整顿一番,如今只剩个一个李承徽还待在秋水阁里,就是她平日里表现得安份守己,卓惊凡也没有放松对她的监视。 李承徽本跟着张良媛待在怜芳阁,当日厌胜巫蛊一事,经过仔细查证,她并没有沾惹,所以卓惊凡将她移出了怜芳阁,安置在秋水阁。 原本卓惊凡本着"宁可错杀一百,也不可放过一人"的想法,想将李承徽一并除了,可茯苓劝了他,说是东宫不可无人,若是太子殿下只余一个太子妃,届时圣人和皇后肯定都会再塞人入东宫。与其让几个不知底细的人进入东宫,不如先留下李承徽,待到日后李承徽若真有了异动,再将她除去不迟。卓惊凡听了觉着有理,便将李承徽丢得远远的,还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就是对方求见,他也是一概推了,彻底实行了无视政策。 而李承徽倒也安份,几次碰壁之后,知道太子妃不待见自己,就彻底窝在秋水阁里,就连太子殿下苏醒的那一日,她也推脱病了,只是遣了人来关心问候一番。对于李承徽的识相,卓惊凡自是满意得很,只要李承徽能就此安安份份的,东宫也不是养不起一个承徽,横竖多一张嘴吃饭罢了,又能费得了什么? 只是这一日,本来足不出户的李承徽,却亲自来到承恩殿,求见太子妃。 "李承徽?"此时卓惊凡正歪在软榻上,捧着皇后给的名册翻阅着,听见内监的禀报,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毕竟李承徽已经许久不曾说要见他了。他想了想,近来对方如此安份,就是见见也无妨,因此淡淡地说道:"让她进来罢。" 李承徽得了令,带着自己的宫婢低头走入了承恩殿,她规规矩矩的向太子妃行礼问安,态度恭敬神色淡然,一个眼神都没有乱飘,也没了当日扳倒苏承徽的得意劲儿,倒是让太子妃高看了一眼。 "起罢,你有何事要见本宫?"卓惊凡也不废话,叫了起后便直接问道。 "回太子妃,此事由花容来说较为清楚,还请太子妃容花容禀报。"李承徽恭敬地说道,卓惊凡皱了皱眉,"花容何在?"这时李承徽身后一位宫婢上前一步,屈膝行礼说道:"奴婢花容见过太子妃,太子妃万福。" "起罢,你就是花容?你有何事要说?"卓惊凡瞥了对方一眼,淡淡地问道。 "回太子妃,奴婢的阿姐在三公主身边侍候,前些时候,阿姐使人来说,在临湖殿见到了本该在佛堂的苏奉仪。"花容低垂着头,恭敬地说道。 苏承徽自打被降了位份,从承徽成了奉仪后,就被皇后以替太子祈福为理由,丢到了太极宫内的佛堂,吃斋念佛去了,可此时花容的阿姐却说,在临湖殿见到了苏奉仪,难道苏奉仪胆敢违逆皇后的旨意,私自离开佛堂? 临湖殿位于太极宫的西侧,因为殿外不远处便是宫内的两座大湖,故得名临湖殿,而临湖殿的南边就是公主们居住的凤阳阁。圣人除了窦淳一个皇子外,还有五个皇女,其中因着二公主早夭,因此现在最为年长的便是三公主。 三公主的生母本来是个小小的才人,因着难产生下三公主,之后血崩而亡,因此圣人追封她的生母为昭仪,并以昭仪规格下葬,而年纪小小的三公主,则被抱养到贤妃名下。 本来卓惊凡对于圣人的后宫,并没有太多关注,毕竟他身为太子妃,自是没有时刻盯着那些妃嫔的道理,况他又是郎君,凡事还是得避嫌才好。只现在三公主身边的宫婢,突然向东宫卖了个好,这就让卓惊凡不得不深思三公主此举背后代表的意义了。 毕竟三公主再年长,也不过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娘子,今儿这事,很难不让人想到是否是贤妃在背后推动,否则一个没了生母,在后宫里几乎透明的三公主,又哪里能够这样凑巧,发现了溜出佛堂的苏奉仪? 思及此,卓惊凡又抬眼打量了花容一眼,在心里琢磨着,花容如此坦白直言她的阿姐在三公主身边当差,显然是在向他表忠心,毕竟宫婢们入了宫之后,以往的籍贯和过去就要抛在脑后,除非向尚宫局调阅登记身世的名册,否则贵人们又哪里会知道谁和谁攀亲带故? 这也是为何妃嫔们总爱用塞人的手段,实是一个小小的宫婢,不容易引起注意之外,若是要调查身世还得费一番功夫,贵人们没有缘由,哪里会平白无故费心神去仔细查过每一个宫婢。再者尚宫局登记的名册上,也不能保证那些资料全是真的,有时候塞点小银两,那些资料就可以造假,若是光靠名册判断内监或宫婢的出生,那么宫里哪里还有这样多的钉子。 因此李承徽身边的花容这时候说出她阿姐的身份,其实也是另外一种投名状,同时也代表了李承徽和三公主的立场,或者说代表了贤妃的诚意。 卓惊凡在转瞬间,便摸清了李承徽上门的用意,他收起了思绪,淡淡地说道:"临湖殿?临湖殿离佛堂可远着呢,你阿姐是何时看见她的?" "回太子妃,是六日前的亥时。"花容答道。 "亥时?亥时宫门早已下了钥,她一个小小奉仪是如何能够跑到临湖殿?而你阿姐又是如何在宵禁时分,还能在宫内行走?"卓惊凡听罢直起身子,望着花容冷冷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婉贵妃:我这信得经多少人的手啊…… 窦淳:圣人,我的身体没有毛病,不要小看我,我的虚弱是装出来的! 38第三十八章 拉拢 太子妃冷下脸来,自有一股威严和气势,顿时压得花容说不出话来,就是站在一旁的李承徽此时也是大气不敢出一声,二人都被太子妃的冷脸给吓着了。只太子妃问话不能不答,花容只得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开口,"奴……奴婢不知,奴婢的阿姐只是使人来传话,让奴婢务必将这事儿转告给太子妃您。" 卓惊凡听罢没有反应,只是拿着眼瞧着她二人,花容和李承徽被太子妃冷冷的眼神盯着,后背瞬间就沁出一层冷汗,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僵硬,太子妃的反应和她们预期的有些不同,也让她二人变得胆战心惊。 其实在来求见太子妃之前,李承徽和花容都以为,太子妃听了这消息,应该会感谢她们的通风报信,就是不能马上信任她们,至少也不会是现在的冷脸。谁知太子妃听了不仅没有高兴,脸色还这般吓人,使得李承徽和花容心里的底气渐渐消失了。 卓惊凡摆出这副神情,便是要打压她二人,让她二人害怕,否则一个小小的承徽和宫婢,就想施恩于他?真是笑话,姑且不论李承徽和花容在盘算什么,就是苏奉仪真跑出来了,那也与他干系不大,毕竟人可是皇后带走的,怎么处置都是皇后说了算,如今苏奉仪跑出来了,自然也赖不到他身上,反倒是立政殿该紧张才是。 因此李承徽和花容想拿这件事卖好,实是找错了对象,还是她们背后的贤妃,以为自己想对付皇后,所以才会拿这件事来试探自己的态度? 太子妃在心里琢磨着贤妃的用意,脸上还是一副冷然的模样,李承徽和花容立在一旁,额上都冒出了细细冷汗,殿内的寂静使得她二人更是心跳如鼓,甚至生出一丝后悔的心来,觉着她们不该听了贤妃的话,便巴巴地跑来求见太子妃。 "本宫知道了,下去罢。"最后卓惊凡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二人挥退了。待到退出了承恩殿,李承徽和花容这才敢吁出一口气。 "承徽,太子妃是什么意思?"二人在走回秋水阁的路上,花容忍不住轻声开口问道。 "噤声,回去再说。"李承徽目不斜视,蠕动着唇低喝了一声,花容心下一凛,立时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待得回到了秋水阁,李承徽将所有侍候的宫人支开,独留下花容在寝室里,二人这才细细说起方才太子妃的反应。 "承徽,太子妃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花容忐忑地问道,实是太子妃的反应太奇怪,说是生气也不像,毕竟她们又没有受罚,但要说到太子妃不生气,但太子妃脸上的表情又如此吓人,使得她都被搞胡涂了。 "不管太子妃到底是如何想的,我觉着这件事咱们还是别沾手了。"李承徽思索一番后,缓缓地说道。 "可是……"花容听了顿时有些急了,自己的阿姐在三公主处当差,好容易两姐妹有机会能往来,若是承徽就此不再理会此事,她和阿姐就得断了联系。毕竟宫婢入宫后,若是没有主子发话,哪里能在宫里自由行走,更遑论任意串门子。 往日里她就算知道阿姐在凤阳阁,也是无法相见的,就是要托人带口信或稍东西,也是不方便得很,难得这一次竟是贤妃开了口,亲自派了一个姑姑来传话,才让花容得以和阿姐传了一次信。倘若现在承徽抽身而出,不再搭理此事儿,贤妃肯定也不会再给阿姐方便,如此一来,她和阿姐岂不又回到了原先的境地? 因此花容着急了,可却也不知该如何说服承徽,毕竟承徽是主子,主子做了决定,哪里有底下奴婢反对的?就是承徽往日里待自己好,怕也是容不得自己违逆了她的意思。 花容想得无错,李承徽自是不会让花容驳了自己的意思,她也知道花容心里的小九九,若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她自然不介意施点小恩小惠给自己底下的人,可这件事儿不对头,自己不能因着怜悯花容和她阿姐,便将自己置于险地,今日太子妃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太子妃觉着花容阿姐这消息来得古怪,所以才会什么也没说便把她们打发了。 她回头仔细想想,确实是有那么些古怪,若是贤妃想和太子妃搭上线,何必透过她?难道就因着花容和三公主身旁的宫婢是姐妹?这个理由太薄弱了,说出来李承徽自己都不信。且因着今日的贸然前往,太子妃的心里恐怕将自己贴上了贤妃一党的标签了,想想实是得不偿失。 她自入了东宫以来,便小心谨慎,虽算不上左右逢源,但秉持着各方都不得罪的原则,低调的龟缩在其他侍妾的身后。直到傅良娣和张良媛都倒了,而那一日苏奉仪也只差临门一脚,她才忍不住跳了出来,将苏奉仪给踩了下去。 只是当日话一开口,她便知道中了太子妃的算计,那时候她便看清了,太子妃昔日肯定是韬光养晦,待到摸清了傅良娣和张良媛的底,这才发难,而且一出手便是雷霆手段,瞬间就将殿下的四个侍妾拔除了三个。 自己因着往日扮木讷、装愚笨,所以没有牵扯进其他几人的阴谋里,否则苏奉仪倒下之后,怕是就要轮到自己了。想来太子妃根本不在乎东宫无人,左右新一批的良家子入宫了,殿下还怕没有新人么? 李承徽在心里思索着,自以为摸透了太子妃的心思,便越发不肯和贤妃或三公主有牵扯,因此也顾不上花容的焦急失落,转眼间便下定了决心,不再理会苏奉仪这档子事。…… 李承徽和花容退下后,卓惊凡仍旧歪在软榻上,须臾,他才淡淡地开口问道:"茯苓,苏奉仪这事儿,你怎么看?" "回太子妃,奴婢觉着,贤妃娘娘这是想拉拢您呢。"茯苓轻声说道。 "嗯,她打得好算盘,想拿本宫当枪使,好让本宫替她和皇后打擂台,她莫不是以为,本宫和皇后不对付,便会不顾殿下和皇后作对罢?"卓惊凡嗤笑一声。 "许是贤妃娘娘以为太子妃您心里有怨,否则何必将傅良娣等人都踩下去,现如今东宫只剩下一个李承徽,估摸着她以为太子妃您斗倒了东宫侍妾,接下来就是和皇后叫板了。"茯苓抿着唇,笑着说道。 "看看,连你都觉着好笑,若贤妃当真是这样想的,也难怪她始终只能待在四妃之末,就连这贤妃的位份,都太抬举她了。"卓惊凡睨了茯苓一眼,冷哼了一声。经由他的调教,如今茯苓看事的眼光比往日强了许多,就是嘴皮子也利索了许多。 其实也不怪贤妃会如此想,毕竟在外人眼中,卓惊凡一个郎君被迫嫁入东宫,虽说是得了个太子妃的位置,可本该顶天立地的郎君,却得雌伏在另一个郎君身下,这事儿搁在任何一个郎君身上,怕是没有一个郎君能忍受。且打从卓惊凡入宫以来,皇后就明确的表达了她的不喜,后宫上下谁不知道,皇后对太子妃这个男儿媳是一千一百个不满意。 先是被迫入宫,再是被皇后搓磨,贤妃以为,纵使卓惊凡再好性,心里也该有怨气和怒火才是,否则何必将东宫搅得上下不安宁,还一一斗倒了太子的其他侍妾。本着自以为的猜测,贤妃思量了几日,最后还是递出了橄榄枝,向太子妃表达了想要结盟的善意。 只贤妃却不知,卓惊凡不是普通的郎君,就算他现在只能屈居太子妃的位置,日后但凡有一丝机会让他捉住,这大周朝的皇位,最后是谁坐上的还不一定呢。…… ****** 窦泽得了婉贵妃的密信,这才知道在他忙碌的这一段时间,宫里竟是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其中最让他震惊的消息,便是婉贵妃小产了。 前些时候他一听说太子中毒昏迷了,便开始暗中拉拢朝臣,并且和府里的咨议参军事、长史等幕僚们关在书房里,日日都挑灯议事到深夜,再加上后院时不时闹出些事来,以至于他竟是无暇顾及宫内的情况。 他本想让婉贵妃出手让太子再也无法苏醒,谁知婉贵妃却先中了旁人的毒手,好端端的被禁足不说,连被关在紫宸殿里也能弄掉了孩子,实在让窦泽又是失望又是难过。 窦泽的反应很快就传入了王妃耳里,王妃听罢只是冷笑一声,窦泽自以为他的计划周密,殊不知圣人早就防着他了,当年自己会嫁入王府,未尝没有替圣人盯着窦泽的用意,思及此王妃倚靠着引枕坐在床头,眼神幽深的望向窗外。 窗外院子里的几棵大树上,光秃秃的枝桠透着一股萧条,园子里虽有洒扫丫鬟每日定时清扫,可这满园的落叶又岂是能扫得完的?王妃怔怔地望着随风飘扬的落叶,只觉着自己的命运也像那落叶般,竟是不知会飘向何处。 百草和百灵站在一旁侍候着王妃,自是看见了王妃脸上的惆怅,两人对望了一眼,心里头都有些难过,或许王妃的身子骨用药养得好,可王妃心里的伤痛,那是什么药都无用的。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年王妃之所以会毅然决然地嫁入王府,为的都是那一位啊。 只那一位说不得,就是连想也不能想,王妃入了王府后,暗地里做的安排和布置,也都是为了那一位。王妃知道大王怀有异心,想要攀上孙尚书等权臣,因此王妃便使了计,让大王只得了孙府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更是因着这个庶女,使得大王和尚书府越走越远。 接着王妃又千挑万选,挑中了吕家,让吕家送了一个嫡女进来和孙家的庶女打擂台,这其中耗费的心力精神,几乎掏空了王妃的身子,幸好宫里时有赏赐,再加上王府里珍贵的药材不少,总算是将王妃失的元气补回了大半。 其实外人只道贺家嫡女体弱多病,却不知王妃及笄后已调养得差不多了,如今会缠绵病榻,盖因当年王妃不听劝阻,硬是为大王诞下了一双儿女,这才使得先前十多年的调养功亏一篑,还险些赔上了命。 百草和百灵心知,王妃会拼命留下大王的血脉,并不是因着有多喜欢大王,实是想要有个寄托罢了,日后大王若是出了事,王妃还可守着一双儿女,不至于落得孤身一人的凄凉境地。 王妃自是不知贴身大丫鬟的心思,她看似正在欣赏窗外的风景,实则心里却是忍不住正在缅怀过往一段说不出口的爱慕。当年阿耶和阿娘极力反对自己嫁入王府,可自己一意孤行,只是为了离那人近一点,也为了能帮助那人。 她嫁入王府这么多年来,和那人其实并没有直接连系,那人也不知道她的心思,只以为自己的行为代表了贺家的忠心,因此尽管贺家仍然手握重兵,却没有引起那人的猜忌。 王妃想,这样就好,就让她默默地待在他的身后,替他铲除那些蠢蠢欲动、怀有异心的人,就算不能让他记着自己,也能让他记着贺家。待到窦泽事发后,自己便带着一双儿女回到西北,再也不要进京都。…… 淮王府里淮王妃卧病在床,孙孺人本是仗着掌了管家权,便在众人面前耀武扬威,可后来吕孺人仗着大王的宠爱,硬是和孙孺人斗了个势均力敌,再加上吕孺人身后有常通的帮衬,竟是隐隐的有压过孙孺人一头的迹象。 群芳园里多是些惯会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以往还奉承着孙孺人,如今眼瞧着吕孺人起来了,便转头巴结着吕孺人,把孙孺人气得够呛。可孙孺人因着有了身孕,行事有了顾忌,和吕孺人对上时,难免变得有些畏手畏脚,如此一来更是无形中加涨了吕孺人的气焰,竟是让吕孺人成了大王侍妾中的头一人。 吕孺人压倒了孙孺人,心里并没有多少喜悦,毕竟孙孺人肚子里的孩子,对其他侍妾来说,实是一个不小的威胁。纵使她现在能够将孙孺人打压下去,待到日后孙孺人若是诞下郎君,怕是又要翻身压在她上头了。 所以吕孺人说什么也不能让孙孺人如愿。 因此不久前她便让奶婆子回了吕府一趟,私底下找了阿娘,问阿娘拿了一些药,尽管那药用了会损阴德,可吕孺人也管不着了,因为她不敢赌,若是顾念太多使得孙孺人诞下个郎君来,纵使她福泽满满又如何,日后怕是也没命享福了。 吕孺人得了药之后,并没有马上动手,因着她收到消息,有另外两个媵侍也传了信回家,她心里存着一丝侥幸的想法,若是那两个媵侍出了手,她便不用亲自动手了,如此一来既可以除掉孙孺人肚中的胎儿,又可藉此事发落掉两个媵侍,这可是一箭双鵰的法子啊。 她想了又想,越发觉着这法子好,便暗地里买通了那两个媵侍身边服侍的丫鬟,让丫鬟们在媵侍耳旁吹耳边风,撺掇她们对孙孺人下手。只她如意算盘打得好,可那两个媵侍却是不为所动,反而还向孙孺人靠拢,竟是要巴结着孙孺人。 她自以为那两个媵侍传信回家是怀着和她相同的心思,殊不知那两个媵侍是特意写信回家将孙孺人有孕的消息告诉府中,让府里对王府里的情势有个心理准备。她们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害孙孺人的孩子,只她们见了王妃缠绵病榻,且并没有多受宠,竟是生出了旁的心思来。她们私心里以为王妃熬不了多久,便想着先攀上孙孺人这棵大树,待到继王妃入府了,再来斟酌。 这两个媵侍的小心思,自是没有瞒过王妃,王妃本也不会和两个小角色计较,只她们太过心急,自己这个王妃都还没死呢,就在打算后路了,如此不将她这个王妃放在眼里,若不施加薄惩,她这王妃岂不成了摆设。 因此几日后,这两位媵侍就被常通逮住了错处,被压着在众人眼前打了十大板,行刑完后,常通只是淡淡地说道:"王妃心慈,念在你们是初犯,否则下回便不是这样便宜了。" 那两位媵侍硬撑着没有昏迷,待到听得常通的话,却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她们怎么会不知道这是王妃在敲打她们,显然王妃已是知晓她们的小心思,这让她们如何不惊惧,因此两位媵侍送回屋里后,就开始发热,然后病得一蹋胡涂。 孙孺人自是请了大夫又用了好药,好歹将病情给稳住了,这两个媵侍前些时候才向她隐晦的表达了忠心,谁知今日就得了一顿板子,这简直就是打她的脸。只她再气,也不敢和常通叫板,心里更是对常通和常通背后的王妃恨得不行。 今日这一出后,也让众人看清了,就算王妃不管事,那也不是能够随意冒犯的,没见常通根本不理会孙孺人的阻止,带了人直接将那两个媵侍打得半死不活的,愣是一点儿脸面都没留。 王妃这一招敲山震虎之后,王府的后院顿时清静了好些时日,不只孙孺人安份了许多,连吕孺人都没了声音。…… 淮王府的动静,自有人一五一十的报到圣人跟前,圣人翻了翻王府的密报后,随手递给了坐在一旁的窦淳。打从窦淳醒过来后,圣人便把对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似乎为了尽力弥补窦淳原先的不足,圣人这些日子以来,表现得恨不能将所知所学的都塞入了对方脑里。 窦淳知晓圣人等自己康复已经等了太久了,十多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如今大周朝的局势,已是不乐观。先不说自己这个太子位坐得不稳固,就说大周朝周围还有几个虎视眈眈的强国,都是无形中的威胁。 若非贺家替圣人守住了西北,想必大周朝的情势还会更为险峻才是,西北是大周朝的边防重地,因着有贺家驻守,这些年来想要入侵的外族或敌国,多少都忌讳着贺家的威名,不敢轻易进犯。 只贺家这一代除了嫁入王府的淮王妃之外,就只得了一个嫡子,贺家大郎虽已成亲,但是膝下子嗣单薄,长此以往,贺家怕是要无人了。 外有强敌,内有几个亲王蠢蠢欲动,圣人这些年来殚精竭虑,为着大周朝的安定努力,可他已是知天命之年,再活又还能活多久呢?因此眼见着太子终于康复了,他总算后继有人,便是卯起劲儿来,想要在他还有精力时,教导出一个合格的太子。 窦淳多少能察觉圣人的心思,因此也是乖巧的配合着。如今圣人不只处理政务时带着他,就是密报也不会避着他,甚至还会斟酌着让他知晓一些内情。而这淮王府的密报,圣人一封都没落下,每一封都会让他过目。 窦淳知道,圣人虽没有明说,却在提醒他,淮王窦泽不可信,且淮王窦泽有异心。 窦淳垂下眼睑,若非他早就康复,否则真是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看起来不显山不显水的淮王,心里竟是存着篡位的念头。…… 窦淳在两仪殿待了一日后,陪着圣人用过了晚膳,这才领着有福回到东宫。自从他醒来之后,崇文馆的课便停了,不过楚太傅被圣人传到两仪殿,在两仪殿的偏殿中继续教导太子殿下。 卓惊凡听说了之后,沉吟一会便猜到了圣人的用意,想来圣人是不想窦淳康复的情况泄漏出去,现在外面虽有传言太子殿下康复了,可没见着人,谁也不好说是真是假,毕竟圣人并没有给个准话。 如今就是他这个太子妃,也不是每日都能见到窦淳,因着窦淳被圣人拘在身边,再加上楚太傅总会布置大量的功课,所以尽管窦淳还是每日回到东宫,却往往是待在书房里挑灯夜战,有时候甚至是歇在了书房。卓惊凡也不好打扰对方,只是时常吩咐小厨房炖煮一些养身的补品,让窦淳好好的补一补。 谁知就在这一天晚上,已有好几日未踏足承恩殿的窦淳,突然来了。卓惊凡听了内监的禀报,赶忙换上正式的衣裳,匆匆地赶到了正殿。他一踏入正殿,就见到窦淳正站在殿中央。窦淳一席藏青色的圆领窄袖袍衫,越发衬得他身姿修长仪表不凡,而窦淳的脸庞在烛光的照耀下,竟是透着一股沉稳内敛,和往日里的幼稚大不相同。 卓惊凡见到这样陌生的窦淳,心里猛然一跳,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 眼前的窦淳似乎已不是往日里那个八九岁的稚儿,他要如何面对对方?对方现如今是大周朝的太子,还是自己的夫君。痴傻的窦淳不会在意自己的太子妃是个郎君,但是,清醒过来的窦淳呢? 他突然想到,但凡正常的郎君,都没有人会希望明媒正娶的夫人,也是个郎君吧? 作者有话要说:窦淳:作者你不是吧,我醒来后的戏份肿么越来越少了?那还不如不醒呢…… 圣人和淮王妃之间并没有奸情,说起来只是淮王妃的单相思罢了,毕竟两人相遇时,圣人已有了傅家女为太子妃,因此淮王妃最后选择嫁给了窦泽。他们两人可以说是绝对的有缘无份,因为就算他们早一点儿相遇,圣人也无法选择贺家嫡女为太子妃,毕竟贺家手握重兵,且贺家不站队,说什么也不会让女儿卷入夺嫡的斗争,而圣人登基后,若是贺家把嫡女送入宫,下场就是和程家一样,一纸诏书就能断了贺家的前程,所以淮王妃和圣人之间注定无缘相守。 另外,别急啊,太子和太子妃的对手戏会有的,太子都已经推了纳人,肯定会来找太子妃邀功的……﹁_﹁ 39第三十九章 共寝 卓惊凡突兀地停在了殿门口,和站在殿内的窦淳遥遥相望。 身后的茯苓有些着急,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卓惊凡这才醒过神来,按捺下心里的思绪,缓缓地走入了殿内,领着一众宫人,向窦淳行礼问安。 "起罢。"窦淳淡淡地叫了起,和往日不一样的反应,让卓惊凡的眉心跳了一下,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康复后的窦淳,肯定和往日不同,但当真的再也听不见那声"凡凡"时,他才发觉自己竟是有点儿舍不得。 窦淳刚醒过来那几日,有时候说话还是稚气得很,可是随着窦淳被带到圣人身边之后,他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和对方好好地说过话,因此也不太确定对方现在到底是康复到怎样的程度。此时见了对方,竟是觉得有些陌生。 只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太子,因此卓惊凡收拾好心情,垂首开口问道:"不知殿下此时过来,是否有事要吩咐?" "……无事,只是想来看看你。"窦淳笑了笑,温声说道。 卓惊凡心里的违和感越来越深,眼前的窦淳还是窦淳,可又分明不是之前的窦淳了。那个会扬着一脸灿烂的笑容,张口闭口都是"凡凡"的窦淳,已然随着窦淳身体康复,渐渐消失了。此刻窦淳脸上的笑容,是得体的、是温柔的,可又分明带着一丝疏离。 不过这样也好,他和窦淳之间,若是有过多的感情牵扯,未尝是好事。只是心里仍然会有一丝遗憾,那个天真干净的窦淳,往后就只存在自己的回忆中了。 "多谢殿下厚爱。"纵使卓惊凡心里再乱,面上却是一点也未显,论起装模作样的功夫,他不比任何人来得差,毕竟他上辈子也是太子,若是他的心思轻易地就能让人摸清,他也就不用想着在宫里存活下去了。 可这些窦淳自是不知,他只知道他的太子妃变得冷淡,似乎对于他的康复,一点儿也不开心。这可能么?他的太子妃会宁愿要一个痴傻的夫君,也不要一个正常的太子殿下么? "你……这几日可好?"窦淳踌躇了一会儿,没话找话的开口问道。 "多谢殿下的关心,……这几日很好。"卓惊凡开口答道,可话里有些含糊,毕竟让他对着窦淳自称"妾",他是怎么都办不到的,但也不好直接自称"我",以前的窦淳不会在乎他的自称,现在可不好说,因此只能先含糊过去。 "你不用这样拘谨,我……我很想你。"窦淳皱了皱眉,觉得他和卓惊凡之间,似乎有一条无形的鸿沟,两人明明站在一起,可又感觉离得很远。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他有些焦躁,因此情急之下,竟是将想念脱口而出。 卓惊凡愣了愣,随后面上带出了些羞赧,当着这么多的宫人面前,窦淳在胡说什么啊?他掀起眼皮子扫了殿内一圈,幸好一众宫人都很有眼力见儿,此时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摆出一副淡然模样,就好似没有听见太子殿下口中惊语似的。 窦淳说出口后,也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不过他的脸色只是微微僵了僵,接着干脆摆摆手说道:"都下去罢,我和太子妃说几句话。" 一众宫人立刻行礼恭敬地退出,留下卓惊凡和窦淳站在殿中央,气氛好不尴尬。 "咳咳……凡凡,我刚才不是说笑,这几天被父皇关在两仪殿学习,累了的时候就会想到你。"眼见着殿内没有其他人了,窦淳这才开口轻声说道,语气里带上了些撒娇的意味,就连表情都有些楚楚可怜。 卓惊凡早被对方那一声"凡凡"震得有些头晕,他没想到,窦淳竟也知道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原本两人之间的陌生和疏离感,随着那一声亲昵的"凡凡",似是一下子就消融无踪,他怔怔地望着窦淳,心口却是不由自主噗通噗通跳得飞快。 窦淳见卓惊凡难得一副傻楞楞的模样,以为对方被自己感动了,心里欢喜之余,也不忘拉着对方坐下,"凡凡,别傻站着,我难得来一趟,咱们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卓惊凡愣愣地由着对方摆布,待到坐下后,总算是回过神来了,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以往单纯的窦淳,现如今也学会带上面具了。尽管他知道这对窦淳来说是好的,可心里却总是有些不得劲儿。 他本想着能够一直护着窦淳,保他一生无忧无虑,可现在才发现,早在他没发觉时,窦淳就已经不需要他护着了。他的心里一直回避着,不想面对窦淳已然康复的事实,何尝不是因着早就料到了此刻的局面。 他本是将窦淳当作儿子来养,可现在一朝改变,儿子变成了夫君,这其中的落差,实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就是心性坚定如卓惊凡,也免不了有些彷徨,甚至是生出些逃避的心来,就想着远着窦淳些,好歹先将心里烦乱的思绪给理顺了。 也是因着这样,窦淳前些时候的忙碌,倒是给了卓惊凡喘一口气的机会,只他还没真的缓过劲儿来,窦淳便又来到他的面前,而且竟还说了想他,一下子就又打乱了他的心绪,让他生出不知所措的窘迫来。 "殿下想说什么?"卓惊凡垂下眼睑,心里实是乱得很,生平第一次,他竟是觉着惊慌,甚至是不敢正眼和窦淳对视。 "……凡凡,我已经和父皇说好了,这一次东宫不会进人。"窦淳想了想,打算先将纳人的事给说清了,免得凡凡烦恼。且他心里有些小心思,觉着凡凡听了兴许会高兴些,毕竟这是自己把凡凡放在心里的表现,否则自己何必出面拒了圣人和皇后的好意。 卓惊凡听了确实有些动容,不过他并没想过这是因着窦淳对自己起了心思,他还以为窦淳是想着让自己轻松一些,免得东宫又被塞进一些乱七八糟的人。虽然不可否认他的心里是高兴的,只他的高兴和窦淳所期盼的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毕竟卓惊凡从未想过,窦淳会为了他,便想远着其他娘子。对卓惊凡来说,窦淳身为太子,自是有开枝散叶的义务,他以为窦淳就是今年不纳人,明年也是会纳人的,不过窦淳能够替他争取到一年时间,已让他觉着很体贴。 若是窦淳这时候纳人,先不说他费心思整顿好的东宫可能又要像筛子般到处有漏洞,就说新人若是有了一儿半女,他这个身为郎君的太子妃,处境便会有些尴尬。纵使他因着是圣人所赐,太子妃的地位还算稳固,可有了小郎君的侍妾,心里保不齐就会有想法,而他又是最不耐烦应付后宅娘子间的斗争,届时倘若真闹起来,没得让人烦心。因此这时候窦淳说推了纳新人,确实是让他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怪道前些时候皇后还兴致勃勃地拿了名册给自己,可近日来却是沉寂下去,再也不曾说过选人的话,原来症结在这,圣人发了话,就是皇后心里再不甘愿,也不能违逆圣人的意思。 "谢殿下恩典。"卓惊凡笑着说道,脸上和眼中带了些真诚,只是和窦淳设想的欣喜有段距离,不过窦淳看着卓惊凡的笑容,只当他太含蓄了,也就不以为意,总归是将自己的心意表达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卓惊凡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正要委婉地提醒窦淳时,就听窦淳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安置罢。"卓惊凡一愣,安置?窦淳今儿个要歇在承恩殿?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难道窦淳要自己侍寝? 此时的他再也端不住镇定淡然的模样,他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可却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眼前的窦淳不像以往是个好哄骗的九岁稚儿,他身为窦淳的太子妃,现在窦淳说要安置,难道他还能说不?且不说会不会惹怒窦淳,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不仅会惹怒了圣人和皇后,就是自己的名声也会不好听。 就算自己是个郎君,可自己的身份是窦淳的夫人,窦淳这个夫君要求自己同寝,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岂容得他拒绝?但凡他只要敢说一个不字,就是忤逆,也是不贤,且还白白地将把柄递给了见不得东宫好的人。 往日里因着窦淳痴傻,卓惊凡从未考虑过侍寝的问题,现如今他才真正意识到,坐在自己身旁的窦淳,名义上是自己的夫君,而现在,或许对方还想成为自己实际上的夫君。 他的心里有些慌,要他躺在窦淳的身下承欢,这是万万做不到的,上一回的那一次荒唐,就已经让他羞恼了好些时候,若不是遇上了窦淳突然昏迷,他还不知要怎么面对窦淳呢。且他骨子里也有身为太子的骄傲,这一辈子自己的身份已是矮了窦淳一截,若是还要被对方压在身下恣意狎玩,这是他怎么都不能忍受的。 上一回还可说是窦淳喝醉了闹了酒疯,毕竟当时的窦淳心智只是稚儿,就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在卓惊凡的心里,也只是孩子不知事所以胡闹些罢了。但这次不一样,眼下窦淳已经康复,要他和现在的窦淳同床共枕,实是有些强人所难。 窦淳就见自己说了安置后,卓惊凡的脸色突然忽青忽白,有时候还闪过一丝红晕,心里略一琢磨,便猜到了对方的心思。尽管因着卓惊凡如此明显的抗拒,心里有些不舒服,可他转念又想到,对方也是郎君,且对方往日里的脾性也算刚强,若是心里没有一点儿抵触,便可以躺下任人作为,也是不大可能的。 若对方是这样软骨头的性子,也就不会让他如此上心了。 他二人坐在殿内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卓惊凡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勉强说服自己咬牙撑过这一晚,只是得想法子让窦淳亲口答应,在自己点头之前,绝不能碰自己。此刻他的心里有些无力,也有些悲哀,没想到自己竟是落到了这样的境地,还得费心思保住自已的贞操,这都算些什么事啊! 可要他现在就雌伏在窦淳身下,那更是不可能,他甚至异想天开地想着,不如现在就直接冲到甘露殿,将圣人一刀了结了,自己好坐上皇位,胜过在这里纠结晚上要如何和窦淳和平共处地躺在一张床榻上。 窦淳眼见着他的表情有些扭曲了,满足了自己心里的不平衡后,这才缓缓地开口说道:"凡凡,你不用担心,在你没有同意前,我不会碰你的。"哼,凡凡这么不想和自己同寝,他不好好地吓一吓对方,自己这个夫君岂不是显得太窝囊了。因此他坏心眼的在旁观赏够凡凡的挣扎后,这才好心的开了口。 卓惊凡没想到自己还未开口,窦淳就已是给了保证,他心里松了一口气之余,也不免对窦淳的体贴感到熨贴,窦淳能够想到这一茬,便已是对他的尊重。他不奢望窦淳能够对自己掏心掏肺,可是窦淳爱重自己,总好过冷落疏远自己。 因此他扬起一抹真心的笑容,温声说道:"谢殿下的厚爱。"语毕便起身跟着窦淳前往寝室,两人各自漱洗一番后,卓惊凡便忍着心里的别扭,和窦淳躺在同一张床榻上。往日里他可以仗着窦淳不懂事,哄了他睡着后自己才去睡在软榻上,可如今他却是不能这么做了,因此只得紧闭着眼躺在床榻内侧,僵直着身子,尽量忽略右侧不断传来的温热。 此刻的窦淳心里也是不太平静,自己喜欢的人就躺在身侧,可他偏偏什么也不能做,自己方才才说了不勉强对方,现在若是动手动脚了,岂不是自打嘴巴?再者他也是紧张得很,除去上回醉酒的那一晚,这还是他第二次和凡凡同床共枕,凡凡就躺在自己的左侧,他只要稍稍偏过头,就能看见对方不断颤动的睫毛。 自己是说了不碰对方,可是看看不碍事罢?因此他索性直接侧着身子,细细观察着近在眼前的卓惊凡,他的眼神炽热,不断梭巡在对方的脸上,然后下移到对方露在锦被外的一截雪白脖颈。 看见那一截雪白,窦淳的眼神变得幽深,脑中不受控制的回想起那一晚的狂乱。他还记得凡凡身体的柔软和细滑的肌肤,思及此,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不只他的指尖记得那股触感,就是他的双唇也曾品尝过那一片雪白。 那一晚上他的双唇几乎吻遍了凡凡的身体,且他印象最深的,便是凡凡大腿内侧的细滑,那里给了他无上的快感,实是让人回味无穷。…… 就在窦淳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时,卓惊凡却是恨不能将对方给踢下床。就算他没有睁眼,但是窦淳的眼神如此火热,他又怎么感觉不到?纵使窦淳先前答应过自己,可他此刻真是深怕对方忍不住,会向着自己扑过来。 他不禁有些懊恼,就不该相信窦淳的保证,也不该顾虑那么多,早些将对方给赶回崇仁殿多好,再不济,也还有个李承徽在秋水阁等着窦淳宠幸啊。只是不知怎么的,当卓惊凡想到窦淳会去宠幸李承徽时,心里闪过一丝不舒服。 他暗自咕哝着,难道自己真把窦淳当儿子了,所以才会不喜欢窦淳亲近任何娘子?可他只听说过做阿娘的才会有这心思,没听说做阿耶的也会嫉妒儿媳妇啊……他的心里充斥着杂乱的思绪,不知不觉间,竟也就这么睡过去了。 窦淳细盯着卓惊凡的动静,瞧见对方的睫毛不再颤动,且呼吸变得平稳,便开口轻声唤道:"凡凡……"唤了两声都没有反应,因此他的胆子大了起来,左手撑起上身探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在对方的嘴上香了一口。 亲完后他舔了舔唇,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接着又凑到对方脖颈旁深吸了一口气,他总觉着对方的身子似乎带着一股极为诱惑人的气息,诱惑着他扑上去。可自己已经亲口保证,不会勉强凡凡,因此现在只好贴在对方身旁,轻轻蹭着吃点豆腐,也算是聊以慰藉。…… 隔日一早,卓惊凡醒过来时,窦淳已经不在了。 他揉揉额际,总觉得昨夜没有睡好,现在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正当他想开口唤人时,却突然发现身上有些不对。他垂下头望去,这才发现自己的中衣不知何时竟是解开了,他疑惑地拢了拢中衣,正想系上带子,却瞥见了胸膛上的痕迹。 他猛地瞪大双眼,倏地将中衣拉开,只见自己的胸膛上,竟是有着深深浅浅的几个红痕,他皱了皱眉,下一瞬间脸色就变得铁青,嘴里不禁咬牙切齿的低骂着,"该死的窦淳……" 能够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的,除了昨晚和他同床的窦淳还能有谁?难怪他昨晚上会睡不好,只不过自己的警觉心何时变得这样低?就连窦淳在自己身上动手脚,自己竟也未醒?!他可是睡着,又不是昏迷了,如何会被这样折腾还不醒? 这时,候在一旁的茯苓听见了动静,连忙上前站在床帐外问道:"太子妃是否要起了?" "茯苓留下,其他都退下。"卓惊凡淡淡地说道,并且将中衣拢好,寝室内的宫人鱼贯地退出,只余下茯苓恭敬地候在床帐外。卓惊凡没有再开口,动手掀开了床帐,茯苓立刻上前帮着打起床帐,他起身跳下床榻,套上履鞋后,径自在寝室内转悠了开来。 茯苓不敢多言,赶忙将床帐系好,然后又将床榻收拾一番,这才走到正在研究香炉的卓惊凡身旁,轻声问道:"太子妃,是否要漱洗了?"不过卓惊凡却只是摆了摆手,茯苓便不敢再啰嗦,立刻退到了一旁。 卓惊凡将寝室内细细搜了一遍,最后将目光放在了摆在高案上的香炉。 他本来没有熏香的习惯,昨晚上因着窦淳要求,所以燃上了一种所谓安神的熏香,现在想来,对方八成没安好心眼,自己竟是被他给唬住了。没想到窦淳也会玩儿心眼了,好啊,真是好啊,而且还敢对着自己耍心眼。 卓惊凡越想越气,抬手就将香炉打落,茯苓见他发了怒,越发不敢出声,待到卓惊凡自个儿平复下来后,这才冷声说道:"唤人进来罢,这里收拾一下,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再熏香。" "诺。"茯苓赶忙应下,然后唤人进来服侍,宫婢们自是见着了散落一地的灰烬和摔在一旁的香炉,心下纵使有惊疑,面上却是一点儿也不敢显。 待到卓惊凡收拾好,起身前往偏殿用膳时,负责打扫寝室的小宫婢,这才敢问着掌事姑姑,"姑姑,这香炉坏了,要禀过掌筵,领一个回来补上么?" 掌事姑姑想着茯苓方才的提醒,淡淡地说道:"且放着罢,太子妃没有发话,日后这香炉便不用了。"小宫婢自是赶忙应下,继续收拾着寝室。 另一边,一大早神清气爽的窦淳,自是不知道自己惹怒了凡凡,他脸上带光,健步如飞的来到两仪殿。彼时圣人还在上早朝,因此他直接来到书房,先替圣人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奏章,顺便等着圣人下朝。 只他还没看多久,外面隐约传来一阵说话声音,他头也不抬地说道:"去瞧瞧,是何人敢在圣人的书房外喧哗。"候在一旁的有福立刻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有福进来,脸上的表情却是有些古怪。 "禀殿下,宛枫阁的掌事内监在外求见。"有福躬身说道。 "宛枫阁?"窦淳愣了愣,放下手中的奏章,面上一片疑惑,显然不晓得宛枫阁是何人的住处,有福见状上前在他耳旁轻声嘀咕几句。 "就凭她一个昭媛的位份,谁给她的胆子,竟然敢派人到两仪殿来?!"窦淳听罢却是沉下脸色,没想到叶昭媛竟是如使猖狂,一个小小的昭媛,就敢使人到两仪殿的书房来求见圣人。 "回殿下,小的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叶昭媛身子不爽。"有福轻声说道。 "身子不爽?身子不爽就该去请太医,难道她以为,圣人还能替她看病不成……"窦淳嗤笑了一声,嘲讽地说道,可随后语气一顿,脑中闪过一个猜测,这叶昭媛敢闹出这一番大动静,莫不是……有喜了? 40第四十章 中毒 窦淳不得不怀疑叶昭媛是否有所倚仗,所以才敢闹出这一出,他不敢大意,立刻命有福去找有寿打听清楚。有寿平日里负责替他盯着圣人的后宫,今日叶昭媛的动静这样大,可有寿却没有事先禀报,让窦淳心里着实不满得很。若是可以,他更想直接召见有寿,可他现在不是在自己的东宫,而是在圣人的两仪殿,因此也只能小心行事。 有福回来得很快,快步走到窦淳身旁,轻声说道:"禀殿下,叶昭媛中毒,情况似乎不太好,皇后娘娘还在立政殿,淑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已经到宛枫阁了。"有福三两下子就将事情交代清楚。 "出了这样的大事,有寿为何没有事先禀报?"窦淳心下一凛,宫妃中毒的事可大可小,可如今中毒的是这阵子颇得圣宠的叶昭媛,圣人只怕不会轻易放过此事。 "回殿下,有寿正要想法子递话进来,先前因着他查到一些线索,所以耽误了禀报的时间。"有福轻声说道。 "他查到了什么?"窦淳见有福的脸色凝重,心里顿时闪过不好的预感,果然,就听有福接着说道:"回殿下,线索表示下毒的人……可能是皇后娘娘。" 窦淳心下一惊,倏地站起身来,厉声问道:"此话当真?有寿是如何说的?他找到什么线索?如何就能确定……是母后?" "回殿下,叶昭媛昨晚上托病,并未到立政殿向皇后娘娘问安,皇后娘娘听闻叶昭媛身体抱恙,便赏了一碗补药下去,谁知叶昭媛喝了补药,身体却是越发的不行,方才宛枫阁的掌事内监之所以冒死求见圣人,听说是因着叶昭媛早些时候吐了血,口里喃喃着要见圣人,还说这是有人要害她。"有福压低了音量,快速地说道。 "荒唐!母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赏下补药,如何还会在其中动手脚?"窦淳听罢便知此事八成是其他人的栽赃陷害,毕竟皇后再蠢,也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下毒,否则岂不是不将圣人放在眼里。 "回殿下,有寿也知此事蹊跷,因此想法子弄到了那碗补药的药渣,然后秘密请了严太医看过,药渣中确实有毒,而且立政殿的小厨房有一个烧火宫婢今儿早上自缢了。"有福将有寿查出来的线索,一一说了出来。 补药有毒,宫婢自缢,不管皇后在下毒一事上是否清白,光是这两条就足以证明皇后御下不严,补药是从立政殿送出来的,现如今叶昭媛出了事儿,皇后哪里是能甩干净的?且淑妃娘娘和德妃娘娘都赶过去了,皇后竟是还在立政殿里,这样的处事态度,如何能够掌管凤印? ……!凤印!窦淳猛地一愣,是了,看来下毒的人最终算计的,是皇后手里的凤印啊,宫妃中毒本就是皇后的疏失,更别说这碗补药出自立政殿,皇后若是连自己的宫殿都无法管好,何谈掌管整个后宫? "去,把宛枫阁的内监拖下去,别让他在书房外嚷嚷,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他放肆!还有,立刻使人去立政殿传我的话,就说'叶昭媛中了毒,母后如何能够置身事外?'。"窦淳压下心里的暴怒,连声吩咐着。 "诺。"有福也知此事非同小可,领了命便立即去办。 窦淳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想来下毒的人留着叶昭媛一命,怕就是为了咬皇后一口,就算届时能够洗刷了皇后的冤屈,可这御下不严的过失,可是铁板钉钉上的事儿,怎么抹都抹不掉的。其实叶昭媛死或没死,根本不重要,下毒的人已经达到了目的。 可真要说起来,活着的叶昭媛可比死了有用,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圣人若是想将皇后摘出来,随便推出几个宫人顶罪也不是不行;可现在叶昭媛半死不活的,一口咬定就是喝了皇后送来的补药,是皇后要害她,将这盆脏水牢牢地扣在了皇后头上,就是圣人想保皇后也得费点功夫。 且窦淳根本不确定,圣人是否会保皇后。 虽说为了他的太子之位,圣人不会废后,可圣人可以夺了皇后的凤印,将皇后软禁在立政殿中当个空壳子皇后,只要确保窦淳的嫡子身份不会改变,圣人有无数种方式可以折磨皇后。就怕皇后到此刻还没醒悟过来,若再惹恼圣人,今儿叶昭媛中毒一事,足以让圣人厌弃皇后。 窦淳越想越心烦,虽说子不言父之过,可摊上这么个尽会扯后腿的阿娘,他的心里不是不憋屈,幸好他的太子妃明事理,也幸好当初圣人没有将傅婉倩指给他当太子妃,否则他只怕早就被人给害死了。…… 叶昭媛中毒一事,就连在东宫里的卓惊凡也听说了。 当时卓惊凡正在处理宫务,就见长林疾步走入正殿,向他行礼问安后,语气有些仓促地说道:"禀太子妃,小的有要紧事禀报。"卓惊凡闻言眯了眯眼,暂且放下了手中的事务,将殿内候着的宫人们都挥退,只留下茯苓和另一个贴身侍候的宫婢。 "说罢,何事这样慌张?"卓惊凡淡淡地问道。 "禀太子妃,崇仁殿的全公公方才来了一趟,说是梧桐殿宛枫阁的叶昭媛中了毒,性命垂危。"长林恭敬答道。 卓惊凡一听,顿时坐直了身子,接着又问,"除了这些,有全还说了什么?" "回太子妃,全公公有信一封,让小的转交给太子妃。"长林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双手恭敬地呈给卓惊凡。 茯苓立刻上前接过信,再恭敬地转交给卓惊凡,卓惊凡拆了信,抖开信纸三两下就将内容看完了,末了,他瞪着双眼,将信纸用力拍在身旁的案几上,脸色气得发青,"胡涂!当真胡涂!" 这封信自是窦淳使人送来的,信里大致交代了叶昭媛中毒一事,此时因着圣人还未下朝,所以圣人还不知晓,但由于现有的证据和线索对皇后不利,所以窦淳想请太子妃走一趟立政殿,务必稳住皇后,免得皇后又节外生枝,将事情闹得越发不可收拾。 虽然窦淳没有明说,但是卓惊凡自是看出了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暗示,叶昭媛中毒的事儿怕是和皇后脱不了干系,否则窦淳何必如此着急地向自己求助?思及此,卓惊凡的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怒气,皇后就算无法帮上窦淳,可也别如此的扯后腿啊! 若是皇后当真卷入了中毒事件撇不清,窦淳又能讨得了什么好?无论圣人是否处置皇后,太子殿下的脸面都没了。且若是处置轻了,怕是其他妃嫔心里不服;若是处置重了,窦淳身为太子难免受到影响,可以说下毒之人布了个完美的局,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这一次东宫肯定躲不了,得受点池鱼之殃了。 茯苓见卓惊凡气得狠了,连忙递上茶盏,让他喝口茶顺顺气。卓惊凡接过茶盏,狠狠地灌了几口之后,总算是稍微平复了情绪。自打上一次的厌胜巫蛊之事后,卓惊凡自是知道皇后没什么能耐,可如今竟被栽赃对宫妃下毒,皇后连自己的立政殿都管不好,怪道先前的东宫像个筛子一样。 想起之前皇后还想往东宫塞人,卓惊凡顿时郁闷得不行,皇后自个儿的宫殿都管不好,手倒是伸得长,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还得要自己去救场。他若是皇后,经此一事之后,肯定羞愧得躲在立政殿里再也不见人,免得又闹出笑话来。 只腹诽归腹诽,卓惊凡还是认命地起身准备前往立政殿,虽然他很想甩手不管,可这件事不只皇后会受到影响,就是窦淳也会被牵连在内,若不是为了窦淳,他还真希望皇后能就此被打入冷宫,如此一来,皇后就再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了。…… ****** 梧桐殿宛枫阁 叶昭媛惨白着一张脸,虚弱的躺在床榻上,就像是随时会断气似的。 床榻旁有一名宫婢侍候着,门口还有两名宫婢守着,梧桐殿的正殿中则是坐着两位穿着流彩暗花云锦的宫装丽人,两人头上都梳着双环望仙髻,髻上簪着光彩夺目的步摇和金钗,只其中一人容貌艳丽,另一个人的容貌只能算中上。 这二人自是淑妃和德妃。 先前婉贵妃因有孕未能侍寝,美貌的叶昭媛和德妃便入了圣人的眼,前些时候德妃仗着自己位份高,时常在向皇后晨昏定省时,故意拿捏叶昭媛。叶昭媛虽是受了不少气,可无奈她只是九嫔之一的昭媛,如何能够和四妃之一的德妃斗?因此也只能忍气吞声,尽量避着德妃走。 现如今叶昭媛中了毒,而且情况非常不好,德妃自是心下暗喜,第一时间就来到梧桐殿,只没想到,往日里不大出头,事事低调的淑妃,竟是比她还早到。而淑妃见到德妃也不意外,德妃素来心胸狭隘,前些时候和叶昭媛为了争宠结仇,此时叶昭媛不好了,德妃是肯定会来瞧一瞧的。 "今儿个真难得,姐姐竟会出了含凉殿,看来姐姐与这叶昭媛感情倒是好。"德妃坐在位置上,掩唇笑着说道。 "妹妹多虑了,我与叶昭媛并无交情,只宫中出了这等大事,身为四妃之一,如何能袖手旁观?"语毕,淑妃端起茶盏,浅浅地啜了一口。 "姐姐说得正是,不知皇后娘娘是否在阁内看望叶昭媛?"德妃眼珠子一转,借着淑妃的话头转到了皇后身上,她自是知晓皇后还在立政殿里,却是在这里故意提起皇后。 淑妃轻轻放下茶盏,淡淡地说道:"皇后娘娘宫务繁忙,暂且走不开,便派了我先来慰问叶昭媛。"三言两语间算是将皇后未到的事给了个解释。 德妃听罢撇撇嘴,淑妃还是这副德行,总是摆出一副唯皇后马首是瞻的样子,处处捧着那个愚蠢的皇后,也不知道皇后给她灌了什么迷汤,让她这样死心蹋地的。不过淑妃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她的妃位,就是皇后向圣人求来的,思及此德妃心里一顿,淑妃不会只因为这个恩惠,就打算用一辈子去还罢? 淑妃自是不理会德妃不屑的神色,她垂眸坐在位置上,捧着茶盏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听见梧桐殿的内监高唱,"皇后娘娘到——"她轻轻吁了一口气,总算是来了。 淑妃和德妃起身走到殿门口,行礼恭迎着皇后,皇后冷淡地叫了起,然后领着一众宫人直接往宛枫阁而去。德妃眯了眯眼,抬起脚步便跟了上去,淑妃立在她们身后,神情难辨的望着她们的背影。 须臾,淑妃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脚正想也跟上去时,身后传来一道嗓音,"淑妃娘娘且慢。"淑妃的瞳孔骤缩,僵直了身子,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很快来到她面前,只见对方穿着一身极为普通的宫婢服饰,和各个宫殿的粗使宫婢并无不同。 只听那名宫婢轻声说道:"娘娘,大王可是等急了,您再不给个准话,只怕……"淑妃听着对方未尽的威胁,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 41第四十一章 昭媛 皇后进了宛枫阁,便直奔叶昭媛的寝室,她冷着一张脸,搭着王姑姑的手快步走着,脑中还不断回想着方才太子妃所说的一番话。 先前当她知道叶昭媛中毒时,心里只是冷笑了一声,连动都懒得动,继续端坐在立政殿中处理宫务,后来宛枫阁传出消息,叶昭媛说是自己想下毒害她,这使得皇后更加不屑插手宛枫阁的事,只想着清者自清。 只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太子妃竟来了立政殿求见。 皇后现在可说是一点儿也不想见到太子妃,因着前些时候圣人发话,使得皇后想往东宫塞人的计划胎死腹中,她便认为是太子妃在背后弄鬼,她可不信太子会说出不想纳人的话来,肯定都是太子妃指使的。也不知道太子妃私下里都教了太子什么,她怕太子会被太子妃给带坏了,因此急吼吼地将这个担心透露给圣人知道,却反过来被圣人斥责了一顿。 这使得皇后心里越发的不待见太子妃。 所以这会儿听见太子妃求见,她实是不想见的,后来还是王姑姑苦口婆心劝了许久,如今太子渐渐康复,圣人心里高兴,想必对太子妃也会另眼相看,毕竟当初白马寺高僧说了,太子妃是能替太子消灾解厄的。现在太子好了,其中不乏有太子妃的功劳,且太子妃是圣人亲指的,就算皇后心里再恨,也不好摆到明面上让圣人知道,免得惹恼了圣人。 这道理皇后自是知道,只太子推了纳人的举动,让皇后心里憋了一团火气,不向着太子妃发要向谁发?她可是还记着她那可怜的侄女儿,被送到了京外的别院休养,圣人没有发话,那就是一辈子都不能回京。思及此,再看着占了侄女儿位置的太子妃,皇后当然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不过王姑姑说的话,皇后多少还是听得进去的,所以也就勉强见了人。 只她却没想到,太子妃一进来问安完了,就是直接将话题扯到了宛枫阁的叶昭媛身上,她本想呵斥几句,却没想被太子妃的话给震住了。 太子妃只说了几句,他说:"母后如今掌着宫务,宛枫阁出了事,母后是肯定推拖不了的,再者叶昭媛口口声声是因着喝了母后赏下的补药才会吐血,母后就是想着清者自清,也耐不住旁的人往身上泼脏水。" 经过太子妃委婉的暗示,皇后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就是心里再厌烦,也不得不亲自走一趟梧桐殿的宛枫阁。毕竟太子妃说得对,补药是从立政殿出去的,她再怎么样也得担一个治下不严的罪名,且就是装,她也得在圣人面前装出一副贤慧的样子来,不能让圣人觉着自己不能容人。 就算阖宫上下早就知晓,皇后本就不是个能容人的,但是谁不会做面子情儿,既然皇后摆出了一副贤慧的模样,也没人会傻到真的去捅破那层窗户纸。卓惊凡便是捉着这一点,才能劝着皇后前往宛枫阁,想来圣人也是乐意瞧见,众人演绎出来的粉饰太平。 因此皇后才会站到了叶昭媛的床榻前。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榻上的病美人,只见叶昭媛原本红润娇媚的脸蛋,如今竟是透着一层灰白,双眸失去了往日的灵动,整个人显得单薄无比,让皇后看了心里闪过一股解气。 叶昭媛仗着圣宠,几次三番在她面前上蹿下跳的,她心里真是巴不得摁死对方,如今见着对方不好过,她的心里就舒坦了。 "太医呢?"皇后淡淡地问道,候在床榻边的一个宫婢立刻上前恭敬禀报,"回皇后娘娘,太医先前来过了,替昭媛解了毒,又开了药方子,说是好好调养一段日子就行了。" "不是说要死了么?还巴巴地派人到两仪殿的书房求见圣人,也不知道是仗着谁给的胆,竟然敢打扰圣人上朝,有的人就是容易得意忘形,日子稍微顺遂点,就忘了自个儿的身份了。"皇后冷笑一声,张口就是一番指责,只将躺在床榻上的叶昭媛气得不行。 只对方是皇后,叶昭媛就是再气,也只能听着,莫说是回嘴,就是主动开口都不行,先前她不过仗着得宠,才敢在皇后面前显摆。可这一次的中毒让她警醒,皇后要她死,可是容易得很,都不用什么借口,只要一碗药下去,就能让她暴毙而亡,怎能让她不害怕。 且她派去两仪殿的内监一直没有回来,圣人也迟迟未到,这时候她才明白,往日里自己沾沾自喜的圣宠其实根本只是缥缈的圣恩,在国家大事前,就是再受宠又如何?难道圣人还能丢下早朝不成? 看透了这一点,再看着居高临下蔑视着自己的皇后,叶昭媛的心里充斥着苦涩和怨恨,傅燕菁就算没有宠爱又如何,只要她一日是皇后,其他妃嫔就矮了她一头,再者她的儿子是太子,还是圣人唯一的儿子,傅燕箐现在是皇后,日后就是太后,哪里是自己比得上的。 可笑之前自己还想仗着圣宠将对方压下去,如今回想起来,自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现在躺在床榻上,怕也是自找的。叶昭媛也不是傻子,很快就猜到了,八成是因着自己先前的张狂,使得自己成了别人手上的枪,被拿来指着皇后。她刚中毒时,也曾怀疑真是皇后下的手,可仔细想想,皇后就算当真要她死,又怎么会明目张胆的在补药中下毒。 只怕皇后和她都中了旁人的圈套。 "娘娘容禀,叶昭媛身子不适,娘娘就是有话要教导她,也得等她好起来不是?"就在叶昭媛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时,门口突然又传来一道嗓音,叶昭媛愣了愣,偏头望去,就见德妃噙着一抹笑容,仪态端庄地立在门口。 "原来是德妃,怎么,本宫做事还需要你指手划脚么?"皇后听见德妃的话,转头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 "娘娘言重了,妾只是想着叶昭媛此时正虚弱,倘若再有个思虑郁结,届时圣人怪罪起来,只怕是不美。"德妃丝毫不在乎皇后的冷脸,自顾自的说道。 皇后听罢眼神凌厉的睨了德妃一眼,冷笑一声说道:"如此能说善道,怪道圣人总说德妃生了一张巧嘴。" "妾不敢当。"德妃笑意盈盈的回道,面上难免带上一丝得意,毕竟能够得了圣人的一句赞赏,实是脸上有光的事,只她还没得意完,就听皇后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你便留在这里宽慰叶昭媛罢,想必你的巧嘴,定能纾解叶昭媛心里的郁结。" 德妃的笑意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德妃的眼神不受控制的飘到了叶昭媛的脸上,自己是什么位份,叶昭媛是什么位份,竟然要自己堂堂一个德妃,去给一个昭媛当解闷的玩意儿?皇后也忒埋汰人了罢?只皇后压根儿没有明说,她只是让自己去纾解昭媛的郁结,毕竟自己的巧嘴也是圣人夸赞过的,这个要求就是传到圣人的耳里,也只会赞一声皇后慈爱、德妃体贴呢。 德妃被皇后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表情也是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皇后见了也只是冷哼一声,便不再理会对方,反正她已经发了话,就是德妃再不情愿,这事儿闹到圣人面前她也站得住脚,毕竟她也是为着叶昭媛着想不是?…… 立政殿 卓惊凡正待在立政殿里等着皇后回来。 他可以劝动皇后前去看望叶昭媛,自己却是不好跟着去的,就算他的心里有些担心皇后不会说话,会把事情给搞砸了,可是不说自己身为郎君,就说他做人儿媳妇的,哪有去探望阿翁小妾的道理,因此也只得按捺住性子,端坐在立政殿中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是等到皇后回来了,他赶紧站起身站在殿门口恭迎皇后,皇后见着他还在,倒是有些惊讶,不过面上一点儿都不显,淡淡地免了他的问安。 "不知叶昭媛的情况如何?"卓惊凡待到皇后坐下了,这才开口问道。 "死不了。"皇后撇撇嘴,冷淡地说道。 "母后容禀,下毒一事还得在父皇下朝前寻出个脉络才好,儿臣听闻母后立政殿的小厨房有个烧火宫婢自缢了,不知可有此事?"卓惊凡不在意皇后的态度,只想赶紧将窦淳交代的事办完,好早点离了立政殿。 "确有此事,怎么,难道你怀疑她是畏罪自尽?"皇后闻言掀了掀眼皮子,瞥了卓惊凡一眼。 "回母后,不是儿臣怀疑,而是这宫婢自缢的时间太过凑巧,不知母后可知这名宫婢是因何自缢?"卓惊凡说道。 皇后望了一眼王姑姑,王姑姑立即站了出来,恭敬答道:"回太子妃,那名宫婢留下一封遗书,说是受不得宫内的辛苦,因着她时常被打骂欺负,所以最后才会有了轻生的念头。" "一个小小的烧火宫婢竟也识字,还晓得留下遗书,倒真是难得,可惜了。"卓惊凡听罢没有其他反应,却是感叹了一声。 王姑姑闻言一凛,心里顿时转过许多念头,她先前没想到这茬,现在经由太子妃点了出来,这才注意到这名宫婢身上的疑点。宫人进宫之后,送到尚仪局学习规矩之前,会先将识字和不识字的分开,调教好规矩之后,识字的宫人自是会被送到比较好的地方当差,不识字的宫人大部分都从粗使宫婢开始做起。 既然那名宫婢识字,如何会被分到小厨房当个烧火宫婢?思及此,王姑姑有些坐不住了,她得将这事儿再好好的查一遍才是。 "太子妃若无事,便先回罢,本宫走了一趟宛枫阁累得慌,想歇歇了。"皇后不耐烦听这些官司,横竖死的只是一个小宫婢,哪里能证明毒就是她下的?且叶昭媛不是还活着么?既然叶昭媛没事,她也就认为这事儿好解决。 卓惊凡见王姑姑听懂了他的提点,便也不想久留,他和皇后之间不对付,硬撑着说几句场面话已是难得了,再待下去自己也要受不了,自是赶紧顺着皇后的话告退离了立政殿。 回到东宫的承恩殿后,就听留守的琥珀上前禀报,"禀太子妃,李承徽方才来了承恩殿想要求见太子妃,奴婢说了您不在,李承徽回去之后,秋水阁的花容就往宫门局走了一趟。" "盯紧她们,有任何异动再来禀报。"卓惊凡现在没有功夫理会李承徽和花容,不管苏奉仪在外面搞什么,只要人离了东宫,就不关他和窦淳的事,虽然苏奉仪还顶着太子侍妾的名份,可人已经被送进佛堂静修,就是变相的打入冷宫了。 琥珀领命而去,接着卓惊凡又找来长林,让他替自己送了一封信给有全,有全自是有办法将信交到窦淳的手中。待到吩咐完后,他才又开始处理早先放下的宫务。 而在两仪殿书房里的窦淳处理完奏章后,便开始做着楚太傅布置的功课,尽管他心里有些挂心叶昭媛中毒一事,可他知道这事儿不是他能插手的。他只能让他的太子妃,尽量提点母后,而母后能听进去多少,说实在的,他也没把握。 直到有福拿着一封信进来,他看过信之后,心里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尽管事情的发展仍然不尽人意,至少母后将皇后该做的面子情和处置都做完了,就是圣人听说了,也不好先拿皇后开刀。…… ****** 淮王府正院 淮王妃的身子近日来好了许多,虽然还是有些虚弱,可是至少能够下床榻到院子中走几步,只如今快要入冬,天气变得冷了,百草和百灵等服侍的丫鬟,总是怕王妃受不住寒风。因此每回王妃想要到院子中走动,几个丫鬟简直是恨不能将王妃包成个球,里里外外穿了不少层,斗篷大氅更是一件也不少,怀里还塞了几个袖炉。 淮王妃被几个丫鬟弄得哭笑不得,想她自小长在西北,小时候她的身子骨可是比现在还弱,比这严寒的天都撑过来了,现在如何会因着这一点寒气就受不住?不过淮王妃心知肚明,几个丫鬟是关心则乱,怕是被自己的缠绵病榻给吓坏了。 她也不好拂了丫鬟的心意,毕竟百草几人都是自小跟着她的,自有一番特殊的情谊,所以她也好性的由着百草几人张罗,只是最后还是忍不住有些失笑,她只是到院子走一走,倒是被百草她们整得像是要出远门似的。 她摇摇头,搭着百草的手缓缓地步出了房门。 身后几个丫鬟簇拥着她,一行人在正院的院子里走着,不一会儿,守在院门口的婆子来报,小娘子来了。淮王妃一听顿时精神一振,随后就见一个十四岁的小娘子,领着一众丫鬟进了正院,见着了王妃正站在院中,小娘子精致的小脸上瞬间涌上一股喜色。 "芷容见过母亲。"小娘子虽然欣喜,却还是规规矩矩的先向王妃问安,王妃连忙拉过她的手,温柔地笑道:"这么冷的天,不好好待在房里面,怎么好出来乱走呢?" "芷容听闻阿娘身体好些了,哪里还坐得住。"原本规矩的小娘子,此刻却是腻在王妃的身边娇憨着说道,语气间的亲昵让王妃的心软得都快化了。 "快进来罢,仔细吹了风,回头又头疼了。"王妃赶忙拉着女儿进房,她的小女儿随了她,身子骨有些弱,因此王妃打小便很注意小女儿的身体,不过幸好女儿的身体只是弱了些,不像她是个药罐子。 母女两人挽着手亲亲热热地进了房,百草和百灵早就吩咐了厨房备些小娘子喜欢的糕点,还上了两碗热腾腾的甜汤,让王妃和小娘子能暖暖胃。 窦芷容陪着王妃坐在软榻上说话,窦芷容明年就要及笄,她的婚事王妃两年前就开始相看,在一年前已经替她定了下来。不过王妃想多留窦芷容几年,所以说好了十六才会出嫁。 只是虽然还要一年多才出嫁,可该学的管家和女红早就提上了日程,早在窦芷容十岁时,王妃就将她带在身边,让她跟着理家。女红虽是从小就学,但是以窦芷容的身份和地位,并不要求她绣得多好,毕竟她身为淮王的女儿,出嫁后便是县主,县主哪里需要做得一手好绣品。 至于管家她学了多年,前些时候王妃病倒时,淮王虽然听了枕边风,将管家权交给了孙孺人,可如今在管家上说得上话的,除了王妃就是她,孙孺人空有个好听的名头,可事实上王府中的仆役哪个不是人精?表面上捧着孙孺人,可实际上还是听着常管事和正院的吩咐。 因此窦芷容虽说没明着管家,可私底下库房的钥匙和对牌,还是在窦芷容手中,就是府内出入的账本子和名册也在她手里。平日里常管事代表窦芷容出面,那些管事婆子和媳妇要回话,虽说回给了孙孺人,可孙孺人哪里见过这阵仗,又哪里做得了主,每回都是常管事替她将事儿揽了过去,回头便一五一十报给了小娘子,让小娘子定夺。 这一回两回的,那些婆子和媳妇心里自有一本帐,往后在孙孺人面前虽说还算恭敬,可再也不曾拿过府中庶务去打扰对方,每日早上的回话变成了例行公事,管事们有事自会向常管事禀报,然后等着小娘子裁决。 孙孺人就算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怪只怪自己不会投胎,才会投在了一个姨娘的肚子里,生下来便是庶女,自是不曾在嫡母的教养下,学过这些管家的手段。本来嫡母有教养庶女的责任,孙孺人懂事了之后,孙夫人本想着接到身边好好管教,可孙孺人的姨娘仗着还算受宠,竟是不将孙夫人放在眼里,在孙尚书面前哭诉孙夫人虐待孙孺人,孙夫人懒怠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计较,也乐得不用教养庶女,手一甩就将孙孺人给丢一旁了。 现如今孙孺人再后悔也无用了,是她和她的姨娘生生的把机会给磨掉了,且从那一次姨娘上了孙夫人的眼药之后,孙孺人知道,阿耶对她姨娘就淡了下来,日后也极少踏进姨娘的屋子。孙夫人更是再也不曾过问她,待到她都快及笄了,婚事也没个着落。 若不是被阿耶放弃,又被嫡母漠视,她和姨娘又怎么会使劲儿搭上淮王?她不替自己打算,还有谁会替她打算? 孙孺人想起从前,心里便是一阵怨恨,她本以为进了淮王府,阿耶和嫡母就该后悔了,她也能好好的出一口恶气。没承想,她前脚入了王府,后脚姨娘就被送到庄子上,就连回门阿耶都避不见面,而嫡母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比直接辱骂她更让她难堪。 回门之后大王就对她淡了下来,她知道大王之所以纳了她,都是因着她姓孙,就算心里再不甘心,她也不得不拿出姨娘教给她的手段,拼命将大王的心拢了过来。之后她也曾想尽力修补和孙府的关系,可是嫡母不冷不热的态度,硬是将她给隔绝在孙府之外。 幸好她现在肚子里有了大王的子嗣,不管大王对这个孩子重视与否,只要她能诞下一个小郎君,就能在淮王府立稳脚跟,届时,许是阿耶看在这个孩子的份儿上,也就不会再远着她、远着王府了。 孙孺人自是不知,不管她替淮王生下多少个儿子,只要淮王贼心不死,仍旧惦记着圣人屁股下的宝座,那么孙尚书就绝无可能和淮王亲近。生为庶女不是她的错,只是生为庶女却妄想不该想的东西,那便是她的错。 孙孺人一直害怕孙夫人拿捏她,殊不知孙夫人出生高门世家,就算心里再不喜庶女,也不曾克扣过她的用度,且为了自己的名声,怎么都不会让她嫁得太差。只是她和她的姨娘太过心急,竟是替自己谋了出路。 这一条出路在当时的孙孺人和姨娘眼中,是一条光明的大道,可在孙尚书和孙夫人眼中,却是一条没有退路的死路。 42第四十二章 分权 圣人下朝之后,自是马上就知道了叶昭媛中毒一事,吕福也在回到书房的路上,就已经将经过都打听清楚了,待到圣人进了书房,吕福本想上前禀报,却没想到太子殿下正在书房里等着圣人。 窦淳见了圣人之后,只是向圣人禀报,说自己先前扣下一名在书房外喧嚷的内监,话语中并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叶昭媛的话题,就像是他根本不晓得,那名内监是从宛枫阁来的。 圣人打量了他一眼,心下微微点头,太子并没有因着皇后被卷入叶昭媛中毒一事,便乱了方寸,也没有贸然向自己求情,如此的沉着稳重,也不枉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教导。圣人心下满意了,对皇后的怒火也消退了一些,纵使皇后并不能让人十分满意,至少她替自己生了个好郎君。 窦淳绝口不提宛枫阁的叶昭媛,就像是不晓得后宫出了一桩宫妃中毒的大消息似的,在圣人将他挥退后,淡定的退出了书房来到偏殿,继续做着楚太傅布置的功课。 待到窦淳退下后,吕福这才上前轻声禀报着早前后宫中发生的一切。 "这次皇后倒是变聪明了。"圣人听罢挑了挑眉,皇后竟还知道走一趟宛枫阁装装样子,且和德妃之间的口角,确实让他捉不到错处,反而得赞一句皇后宽和仁慈。 "圣人容禀,在皇后娘娘前去宛枫阁之前,太子妃曾经到立政殿向皇后娘娘问安。"吕福并没有添加自己的猜测,只是客观的将事实陈述出来,至于皇后会前往宛枫阁是否因着是太子妃的劝说,那就得看圣人听了这话是如何想的。只吕福虽没有明说,但是他接在圣人的话茬后立时提起太子妃,已经算是非常隐晦的暗示了。 "喔?怪道皇后这次竟是如此的识大体,原来是背后有人出主意来着。"圣人闻言轻笑一声,心里对于卓惊凡这个太子妃,更加满意了。只圣人沉吟了一会,又开口说道:"既然皇后如此替叶昭媛着想,朕也不好拂了皇后的好意,你现在去传朕的口谕,就让德妃每日用完早膳之后,就到宛枫阁开解叶昭媛罢。" 吕福领旨而去,德妃听了圣人的口谕之后,险些没晕了过去,很快的,德妃生了一张巧嘴,所以被圣人派去开解叶昭媛的消息,在后宫中不胫而走。消息传入立政殿之后,皇后因着被诬蔑对叶昭媛下毒,心里憋着的一团气,总算是消了一些。 不多时,就听说圣人前往宛枫阁看望叶昭媛。 宛枫阁里,叶昭媛可怜兮兮地躺在床榻上,见着了圣人之后,更是眼眶含泪,如泣如诉的将中毒的经过说了一遍,说完后虚弱的喘着气,脸色越发的苍白了。 "你好好养着,缺什么就使人去和皇后说,别怕,朕会替你做主的。"圣人话说的好听,可面上却是淡漠一片,叶昭媛此刻眼花头晕的,自是没看出圣人的敷衍,只满心的以为圣人还是愿意宠着自己的。 其实叶昭媛心里也害怕,怕圣人觉着自己在陷害皇后,她先前受宠时,也曾在圣人面前上皇后的眼药,可随后就是圣人足足半月不曾踏入宛枫阁,而德妃也是那半月中崛起的,此后便是她二人分了圣人的宠。那一次之后,叶昭媛就隐约知道,纵使圣人不宠爱皇后,却也由不得旁人中伤皇后。 她这一次中毒倒下,不是没想过趁机扳倒皇后,可她派去两仪殿的内监被扣下后,她就清醒了,不管她如何受宠,也只是个宠妃罢了,圣人是不会为了一个宠妃,就将皇后给拉下台的。她知道,圣人并不是昏聩的君王,绝对不会动摇到太子的地位,只要有太子在的一日,皇后的地位便稳如盘石。 也是因着看穿了这一点,所以叶昭媛的心有些凉,她入宫的时间也有五六年了,却是从不曾有孕,若是她也能替圣人诞下一位小郎君,是否就能像皇后一般,在后宫中稳稳的扎了根,旁人怎么打都打不倒。…… 圣人自是不知叶昭媛的心思,他看望过叶昭媛之后,便又前往立政殿,叶昭媛中毒一事,不管是否是皇后所为,皇后的立政殿都得给出个交代来才是,毕竟补药是从立政殿出去的,皇后有治下不严的疏失,这是圣人无法包庇,也无法抹掉的事实。 圣人到了立政殿之后没多久,立即发落了好几个宫人,其中小厨房的掌事姑姑更是直接被杖毙,其余许多宫婢则被打了三十大板,撵到永巷去。 这一连串的处置,让皇后的面色铁青,圣人如此的大动作,显然一点儿也不给她留颜面,她的立政殿一下子少了这样多的宫人,岂不是代表着她的无能?身边侍候的人是钉子也就罢了,还连累得自己的人都护不住,日后谁还敢来立政殿当差?谁还会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皇后这些年来为朕掌着后宫,多有辛劳,往后便由淑妃和贤妃帮着皇后罢。"圣人坐在主位上,转着手上的玉扳指,淡淡地说道。 皇后闻言心下一凛,圣人这是要分她的权? "多谢圣人的体恤,只淑妃和贤妃未掌过宫务,如此贸然地提她二人上来,怕是有些不妥罢……"皇后斟酌着开口,想要说服圣人收回成命,只要圣人还没有下旨,就有挽回的机会。 "皇后,朕不是在和你商量。"圣人的语气微沉,顿了顿,干脆说明白一点,"叶昭媛中毒一事,纵使皇后你是清白的,可也代表你连自己的立政殿都掌不好,朕往后如何还能放心的将这偌大的后宫交在你手上?" 皇后闻言惨白了一张脸,没想到真被王姑姑说中了,这一次圣人不会再轻轻放下,就算不是为了叶昭媛,圣人也得做出一副公平的模样来,因此她被分权一事,王姑姑早就料到了。只皇后不愿意相信,毕竟这十多年来她都撑过来了,往日里的陷害也是层出不穷,圣人都是不曾过问,也不曾拿她开刀,这一次如何就会这样严重?难道圣人当真对叶昭媛如此上心? 圣人若是知晓皇后此刻所想,肯定会万分无言。他之所以让淑妃和贤妃分权,只不过想竖立两个挡箭牌,一来可替皇后分走一些注意力,让其他妃嫔不会再想着针对皇后;二来就是变相的慢慢架空皇后,让皇后空有一个光鲜的空壳,却不会再扯太子的后腿。 他不能废后,否则太子的嫡子身份便会受影响,他也不能让皇后暴毙,毕竟十多年的结发夫妻,皇后再不好,他也不能真忘了傅家的恩。且没了傅燕菁,他势必得再立一个继后,日后继后再诞下皇子,元后嫡子和继后嫡子又是一笔算不清的帐,他如何会留下这样的麻烦给太子。 因此圣人其实从来没想过,要真的将皇后拉下来。…… 圣人让淑妃和贤妃协理宫务一事的消息,很快就传开来了,对于叶昭媛中毒一事,圣人给出了凶手和理由,也发落了参与的宫人,至于皇后自然是担了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只皇后被这些刁奴气得狠了,竟是直接给气病了,圣人为了让皇后好好养病,特意免了妃嫔们的晨昏定省,还命妃嫔们无事不许打扰皇后。 皇后气得卧病在床的消息传到东宫后,卓惊凡只是轻笑了一声,"总算是将皇后给关起来了。"立在身后的茯苓和琥珀沉默不语,像是没听见太子妃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似的。 对于圣人对皇后的处置,卓惊凡先前也猜到了,不管下毒的人是谁,这一次皇后肯定是要栽了,只圣人为了窦淳,就算是罚也不会罚得太重,因此这变相的禁足,其实是最适合的一种方式了。 且圣人并没有真的将皇后的凤印给夺了,只是让淑妃和贤妃协理宫务,若是下毒之人不是淑妃或贤妃,这个结果对下毒的人来说,肯定是不满意的。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圣人推出了淑妃和贤妃,就是要替皇后分走一些仇恨,有了她二人挡在皇后前面,皇后也能少一些威胁。倘使下毒之人是淑妃或贤妃其中一人,那么她分了权,也算达到了目的,肯定会消停一段时间。 尽管皇后算是被变相的禁足,可未尝不是圣人的另一种保护方式,这样看来圣人对皇后应该还是有感情的。 卓惊凡在心里琢磨着圣人的用意,同时也在思索着,这一次下毒的主使者会是谁。 其实他有些怀疑,圣人当真不晓得这背后是谁在弄鬼么?当初的厌胜巫蛊一事,圣人都能事先防着贵妃,这一次的叶昭媛被下毒,难道背后之人真能瞒过圣人不成?卓惊凡越想越觉着这事或许是圣人的默许,毕竟就连深受宠爱的婉贵妃尚不能让圣人全心信任,后宫里还有哪一个妃嫔能越过婉贵妃去? 倘使叶昭媛中毒是圣人所允许的,那么圣人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卓惊凡手指轻点着身旁的案几,将这事儿从头理一遍,从叶昭媛的中毒,到德妃奉了口谕,需得时常去开解叶昭媛,再到淑妃和贤妃协理宫务,最后是皇后在立正殿里静养……他似乎猜到了圣人的用意了。 ****** 皇后病倒之后,后宫里沉寂了一段时间,毕竟有些反应快的妃嫔,猜到了皇后可能是被禁足了,因此宫里渐渐的开始有了传言,众人私下里怀疑,圣人会将皇后禁足,是为了叶昭媛。 有些往日里低调安份的妃嫔,自是更加谨守着本份,就怕哪一日碍了皇后的眼,也被皇后赐下一碗补药,步上叶昭媛的后尘。叶昭媛是命大,也因着受宠,太医们不敢怠慢,这才救了回来,其他不受宠的妃嫔们,可不敢真拿自己的命去赌。且圣人说了,让她们无事不用去打扰皇后,更是让妃嫔们乐得将皇后抛在了脑后,只去巴结奉承着协理宫务的淑妃和贤妃。 淑妃膝下有一个皇女,排行第四,比贤妃名下的三公主只小了一岁,可是因着淑妃和贤妃向来不对付,所以三公主和四公主之间的感情也没有多好,且四公主是淑妃所出,圣人对这个活泼聪颖的女儿也是多有喜爱,因此四公主可说是万千宠爱长大的,和养在贤妃名下的透明三公主不同。 淑妃和贤妃协理宫务之后,两人之间的摩擦越来越多,毕竟谁也不服谁,闹到最后往往都会闹到立政殿让皇后裁断,这一次两次的,就惹恼了圣人,圣人派了吕福到淑妃和贤妃的宫殿传话,将二人狠狠地斥责了一番,还表示她二人若是管不好宫务,圣人不介意换个有能耐的人,淑妃和贤妃这才消停了。…… 东宫承恩殿 如今天越来越冷,暖阁早就烧了地龙,卓惊凡一天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暖阁里,他本不是这样怕冷的人,只他这辈子的身子骨有些弱,入了冬之后竟是手脚发凉。此时的他坐在暖阁里的软榻上,正在看账册,手边还堆着几本账册和名册,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一盘糕点,旁边还有一壶热茶。 茯苓和琥珀候在软榻旁,琥珀帮着整理卓惊凡阅过的账册,茯苓则是轻声禀报着掌事姑姑或掌事内监要回禀的事务。 这时,长林前来禀报,李承徽求见。 对于李承徽如此锲而不舍的要见他,卓惊凡的心里着实觉得好笑,李承徽和花容之间互不信任,又互相牵制。不过花容只是个宫婢,要在外面走动自然比李承徽方便许多,且又不会引起注意,所以当李承徽发现自己无法掌控花容的行踪之后,自然而然便想到要将事情捅到太子妃面前,让太子妃替她出手收拾了花容。 按说以李承徽的身份,要处置一个小宫婢也不是不行,可坏就坏在,花容背后的贤妃。花容的阿姐在三公主身边当差,若是花容出事了,三公主向贤妃哭诉一番,到时倒霉的还不是李承徽自个儿? 李承徽在宫内人微言轻,若是贤妃存了心要收拾她,肯定是有法子的,更遑论贤妃如今掌着宫务,要对付她一个小小的太子承徽,还不是几句话的事儿罢了。贤妃自是不会自降身份和她计较,可贤妃只要透几句话出去,宫里头自有那起子惯会扒高踩低的小人,争先恐后的替贤妃出气。 李承徽从来不敢小看宫婢,当初傅良娣斗不过张良媛,还不就是因着傅良娣的秋华阁出了内奸,否则傅良娣身后有皇后娘娘,怎么可能斗不过一个良媛。 李承徽对于那件导致张良媛暴毙和傅良娣被送出宫的事情不太清楚,她只隐约听旁人说起,好像是傅良娣想要陷害张良媛,却反被张良媛倒打一耙,她听进了耳里,心里开始对着宫婢有所防备,误打误撞之下,确实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躲过了几次的陷害。 花容知道李承徽已经对她起了疑心,因此想法子递了话出去,自从上回贤妃开恩,让她和阿姐能够搭上线后,她便成了贤妃的人。贤妃拉拢太子妃不成,因此想要给太子妃一个教训,就让花容想法子挑起李承徽和太子妃之间的矛盾。只李承徽心生警惕,对花容有了防备,让花容几次下手都无功而返,最后不得不向贤妃求助。 李承徽和花容之间的官司,卓惊凡并不清楚,不过他早派人盯着李承徽和花容,自是看出了她们之间的面和心不和。对此卓惊凡自是乐见其成,李承徽和花容越是不和,花容背后的人就无法将手伸入东宫,因此他特意使人暗中帮着李承徽,并且让李承徽发现花容的狼子野心。 只他没想到,李承徽竟是烂泥扶不上墙,连自己身边的宫婢都无法处置,还得求到他的面前来,因此他对李承徽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传罢。"只花容的事也不好再拖下去,花容几次三番想陷害李承徽,这样吃里扒外的宫婢,不留也罢,若是李承徽当真狠不下心来,就由他来出手罢。 长林退出暖阁,不久后领着李承徽进来,李承徽一进来便赶紧向卓惊凡行礼问安,卓惊凡瞥了她一眼,淡淡地叫了起。李承徽起身后,绞着手中的帕子,嗫嚅着开口说道:"禀太子妃,妾身边的花容手脚不干净,妾已命人将花容关起来,只此事还得请太子妃定夺,妾不敢私下处置了花容。" 卓惊凡本来正端起茶盏要喝茶,听了李承徽这一番话,动作一顿,掀起眼皮子瞅了对方一眼,"喔?手脚不干净?她拿了什么?"没想到李承徽不是来求助的,竟是已将花容拿下了,只她的由头找得不够好,不能一次就将花容给打死了。不过看在对方好歹有些出息了,他也不介意帮上一把。 "回太子妃,花容偷了皇后娘娘赏赐给妾的发钗。"李承徽细细地回道,这个处置方式还是她想了许久,觉着十分妥当,这才敢来求见太子妃。 "可有证据?你如何知道是花容所偷?"卓惊凡挑了挑眉,看来李承徽这次是真的想要除掉花容,连皇后赏下的发钗都拿来做筏子,花容这次栽得不算冤枉。 "回太子妃,这些日子以来,花容的行迹有些诡异,妾使人私下里盯着花容,发现花容竟是偷窃了不少物品,然后偷运出宫去好换成现银。"李承徽心跳如雷,将先前打好的腹稿缓缓地说了出来。 卓惊凡听罢只是啜着茶水,并没有搭腔,李承徽语毕低垂着头,手上的帕子都快被她绞烂了,足以显见她的心里一点儿也不平静。 "李承徽,你素来便安份,这也是为何当初本宫只是将你迁到秋水阁,却没有让你牵扯进张良媛一事之故。"许久,卓惊凡这才放下茶盏,缓缓地开口说道。 李承徽心里一跳,嗫嚅着唇没有说话,卓惊凡也不在意她的沉默,接着又说:"如今东宫里只剩下本宫和你,本宫也不是不能容人的,若你能够继续安份下去,本宫可保你一生富贵荣华无忧,你可听见了?" "诺,妾听见了。"李承徽弱弱的开口答道,不知太子妃突然说这些有何用意。 "本宫知晓花容是个心大的,既然你已决定除掉她,本宫也不会多问,只你记着,花容并不是因着偷窃才被处置,是因着言语无状冒犯了本宫,理应杖毙,还连累你禁足二个月,听见了么?"卓惊凡的语气淡淡的,却让李承徽听了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 "诺,妾省得。"李承徽顾不得疑惑太子妃为何另外找了理由要杖毙花容,虽说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忍心,可花容已经背主,她说什么也不敢再将对方留在身边。 "行了,你回罢。"卓惊凡语毕,便将李承徽给挥退了,待到李承徽离开后,茯苓这才轻声说道:"太子妃,您不是想留着花容么?怎么会突然要将她给处置了?" "本宫本想着李承徽能够收服花容,谁知花容竟攀上了贤妃,现在心已经不在东宫了,本宫如何还能留她?"卓惊凡不厌其烦,将事情掰开了解释给茯苓和琥珀听,茯苓和琥珀身为他的贴身宫婢,有必要搞懂这些弯弯绕绕,省得日后判断错误,给他招来麻烦。 "太子妃您既然要除掉花容,方才李承徽的借口不好么?"琥珀比茯苓小了几岁,性格也比较活泼外向,此时听了太子妃的解释,立刻急性子的开口问道。 "先不说偷窃是否致死,就说花容真偷了李承徽的发钗又如何,难道她运出宫去,宫外的人就真敢将宫内所制物品给卖了?宫廷中所有物品都有登记在册,物品上头也印着宫制的记号,这样的烫手山竽谁敢接?更何况她找的由头竟是皇后赐下的发钗,花容就算再蠢再贪,难道还敢盗卖皇后赏下的物品不成?"卓惊凡嗤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道。 43第四十三章 继妃 对于李承徽和花容之间的官司,早早地就有人禀报给窦淳,窦淳听罢也只是淡淡地一笑,便将这事儿搁在一旁,他相信他的太子妃能够处理得当,事后证明,太子妃果然没让他失望。 不过因着上一回太子妃发现他在香炉里添了东西之后,太子妃就再也不同意和自己同床共枕了,他这些日子以来自是又忏悔又道歉的,却也无法改变太子妃的心意。窦淳实在是郁闷得很,也懊恼自己没将尾巴收干净,隔日一早怎么就没想到将香炉里的灰烬毁尸灭迹呢? 只是他再懊恼也无用,太子妃这次像是铁了心要冷着他,就连自己腆着脸到承恩殿赔罪,太子妃竟也是避不见面,只让宫人好好侍候着。这突如其来的冷落,让窦淳的心里头着实有些不是滋味,纵使自己做得过了些,可卓惊凡身为自己的太子妃,难道不应该奉承、顺着自己么? 且他那一晚上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亲了亲罢了,比起醉酒那一次,他自觉这一次的行为应该在太子妃的底线之内才是。 可他不知,卓惊凡能够原谅他醉酒那一次的荒唐,是想着他的心智不成熟,把那一晚上的旖旎全推到小孩子不懂事上面;而这一次不同,这一次窦淳已经康复了,一个十九岁的郎君抱着他亲吻,这其中代表的含义可是完全不同,活了两辈子的卓惊凡又怎么可能不懂? 且窦淳明明才刚亲口答应,自己没点头之前,不会动手动脚的,结果一转身就用了手段让自己昏睡,还在自己的身上留下痕迹,这样前后不一,不能信守承诺的窦淳,实在让卓惊凡失望极了。 窦淳身为太子,应当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不管面对的人是谁,都要尽量做到不让人诟病,让人捉不着把柄才是,毕竟谁又能保证,前一刻在你面前忠心耿耿的宫人,下一刻不会在你背后捅刀子?因此其实卓惊凡并不是在气自己被窦淳占了便宜,而是在气窦淳不能言出必行,也气窦淳将心眼儿手段用在他的身上。 他现在的身份是窦淳的太子妃,他的命运可以说和窦淳的紧紧绑在一起,两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窦淳好了,他也能跟着好;窦淳不好了,难道他还能独善其身不成?他并没有这样天真,以为自己能够凭着一己之力,独自对抗整个大周朝。 早在他知道窦淳有康复的可能之后,便开始慢慢修改自己的计划。原本他想着若是窦淳傻一辈子,待到他抢了窦淳的皇位后,便负责照顾窦淳的一生;可现在窦淳好了,他能将皇位抢到手的可能性大大的降低了,倒不如尽量获得窦淳的信任,待得日后窦淳上位,他可以打着辅佐的旗号,实际却是行摄政之为。 左右他都是目前窦淳最亲近的人,其他人越不过自己去,他只要慢慢培养和窦淳之间的感情,让窦淳信任依赖自己,只要握住了大周的太子,就等着将大周朝的一半握在手里了。只他没想到,痴傻时的窦淳全心信赖自己,唯自己马首是瞻;可清醒后的窦淳,竟是开始算计自己,这样的落差让他心里憋着一团火,实是难受得很。 窦淳自是摸不透卓惊凡的想法,不过却也知道自己惹怒了对方,因此这些日子以来抓耳挠腮,想尽办法想要让自己的太子妃消气。 窦淳的坐立难安,圣人自是看在了眼里,他的心下有些不喜,毕竟窦淳身为太子,若是太过重视一个人,那人便会成为他的弱点。太子有了弱点之后,要对付起来就容易了,对圣人来说,卓惊凡是为了照顾太子、帮助太子康复,才会入宫成为太子妃,可若是卓惊凡的存在,成了旁人攻讦太子的理由,那么卓惊凡这个太子妃也不用再当下去了。 圣人不会留下任何对窦淳不利的隐患,他已经将皇后变相的禁足了,接下来要对付一个太子妃,那也是简单容易得很,理由都是现成的。 因此这一日,东宫承恩殿突然迎来圣人的一道圣旨,圣旨中指称,原太子妃身为郎君,不能为太子孕育子嗣,因此圣人另指婚江陵萧氏女为太子继妃,又赐下良娣二人,良媛六人,一同和太子继妃尽心服侍太子。而圣人念在卓惊凡侍候太子有功,特准其留在宫内,圣人已在宜秋宫偏殿设置佛堂,卓惊凡日后便在宜秋宫替太子诵经祈福罢。 此时跪在承恩殿正殿接旨的卓惊凡,心里只闪过八个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当初圣人之所以选择自己成为太子妃,是因着自己的生辰八字能替太子消灾解厄,还因为自己的家族不显,如今太子果真好了,圣人自是不可能让一个郎君占据太子妃的位置,否则太子所出的孩子,全都成了庶出。 卓惊凡就这样在毫无征兆之下,成了被废的太子元妃。 接了圣旨之后,圣人派来传旨的内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还请卓郎君日后早晚替太子殿下抄写佛经百遍,小的往后会每日来收取,然后供奉在太极宫的佛堂里。" "诺,草民遵旨。"卓惊凡神色淡淡,并没有突然被废的惊愕,也没有被打入冷宫的怨恨,他送走传旨内监后,便领着茯苓等人收拾东西,准备迁入宜秋宫的偏殿。 很快的,太子妃被废的消息传了开来,立政殿里的皇后自是高兴得很,可是听说圣人指的太子继妃是江陵萧氏女之后,又高兴不起来了。圣人指婚前不来和她商量也就罢了,可是为何圣人指了一个继妃、两名良娣、六位良媛,其中竟没有一个是傅家女?皇后心里有些发凉,难道因着自己不受宠,圣人便连傅家也不待见了? 太子妃突然被废,不只后宫上下错愕不已,就是前朝得了消息的卓容庸,脸色都变得难看不已,他硬撑着笑容,在下朝后打发了前来打探消息或是幸灾乐祸的同僚,急匆匆地回了卓府。 而卓府里,得了消息的清平郡夫人,心下一片欢喜,纵使二姐儿无法入宫侍候太子,可圣人亲点了江陵萧氏女为太子继妃,母家的侄女儿成了继妃,她的脸上也有光不是?再说太子的侍妾还有承徽、昭训和奉仪呢,待到侄女儿入宫之后,再将二姐儿送进东宫也是使得的。 卓容雍回了府,见着自个儿的夫人一脸喜色,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打从太子妃被废,圣人挑选了江陵萧氏女为继妃的消息传出来后,他就猜到了圣人的用意。圣人这是在为太子殿下铺路啊,江陵萧氏是百年大族,如今虽说无人在朝中担任要职,但是多年前一位致仕的阁老,就是江陵萧家人。 现如今再仔细回想,那一位阁老的致仕时机掐得刚刚好,既不会让圣人起了猜忌之心,又能博得圣人的好印象,为着日后萧家人的复出铺垫,着实是个明智的举动。眼下不正是因着萧家的识时务,使得圣人又将眼光放在他们身上,直接指了萧家女为继妃,虽只是继妃,但是日后太子殿下登基后,萧家女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萧家出了一个皇后,日后飞黄腾达的机会还少么? 而萧家是靠着太子殿下才能复出,自是会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毕竟萧家女身为太子继妃,一切盛衰都是系在太子殿下身上。圣人这一步,实是走得精妙,不只解决了太子殿下的子嗣问题,还替太子殿下拉拢了萧家。 且圣人也不怕萧家坐大,毕竟除了太子继妃之外,圣人还另指了京都其他大世家的娘子为太子良娣和太子良媛,萧家女虽有身份上的优势,可是母族势力稍微薄弱了一点,现在就看三方谁先抢到太子的宠爱,那么谁便能在东宫站稳了脚跟。…… 卓惊凡不知道这具身子的阿耶已经摸透了圣人的想法,他自个儿心中其实没有太过意外,圣人会有此决断,他早就料到了,只是他没想到废妃的旨意会来得这样快,他还以为至少得等到窦淳在政事上有所建树之后,圣人才会开始考虑子嗣的问题。 他领着茯苓等人收拾好后,便乘着肩舆来到东宫西北偏僻角落的宜秋宫。 宜秋宫因着常年无人居住,所以显得有些冷清萧条,偏殿里已经设了佛堂,卓惊凡过去看了看,便带着一众宫人进了寝室。 "太……郎君,可要先用膳?"茯苓小心翼翼地开口,看着自家主子一副平静的模样,心里着实难受得很,本以为殿下好了,自家主子也能过上好日子,可圣人一道圣旨,主子就被废了,还被迁到了宜秋宫,说好听点是替殿下诵经祈福,可谁不知这是被打入了冷宫。 "嗯,传膳罢。"卓惊凡淡淡地说道,在心里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走,自己会被废是意料中的事,而圣人不会将自己赶出宫,也是他早就料到的,毕竟自己可是为了照顾太子而进宫的,若是太子好了,自己马上就被赶出宫,圣人还不得摊上一个过河拆桥的形象。 只圣人无法将自己赶出宫,却可以摆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卓惊凡本来以为,自己会被迁到太极宫的佛堂,如今人还在东宫就是万幸,倒也省了他不少麻烦。只是他的心里不免有些疙瘩,想不透圣人为何这般急切的处置自己。 待到午后窦淳冷着一张脸,冲进宜秋宫时,卓惊凡终于猜到了自己被废的原因。 "凡凡!你别担心,我一定让父皇收回旨意!"窦淳犹如困兽一般,在寝室内转来转去,嘴上来来回回只有这句话。 "殿下,您明知道,圣旨下了便无转圜的余地,殿下往后会有新的太子妃,草民日后就待在宜秋宫中,替殿下诵经祈福,也替大周朝诵经祈福。"卓惊凡知道如何说才能勾起窦淳心里的歉疚和怜惜,纵使窦淳对自己可能并无情意,但是长久以来的相处,他不信窦淳能够无动于衷。 "凡凡!我的太子妃只有你,其他人我都不要!"窦淳听了卓惊凡一席话,情绪自是激动得很,他本想着和凡凡的日子还很多,可谁知道父皇的一道圣旨,他和凡凡竟是要被活生生的分开了。 卓惊凡望着窦淳的激动万分,心里却是忍不住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圣人之所以如此急切的废了自己,恐怕和窦淳太过重视自己有关。卓惊凡隐约能感觉到窦淳对自己的心思,虽然他选择逃避和无视,可不代表圣人会无视,也不代表圣人会放任窦淳胡闹。 窦淳身为大周朝的太子,若是情绪如此轻易的就受人影响,日后如何担起得一个国家?因此圣人干脆快刀斩乱麻,先将两人分开,并且塞了许多娘子给窦淳,希望能够分走窦淳的心思和注意力。若不是因着卓惊凡的阿耶是中书令,圣人不好让卓家太难看,否则圣人是想将卓惊凡直接赶出宫去的。 "殿下,您听草民一句劝告,在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不要轻易的将心中所想、心中所爱暴露出来,您……守不住的。"卓惊凡开口轻声说道。 窦淳闻言心里一震,他茫然地望着卓惊凡,心里涌起一股无力的感觉,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问道:"凡凡,你知道……是不是?" "草民什么也不知道,殿下,如今您最需要的,是一个子嗣。"卓惊凡装作听不懂窦淳的问话,压下心中的烦闷,违心的开口说道。 "凡凡!我……"窦淳见卓惊凡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还劝着自己要赶快有个子嗣,心里非常的不得劲儿,正想不管不顾的将心意说出来时,就被卓惊凡伸手捂住了嘴。 "殿下,草民适才说的话,您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么?"卓惊凡难得对窦淳动了真气,冷着脸开口沉声问道。 "……"窦淳望着盛怒中的卓惊凡,心里却是不合时宜的想着,凡凡的眼睛真好看,眼里像有两簇火焰在烧着,眼角眉梢的厉色并没有损了精致的面容,反而使得俊秀的小郎君增添了一股英气逼人的锐气,让他的心不由自主的软了几分。 卓惊凡眼见着窦淳冷静下来,才缓缓的放开了手,他整了整思绪,开口说道:"殿下,您身为太子,有必须背负的责任和义务,不能因着性子就甩开不管,不管你喜欢不喜欢继妃,都得拿出应有的态度敬着对方。" 卓惊凡一边说着,一边觉着现在的情景,彷佛回到了窦淳还是痴傻时,他总是将道理掰开了揉碎,再一点儿一点儿的塞进窦淳的脑里。那一段时光其实深埋在他的心底,窦淳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赖,其实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了痕迹,纵使他再不承认,可是窦淳对他来说,不仅仅只是大周朝的太子这样简单。 窦淳不晓得对方心里的挣扎,他听着卓惊凡的叮咛,觉得鼻子发酸,他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可是却害得对方落到了这样的境地。聪明如窦淳,在圣人的旨意下到东宫时,就已经猜到了是因着自己的缘故,所以圣人容不下太子妃了。 往日里卓惊凡再好,也抵不了他使得太子方寸大乱的过错,纵使这是因着太子心里爱重太子妃,可是对圣人来说,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太子妃勾得太子对他上心,就是太子妃的错,因此圣人觉着只要将太子妃赶得远远的,太子的心就能收回来。 可笑圣人本来还很满意卓惊凡这个太子妃,可只是因着他太能牵动太子的情绪,就遭到了圣人的厌弃。果真圣人的宠爱都是这般缥缈,不管是对妃嫔还是晚辈,喜欢时样样都好,不喜欢了,就是穿件衣裳也会遭到指谪。 其实早该想到了,卓惊凡在心里冷笑一声,圣人连深受宠爱的婉贵妃尚不能给予信任,自己这个儿媳妇,又怎么能够让圣人顺心。 他望着眼前的窦淳,心里却在想着,日后窦淳登上了那个位置,会不会变得和圣人一样冷血无情?眼前这一个会因着他受委屈就跳脚的郎君,日后会不会眼都不眨的就反过来对付自己? 卓惊凡和窦淳面对面站着,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气氛变得沉闷,许久之后,窦淳才低声说道:"凡凡,你等着,我一定会来接你出去的。"语毕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而站在原地的卓惊凡却是心里一跳,就算他想逃避窦淳的心意,此时也忍不住心里的一丝窃喜。 毕竟有一个人如此重视自己,能够为着自己不顾一切的争取,让他怎么能不感动?…… ****** 大周文武二十三年冬,太子妃卓惊凡被废,大周文武二十五年春,太子窦淳迎娶继妃。 太子迎娶继妃这一日,东宫上下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东宫的宜秋宫里却是一片寂静,太子元妃卓惊凡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襦衫,正跪坐在宜秋宫偏殿里的佛堂诵经,他闭眼转着手上的念珠,彷佛外界的一切都不再入耳。 自从被废之后,他已经在这佛堂中待了一年多,前一年因着窦淳说过不纳人,所以众人特意等了一年,东宫这才准备迎来新的女主子。今日便是窦淳迎娶继妃的日子,他照样平心静气的诵着经,手旁摆着抄写好的经书,等着圣人派人来取。 过了一会儿,太极宫来人,长林在门口恭敬的禀报,卓惊凡只是闭着眼挥了挥手,茯苓弯腰捧起抄好的经书,径自出了门。 "茯苓姑姑,不知卓郎君还好么?"没承想这次来取经书的人,竟是吕福。 "多谢公公的关心,郎君身体康健。"茯苓见着了吕福,心里有些别扭,却还是恭敬的答道。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吕福也知道自己的出现,会使得宜秋宫的众人心里不舒服,毕竟自己是圣人身边的大内监,见着了自己,难免会想起圣人,心情会好才怪。只今天是太子迎娶继妃的日子,吕福不过来看看,心里总是不放心。 卓郎君这一年多来的沉寂,总让吕福觉着不像对方的性子,且殿下的心里摆明了还惦记着卓郎君,因此他说什么也要来看一眼,确定宜秋宫没有出什么乱子才好。 待在偏殿中的卓惊凡自是不晓得吕福的担心,他只是继续诵着经,默默等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闹剧。这一年多来,纵使自己这个太子妃被废了,可是东宫仍旧是他在管着,圣人没有发话,窦淳更是不可能夺了他的权,所以明面上窦淳拔擢了一位詹事掌管东宫,可实际上无论大小事,詹事总要到宜秋宫来请示他裁决。 因此久而久之,东宫上下一众宫人都心知肚明,殿下还是很爱重原本的太子妃,若不是因着卓郎君不能生育,恐怕没有太子继妃什么事。 东宫的一切消息,都掌在卓惊凡的手里,他想让圣人听见什么,圣人便听见什么,他不想让圣人知晓的,圣人自是一个字儿也听不见。好歹他上辈子也是太子,要把守一个东宫,自是不在话下,也是因着他还掌着东宫,所以今日迎娶继妃的大典上会出什么幺蛾子,他早就知晓了,甚至还在背后暗推了一把。 纵使当时被废时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可是卓惊凡怎么可能会甘心?需要他时就将他拱上太子妃的位置,难道当初被立时,圣人就没想过子嗣问题?待到不需要他时,却将不会生育拿出来做为由头,将他赶下了太子妃的位置。 可见得能不能诞下子嗣根本不是原因,既然当初他一个郎君都能被立为太子妃,如今要拿他不能生育说嘴,就别怪他出手不留情面。圣人既然敢做初一,他为何不敢做十五?身为大梁朝的太子,卓惊凡可没受过这种窝囊气,他历来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还之。 今日的迎娶继妃大典,就是他给圣人的回礼,希望届时圣人不会被气得晕过去,毕竟归根究柢,这还是圣人先挑起来的事儿,他不过是回击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太子妃一定会被废的,因为他生不出子嗣,先前太子痴傻时,圣人无所谓太子妃是男是女,能照顾太子就好。其实对圣人来说,以太子当时的情况,太子妃是个男的反而比较好,这样太子妃就不会利用太子生下一个皇子,假若太子妃有了健康皇子,那么太子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立皇太孙也不是不行,可如此一来,皇太孙的生母和母族,就成了隐忧了。 另外,继妃是娶不成的,其他良娣和良媛也不会入宫,这一年多来,淮王肯定是不安份的,太子都已经康复了,难道其他虎视眈眈的人,会眼睁睁的看著太子迎娶能够生育的娘子么?显然不可能啊,所以婚礼会被搅黄,卓惊凡这位太子妃,很快就会被放出来了。 44第四十四章 遇刺 卓惊凡跪坐在宜秋宫的偏殿中,闭着眼静静的等待着,钦天监已经算出太子迎娶继妃的吉时,待到酉时中太子的迎亲队伍便要出宫,才能在戌时正时抵达萧娘子的家里。 太子的继妃是江陵萧氏女,早在一年前圣人的旨意下来后,萧家便带着小娘子千里迢迢从江陵来到京都,在京都定居下来后,萧家还特意请了教养姑姑前去教导小娘子,这一年多来都在为着入宫做准备。 卓惊凡听说了之后,也只是一笑置之,萧家人做再多的准备,萧娘子能不能入宫还不知道呢,经过这一年多来的暗中打探,他才知道,原来不希望窦淳迎娶继妃的人,可是不只淮王一人。想想也是,淮王是亲王,其他几位也是亲王,既然淮王能生出心思来,其他亲王又怎么会安份地待在亲王的位置上。 因此卓惊凡想着隔岸观火,先让其他人去斗,左右他现在已经被废了,只能待在宜秋宫的偏殿中,做出安份的模样让圣人安心。只他虽不能光明正大的出手,却可以在背后趁机将局面搅得更混乱,今日窦淳的昏礼,是势必要出事的,他心下可惜了一声,无奈他只能待在宜秋宫中,不能亲眼见着即将到来的好戏。 就在他按捺下思绪,等待着时间的流逝时,窦淳木着一张脸踏入了宜秋宫。 这一年多来,窦淳也时常会到宜秋宫来看望他,可每次话都没说几句,只是拿着一双眼瞅着他,窦淳眼中的挣扎和愧疚,他看得真真的,却没有作声。窦淳的愧疚正是卓惊凡所需要的,如今窦淳越是觉着对不起自己,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才会越重,就算他不稀罕窦淳的感情,却也知道,窦淳对他的感情越深,对他的处境和未来越有利。 因此就算如今的他和窦淳已经变得有些无话可说,却也不会将对方拒之门外。只今日的窦淳脸色实在是很难看,卓惊凡瞥了对方一眼,心里的感觉很复杂。 "草民见过殿下,殿下万福。"卓惊凡起身躬身行礼,向窦淳问安,窦淳却迟迟没有叫起,只是沉默地盯着他看。许久之后,才听见窦淳低沉的嗓音说道:"起罢。"卓惊凡起身后,并没有抬头和窦淳对视,只是垂着眼睑轻声说道:"殿下今日应当留在崇仁殿,不该来这里。" "凡凡……"窦淳神色难辨的低喃出声,那一句昵称使得卓惊凡的心里狠狠的一跳,打从一年多前他和窦淳那一场不欢而散的谈话后,窦淳便再也没有开口这样唤过他,今时今日,在窦淳即将迎娶继妃时,又听见了这一声称呼,实在让卓惊凡的心里不免生出些物是人非的感慨来。 今日那些个蠢蠢欲动的亲王若是没有得手,那么东宫便会迎来一位新的女主子,就算他还有后手,可是一旦萧家女入了宫,受册后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继妃,届时想要抹掉对方的这一层身份,着实得花费一番功夫。 因此尽管知晓窦淳出宫迎亲的这一趟不会顺利,他却也是忍着没有多言,只是心里却是有些瞧不起自己,为了自己的未来,他竟是连窦淳也瞒骗了,这样的他,又有何资格计较当初窦淳对自己耍心眼玩手段? 窦淳自是不知道卓惊凡的心思,他只想着,今日就要迎娶继妃了,可在他的心中,他最属意的太子妃人选只有卓惊凡,不管那个萧娘子如何好,不管萧家能够带给他多少帮助,他都不想让对方坐上本应属于卓惊凡的位置。毕竟若是萧家真的看好他,萧阁老当初又怎么会致仕?萧家不想引得圣人猜忌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想避开太子选妃才是萧家选择暂时退出仕途的主要理由。 因此圣人在起用萧家的同时,应当也是想敲打萧家,否则圣人不会钦点萧家女入宫为太子继妃,毕竟继室历来就矮元配一头,更遑论卓惊凡这个太子元妃还留在宫里呢。萧家女进宫后,纵使卓惊凡只待在宜秋宫中不出来走动,可是夫君的元配就摆在那,真是没得膈应人。且元妃比继妃早了三年多入宫,萧家女入宫后是否能真正的将东宫握在手里,那也很难说。 当初卓惊凡初到宜秋宫后,琢磨了几日,总算是猜出了圣人真正的用意。除了不想担一个过河拆桥的名声之外,只怕圣人留他在宫中就是为了和继妃抗衡,如此看来,圣人也不是非常信任萧家。 思及此,卓惊凡还是只能冷笑,圣人这一国之君真是当得忒心酸了,摊上一个拼命扯后腿的皇后不说,身边还没有一个妃子能信任,就连朝中的重臣圣人也要猜忌,也不知道圣人一天到晚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又是否真能算无遗策?…… 窦淳并没有在宜秋宫待太久,他只是沉默的陪着卓惊凡用了一顿素膳,随后便起身回到崇仁殿更衣,准备出宫迎娶继妃。 他回了寝室,让宫婢们服侍自己更衣,他望着铜镜中自己挺拔的身影,身上穿着白纱中单,外面罩着黑色上衣和浅绛色的下裳,衣裳上有着皇太子正式冕服的九种图案,黑白相间的衣领,青色的绲边、袖口、边饰和大襟,蔽膝则随同下裳颜色。这一身皇太子纳妃的衮冕服,瞬间勾起了三年多前他迎娶卓惊凡的回忆。 他怔怔地望着铜镜,心里生出一股厌烦,他曾经穿着这身冕服迎娶了他的太子妃,可今日却又要穿着这身冕服,迎娶圣人塞给他的太子继妃。而他的元妃,被变相的打入了冷宫,这一年多来,孤伶伶的一人住在宜秋宫里。 越想越是烦躁,窦淳不耐烦的挥开了正在侍候他穿衣的秋梨和冬桔,秋梨和冬桔见他神色不豫,不敢多说立时退了开来。这一年多来,她们眼看着殿下变得沉默寡言,且脾气竟是比以往暴躁,她们心知肚明,殿下的转变怕是和太子妃被废有关,只她们只是下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更加用心的服侍殿下。 殿下将她们挥开后,便径自走了出去,秋梨和冬桔对望一眼,赶紧跟了上去,这才发现殿下又进了书房,二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冬桔开口轻声说道:"今日是迎娶继妃的日子,可殿下看起来并不高兴。" "殿下哪里会高兴呢?这位继妃的来头不小,入了宫之后,恐怕就要和那一位闹起来,那一位如今成了白身,就是住在宫里又如何,在继妃跟前哪里说得上话?"秋梨快速的指了指西北方,淡淡地说道。 "可我怎么听说,詹事每日都要去向他回话呢?"冬桔自是知晓她说的是宜秋宫里的那一位,不过她蹙了蹙眉,低声问道。 "那是殿下给的恩典,且往日里东宫没有个正经的女主子,才轮得到他管事,你且看着罢,待到继妃入了宫后,圣人肯定就要发话了。"秋梨神色复杂的瞥了一眼宜秋宫的方向,语气中含着一丝淡淡的惋惜。 只主子的事儿也不是她们能议论的,因此她二人将话题就此打住,不再多嘴恭敬的守在书房外,不多时,有福和有全便来了,有福见着了她二人,开口问道:"殿下在里边?" "嗯。"冬桔点点头,有福压低了音量又问,"殿下……看起来怎么样?" "适才更衣时便不高兴,只换了衣裳,双绶和大带都没上,履鞋和袜子也还未穿,革带倒是配上了,可其余的就不让人上手了。"冬桔苦着脸,轻声说道。 "行了,你们把该穿的该戴的都领过来,免得待会儿误了时辰,我先进去瞧瞧殿下。"有福听罢沉吟一会,催促着秋梨和冬桔,待到她二人离开后,这才领着有全进入了书房。 书房里窦淳歪在软榻上,一点儿也不在乎压坏身上的衣裳,有福见了心里叹息一声,上前轻声禀报着,"禀殿下,都准备好了。" "嗯。"窦淳手上拿着一卷书册,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有福和有全也不打扰他,退到一旁安静的立着,待到窦淳将书册翻完了,正才掀起眼皮子瞥了有福一眼,"都安排好了?" "回殿下,是的,马匹和轿夫都安排好了。"有福恭敬应道,心下却是叫苦不迭,没想到殿下竟然让他暗地里动手脚,务必让马匹和迎亲的轿夫不能顺利抵达萧府,明摆着是要在亲迎时闹出事儿来。有福有苦难言,他没想到殿下竟是豁出去了,为了不迎娶继妃,竟是打算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这误了亲迎的事儿小,若是殿下出了差错,整个东宫怕是都要给殿下陪葬了。 窦淳听了没有作声,他在心里细细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其实就算他不用出手,淮王也不会让他顺利迎娶萧家女为继妃,他吩咐有福做下的手脚,只是多一层保障罢了,若是淮王那里没有成功,至少自己还留有一手。 待到时辰差不多了,窦淳总算让秋梨和冬桔近身,打理好一身行装后,窦淳在酉时末准时离开了皇宫,前往位于京都东边的萧府。…… 太子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皇宫,街道上已经封街,太子外出的仪仗在前头开路,太子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身后则是跟着太子妃的仪仗和车架。 一行人敲锣又打鼓,吹吹奏奏的往着萧府而去,一路上窦淳的心情反而变得很平静,眼前宽阔无人的街道彷佛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他走在上面,心里想的却是身在宜秋宫里的卓惊凡。 就在这时,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破空声,窦淳瞳孔骤缩,立时策马往左躲避,一支羽箭"咻"地擦身而过,钉在了前头宫人举着的旗帜上。这下子整个队伍顿时炸开了锅,太子的亲卫立刻赶到太子身旁,口里喊着,"护驾!有刺客!" 太子左卫率才刚喊完,接着又是好几支羽箭"咻咻咻"地破空而来,左右卫率府的卫兵立刻将太子团团围住,护着太子撤退。而太子左右司御率随即分出人马追击刺客,太子清道卫率则是护着迎亲队伍撤退,一行人因着突如其来的遇袭,险得有些狼狈。 谁知众人还未将太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太子身下的马匹突然发狂,马匹高扬起前蹄,鸣叫一声,接着便不顾一切的横冲直撞,接连撞翻了许多卫兵。太子左卫率见状大惊失色,连忙策马追了上去,右卫率自是不敢掉以轻心,也跟了上去。 窦淳紧捉住缰绳,趴伏在马背上,他紧咬着牙根,任凭马背再颠簸,双腿还是牢牢地夹紧马腹。不过此时他的心里忍不住骂声连连,他没想到淮王下手这样狠,竟是打算直接将他除掉,他确实收到消息,淮王暗地里的动作连连,只他万万没想到,淮王会用上釜底抽薪这一招,如此直接了当的对付他。 比起破坏了昏礼,淮王这一步确实正中要害,若是刺杀成功,太子都死了,也就没有昏礼和继妃了,且就是卓惊凡这个太子元妃,也没有用处了。淮王这一计走的是掐断萧家和卓家的后路,毕竟萧家和卓家都算是上了太子的船,只要太子这艘船一翻,船上的人也不能幸免。 覆巢之下无完卵,太子若是因着要迎娶萧家女而出事,事后圣人肯定要迁怒萧家,就是让萧家女殉葬都有可能,毕竟萧家女可是走了正常六礼程序的准太子继妃,只差最后的亲迎。而卓惊凡更不用说了,是窦淳明媒正娶的太子元妃,窦淳若是薨了,太子元妃肯定也活不了。 这样一箭双鵰的好法子,淮王可是等了一年之久,总算是等到了太子迎娶继妃这一日。 淮王不只安排了人伏击太子的迎亲队伍,就是萧府他也有安排,在太子遇刺的同时,萧府中萧娘子的院落竟然走水了,萧娘子本来正坐在绣房里,等着太子的迎亲队伍,谁知好端端的,绣房旁一间放置萧娘子箱笼的厢房,突然就起火了。火势蔓延得很快,萧娘子不得不狼狈的避了出来。 而在匆忙走动间,太子纳征时送来的玉璋,竟是被打碎了。 这柄玉璋可不是普通的聘礼,而是太子继妃受册时,必须得拿在手上的,如今这柄玉璋竟是碎了,萧娘子怔怔地望着青石砖上的碎玉,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时一旁搀着她的丫鬟见了,竟是惊声叫道:"哎呀,娘子您……这怎么了得啊!您怎地将这玉璋给摔了啊?!"丫鬟的嗓门有些尖,很快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萧家阿郎此时也赶到了,听见丫鬟一说,他立时低头望去,果真见到玉璋正躺在青石砖上。 "元娘!"萧家阿郎险些厥了过去,此时萧家的老夫人也来了,萧夫人搀扶着老夫人,快步地走进了萧元娘的院落,只见眼前一排火光冲天的厢房,地面上是碎了的玉璋,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沉声开口,"将院中全部的人给我绑了。" 老夫人身后的婆子和下人,立刻上前将萧元娘院子里服侍的人都给押了下去,只余下搀扶着萧元娘的那个丫鬟。那丫鬟见了老夫人来势汹汹的阵仗,心里发怵,低垂着头不敢作声,只老夫人怎么可能放过她,指着萧元娘说道:"翡翠,莲蓉,你们去替了那丫鬟,将大姐儿扶到我房里。"老夫人身后的两名大丫鬟,立时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诺。" 她二人上前扶过萧元娘,那个原先大呼小叫的丫鬟此刻面色惨白,睁着一双眼向萧元娘发出无声的求救,只不等萧元娘开口替丫鬟求情,翡翠和莲蓉已经半架着她,将她连拖带拉的带离开了院落。 待到现场控制下来后,萧老夫人这才对着萧阿郎说道:"儿啊,今儿个咱们府上怕是要有难了,你去前头看看,殿下的迎亲队伍来了没。"萧阿郎连忙应下,带着自己的长随匆忙走向前头。接下来老夫人带着萧夫人回到了自己的院落,老夫人的院落叫做荣寿堂,是一处三进的大院子,翡翠和莲蓉扶着萧元娘已经坐在正堂里,此时萧元娘已经平复了心绪,正等着祖母和阿娘回来。 老夫人和萧夫人回到荣寿堂的正堂,就见到萧元娘穿着太子正妃的服饰,可脸上的妆容却是有些狼狈,就是发髻都松脱了,本应雍容华贵的装扮,此时却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大姐儿受惊了。"老夫人走到主位上坐下,招手示意萧元娘站近,然后拉着她的手低叹了一声,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疼惜。 "祖母……"萧元娘有些哽咽,任谁在自己大喜之日这一天,接连遭遇绣房走水和聘礼摔碎的变故,都无法保持镇定的,萧元娘也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娘子,心里自是惊慌失措。且她要嫁入的不是平常人家,而是皇室,玉璋碎了这事儿,还不知道要如何向圣人交代,让她怎能不担忧? "莫怕,今日之事,祖母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老夫人温声说道,萧夫人在一旁也频频拭泪,女儿的大喜之日遇上这些变故,传到外头去还不晓得旁人会如何嚼舌头呢,她可怜的女儿先是成了继室,如今若是嫁不成太子,往后还有什么好名声? 就在荣寿堂的气氛有些哀戚时,萧阿郎跌跌撞撞地来到荣寿堂,他的脸色惨白,比之方才听闻大姐儿绣房走水时更为难看。老夫人见了他这副模样,心里又是咯噔一声,她连忙开口问道:"怎么了?前头发生什么事了么?" "母亲,殿下遇刺,迎亲队伍已经退回宫内了。"萧阿郎抖着唇,将适才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语毕就见母亲和夫人瞬间都变了脸,他心里也是难受得很,根本不忍心看一旁大姐儿的脸色。 "这样说来,今日……昏礼取消了?"老夫人艰涩的开口问道,萧阿郎摇摇头,"儿子不知,宫内还没有消息传出来,只听说殿下似乎受了伤,今日的昏礼……想必是不能继续了。" "你父亲呢?"老夫人瘫坐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方才父亲一听说大姐儿的绣房走水,立时就领了人出去了。"萧阿郎低声说道。 "你去前头守着,你父亲回来后,让他过来一趟。"老夫人听闻自己的夫君出了府,心里隐约猜到对方的去向,因此忧心忡忡地吩咐了儿子一句。 "诺。"萧阿郎应了下来。…… 待到太子遇刺和萧府出事的消息传入宫中后,卓惊凡心里猛然一跳。他是料到了淮王会出手,可是没料到淮王会这样疯狂,竟是打着直接将太子除掉的主意。 此时他的心里有些慌乱,立刻对着茯苓说道:"去,去崇仁殿看看,殿下的伤势如何了,顺便再将今日的事打听清楚。"茯苓随即领命而去。 卓惊凡在宜秋宫里来回踱步,根本静不下心来装样子,此时他也顾不得可能会被圣人的钉子发现自己的异样,这一次是他疏忽了,他没想到淮王竟然这般不管不顾,已经是拼着要和圣人撕破脸的地步了。他只是想着藉淮王的手,能够捣乱这场昏礼,最好是阻止萧家女入宫,他并没有想将窦淳置于危险之中。 因此当他听闻窦淳受伤之后,心里瞬间生出一股内疚,他不该任由淮王动手的,早知道淮王行事这般无法掌控,他说什么也不会把淮王放进计划里。可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此刻的他只能在宜秋宫中心急如焚,纵使心里恨不能陪在窦淳的身边,却因着圣人的猜忌,什么也不能做。 他从来没有像此时这一刻这般,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没有像此刻这般如此希望能够握住权力。以往的他总是想着一步一步慢慢来,总有扳倒圣人的一天,总有斗垮淮王的一天,可是这一刻他什么计划都想不起来,只想要见到窦淳平安无事。 45第四十五章 隐患 太子在迎亲的路上竟然出了遇刺这等大事,圣人知道后自是震怒不已。 圣人立即召见了大理寺卿,将太子遇刺一事交由大理寺详查,除此之外,还召来了左右金吾卫的上将军狠狠地斥责了一顿,毕竟金吾卫本就负责京都的巡警,如今太子在街道上公然遇刺,显然是金吾卫失职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当日金吾卫之下的左右翊中郎将和左右街使都直接下了大狱,而京都内各个城门坊角的武侯铺内驻守的卫士和彍骑也通通被带走了。圣人这回是真发了狠,且下了死令彻查,大理寺自是不敢怠慢,几乎将金吾卫大半的军士都捉了起来。一时之间朝堂上下可说是人人自危,众人表面上维持着诡异的平静,可私底下的传言却是甚嚣尘上,各种猜测都有,其中最为引人关注的,除了太子遇刺之外,自然就是萧府的那一场大火。 虽说萧府那一场大火只烧掉了萧娘子的院落,可当时火光冲天,漫天的大烟飘散在萧府上空,就是萧府想将这件事压下来都不成;再加上本该亲自到萧府迎亲的太子殿下在途中遇刺,使得昏礼不得不暂停,这下子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怕是有人存了心不让萧娘子入宫,才会将亲迎给搅黄了。 萧府早在事发当日,就由萧老夫人亲自下了封口令,家中仆役但凡敢乱嚼舌头根子的,一律打一百棍后再交给人牙子带到外地发卖。仆役们听了无不胆战心惊,也更加战战兢兢地办差,毕竟老夫人说得好听,一百棍后赶出府去,可众人谁人不知,这一百个棍子挨下来,哪里还有命在?且就算硬撑着一口气,挨了棍子后被带出府去,就是本来有活路也成死路了。 因此待得流言传出来后,萧家从上到下都做出一副坦然的模样面对旁人的猜测和试探,且一口咬死了萧府那场火只是意外,其余一点儿消息都不透露,使得这整件事显得越发神秘起来。…… 而萧家老太爷在萧娘子的绣房起火后,立时就带着人出了府,去了哪里?自然是同在京都东边的中书令府。 卓容雍身为萧家的女婿,萧家出了事儿,他自是撇不开的,且萧家这事儿和卓府息息相关,如今卓惊凡已然被废,若是萧家女能够入宫成为太子继妃,这样一来自是对萧府和卓府都有好处。况且比起萧府来,卓容雍更是心急。他的儿子已经被废了,当初他能坐上中书令的位置,都是因着卓惊凡被封为太子妃,如今圣人废了太子妃,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将矛头指向他? 因此他根本丝毫未担心儿子在宫中是否受了委屈,满心满眼只在考虑着萧娘子是否能得到殿下的喜爱,又是否能够固宠?他甚至想过,只要萧娘子先诞下殿下的儿子,那就是殿下的嫡长子,身份尊贵且有继位的可能,对于萧家和卓家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可他还来不及高兴几天,殿下的迎亲队伍就出了事儿,连带的昏礼竟是取消了,当他得知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住了。萧宛娘也是错愕不已,她和二姐儿前几日还在说着待到侄女儿入宫之后,定要让侄女儿点头同意让二姐儿也入宫侍候殿下,可现在出了这等大事,侄女儿还能入宫么? 还不等萧宛娘寻卓容雍说话,就听见门房来报,萧家老太爷来了,卓容雍自是赶忙赶到大门口亲迎老太爷。萧家老太爷今年已是耳顺之年,不过还是一副精神矍铄的模样,身体看起来也很硬朗,此时他只带了两位长随,态度客气中夹杂着疏离,且隐隐还带着点倨傲。 卓容雍不敢怠慢对方,也不计较对方未递名帖便直接上门的无礼举动,毕竟萧府都出了这等大事儿,萧老太爷如何还会有心思在萧府慢慢等着卓容雍回帖子。 卓容雍亲自领着老太爷进门,寒暄几句之后便前往清辉园,谁知才刚到院门口,就遇见了前来拦路的萧宛娘。卓容雍见了萧宛娘,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就是身后的萧老太爷,见到了萧宛娘此时的作派也是眯了眯眼,萧宛娘却彷佛不知他二人的不喜,径自对着老太爷行礼问安,接着便开始抹泪哭诉着思念。 "贤婿,这些年来你辛苦了。"萧老太爷并没有理会萧宛娘的哭诉,只是转头对着卓容雍淡淡地说道。萧宛娘没想到自己的阿耶会如此下自己的脸面,顿时被噎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不敢当,小婿并不辛苦。"卓容雍客气的说道,两人客套了几句,便绕过了萧宛娘,直接进了清辉园。清辉园是卓容雍的书房院落,平日里若没有他的允许,就是萧宛娘也不敢直闯,因此此时她只能咬着牙站在院门口,望着阿耶和夫君的背影。…… 淮王府正院 "你说什么?!"淮王妃失手砸了药碗,厉声问着跪在跟前的常管事。 "回王妃,殿下昨日遇刺,迎亲队伍只走了一半的路不到,就退回了宫内了。"常管事低垂着头,战战兢兢地说道。 "遇刺?!我不是让你们好好的盯着前头么?如何大王调了人却无人来通知我?!"淮王妃气得直喘气,百草和百灵在一旁忙着替王妃顺气,地上碎裂的瓷碗一时之间也没人顾得上。 "回王妃,大王这次并没有调动府中的人手,就是长史和兵曹参军事都没有收到消息。"常管事跪在地上,低声说道。 "……没想到他倒是长进了!看来这十多年来大王也不是真的只知道玩乐。"王妃听罢,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百草和百灵见王妃气得狠了,自是不敢出声,常管事也屏着大气,等着王妃接下来的吩咐。 王妃沉吟一会后,开口吩咐道:"你让长史去问问大王身边的长顺,看大王这些日子以来都见了哪些人,问的时候有技巧点,免得引起长顺的警惕,若是打草惊蛇坏了我的大事,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王妃的语气冷凝中带着警告,常管事自是赶忙连声应下,随后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常管事退出去后,王妃这才狠狠地吐了一口气,百草和百灵自是紧张不已,不断劝解着王妃,淮王妃发了一通脾气,便感觉到一股疲累从身子骨里涌了上来,她叹息了一声,却是挥挥手让百草和百灵都先退下。 百草和百灵不敢违逆她,低头退到了外间,守在外间的丫鬟们见了她二人,眼中闪烁着好奇,却也无人敢上前询问一二。先前她们自是都听见了内间摔碎瓷碗的动静,也见着了常管事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尽管心里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百草和百灵见了众丫鬟的脸色,均在心里微微点了点头,下人们有好奇心实是无可厚非,就怕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和嘴巴,什么事都要掺合,届时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毕竟主子们的事儿可不是能随意让人打探的。在这高门大宅里,最忌讳的就是那看的多、知道的多,有时候反倒无知才是福气。 知道的秘密越多,小命越是不保,这样浅显的道理,在王妃正院中当差的几个丫鬟们,早就心知肚明,她们能被提拔到正院来,代表了她们有一定的眼界和精明,因此就是心里憋了一堆疑惑,百草和百灵不说,她们自不会没有眼色的开口询问。…… 正院里王妃发了一通脾气的消息,自是一点儿也没有外传,待到王妃歇了歇,缓过劲儿来后,便将百草和百灵召了进去。此时其余丫鬟留在外间,均是一眼欣羡的望着两个贴身大丫鬟走入内间。 "荳蔻,你说我们啥时才能像百草姐姐她们那般有体面啊?"一个年纪看起来小一些的丫鬟,凑到另一个交好的丫鬟旁轻声低语着。 "总有那一天的,百灵总是要配人的,且王妃留了两个大丫鬟的空缺一直未补上,可不就是在挑人么?所以我们得机灵点,凡事抢在王妃开口前便先做好,只要入了王妃的眼,日后还怕没有体面么?"荳蔻贴在那丫鬟耳旁,细细地说道。 "你说得是,可其他姐姐自也是瞄着那两个空缺,我们年纪轻又不是家生子,怕是挣不过其他姐姐的。"那小丫鬟有些气馁,抬眼瞥了一眼其余几个较为年长的丫鬟。 "芙蓉、荳蔻,在那里嘀嘀咕咕像什么样子?"这时一个穿着浅绿色翻领短襦长裙的丫鬟低声喝道,芙蓉和荳蔻唬了一跳,连忙抬头望去,就见一个二等丫鬟斜睨着眼,瞪着她二人。芙蓉和荳蔻的心里同时一抖,连忙做出一副乖巧样,不敢再窃窃私语。 那丫鬟呵斥了二人,也就不再开口,不一会,百草退了出来,指着她说道:"芳菲,你到小娘子的院落走一趟,王妃等着小娘子一道儿用膳呢。"芳菲听罢福了福身子,便拿起一旁的棉袄穿上,打了伞匆匆地就往小娘子的院落而去。 接着百草又指挥着众丫鬟备膳,众丫鬟手上动作未停,心里却是不断嘀咕着,今儿个从早上开始,雨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这样冷的天,往常里王妃定不会让小娘子冒着寒风出门的,可今日王妃竟说要和小娘子一道用膳,真是奇怪。 待到午膳备好了,芳菲正好领着小娘子来了,几个小丫鬟赶紧上前接过芳菲手中的伞,芳菲则是动作轻巧的替小娘子解开斗篷,芙蓉和荳蔻等在一旁,接过小娘子的斗篷抖了抖,挂在了一旁。又有其他丫鬟侍候小娘子换鞋,忙了好一会儿,就听小娘子淡淡地说道:"行了,都退下罢,天气冷了,你们也到耳房里去躲躲寒罢。" "诺。"众丫鬟轻声应下,却也无人就此走开,芳菲替小娘子掀起帘子,待到小娘子走入内间,百草才退出来说道:"小娘子开恩,让你们都去歇着,留两个人下来候着就行了。"众丫鬟听了这才敢真的到耳房里歇着。 内间里,窦芷容坐在王妃身侧,正听着王妃和她细细说着昨日的大事。 "阿娘,这事儿无论阿耶有没有沾手,淮王府怕是都躲不过的。"窦芷容听罢,轻声说道。 "嗯,你父亲自认为他身为圣人亲弟,身份不同,因此行事无所顾忌,却不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就是亲兄弟为了家产都会争个你死我活,莫要说如今他想争的是那个位子,难道还指望圣人和他兄友弟恭么?"王妃撇了撇嘴,嘲讽地说道。 "阿娘,若是阿耶当真没有调动府中的人手,这事儿背后还不知道要牵扯多少人,我们淮王府得尽早做打算才是。"窦芷容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对于自己那个不靠谱的阿耶,她的心里已经没有指望了,可也不能任由阿耶的狼子野心,毁了淮王府,毁了她阿兄。 王妃自是听得出她的话音,沉吟一会后,淡淡地说道:"今日找你来,便是为了你兄妹二人的事,我想把你们送到西北。" "西北?"窦芷容一愣,没想到阿娘要把她和阿兄送往外祖家,可仔细一想,这条路对淮王府和阿兄来说,才是一条出路,可能还是唯一的一条。 "嗯,如今殿下遇刺,圣人肯定震怒不已,淮王府经不起圣人的怒火的,你阿耶短视近利,只看得见眼前的一丈地,哪里想得到惹怒圣人的后果。"王妃又是自嘲的一笑,不过幸好淮王这次聪明了点儿,还晓得避嫌没有动用府内的卫兵,否则大理寺一查,圣人抄了淮王府都不奇怪。 "阿娘,我不走。"窦芷容却开口说道,语气虽轻却充满了坚定,她不等王妃开口,接着又说:"王府不能无人,你若将我和阿兄都送走,让圣人怎么想?我留下来,好歹能让圣人多些怜悯。" "容姐儿……"王妃有些怔忡,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说出这番话,她眼眶渐渐泛红,伸出手揽着女儿有些哽咽,心里却是为着女儿的懂事心酸不已,同时也有些愧疚。其实她真的想过,只将儿子送走,可又觉着对不起女儿,因此才改口说要将儿女都送走,只女儿竟是七窍玲珑心,自个儿说要留下,这让她这个当阿娘的,如何不难过? "阿娘,我要陪着你,你别把我送走。"窦芷容不会因着阿娘原想将她留下便心生怨怼,她本就打算陪在阿娘身边,且如今王府有难,她更是不可能离开。 王妃揽着她,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心里既是欣慰女儿懂事了,却又心疼女儿要和她一起受苦,同时心里也忍不住生出对窦泽的怨恨。窦泽要争、要造反之前,是否考虑过他身后的淮王府?是否考虑过他的妻儿?他是否想过,若是他失败了,淮王府要面对怎样的命运? 这些怕是窦泽都不曾想过罢。 窦泽只会做着他的春秋大梦,认为自己不比圣人差,只是运气不好,未能投生在中宫皇后的肚子里,所以成不了太子。窦泽的母妃昔日在宫里,也是宠冠六宫的宠妃,和现在的婉贵妃很像,都是差一点就将皇后给挤下来的狠角色。只窦泽的母妃红颜薄命,在窦泽还未长大成人时,就因着一场风寒伤了身子,缠绵病榻数月后,就撒手人寰了。 可淮王妃事后回想,窦泽的母妃去得着实蹊跷,听闻窦泽母妃生前身子骨不算健壮,却也不是一场风寒便能要了命的病秧子。且当时她和皇后斗得凶,若不是她因为风寒倒下了,最后的太子人选会落在谁头上,这还真不好说。 或许是因着母妃从小灌输的观念,窦泽一直认为是窦渊抢了他的太子之位,在窦渊登基前,窦泽就使出不少手段,可是每一次都棋差一着,被窦渊躲了过去;而窦渊登基之后,窦泽更是不死心,总想着要将对方拉下来,自己好坐上皇位。所以这十多年来,窦渊和窦泽之间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 淮王妃不解的是,为何窦渊不干脆下手除了窦泽? 只要圣人狠心一点,找个由头将窦泽派出京都,然后路上安排伏击,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一个心头大患,也不会落人口实。再不济,圣人也可以丢一块偏远又贫瘠的封地给窦泽,任由他自生自灭也行,总好过现在把人搁在眼皮子底下,一天到晚膈应自己强罢。…… 而在宫内的圣人,心里又何尝不想将窦泽给宰了?窦泽三番两次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已经触及了自己的底线,若不是顾忌着先皇的遗诏,他早就将窦泽千刀万剐了。 说起这一份遗诏,圣人心里顿时像吞了好几只苍蝇般恶心,他没想到那个女人竟能哄骗先皇立下那样的圣旨,竟是能保得窦泽一生安康。若是他想对窦泽下手,也得掂量掂量是否会引起朝堂动荡。 那个女人只是个小小的才人,原是窦泽母妃的庶妹,在窦泽母妃因病去世后,在因缘际会之下入了先皇的眼,从此便得了圣宠,尽管位份并没有升得很快,可是在当时的后宫中,这个才人的受宠程度可是独一份儿的。且因着窦泽是她的外甥,所以她常在圣人面前提及窦泽,连带的窦泽也入了圣人的眼。 而那个女人的手段不只拉拢了圣人的心,更是使得窦泽的外家在朝中立于不败之地,因着她摸透了圣人的心思,因此每回递出去的消息,都能让自己的家族避开了祸端,甚至赢得圣人的欢心。且她还私下里穿线,让自己家族中的小娘子们,分别嫁入了京都里几个大世家,将各家的势力牢牢绑在一起,最后甚至是瞄上了西北程家。 当时若不是皇后出手拦得快,程柔怕是早就嫁给了窦泽,窦泽若是得了程家的助力,在夺位上肯定如虎添翼,当时的窦渊根本不是对手。后来窦渊艰难的坐上了皇位,随即将程氏女纳入后宫,以绝后患。 圣人登基后,立刻就下旨选了好些妃嫔为先皇殉葬,只他的圣旨还没传到才人宫里,那个才人便自缢了,自缢前却是给窦渊留了血书,表示窦泽一系的人马手里握有先皇遗诏,若是圣人想要对窦泽下手,遗诏公开后,自有众人判断是非。圣人初时自是不信邪,可每当他要处置窦泽时,总有朝中重臣站出来维护窦泽,一次两次的,圣人哪里看不出来,这是先皇留的后手,或许可以说是,那个才人的布置。 此后圣人为了肃清朝堂,将先皇和才人留下的人脉铲除,着实费了好一番功夫,因此连着好几年,圣人根本无心对付窦泽。待到他好不容易将朝堂上的威胁去除后,窦泽已经成长了不少。可那一纸让他寝食难安的遗诏,却是没有下落,就算他想当作没有此事,心里却总像扎了一根针,时不时的就痛一下,提醒他还有这样一个隐患落在外头。 幸而西北贺家送了一个嫡女入了淮王府,使得他不至于完全掌控不了窦泽的动向。且淮王妃做得很好,不只将王府捏在了手里,就连窦泽暗地里的举动,都一五一十的报给他。也是为着贺家的忠心,所以窦渊在斩断程家的前程时,并没有对贺家下手。 可他这些年一再的退让,换来的是窦泽的得寸进尺,前些年对太子下毒不够,如今还想着刺杀太子,窦泽仗着有遗诏,行事无所顾忌,窦渊忍了他这么久,实是忍不下去了。现在朝堂上窦泽一系人马的势力已经被他削弱不少,他不晓得先皇私底下给了窦泽多少势力,至少现在明面上,他若是开口要处置窦泽,阻力已是小了许多。 因此他打算将此次太子遇刺一事,全推到窦泽头上,就算还有其他人插手,可窦渊也顾不上揪出全部的人,先将窦泽给除了才是重中之重,总归刺杀一事也不算冤枉了对方,窦泽胆敢刺杀太子,就是遗诏也救不了他! 46第四十六章 包围 这一日,本来负责保卫圣人和皇家的一队羽林军突然离开了皇宫,近百人的队伍在五更三点,宫门城楼上的第一声报晓鼓敲响时,安静而迅速的朝着淮王府而去。不多时,羽林军来到淮王府,二话不说便将淮王府包围了。此刻天色还未亮,淮王府周围一片静谧,因此就算羽林军训练有素,可马蹄声在寂静的清晨还是显得有些刺耳。 领队的大将军翻身下马,此时淮王府的门房早听见了动静,赶紧开了大门,并且遣了人去通知王妃。谁知小厮还未走到二门处,已看见王妃身旁的丫鬟领着一乘软轿,朝着大门口而来。 软轿到了大门前就停了下来,随后本跟在软轿旁的百草赶紧上前掀起棉帘子,百灵则伸手搀扶着王妃下轿,王妃款款走下软轿,搭着百灵的手向前走了几步,却没有靠近大门,而是站在门内,望着门外的羽林军。 "末将见过王妃,王妃万福。"大将军见到了淮王妃,立刻恭敬的行礼问安,淮王妃淡淡地叫了起,开口问道:"不知道大将军此时前来,有何要事?" "回王妃,末将奉了圣人之命,前来护送淮王入宫,若有得罪之处,还请王妃见谅。"大将军不卑不亢的说道。 淮王妃听了眉心一跳,她掩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面上还是一副淡定的样子,她缓缓地开口说道:"圣人有令,本该遵从,可如今不是淮王府胆敢抗旨,实是大王已有多日未回府,如此本王妃便随着你进宫,亲自向圣人请罪罢。" 大将军一听淮王不在府内,顿时皱了皱眉头,他手握着腰间的佩刀,沉吟一会后,开口说道:"那么便委屈王妃和末将走一趟了。" 淮王妃暗自吁了一口气,连忙吩咐下人备车,此时王府的长史早就赶到了,听了王妃的吩咐不敢耽误,亲自盯着人套了车,王妃在上车前,对着长史轻声说道:"郎君和大姐儿就麻烦你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大王的人将他二人带走。" "诺,小人省得。"长史一张脸面无表情,却是微微蠕动了唇,快速地答道。 王妃听罢这才安心的上了车,随后车驾便跟在大将军后面,一路往着皇宫而去,可围在淮王府外面的羽林军却没有退去,引得淮王府上下人心惶惶。 此时在自己院落的窦芷容,也收到了消息,她的心里猛然一跳,倏地就跳下了床榻,匆忙地套好了履鞋,一旁服侍的奶婆子被她唬了一跳,连声说道:"哎呦,我的好娘子,您可慢些,可别摔着了,您这样慌慌张张的,是想上哪儿去啊?" "简妈妈,快将我的斗篷拿来,我要去阿兄那里。"窦芷容一边唤来丫鬟侍候她漱洗,一边对着简婆子说道。一群人手忙脚乱,好容易将窦芷容打点好了,窦芷容披着大斗篷,带着几个丫鬟便离了自己的院落,往着前头窦珣的院子而去。 窦珣的院子此时也已是灯火通明,守在院门口的小厮见着了窦芷容,连忙躬身行礼,并且遣了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窦珣身边的长随亲自出来领着窦芷容进去。窦芷容进了正堂,窦珣已端坐在主位上,十六岁的郎君,身形还有些单薄,可面上的冷静和隐隐透出来的沉稳,让窦芷容的心慢慢的定了下来。 "见过阿兄。"窦芷容福了福身子,窦珣早在见到她时,就站起身走下正位亲自来迎她,窦珣虚扶着她的手臂,温声说道:"大姐儿多礼了。"窦芷容顺着他的动作起了身,抬起头时眼眶已经有些微红。 "莫怕,不会有事的。"窦珣见状,领着她到一旁坐下,轻声安慰着。 "阿兄,阿娘不会有事罢?"窦芷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张,窦珣见了有些心疼,连忙使人上茶,将服侍的丫鬟都挥退后,这才说道:"你别担心,阿娘入宫面见圣人不是坏事,至少能尽力将淮王府摘干净。" "如何摘得干净?阿娘本想送阿兄到西北,可还没来得及行动,羽林军就来了,圣人摆明了要拿下淮王府,阿娘这一去,无异于自投罗网。"窦芷容忧心忡忡,语毕咬着下唇紧锁着眉头。 "你莫要多想,阿娘这一趟入宫之行,是躲不过的,入了宫面见圣人,还有机会将王府洗脱嫌疑,若是阿娘不入宫,圣人更有理由发作淮王府。"窦珣垂下眼睑,淡淡地说道,今日就是王妃不入宫,他也会代替王妃入宫,就算圣人要他的命,他也不会多说一句,毕竟淮王在刺杀太子一事上,本就不是清白的。 淮王窦泽自以为做得很隐密,殊不知不只他的王妃,就是他的一双儿女,也早就洞悉了他的野心,在得知太子遇刺的当下,心里便认定了是他所为。因此不只是王妃在等待,就是窦珣也在等着圣人的表态和动作。 如今圣人只是派出羽林军围住王府,没有刁难王府众人,且听闻大将军方才对母亲的态度也很恭敬,这让窦珣稍微放心了一些,至少圣人没有迁怒的意思,否则羽林军大可直接将王府众人逮回去,全关进大牢里。 思及此,窦珣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望着眼前才刚及笄的容姐儿,心里有些酸涩,若是阿娘能够说动圣人让他前往西北,往后他将有很长一段时间,再也见不到阿娘和容姐儿,就连容姐儿的昏礼,他都不能参加了,此时想来心里不免充斥着遗憾和不舍。 窦芷容见了窦珣的表情,便猜到了他的想法,她伸出手握住窦珣的手,温声说道:"阿兄,你若能前往西北,才能重振淮王府,阿娘和我会在京都等着你的。" "只怕圣人不会应允,若是圣人执意将刺杀太子的罪名安在父亲的头上,怕是整个淮王府都要陪葬了。"窦珣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纵使圣人此时没有迁怒的意思,但是一天没找到淮王,圣人的心情只会越来越坏,难保圣人在一气之下,不会将淮王做的事都算到淮王府头上。 "若是如此,也是我们的命。"窦芷容轻叹了一口气,兄妹两人都沉默下来,就在这时,院门口竟隐约传来吵杂声,窦珣皱了皱眉,还没扬声唤人,他的长随便在门口禀报,"禀郎君,孙孺人领着人在外头,执意要见您。" "放肆!郎君的院落哪里是她能够来的地方?守门的婆子都是死的么?!"还未等窦珣开口,窦芷容便冷着声喝道。 窦珣的长随自幼跟着窦珣,自也是个伶俐的,他恭敬的回道:"回娘子,孙孺人抱着小郎君,旁人不敢硬拉,怕伤了小郎君……" "清早的风凉得很,竟然让她抱着小郎君出来,服侍小郎君的丫鬟和奶婆子在做什么?!"窦芷容一听更是生气,窦珣在一旁淡淡地开口,"不用和这种人置气,传我的话,侍候小郎君的丫鬟和婆子全部杖责三十,然后撵出府去。" 窦珣的长随领命而去,窦芷容铁青着一张脸,深恨孙孺人动不动就将小郎君抱出来的举动,一年前孙孺人顺利的诞下一位小郎君,从此后气焰更是嚣张,每每总是仗着替大王添了一位小郎君,便事事掐尖要强,将府里搞得乌烟瘴气的。也不知道阿娘留下这样的祸端做什么,真是没得膈应人。 "孙孺人只不过是个孺人,就是她生了十个二十个郎君又如何?且我今年都已是十六,难道那些郎君还能越过我去?"窦珣摇摇头,开解着窦芷容。 "我哪里是忌惮小郎君?我是厌恶孙孺人不疼惜孩子,每每都用孩子争宠,可怜一个小小的郎君,从小就得受这些苦。"窦芷容叹了一口气,没好气的说道。 窦珣微微一笑,院门口的喧哗却没有停止,还夹杂着小郎君的哭声,窦芷容越听越烦,扬声唤道:"简妈妈,去将小郎君抱过来,让孙孺人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再敢到郎君的院落来,就按规矩处置了。"简妈妈领命而去,外头瞬间爆发一声尖锐的哭喊,可随后那声音就突兀的消失了,窦芷容知道,孙孺人这是被堵了嘴了,堵了嘴也好,省得一大早的就要听她在那嚎叫。 不一会儿,简妈妈便抱着小郎君回来,窦芷容见小郎君冻得小脸通红,心下可怜,忙唤着百草和百灵将小郎君送到窦珣的暖阁里,还让人赶紧上些小郎君的吃食,刚才那一番闹腾,想必小郎君肯定饿了。 窦珣没有开口,待到窦芷容将一切安排好后,这才轻声说道:"若是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阿娘,阿娘的身子骨好些后,就让她把小郎君抱到身边养着罢。" 窦芷容愣了愣,绽出一个微笑说道:"阿兄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我正想问问阿兄的意见呢,小郎君还是放在阿娘身边来得好。" "嗯,孙孺人不是个清楚的,小郎君跟着她,怕是会被养歪了,你平日多费点心,莫要让阿娘操心。"窦珣淡淡地说道。 接下来窦珣和窦芷容开始闲话家常,就像围在王府外的羽林军不存在,就像王妃并没有入了宫面见圣人,也像淮王府并没有遭难似的。…… ****** 东宫崇仁殿 窦淳歪在寝室的床榻上,左脚跨放在一旁的椅凳上,整只腿捆着白布条,布条还微微渗着血,看起来可怖极了。 皇后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眼睛哭得红肿,一年多的禁足让她的神色变得苍白憔悴,往日的神气和高贵的仪态都不见了,现实的残酷磨平了她的棱角,让她清楚的意识到,就算她贵为皇后,但是在这后宫中,还是圣人说了算。 窦淳见了皇后的转变,心里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以前一直盼着皇后能安份,或是皇后能开窍,可他从来没想过,要用禁足的折磨换取皇后的清醒。想着皇后这一年多来都被关在立政殿里,平日里除了宫人以外,也没个说话的对象,就是想念儿子也无法见面,圣人更是几个月都难踏足立政殿一次,皇后就像被众人所遗忘了,空有个高贵的名头,却像一只鸟儿被锁在一个华丽的笼子里。 窦淳的心里有些发酸,他开口安慰着不断掉泪的皇后,"母后,儿子无事,只是摔断了腿,需要将养一段时日罢了,您莫要伤心了。" "本宫的儿啊……"皇后哀切地哭道,窦淳有些无奈,只得赶紧对有福使了一个眼色,有福立刻领着众宫人退下,让皇后娘娘和殿下可以独处。 "母后,父皇让您在立政殿静养也是为了您好,论心眼和手段,您是玩不过其他娘娘的。"待到众人退下后,窦淳抿了抿唇,直接说道。本来哭得正欢的皇后听见这番话,顿时止住了哭声,她错愕的抬起头,望着窦淳说不出话来。 "母后,我是您的儿子,您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猜不出来?"窦淳淡淡地说道,皇后是改了,皇后的棱角是被磨平了,可不代表皇后就会一下子变得聪明起来。皇后想在他的面前耍心眼,真是把他想得太简单,许是皇后认为他才康复没多久,心性单纯,所以容易受骗? 皇后逮着他哭泣,不就是想哭得他心软,然后由他开口向圣人求情,好将皇后给放出来。要说从前的皇后肯定放不下身段,也不会拿着儿子做筏子,可现在的皇后经历了禁足的折磨,还有宫人扒高踩低的嘴脸,自是看透了许多,这不,连对着自己的儿子也会玩心眼了。 窦淳有些失笑,皇后的脑子能转过弯来,他自是觉得欣慰,可皇后不该还是拿他当孩子看,甚至想拿他当枪使,替她出头去得罪圣人。今日已是圣人的开恩,让皇后能够来到东宫看望遇刺的儿子,倘若皇后尽使些幺蛾子,圣人一怒之下,让皇后一辈子老死在立政殿中也不是不可以。 可惜皇后还是没看清圣人的冷心冷情,也没看透自己的儿子,以为几滴眼泪便可以打动窦淳。只皇后再怎么说,也是窦淳的生母,因此窦淳也不想皇后最后会落到那般不堪的境地,因此开口提点了对方几句。 可皇后能听进多少,就不是窦淳能控制的了。 "本宫…并没有……"皇后蠕动着双唇,说不出话来,儿子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像是提点又像是敲打,让她接下来的哀求怎么都说不出口。 "母后,如今后宫里淑妃和贤妃势均力敌,婉贵妃虽说占着荣宠,可是宫务却是一点儿边都沾不上,德妃自从一年前被圣人派去开解叶昭媛后,就被圣人忘在了犄角旮旯,您说说,圣人为何要将您放出来,打破这好不容易才形成的三边鼎立?"窦淳干脆说得更明白一些。 "本宫……本宫是皇后……"皇后喃喃自语。 "母后,说一句大不韪的话,若不是有了我,否则您这皇后之位怕是早就坐不住了。"窦淳叹了一口气,戳穿了皇后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皇后被窦淳一噎,脸色变得更加惨白,窦淳心下不忍,可又不能不说,如今他的处境艰难,虽说这次的遇刺能够将淮王拖下水,可淮王背后还不知道有谁,他感觉得到,有许多人躲在暗处,对着他虎视眈眈,就想着在他松懈警惕时,将他一把拉下太子之位。 在如此风声鹤唳的时候,他又怎么会允许皇后跑出来坏他的事?想来圣人也是如此想的,才会只是发话让皇后还看望他,却只字未提要解了皇后的禁足。…… 窦淳好不容易将皇后劝回立政殿后,立刻将有福召了来,开口就问道:"太子妃如何了?宜秋宫收没收到我受伤的消息?" "回殿下,小的听说太子妃坐立难安,还遣了茯苓姑姑来打探消息。"有福恭敬应道,尽管圣人已经废了太子妃,可私下里,窦淳身边的内监和宫婢们,因着窦淳对卓惊凡的看重和吩咐,还是称呼卓惊凡为太子妃。 "嗯,你是怎么回的?"窦淳点点头,显然很满意卓惊凡将他放在心上的举动,原本阴沉的脸色都转好了,就是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 "回殿下,小的当时被风迷了眼,只顾着抹泪,话都说不清楚呢,谁知茯苓姑姑却是白了一张脸,摇摇晃晃的就回了宜秋宫,任凭小的在后头怎么叫都叫不住。"有福一副苦瓜脸的模样,很是无奈的说道。 "哈哈,赏。"窦淳如何看不出来有福在弄鬼,他大笑了几声,还赏了有福不少东西,有福笑嘻嘻的接了赏赐,心里对于殿下对太子妃的上心,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宜秋宫偏殿 茯苓白着一张脸,跌跌撞撞的冲入佛堂,看着跪坐在蒲团上的卓惊凡,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郎君……郎君……殿下……" "噤声!慢慢说。"卓惊凡被她的失态唬了一跳,心里随即升起不好的预感,他连忙开口低喝道,想要稳住茯苓的情绪。 "郎君,奴婢到崇仁殿遇着了福公公,可奴婢还没问几句,福公公竟是泪流不止,连话都说不全,是不是殿下……"茯苓被卓惊凡一个呵斥,忙抹了抹泪,将先前遇到有福的情形说了一遍。 卓惊凡听罢心里一跳,他忍住心里的惶恐,努力做出一副淡然的模样,"莫要胡说,若是殿下当真不好了,圣人那里不会没有动静,怕是有福关心则乱,一时情绪过于激动也是有的。"茯苓一听,也觉着有理,想起适才自己的失态,她有些羞赧的低下头。 "你下去安排一下,我想在今晚上去崇仁殿看望殿下。"卓惊凡见她冷静下来了,开口低声吩咐着。茯苓一凛,脸色凝重的点点头。 自从他们来到宜秋宫之后,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他们,其中除了圣人的人之外,还有淑妃和贤妃的人手,这一年多来,卓惊凡用了几次手段,不是将钉子给除了,就是拢络了过来,现在除了圣人的人手没有惊动之外,淑妃和贤妃的人手都被处理干净了。 可就是如此,卓惊凡要偷溜出宜秋宫也不是容易的,此时茯苓得了卓惊凡的命令,自是知道这个差事不好办,因此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下去安排人手,好在入夜后掩护卓惊凡离开宜秋宫。 待到过了酉时,宫门下了钥后,各宫的宫人均是不许在外头走动,宫门局的内监自是守在宫门附近,还有巡查的卫兵在宫内巡逻。卓惊凡的宜秋宫在东宫的西北角,由于宜秋宫位置偏僻,往日里又没有多少人走动,所以巡查的卫兵有时候会"无意间"漏了这里。 今日领着卫兵巡查的中郎将在快到宜秋宫时,便改道去了宜春宫,守在宜秋宫门后的长林见了,立时遣了小内监去向卓惊凡禀报。卓惊凡得了信,套上一件黑色斗篷,将自己的面容隐在斗篷底下,也不敢点灯,就着微弱的月光匆匆来到宫门口。 宜秋宫的宫门并没有关紧,还留了一丝隙缝,卓惊凡在宫人的掩护下,悄悄地溜出了宜秋宫,他一个宫人都没带,独自一人快速地穿梭在东宫内。对于东宫的格局他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就是闭着眼睛都不怕迷路,因此有无烛火对他来说,影响不大,且他对于卫兵巡查的路线也很熟悉,要避开卫兵也不是难事,就这样,他一路可说是畅行无阻的来到了崇仁殿附近。 而崇仁殿中,听了有福禀报的窦淳立刻说道:"将附近的人都引开,注意着父皇安排的暗哨,别让他们发现了太子妃的行踪。"有福领命而去,暗中替着卓惊凡扫除了许多障碍,总算是让他顺利的摸到了崇仁殿门口。 卓惊凡小心翼翼地闪到了崇仁殿后面,既然是偷着来的,他自是不能光明正大从殿前进入,只能从殿后面的小门溜进去。待到他好容易来到窦淳的寝室时,就发现窦淳的寝室里一片寂静,虽然有烛光,却毫无人声。 他心下一惊,抬脚踏入了寝室门口,谁知烛光却突然熄灭,整个寝室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47第四十七章 刺客 寝室内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卓惊凡的脚步停在了门边,这时左耳旁传来细微的风声,卓惊凡的瞳孔骤缩,身子一矮,就躲过了黑暗中的偷袭。尽管他这辈子的身子骨不好,可是好歹上辈子是太子,手上的工夫还是有的,虽算不得精通,遇袭的时候却是勉强能够自保。 他躲过了第一击之后,对方的第二击又马上攻到,卓惊凡心下惊惧,东宫在他的把持之下,竟然还让刺客给溜进来了,不晓得窦淳眼下是否安全?他心里一急,手上动作越发的狠戾,不一会儿,就感觉"刺客"有些招架不住了。 卓惊凡愣了愣,心下有些狐疑,身手如此不济的刺客,是如何混进来的?他虽然心里有疑惑,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很快的刺客就被他反折了双臂,压倒在地上。还没等他缓过劲儿来,就听身下被制伏的"刺客"开口说道:"痛痛痛……凡凡,你压痛我了……" 卓惊凡的表情瞬间像被雷劈到似的,他惊愕的瞪大双眼,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他的力道一放松,"刺客"随即争脱了双手,一个翻身却是伸手将来不及退开的他紧紧抱住,他呆愣的任着"刺客"抱着,两人有些狼狈的滚倒在地上。 "窦淳!你放开我!"待到卓惊凡回过神来,立即气急败坏的低喝道。他费尽千辛万苦潜入崇仁殿来看望对方,谁知对方竟敢捉弄他,心里原本的担忧瞬间都化成了怒火,真是恨不能将窦淳给烧着了才好。 "凡凡,我好想你……"窦淳闻言只是更加紧抱着他,并且凑到对方的耳旁低声呢喃着,他说话间喷撒出来的热气拂过卓惊凡的侧颈,使得卓惊凡忍不住缩了缩脖颈。窦淳感觉到他的身体不再像原本僵硬,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之前皇后生辰宴那一晚,他假借酒意,摸透了卓惊凡的身子,自是知道对方身上的弱点所在,因此想要压倒卓惊凡并非难事,只他不想强迫对方,总要对方心甘情愿才好。 不过适时的吃点儿豆腐还是行的,因此他趁着对方惊愕之际,快速地低下头去,对着对方的唇啃了一口,看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心下窃喜的又连啃了好几口,最后更是将舌头都探了进去,闭着眼吻得如痴如醉。 卓惊凡被他反压在地上,心里着怒,想要推开对方,偏偏对方二话不说逮着他就亲,把他亲得浑身发软,本来想推开对方的手,不知何时竟是搭在了对方的肩头上。卓惊凡心里真是又气又急,他来是想看看窦淳的伤,可不是为了和对方滚在地上亲热的,只窦淳颀长的身子压着他,宛如一座大山压过来,让他避无可避,连挣扎都显得费力,只得可怜兮兮的任着对方蹂躏。 待到窦淳好容易亲够了,终于放开他时,卓惊凡只觉着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黑暗的寝室中,替原本就暧昧的气氛又增添了一抹旖旎。 卓惊凡软倒在窦淳的身下,此时真是深恨这具身子的敏感,才会在窦淳的逗弄之下如此的束手无策,他心里有气,脑子一热,竟是捉起窦淳的手对着虎口张嘴就咬上了,而且还是狠狠地咬着。 窦淳"嘶"了一声却是没有反抗,任凭卓惊凡发泄着怒火,直到卓惊凡口里尝到一丝涩味,这才醒过神来,他竟是将窦淳给咬伤了。他有些慌忙的松了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窦淳有些低沉的嗓音轻声说道:"凡凡,还气么?" 窦淳不说话还好,他一出声卓惊凡心里的愧疚都没了,想到对方先前的捉弄,遂抬起手狠狠掐了对方几把,却又怕对方身上真的带了伤,也怕自己无意间碰痛了对方,所以只敢逮着对方的双臂掐。 "凡凡,我痛。"窦淳自是感觉得到对方隐藏在怒火下的关心,因此故意可怜兮兮地喊痛,果然卓惊凡手上的力道瞬间就松了,接着就听对方有些冷淡的问道:"痛?哪里痛?我听说你遇刺了,特意来看看你,不过想来你应是无大碍才是,毕竟都能和我滚在地上胡闹了。"说到后来,语气中难免带着一丝火气和嘲讽。 窦淳听着对方一口一个"你"和"我"的,暗自摸了摸鼻子,知道对方气得狠了,连"殿下"和"草民"都不挂在嘴边了,不过心里却是窃喜的,因着他感觉到原本在他和卓惊凡之间的鸿沟,似乎都消失了。自从卓惊凡被废之后,窦淳就发现,两人之间被划出了一道界线,他站在这一边,卓惊凡站在另一边,尽管看得见对方的身影,可是伸出手什么也摸不到,卓惊凡就在自己的眼前,却又彷佛离得很远,他本该是自己的太子妃,却被圣人软禁在宜秋宫里。 他想守着太子妃过日子,却被圣人硬塞了好几个小娘子,尽管因着太子继妃还未入宫,所以他能拦住其他小娘子入宫,可他也知道,若不想出个釜底抽薪的好法子来,纵使他搅黄了迎娶继妃的昏礼,其余的良娣和良媛也还是会进宫的。 因此他先策划了这一次的"意外",只是这个"意外"因着有淮王和其他许多不安定的因素,竟成了"刺杀",窦淳的心里也是憋屈得很,他只是不想迎娶继妃,可不是想将自已的小命给赔上,所以其实窦淳的心里也是满肚子火。在这个时候,卓惊凡上门来安慰他了,窦淳又怎么会放过对方?这一年多来两人相处时的冷淡,让窦淳憋得快发疯了,他想念以前痴傻的时候,卓惊凡对他的温声笑语;他想念以前痴傻的时候,卓惊凡对他的细心呵护……。 卓惊凡自是不知窦淳的心思,他冷淡的刺了对方几句,没听见对方的回话后,暗自撇了撇嘴,也懒怠再说下去,况且他和窦淳此刻的姿势不太雅,因此他推了推窦淳,想要对方放开他。谁知窦淳还是没有反应,他皱了皱眉,手上又加大了力道,这才总算使得失神的窦淳醒过神来。 窦淳变得有些闷闷不乐的,适才逗弄卓惊凡的喜悦都消失了,他只要一想起圣人一道圣旨,就让他和卓惊凡生分了,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烦闷。只他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和圣人叫板,此时的他对上圣人,无异于螳臂挡车,他顶多在私下里动些手脚,可却还没办法直接撼动圣人的位置。 卓惊凡虽然不清楚窦淳的心思,可也感觉得到对方情绪的转变,他愣了愣,却没有开口询问,毕竟如今的窦淳已然不是从前那个需要他照顾的稚儿,这一年多来窦淳的成长他都看在眼里,窦淳的转变他也看在眼里,尽管心里有些唏嘘,可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接受窦淳的改变,调整自己的计划。 窦淳回神之后,沉默地起了身,并且将卓惊凡拉了起来,接着他转身点亮了寝室内的烛火,突如其来的光亮有些刺眼,卓惊凡抬起手臂挡了挡,待到适应之后这才放下了手。他找到窦淳的身影,开始细细打量着对方,当他的视线移到对方的下半身时,这才发现对方的整只左腿竟都缠着白布条。 "你受伤了?!"卓惊凡没想到对方的伤势这样严重,想到方才对方竟还和自己胡闹,且两人在地上滚了不少圈,此时窦淳腿上的白布条都染上了一层灰,心里顿时变得不是滋味。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上前搀扶着窦淳,嘴里还在念叨着,"多大的人了,受伤了也不知道好好躺着,竟然还下床胡闹……" 窦淳任他念着不回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瞬间变得飞扬。他坦然的接受着卓惊凡的关心,倚在对方的身上,让对方搀扶着自己坐上床榻。 "太医怎么说?伤得这样严重,以后会不会落下病根?"卓惊凡将窦淳扶上床后,开口问道,眼睛深处藏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心疼。 "只是皮外伤,不打紧。"窦淳淡淡地说道,卓惊凡自是不信,整条腿都捆起来了,这是哪门子的皮外伤?窦淳知他不信,缓了语调说道:"真的没事,弄成这样是想让伤势看起来严重些。" 卓惊凡愣了愣,顷刻间就反应过来,他皱了皱眉,低声问道:"我还没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圣人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胆敢行刺太子,背后指使的人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的话音刚落,窦淳便接口说道:"可不是么,那些亲王们拿着圣人发的俸禄,享受着圣人给予的爵位和富贵,到头来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开始惦记起圣人的位置来了。" "你遇刺一事,除去淮王,还有其他亲王掺合在里头?"卓惊凡闻言挑了挑眉,开口问道。 "这一年多来,淮王私底下的动作频频,且和秦王、楚王也多有联系。"窦淳点点头,点出了其他几位在封地的亲王。当年先皇将成年皇子各自分封出去,只留了极受宠爱的淮王在京都,因此几位亲王里,虽然淮王也有封地,却是能够长久滞留京都。 "秦王和楚王?"卓惊凡在脑中快速回忆着关于这两位亲王的生平,其实史书中对于这两位大周朝的亲王记载的并不多,只约略提了这两位亲王发动了大周文武二十五年间著名的"永安之乱",可却没几个月就被镇压了,秦王和楚王也被押送入京都,很快的就被问斩了。 他心下一动,二十五年?可不就是今年么?史书上对于"永安之乱"的着墨不多,原本他以为是因着动乱很快就被平了,所以没什么好写的,可是当他来到真正的大周朝后,才发现了其中的猫腻。 史书上昏聩无能的大周文帝,事实上并不是真的如此昏庸,而史书上寥寥几笔带过的太子窦淳,更加不是一个至死都仍然是痴傻的稚儿,且淮王也不像史书中描述的那样英明神武。这其中有多少是因着后人润色编造的,卓惊凡数都数不过来,可以说大梁朝的祖宗为了使得自己的叛变看起来正当又合理,因此编造出一个昏聩无能的文帝,将文帝在位期间的历史,修改得乱七八糟。 至少他在史书上就没见着,卓惊凡这位太子妃被废的记载,更加不可能见到圣人指婚江陵萧氏女的记载了。他在一年多前醒来后,就曾经将史书中关于大周朝文帝在位期间的大事细细梳理一遍,本想着自己知道大周朝未来的走向,比旁人多了几分笃定,可渐渐的,他却发现史书上记载的史实和事实有极大的出入,使得他根本无从参考。 就像婉贵妃的禁足和小产,还有皇后被架空,这些在史书上都不曾出现,他有时候也怀疑,是因着自己来到了这里,所以才使得历史改变了么?还是史书上的一切都是捏造的,而真正的事实却被掩盖在时间的洪流之下?又或者两个猜测都是对的,上辈子的梁仲轩和婉贵妃篡改了大周朝的史实,而如今的大周朝因为有了一个不同的太子妃,所以历史走向渐渐偏移了原本的轨迹。 48第四十八章 怀疑 卓惊凡坐在软榻上,和窦淳说着遇刺的经过。两人极有默契都没有提及萧家或是那一场暂停的昏礼,就彷佛昨日窦淳会出宫,只是一次平常的出游罢了。 "……草民听闻圣人大发雷霆,连金吾卫的几位大人都受了牵连,就是今儿个早上,似乎还惊动了羽林军,不知可有此事?"卓惊凡压低了音量,淡淡地说道。 "嗯,父皇本想请淮王入宫一叙,可如今京都不甚安稳,就是我都遇刺了,因此父皇担心淮王的安危,特意派了羽林军前去护送淮王入宫。"窦淳一点儿也不意外卓惊凡能收到消息,笑着将圣人粉饰太平的说辞说了一遍。 "圣人英明,正该如此才是,这也是圣人爱护淮王的一片用心。"卓惊凡点了点头,跟着窦淳耍起花腔来。可窦淳却是收敛了笑容,语气中含着些许不屑,轻声说道:"谁知竟是这般不凑巧,淮王妃说淮王已有多日未回府,可又得了传召的圣旨,少不得淮王妃得代替淮王入宫来向父皇解释解释了。" "淮王不在府中?"卓惊凡闻言愣了愣,随即又问,"可知淮王是否还在京都?" 窦淳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低声说道:"就在我遇刺的前一日,我的人收到消息,淮王领着人连夜出了京都,往东北而去。"也是因着这一则消息,才让他对淮王掉以轻心了,想着对方不在京都了,就是要闹出幺蛾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谁知淮王竟是打着刺杀太子的主意,还早早的避了出去,事成了最好,他除了一个心头大患;事不成也不怕,他人都不在京都里,谁能把这事儿栽到他头上? 卓惊凡听罢皱了皱眉,"淮王此番行事,倒是不似往日的作为。" "淮王府几月前来了一位新的幕僚,很受淮王的倚重。"窦淳勾起唇角笑了笑,卓惊凡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是得了高人相助,否则往日里有些瞻前不顾后的淮王,如何也会使出声东击西了?想来窦淳肯定也是被淮王出京的举动给迷惑了,因此心里头对淮王放松了警惕,才会着了淮王的道。 只他却没有对此表示意见,毕竟不仅是如今的窦淳和以前不同,就连他的身份也不同了,有些话以前说得,现在却是说不得了。他定了定心神,将这茬抛在脑后,正想继续开口时,有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窦淳的眼神闪了闪,知道这是有福在提醒他,表示时辰差不多了,卓惊凡再留下去就会暴露了行踪,也会惊动了圣人,届时不只卓惊凡讨不了好,就是他也会受到牵连。因此尽管心里不舍,他也不得不开口赶人,"行了,今日已晚,我也累了,凡凡你先回去,改日我再去找你说话。" 卓惊凡眯了眯眼,没有多说什么,起身向窦淳恭敬的行礼后,便披上斗篷,从来时的路又悄悄地溜了出去,然后一路有惊无险的回到了宜秋宫。 宜秋宫偏殿的佛堂里,茯苓和琥珀守在里面,脸色都有些凝重,往日里郎君有时候也会出宫走走,可却从来不曾离开宜秋宫太远,更遑论今天晚上郎君是要去殿下的寝殿,这中途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郎君可是吃不完兜着走的。 好容易终于等到卓惊凡回来,茯苓和琥珀立刻迎了上去,服侍着他褪下斗篷,琥珀捧着斗篷退了下去,独留下茯苓端着茶盏侍候着卓惊凡。卓惊凡瞥了一眼自己的宫婢,知晓她们如此行事,必是有事要禀报,因此淡淡地说道:"什么事?说罢。" 茯苓也不意外郎君看得出自己的心思,低声说道:"禀郎君,稍早的时候小桃一直在殿外徘徊,并且拿话试探奴婢和琥珀,想要打听您是否在殿内。" "小桃?"卓惊凡挑了挑眉,小桃是贤妃安插进来的钉子,早在他搬迁到宜秋宫后没多久,就使了点儿手段将她收服了,往日里小桃也不是个高调的,办起事来也是稳妥得很,没承想今儿个竟会来打听他的行踪。 "回郎君,奴婢和琥珀用您已经歇下的借口想把她打发走,谁知她却是故意找了话题,拉着琥珀东拉西扯的,后来还是奴婢呵斥了她,才让她放弃离开。"茯苓将经过细细地说了一遍。 "小桃本是贤妃的人,当初我花了些功夫才将人拉拢过来,不过我本就不信任她,毕竟会背主一次的人,就会背主第二次,你和琥珀平日里也多盯着些,别让她闯出祸来,连累了宜秋宫上下。"卓惊凡沉吟一会后,淡淡地吩咐道。 "诺,奴婢省得。"茯苓恭敬的应下,她和琥珀本就对那些钉子不是太信任,如今得了郎君的准话,知晓郎君的心思之后,日后她和琥珀的行事也能够更有倚仗,毕竟郎君没有发话,她们也不好随意处置其他宫人,免得坏了郎君的大事。现在不比以往,郎君如今的处境可说是如履薄冰,宫里头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但凡宜秋宫传出些不好听的消息来,就是给郎君添乱。 卓惊凡也知道茯苓的顾虑,不过对于茯苓和琥珀两人,他还是放心的。他不担心身边的人不够聪颖,也不计较身边的人反应不够快,他最怕那些个脑子不清楚,偏又爱自作主张的,那才是替主子招事呢。 茯苓和琥珀一开始虽然有些木讷,毕竟原先跟着的主子不是个清楚的,况又是从卓府出来的,卓府那一方小天地里,再有清平郡夫人那样的继母,又能够调教出什么好的奴婢?因此他不厌其烦亲自提点二人,幸而茯苓和琥珀都不是个笨的,往往都是一点就通,平日里太过木讷愚笨,是因着无人教过她们,且入了宫开了眼界,自然就会想了,再加上卓惊凡时不时的调教,经过这一年多,茯苓和琥珀两人已和往日大不相同。 因此即使卓惊凡瞒着她二人自己心中的大计划,却也会适时的透露点儿意思让她们去琢磨,也会将一些比较隐蔽的任务交给她们。且他身边本来人手就不够,调教出茯苓和琥珀二人,也算是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这不,现在这两人都可以在自己离宫后,将宜秋宫上下打点好,还不让人发现自己不在宫中。 比起他初醒来时两人的愚钝,如今的茯苓和琥珀,俨然已是合格的东宫女官。 茯苓自是不知郎君对自己和琥珀的看法,她只知道如今她和琥珀只能倚靠郎君,自从她们入了宫之后,就再没想过出宫的事儿了,虽说宫婢到了二十五岁就能出宫,可那也得圣人赐下恩典才行,圣人不开口,就算她们真到了二十五也出不去。 往日里郎君是太子妃,她和琥珀可能还有个盼头,可是郎君被废之后,她和琥珀就认清了现实,太子的太子妃圣人都可以说废就废,她们这些女官、宫婢在圣人的眼中又算得了什么?现在只求服侍好郎君,倘若日后老天开眼,让郎君重得圣人和殿下的欢心,就是她们的大造化了。…… 卓惊凡没有将小桃的事儿放在心上,有茯苓和琥珀盯着就够了,因此在茯苓禀报完后,他便将茯苓给挥退了。自打来到宜秋宫之后,他就不让人上夜,一来是手边服侍的宫人不够;二来是因着有时候他会半夜出宫,因此身边不好留人。 待到偏殿只剩下他一人后,他进入了寝室,歪在软榻上,神色阴晴不定的回想着这一年多来窦淳的表现。一些以前被自己忽略的细节,慢慢跳了出来,自从胡太医说了窦淳有康复的可能之后,窦淳便真的开始渐渐的康复了,而康复后的窦淳,一点儿也不像是傻了十多年的人,说话口齿清晰,谈吐进退有度,现在连手上功夫都学会了,这些,是用一年多就能够学会的么? 再者,打从窦淳康复之后,卓惊凡就没有问过他是否记得痴傻时的事儿,对他来说,痴傻时的窦淳和康复后的窦淳就像两个人。可方才自己被窦淳压在身下,窦淳为了让自己无力反抗,在自己的脖子旁吐气,又缠着自己不断亲吻,使得自己只能任他为所欲为,这些,难道不是因着他还记得那一晚的疯狂么? 连续几个问题跳出来,让卓惊凡想忽视窦淳的异样都不行。他的心里忍不住闪过一个疑问:窦淳到底是从何时开始清醒的? 往日里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回避着这个问题,因为他是把痴傻的窦淳当儿子养的,窦淳不傻了之后,等于他的儿子就没了,莫说养一个人,就是养些小东西养久了也会有感情,所以他的心底深处有些抵触窦淳的清醒。再说他想要谋夺窦淳的皇位,一个痴傻的太子自是比清醒的太子好控制多了。 不管卓惊凡当初出于什么心理善待窦淳,总归是付出了真感情的,因此这一时之间要让他转过弯来,还真是不太容易。也是因着如此,所以窦淳露出的破绽都让他给忽略了,直到这一年多来,被逼着躲在宜秋宫里静心养气之后,心绪都沉淀下来了,脑子的思路自然更加清晰。 往日里被他下意识忽略的破绽和真相,自然也就浮到了台面上来。…… ****** 淮王妃入了宫之后,并没有马上见到圣人,圣人将她安排在两仪殿的偏殿,一等就是一整天,可是她不敢有怨言,更是不敢表现出急躁的模样,纵使身子有些不适,也是硬挺着端坐在偏殿里。身旁案几上摆着的茶盏里,茶水都已经凉透了,可是淮王妃只是垂着眼睑,一动也不动的坐在原位,丝毫没有让人来换茶水的意思。 淮王妃的身后站着两个宫婢,都在暗暗的打量着她,宫婢们自是都听说过淮王妃体弱多病,此时又是受了圣人的嘱咐,特意前来照看淮王妃,因此特别的小心。只淮王妃虽看起来有些羸弱,却不像那些身子骨娇弱的妃嫔们总是惺惺作态,彷佛多走一步或是站久一些就会要了她们的命似的。 淮王妃挺直着背脊,仪态端庄的一坐就是一整日,除却中午用了一次午膳后,就是连茶水都没有多添,也没见人淮王妃叫过一声苦,这让两个宫婢心里越发的佩服,到底是西北贺家出身的嫡女,这通身的气派和教养,就不是那些个小门小户养得出来的。 淮王妃自是不知宫婢心里所想,此刻的她着实已是疲累不堪,可还是得硬撑着,毕竟她若是倒下了,淮王府怎么办?她的窦珣和窦芷容又该怎么办?所以她不能倒,就是咬碎了牙都得撑下去。 直到偏殿内光线昏暗,掌灯内监进来点灯后,她总算是等到了圣人的召见。 她缓缓地站起身,脸色一片苍白,身形有些摇摇欲坠,身旁两个宫婢见状,立刻上前扶了她一把,待到她站稳后,宫婢这才退了开来,又回到了她的身后。淮王妃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前来领路的吕福出了偏殿,往两仪殿的书房而去。 到了书房门口,吕福躬身说道:"圣人正在里面等着王妃。"淮王妃点了点头,谢过吕福后就昂首挺胸的走入了书房。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入圣人的书房,因着她身子不好,所以嫁入淮王府后第二日的进宫谢恩就免了,圣人和皇后都发下旨意,表示体恤她的辛苦,更是赏赐了许多珍玩,让旁的人无不欣羡淮王府的恩宠。只有她知道,圣人免了她的谢恩,根本不是什么恩典,只是纯粹的不想见到淮王,亏得淮王还沾沾自喜娶对了王妃,使得圣人都对他另眼相看。 淮王妃还记得当时她心里的不屑和嘲笑,可转念又想,她身为淮王的王妃,却极少入宫,幸而有祭祀过宗庙也上了玉牒,否则她都要怕自己这个淮王妃不得圣人和皇室宗亲的承认。 淮王妃收起心中的思绪,对着圣人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口里恭敬的问安,"妾见过圣人,圣人万福。" "起罢,你身子不好,快快坐下。"圣人叫了起,并且让书房里侍候的内监抬了张椅子让淮王妃入座。淮王妃又谢了赐坐,这才恭敬地坐下,并且低垂着头等着圣人的发问。 "时间过得真快,朕还记得当年和贺家大郎一起谈笑的时候,一转眼间,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圣人并没有提及淮王,却是开口就说起贺家大郎。 淮王妃听罢心下一紧,不知圣人突然提起阿兄是何意,只得斟酌着开口说道:"多谢圣人的挂念,若是妾的阿兄知晓了,想必也是极为高兴的。" "嗯,若能如此最好。"圣人淡淡地说道,语气突然变得冷漠,让淮王妃的心里咯噔了一声,想起自己在偏殿候了一整日,再听圣人此时的言论,莫非是家里头出了什么事?否则圣人又怎会用这样的语气提起贺家?她心里有些着急,却也知道不能擅自提问,只能顺着圣人的话说下去。 "圣人容禀,圣人对妾的阿兄如此厚爱,妾的阿兄自是不敢或忘,就是妾也是时刻记着圣人的恩典,在淮王府中不敢行差踏错,就怕辜负了圣人的指婚。"淮王妃慢慢地说着,面上一片沉静,丝毫看不出心里的焦急。 "……王妃多虑了,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圣人听罢眼神晦涩地盯着淮王妃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缓了语调,笑着说道。淮王妃抿了抿唇,挤出一丝笑容,心却是不断向下沉,看来今日圣人召了自己入宫,除去大王的事儿之外,怕是贺家也出了什么事。 "朕今日本想召淮王入宫说话,谁知竟是这样不巧,淮王不在府中,且听闻淮王已有多日未回府了,朕想着王妃代淮王走一趟也是好的,只方才和严阁老们谈得久了些,让王妃好等了。"圣人又恢复了原先温和的模样,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让淮王妃的心七上八下的。 "回圣人,妾惶恐,圣人本就该以国事为重,妾只是淮王妃,自该排在国事之后。"淮王妃摸不准圣人的心思,只得硬着头皮将自己和淮王府定位在家事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让圣人将淮王的所作所为上升到国事上头,只怕淮王府上下全都要给窦泽这蠢家伙陪葬了。 "……时娘,朕一直以来最欣赏的,便是你的识趣。"圣人听罢,叹息了一声,突然开口唤着淮王妃的名讳,淮王妃心下一震,忍不住抬头快速扫了圣人一眼,就见圣人眼中带着点怀念,正温和的望着自己。她的心里有些慌乱,不晓得圣人此时用这样亲切的口吻,唤着自己的名讳有何用意,她的心里没有一丝欣喜,只有无尽的惶恐,直挺的后背更是冒出了涔涔冷汗。 "多谢圣人谬赞,妾不敢当。"贺时娘抿了抿唇,恭敬地说道。 谁知圣人接下来竟是抛出了一个让人错愕的消息,"时娘,贺家反了。"圣人语毕双眼直盯着贺时娘,想看清楚她的表情变化,而贺时娘因为这短短的六个字,已然是肝胆俱裂,满脸的不可置信。 "回…回圣……人,贺家…贺家……反了?"贺时娘艰涩的开口问道,两眼茫然无神,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整个人显得单薄又脆弱,彷佛下一瞬间就会倒下去似的。 圣人的心里闪过一丝怜悯,随后又硬起心肠,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淡淡地说道:"你没听错,今日八百里加急送进来的消息,西北贺家带兵反了。" 贺时娘的身子本就虚弱,这些年来为了和淮王斗法,身子骨一直没养好,今儿个又因着羽林军包围了淮王府,她在偏殿里忧心焦虑了一整天,此时听闻了贺家造反的消息,就像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贺时娘嘤咛一声,竟是眼一闭就这样昏死了过去。 圣人的眼神一闪,身形微微一动,最后却是仍然坐在书案后并未起身,他眼睁睁看着贺时娘摔倒在地,一旁的宫婢和内监们没有他的吩咐,自是不敢擅自移动,因此贺时娘便倒在那里,发髻上的珠花和步摇散了一地。 过了许久,低垂着头不敢出声的宫人们,这才听见了圣人有些低哑的嗓音响起,"将淮王妃送到立政殿,让皇后好生照看着。"随即有两个宫婢立刻上前,手脚利落的搀扶起贺时娘,将她抬出书房,用一张软轿子送到了立政殿。 立政殿里皇后错愕的望着昏迷的淮王妃,一旁护送着淮王妃前来的吕福上前一步,将圣人的口谕转达一遍,皇后听罢蹙眉问道:"淮王妃身体不适为何不送回淮王府去?反倒要将人抬到本宫的立政殿?" "回娘娘,小的不知,小的只是奉旨行事。"吕福躬身行礼,恭敬的答道。 皇后的脸色又沉了一分,可吕福是圣人跟前得用的大内监,就是她也不好明着得罪对方,因此只得按捺下心里的不悦,开口说道:"行了,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圣人,本宫会好好照顾淮王妃的。"吕福得了皇后的准话,又看着皇后将淮王妃安顿好了,这才领着其余的宫人,离开立政殿。…… 另一边,刚和卓惊凡分开的窦淳,收到了吕福的消息,他沉着脸瞪着有全传给他的纸条,沉吟一会儿后,才开口说道:"让有寿亲自去盯着立政殿,务必将淮王妃保护好。"候在一旁的有福领了命令,立刻退下去传话。 窦淳沉着脸起身离开床榻,走到桌案旁,将手上的纸条放在烛火里,很快的纸条就烧成了灰烬,一旁的有全立刻上前将那一撮灰烬处理干净,然后又退回原地垂首站着。窦淳见纸条已经被毁尸灭迹了,这才又坐回床榻上,随后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轻声说道:"你帮我多谢吕公公,之后的消息你别插手了,派一个不识字的小内监去跑腿罢。" 尽管窦淳知道有全不会偷看纸条的内容,可是他不敢冒险,这一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有全是他栽培已久的心腹,他不想让对方折在这件事儿上。吕福冒着生命危险给他递了消息,若是被圣人发现了,吕福或许能够逃过死罪,但是那个替吕福跑腿的中间人,肯定活不了,所以他得先将有全给摘出来才行。 幸而有全只递了这么一次消息,往后不再让他沾手,兴许能够保住他的命。 有全不晓得吕公公这次的纸条内容是什么,只是见到殿下的脸色难看,语气又是这般郑重,自是连声应下,心里也在盘算着找谁去跑腿比较恰当。不过同时他也有些好奇,吕公公传递消息给殿下不是一次两次了,如何这一次殿下竟是不敢让他沾手?他仔细回想吕公公将纸条交给自己时的脸色,心里顿时一个咯噔,知道这次的事怕是不小,也就熄了好奇心。 窦淳吩咐完后,有全便退了下去,待到有福回来,窦淳这才轻声说道:"去宜秋宫走一趟,告诉有双我有事要吩咐。"有福心下一凛,自从殿下将有双送到太子妃身边后,就不曾动用过对方,没想到这一次殿下竟然要将有双摆到台面上,难道事情果真如此棘手么? 有福不敢多问,匆匆地走了一趟宜秋宫,将消息递出去后,就又回了崇仁殿。回到崇仁殿后,就见殿下还睁着一双眼,满脸凝重的坐在床榻上。他赶紧上前,凑到窦淳身边轻声劝道:"殿下,现在已是亥时末,您得保重身子才是啊。" 窦淳叹了一口气,转头望了吕福一眼,"要变天了。" 有福怔了怔,想起先前吕公公递出来的纸条,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他并不知道纸条内容写了什么,只听殿下说淮王妃在立政殿里,至于淮王妃为何在立政殿里,又会待多久,他一概不知,此时听殿下感叹要变天了,让他心里无端升起一股寒意。 明明已是初春,可是深夜的凉风吹来,竟是让人生生的打了个冷颤。…… 隔日一早,卓惊凡醒来后,就听茯苓在他的耳旁轻声禀报着,"禀郎君,詹事府派人过来说,清平郡夫人递了话进来,想要求见贤妃娘娘。" "贤妃?"卓惊凡喝茶的动作一顿,他皱了皱眉开口说道:"夫人进宫不去拜见皇后娘娘,却去求见贤妃,这是什么道理?" "回郎君,清平郡夫人怕是有事相求,可又觉着皇后娘娘在静养,所以不好打扰,故而才转而求见贤妃娘娘罢。"茯苓恭敬地说道,可话中意思却是暗示清平郡夫人因着贤妃如今掌着宫务,所以才要求见贤妃。 "贤妃若是答应见了,也不用拦,我倒要看看,她又想玩儿什么把戏?"卓惊凡冷哼一声,心里对于萧宛娘进宫一事,隐约有些猜测,怕是为了萧娘子的昏礼一事罢。虽说因着窦淳遇刺伤了腿脚,所以昏礼取消了,可圣人并没有真的发话说不迎娶继妃,因此萧家会为此奔走也无可厚非。 只他不知,萧宛娘这次入宫,实是担负着重责大任来的。 贤妃此时也是惊讶得很,清平郡夫人入宫不求见皇后娘娘,不去东宫看望继子,却偏偏跑到她的昭云殿来求见她,让她真是满肚子疑惑。不过她一想起卓惊凡的不识好歹,就想着见见清平郡夫人也好,一来可以探探卓家的口风,毕竟卓惊凡虽然不是太子妃了,可卓容雍还是中书令呢;二来也可趁机试探卓惊凡和他这个继母感情如何。 打定主意之后,贤妃便允了清平郡夫人的谒见,当日下午,清平郡夫人便入了宫,进了昭云殿面见贤妃。 此时坐在贤妃下首的清平郡夫人心里忐忑不安,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她没想到那一日阿耶到卓府来见了夫君之后,竟然丢给她一个烫手山竽,且还是推不掉的那一种。她虽然心下不愿意,却也不得不听从阿耶和夫君的要求,使人向宫里递了话,说要求见贤妃娘娘。 在家中等待时,其实她的心里在暗暗祈求着,希望贤妃娘娘不同意见她才好,可没承想,早上才递了话进去,就准了自己下午入宫。清平郡夫人叹了一口气,只得收拾好自己,怀里揣着那一颗烫手山竽,乘着车架入了宫。 到了昭云殿后,她先是漫无边际的和贤妃话了会儿家常,又恭维了贤妃的衣裳和头饰,最后眼看着宫门下钥的时辰慢慢逼近,这才不得不打起精神,笑着开口说道:"娘娘容禀,臣妇今儿个求见娘娘,实是有事相求。" 贤妃精神一震,心下暗道一声总算来了,她坐在这里陪着清平郡夫人废话了这么久,耐心都快没了,正想让对方明日再来,对方终于是沉不住气了。她微微笑了笑,端着温和的面孔说道:"清平郡夫人太客气了,有何事尽管说,若是帮得上忙的,本宫自是义不容辞。" 清平郡夫人听贤妃并没有将话说死,眼神黯了黯,她抬眼扫了殿内一圈,支支吾吾的不敢开口,贤妃见了眼神一亮,看来对方所求之事不小,竟是不能当着宫人的面说出口,如此一来,她更是要听听对方所为何来了。因此她开口遣退了宫人,换来了清平郡夫人对她感激的一笑。 "娘娘容禀,臣妇实是不知该找谁了,前几日殿下出了那样的大事,臣妇的侄女儿哭红了一双眼,整个人都恍惚了,心里着急得不行,臣妇看了实在心痛得很。"清平郡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帕子压了压眼角。 "本宫听了也是担忧不已,更是怜惜萧娘子,出了这等事,宫里也是不好过啊,夫人回去还要劝劝萧娘子才是。"贤妃心里越跳越快,她感觉得出来,清平郡夫人即将要说出口的要求,肯定与太子继妃有关。 "多谢娘娘关心,只臣妇的侄女儿忧心过度,且当日府中有那起子心大的丫鬟,竟是在侄女儿的厢房放了一把火,将箱笼都给烧了,而且还……还……"说到此处,清平郡夫人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踌躇了老半天,一张脸都胀得通红了,还是没那胆子将玉璋被摔碎了的事坦然说出口。 "夫人有话便直说罢,本宫保证,出了昭云殿,绝无第二人知晓。"贤妃的眼神越来越亮,不禁开口催促着,并且给出了保证。 "恕臣妇僭越。"清平郡夫人抿了抿唇,起身走向贤妃,弯腰在她耳旁快速地说了几句话,贤妃听罢脸色大变,失声说道:"哪里来的丫鬟?!竟敢……"莫怪清平郡夫人不敢说出口,就是她听了都有些后悔淌入这浑水了。 "娘娘,臣妇也是没法子了,这才厚着脸皮入宫求见娘娘,只望娘娘伸出援手,救救萧家,萧家定当记得娘娘的大恩大德。"清平郡夫人见贤妃变了脸色,赶忙退后一步直接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哀哀切切的说道。 贤妃定了定心神,脸色还是有些难看,她没想到萧家胆大包天,竟是将玉璋摔碎的事儿隐瞒了下来,现如今还想透过自己,帮着她们将这事儿压下去。萧家是哪里来的底气,认为自己一定会出手帮忙?!贤妃越想越气,她是想找着萧家一个把柄没错,可她没想过要把自己搭进去啊。 只她听着清平郡夫人的话音,似在暗示着萧家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她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摸了摸小腹,她这个月的小日子迟了,因着还不确定,所以并不敢声张,若是真的让她怀上了龙嗣,萧家这一个助力,倒是挺吸引人的。且卓家和萧家又是姻亲,卓惊凡已经被废了,除非卓家再送一个娘子入宫,否则卓家肯定也会跟着萧家站在自己这一边。 她缓缓思索着,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清平郡夫人暗自打量着,知道方才那一番话打动了贤妃的心,因此将身子扶得更低,开口说道:"娘娘,实不相瞒,此事并非臣妇的主意,而是臣妇的父亲眼见着孙女儿伤心,心里不落忍,这才指了臣妇一条明路。" 本就已经有些动摇的贤妃,此时听罢浑身一震,若说清平郡夫人的话尚不能代表萧家,可若是萧阁老给的保证,就让贤妃再无二话,立时便点头答应了下来,"夫人快快请起,未出阁的小娘子遇到了这等贱婢,真是可怜得紧,本宫听了心里着实不忍,你放心罢,这事儿本宫会替你们做主的。" 直到此时,清平郡夫人总算是心下大定,她得了贤妃的准话后,这才抹了眼泪站起身来,匆匆地向贤妃告退后出了宫,便直奔萧府而去。 49第四十九章 玉璋 昭云殿的偏殿里,贤妃瘫坐在软榻上,面前的案几上摆着几块碎玉,她神色阴晴不定地瞪着碎玉,心里有些发虚。适才在清平郡夫人面前答应得好好的,可当她真的见着了碎掉的玉璋,却又觉着着实棘手。 这玉璋代表着天家的聘礼,也是信物,太子继妃受册时必须拿在手上的,贤妃看着眼前的碎片,如今这玉璋碎成这样,先不说毁坏了天家信物会受到严惩,只怕是圣人看了都会觉得寓意不好,再加上太子迎亲时遇刺,萧娘子的绣房又走水了,这一桩桩一件件放在一起,怎么看都觉着这昏礼太多灾多难了。 若是以贤妃的本心,这萧娘子未入宫前便已显露出命途多舛的征兆来,换做是她,说什么也要不得这样的儿媳妇,省得入宫后又出了什么差池,岂不是要闹得宫里鸡飞狗跳的? 不过奇怪的是,钦天监明明合过太子和萧娘子的八字,当初钦天监可是将萧娘子的八字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只差没明说萧娘子是百鸟朝凤的命格了。当然这个消息并没有传出来,还是她听说了圣人指婚江陵萧氏女后,费了点劲儿才打听出来的。 也是因着打听出这个消息,贤妃才知道,原来圣人的心里对太子竟是寄予了厚望,连挑选一个太子继妃,都要挑有皇后命格的。不过想想也正常,当年圣人为了让太子能够康复,拿着白马寺高僧批出来的八字,硬是娶了一个能够帮太子消灾解厄的郎君,从这些细节里,便可窥见圣人从未放弃过太子了。 贤妃沉着脸,手轻轻放在腹部上,想起之前婉贵妃的张扬,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她命自己的贴身宫婢将玉璋碎片妥善收好,然后又亲自领了人到库房,假借清点账册的名义,偷偷地弄了块和碎了的玉璋有九成相似的谷璧。贤妃第一次干这种事儿,脸色僵硬得不行,走起路来姿势也奇怪得很,若不是搭着宫婢的手臂,怕是连路都走不好了。 好容易弄了块谷璧,回到昭云殿后,贤妃腿都软了,随行的两个宫婢不晓得贤妃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她们只当是贤妃身体不适,着急得前去请太医。贤妃也没有制止她们,毕竟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否有了身孕。 没多久,太医便来了,经过一番诊断之后,贤妃果真有了身孕。消息传开来后,昭云殿上下弥漫着欢欣的气氛,其他宫殿里的气氛就没有这样愉快了,尤其是婉贵妃的紫宸殿里,反而透着一股异常的寂静,彷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 紫宸殿里一众宫人均是屏气凝神,不管做什么都轻手轻脚的,就怕惹恼了贵妃,就是招来一顿打骂。自从贵妃小产之后,贵妃的脾气就变得阴晴不定,这一年多来,紫宸殿已经杖毙了许多宫人,因此如今在紫宸殿中当差的宫人,个个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深怕自己也沦为下一个贵妃出气时的牺牲者。 没承想,此时又传出贤妃有喜的消息,紫宸殿的一众宫人心里无不叫苦不迭,贵妃表面上看起来深受宠爱,圣人一个月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宿在紫宸殿里,可是贴身服侍的宫婢和彤史们又如何不知道,圣人根本没有宠幸贵妃,只是做出一副独宠贵妃的模样来。贵妃人前笑得恣意张扬,人后却是几乎日日以泪洗面,白芨见了着急不已,却又无计可施。 毕竟婉贵妃会如此伤心,都是因着小产后产生的心病,白芨日日听着婉贵妃赌咒圣人和被废的太子妃,婉贵妃似乎很笃定,害得她小产的就是太子妃和圣人,白芨自是不信,虎毒尚且不食子,圣人如何会害了自己的血脉?因此她每每都在婉贵妃面前劝解,却被婉贵妃认为她定是被太子妃或圣人收买了,才会替他们说话。 久而久之的,竟是再也不信任白芨了。 白芨本是婉贵妃的贴身宫婢,也是紫宸殿的掌事姑姑,她掌着紫宸殿内殿的大小事,可自从婉贵妃透出对她的不信任后,婉贵妃便拔擢了另一个宫婢为掌事姑姑,说的好听是替白芨分忧,可众人谁不知道,白芨姑姑这是失势了,被贵妃厌弃了。白芨的心里自是无比的苦涩,可她还是尽心地服侍着婉贵妃。 而另一个被提起来的宫婢叫做胭脂,本就是个心大的,原本她也在婉贵妃面前服侍,可有一次圣人歇在紫宸殿时,这个胭脂竟是跑到圣人面前献殷勤,被婉贵妃知道后,自是一番震怒和责罚,之后胭脂就被降为粗使宫婢,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奉承贵妃的,竟是又翻身回到了贵妃的跟前。 胭脂被提拔到贵妃跟前后,就开始明着暗着和白芨争宠,因着她在贵妃的面前嚼舌根,所以贵妃越来越不信任白芨,甚至还听信了胭脂的挑拨,认为白芨心大,想要在圣人面前露脸,好博得恩宠,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 白芨一日比一日沉默,胭脂也就一日比一日张狂,偏偏婉贵妃看不出对方的狼子野心,还认为胭脂是个好的,往常是她误会了胭脂。胭脂自从得到婉贵妃的欢心和信任之后,便开始明目张胆的排挤白芨。胭脂在心里认定了,当初她会被降为粗使宫婢,肯定是白芨在贵妃面前告了状,否则贵妃如何会知道自己跑去勾引圣人?这次她好容易又爬了上来,肯定要给白芨一点颜色瞧瞧,好出了这一口恶气。 白芨对于胭脂的挑衅从来都是无视的,她只想服侍好婉贵妃,其余的一概不理,可是她的忠心并没有换来婉贵妃的谅解,婉贵妃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差,后来更是将内殿宫务全部交给胭脂,让她只干些端茶倒水的差事。看起来轻松得很,可一个掌事姑姑只能端茶倒水,手里头一点权都没了,可以说体面都没了。 白芨的心也越来越凉,看着胭脂把婉贵妃哄得开开心心的,她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 这一日,她站在殿门口不远处,低垂着头听着胭脂叽叽喳喳的嗓音,不断奉承着贵妃。不一会儿,就听见殿外的内监高声唱道:"圣人驾到——"殿内一众宫人立刻随着婉贵妃前去迎驾,路上白芨瞥了胭脂一眼,发现对方的眼神都亮了,脸上更是挂着隐隐的激动,显然对于圣人的到来很兴奋。 她想起胭脂当初被降等的原因,心里闪过一声嗤笑,没想到这个胭脂还没有放弃,到现在都还是想爬床。她垂下眼睑,在心里盘算着要怎样坏对方的好事。 纵使贵妃已经不再信任她、不再重用她,她也不能让贵妃受到伤害,胭脂想在贵妃的眼皮子底下爬床,若是让她成了,这简直就是狠狠地抽了贵妃一巴掌,她是如何也不能让胭脂得逞的,白芨的手紧握成拳,脸上闪过一丝坚定。 婉贵妃领着一众宫人,迎着圣人进了紫宸殿,胭脂偷偷觑了一眼,发现圣人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她的心里不断打鼓,圣人今晚是否会宿在紫宸殿?倘若圣人宿在紫宸殿,那么她的机会就来了,她回到贵妃身边没多久,却也知道了圣人其实已经许久未近贵妃身的秘闻,每回来了都是独自一人宿在正殿。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憧憬和决心,凭着自己的美貌和聪颖,若是能得到一夜恩宠,在圣人面前露了脸,她有信心能够继续得到圣人的垂怜。因此她暗暗替自己打气,圣人若是宿在了紫宸殿,她一定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 另一边,萧宛娘一出宫便直奔萧府,她的心口还在砰砰砰地跳着,手心和后背更是冒着一层冷汗,直到她的车架进了萧府,这才敢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她在二门处换了软轿子,软轿子将她直接送到了荣寿堂的门口,她下轿的时候,萧老夫人领着萧夫人和萧娘子已经候在了门口。 萧宛娘见到了许久未见面的亲人,心情有些激动,她哽咽的喊了人,"母亲……"老夫人也是眼眶微红,还未等萧宛娘向她屈膝行礼,她就亲自将人给扶了起来。 萧娘子的心里有些吃惊,祖母有多么重规矩她是知道的,从小她没少为着这一点挨骂,且祖母对自己一直是淡淡的,今儿个祖母却对姑母这样热情,着实让她感到惊讶万分。萧夫人的眼中也是闪过一丝惊讶,不过随即释然,小姑本就受宠,如今又是中书令夫人,更是正三品的郡夫人,身份自是和往日做小娘子时不同了,且如今萧家有事求着卓家,萧家自是不好再摆着高姿态。 只她没想到,往日里严肃正经的阿家,竟也有这样和蔼的时候。 站在萧夫人身旁的萧娘子,心里虽然震惊,但是面上一点儿都不显,她只是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从未谋面的姑母。这位姑母在她出生前就嫁到了京都成为卓家的继室,因此她一点儿也不了解这位姑母,只是她听阿娘隐约说过,姑母虽从小养在祖母膝下,可是却被养废了,似乎是因着祖母太过溺爱姑母,使得姑母一点儿也没有大家嫡女的教养和气派。 她原先还不信,毕竟祖母的规矩和教养极好,她调教出来的娘子,又会差到哪儿去?因此她一直想见见姑母一面,此时一看,还看不出什么,只觉着阿娘有一点说得对,祖母确实溺爱姑母,往日极为看重规矩的祖母,竟连让姑母行礼问安都舍不得,巴巴地就将人给扶起来了。 萧宛娘和老夫人自是不知道萧夫人和萧娘子心中所想,她母女二人自从萧宛娘嫁到京都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十多年了,每年都只是书信往返,逢年过节再添点年货和厚礼罢了。此时终于见面了,母女二人自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差没有抱头痛哭了。 萧夫人见了赶紧劝道:"阿家,小姑才刚从宫里出来,想必累得很,我们还是先进去再说罢。"老夫人一听,连忙擦擦眼泪,牵着萧宛娘的手,便往荣寿堂里面走,"你嫂子说的是,是阿娘胡涂了,竟让你站在大门口吹风。" 萧宛娘搀扶着老夫人,母女二人亲亲热热的进了屋,萧夫人和萧娘子跟在后面,连一句话都插不上。待到进屋后坐下,萧老夫人更是拉着萧宛娘询问这些年来的生活,压根儿忘了,此时对萧府来说,最重要的根本不是萧宛娘以往的日子过得如何,而是接下来他们该如何过日子。 萧夫人几次欲言又止,都被老夫人拿话岔开了,一次两次的,萧夫人也知道老夫人的意思了,她按捺下心里的怒气和着急,僵着脸坐在一旁听着老夫人和萧宛娘言笑晏晏。萧娘子则是眯了眯眼,低垂着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讽。 就这会子,萧娘子已经看出了萧宛娘果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萧宛娘的作派如此,说出去都会坠了江陵萧氏女的名头,或许也是因着如此,所以疼爱姑母的祖母,并没有选择让姑母嫁入高门大户当嫡妻,反而选了一个卓家继妻的身份。毕竟江陵萧氏是大族,姑母身为嫡支的嫡女,如何会给人当继室? 萧娘子在心里琢磨着,不仅如此,这中间恐怕还牵涉了和祖父政途有关的原因,祖父当时身为阁老,却把嫡女嫁给一个四品官当继室,这一招走得不可谓不妙,先让圣人知晓祖父并没有结党的意思,之后祖父又提出致仕,让萧家避开了圣人的猜忌。 不管萧家是否真心实意,至少态度做出来了,圣人也不好逮着萧家不放,之后自己被指婚为太子继妃,这个结果显然是祖父早就预料到的,否则祖父在接到圣旨时,不会一脸毫无意外的表情。且她现在回想起来,家里自幼就将她当成太子妃教导,三年前太子迎娶正妃的消息传来,家里皆是一番错愕,待到知晓太子正妃是卓家郎君后,家里又恢复了正常。 只是对她的教导却没有放松,似乎很笃定,自己日后还是有机会入宫的。 果然,一年前圣旨到了萧家,她被指为太子继妃。她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知道这一日早晚会来,只是没承想来得这样快,太子元妃只入宫三年就被废,那么她呢?她又能在那吃人的宫里待多久?…… 萧老夫人和萧宛娘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直到萧老太爷派人来请萧宛娘,母女二人这才惊醒,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萧家还有个生死大关呢。 "宛娘,你今日入宫是否见着了贤妃?"萧老夫人总算是将话题摆在正题上。 "嗯,见着了,贤妃本来还矜持着,不想淌这趟浑水,不过女儿将阿耶给的保证说出来后,贤妃便动心了。"萧宛娘点点头,笑着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听了很是欣慰,握着萧宛娘的手拍了拍,一旁的萧夫人和萧娘子也是松了一口气,只要玉璋一事能瞒过去,萧家就是彻底的受害者,就能够坐等圣人的补偿了。 老夫人不敢拉着萧宛娘说太久,毕竟老太爷还等着萧宛娘,因此母女二人匆匆地又说了几句话,萧宛娘便跟着老太爷的长随前去拜见老太爷。 待到萧宛娘离开之后,老夫人又恢复了往常严肃的模样,她淡淡地说道:"你们也听见了,贤妃答应替咱们瞒了这事儿,往后再不许提起玉璋一事。"萧夫人和萧娘子点了点头,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那个摔了玉璋的丫鬟得好好地审,我不信一个小丫鬟有如此的胆量,敢自作主张毁了玉璋,怕是她背后有什么人不想让咱们萧家女成为太子继妃。" "阿家,媳妇也是这样想的,当日六娘的绣房走水就已是古怪,且六娘说当时一片混乱,她根本不知玉璋是如何摔碎的,也不知玉璋碎了,若不是那小丫鬟大声嚷嚷,也无人会去注意到,因此那丫鬟的作派,倒像是要故意引得大家注意。"萧夫人缓缓地开口,将当日之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正是因着如此,我才要将六娘院中全部的人都给绑了,不管有没有掺合进去,那些人都不能留了。"老夫人语毕便闭上眼,转动着手腕上挂着的一串佛珠。 "诺,媳妇知道该怎么做。"萧夫人轻声应下,一旁的萧娘子眼神闪了闪,嘴唇微动,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老夫人缓缓睁开双眼,望着萧娘子说道:"六娘,依你之见,圣人是否还会让你入宫?" "回祖母,孙女儿觉着,待到殿下的伤好后,圣人便会下旨,让钦天监再算出一个黄道吉日,好迎娶孙女儿进宫。"萧六娘被点到,立时抬起头来落落大方的说道。 "嗯。"老夫人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后便摆摆手,对着萧夫人和萧六娘说道:"这两日大家都累了,你们也去歇着罢,这事儿有老太爷,你们也不用担心,六娘只要好好的待在房内备嫁就是了。"萧夫人和萧六娘听罢,自是赶紧起身向老夫人行礼告退。…… 立政殿偏殿 皇后望着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淮王妃,心里充斥着一股烦躁。圣人无缘无故的将淮王妃丢给自己做什么?自己如今都已经被软禁了,只是个空壳子皇后……是啊,自己被软禁了,难不成圣人把淮王妃送到立政殿,也是因着圣人要软禁淮王妃么?! 皇后越想越心惊,连忙唤来王姑姑,在王姑姑耳旁轻声嘀咕了几句,王姑姑听罢脸色一变,低声说道:"娘娘,恕老奴多嘴一句,不管圣人是何心思,既然人都送进来了,咱们不短了她吃喝也就是了,其余的还是别管了。" "也是,不管圣人是否要对付淮王,和本宫的关系都不大。"皇后点点头,转念一想,眯着眼笑了笑,"也不能说和本宫无关,若是圣人真能除了淮王,对淳儿自是好的,只要圣人能一直对淳儿好,本宫就是被关到死也甘愿。" 王姑姑听罢眼睛一酸,心里五味杂陈,真是什么滋味都有,昨日娘娘得了圣人的恩典,前去看望受伤的殿下,也不知道殿下和娘娘说了什么,娘娘回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且掉了一个晚上的眼泪,隔天早上眼睛都肿了,让她看了真是心疼不已。 娘娘被软禁在立政殿中已经很可怜了,殿下竟还惹恼了娘娘,使得王姑姑心里不免对窦淳起了几分怨怼。她认为窦淳没有想办法帮皇后解了禁足已是大不孝,如今竟还让皇后伤心得哭了,这样的殿下如何对得起娘娘掏心掏肺的对待?幸好皇后并没有伤心太久,哭了一夜之后,隔日就将这事儿放下了,只是不再提起要出去,彷佛已经接受了被软禁的命运似的。 此时又听皇后说什么关到死也甘愿,王姑姑心里震惊不已,有些心疼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娘娘怎么可以这般没有志气?娘娘贵为皇后,如何能够看着那起子贱人掌着宫务,越过娘娘去?只她如今说什么娘娘也听不进去,反而让自己不要再念叨那些烦心事,让自己真是哑口无言。 皇后可不管王姑姑的心思,昨日窦淳的一番话,虽不至于让她大彻大悟,却也点醒了她,若是没了窦淳,她这个皇后就什么也不是。不论是姿色、家世、才识、心计或手段,她都不是宫内最拔尖的,若不是诞下了窦淳,早在婉贵妃受宠的那十年间,她就被扳倒了,哪里还能留到今日? 因此她虽然心里难过,可是仔细想了想淳儿的话之后,不得不承认淳儿说得对,且淳儿如今的处境艰难,她帮不到淳儿,也别拖后腿才是。尽管心里充斥着失落和无力感,可是傅燕菁第一次承认,自己比不上婉贵妃或其他妃嫔,她一点儿也不适合这个皇宫。 50第五十章 坦白 贤妃将一柄新的谷璧,秘密地送出宫去,谷璧很快的被送入了萧府,并且送到了萧六娘的手上。萧六娘捧着新的谷璧,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一次她亲自将谷璧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就连身边服侍的丫鬟也不晓得谷璧的位置。除此之外,之前被烧掉的箱笼里,都是她准备带入宫的家当和衣裳,现在被烧了,自是得再另外准备,因此萧府这几日来,都在忙着替萧六娘打点。 而离萧府有一段距离的淮王府,仍然被羽林军包围着,淮王府周围的人家这几日都紧闭着大门,无事便不外出,除了有那在朝中当职者必须上早朝,否则往日里虽不算太热闹,但好歹还是有人走动的几户人家连日来都是静悄悄的,就彷佛里面的人都搬空了似的。 淮王妃贺时娘入了宫之后,便没有再回来,整个王府上下可说是人心惶惶,孙孺人虽说名义上掌着王府,可是遇到了事儿,却是真正不顶用的,每日都只会在窦珣的院外哭哭啼啼的,就是没事都被她哭得晦气了。因此窦珣发了狠,将孙孺人直接禁足在她的院子里,不许她外出,就是她所生的小郎君,那一日被窦芷容抱走后,也没有再还给她。 孙孺人怎么可能会甘心?她当初怀着美梦进入王府,可不是为了给淮王陪葬的,她虽然不晓得淮王干了什么,可是如今都惊动了羽林军,肯定是犯了大事儿,她还年轻也不想死,她的阿耶是尚书,只要她离开王府回到孙家,阿耶肯定有办法救她的,因此她一直闹着要离开,就连被抱走的小郎君都顾不上了。 当她吵闹的消息传到窦芷容耳里后,窦芷容只是淡淡地说道:"她想走?去告诉她,她当王府是哪里,岂容得上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进了王府后就是死,也得死在王府里。"一旁前来传话的丫鬟低声应下,身子不自觉得抖了抖,小娘子适才的语气虽然平淡,可话中的冷意竟是让人听了忍不住打冷颤。 丫鬟得了窦芷容的吩咐后,回到了孙孺人的院子,她没有进入院子,而是隔着院门将小娘子的话一个字不漏的喊了出来。本来在院内叫嚣的孙孺人听罢,两眼一翻,竟是直接晕了过去。一旁侍候的丫鬟和婆子见她晕了,同时撇了撇嘴,几个人手忙脚乱的将她抬入厢房内,往床榻上一丢,便算了事。 孙孺人的这一番吵闹,群芳园里的侍妾们自是都听说了,侍妾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都在担心淮王府的前途,而吕孺人却是将自己关在房内,不理会外面的动静,就是有侍妾前来拜访,她也是避不见面。 此时的窦珣和窦芷容根本无心去理会侍妾们的动静,他们二人都在担心着被圣人召入宫的淮王妃,还有一直未曾回府的淮王。…… 宜秋宫偏殿 卓惊凡去看望过窦淳之后,知道对方的伤势只是看着严重,便放下心来。这几日他不断琢磨着窦淳身上的异样,同时也不忘打听淮王府和萧府的消息。当他听闻圣人将淮王妃送到立政殿后,随即皱了皱眉,觉得这其中有古怪,难道圣人想要软禁淮王妃?正当他还在思索着圣人的用意时,宜秋宫里本来一个不起眼的内监突然求见他。 卓惊凡挑了挑眉,允了对方的求见。 内监走入偏殿的佛堂,恭敬地向他行礼问安,卓惊凡叫了起,暗中打量着对方,内监低垂着头,恭敬地开口说道:"禀郎君,小的欲禀之事关系重大,还请郎君屏退左右。"卓惊凡听罢眯了眯眼,淡淡地说道:"都退下。" 待到佛堂内只剩下他二人时,卓惊凡这才开口说道:"说罢,你有何重要之事要禀?" "回郎君,贺家反了。"内监没有废话,直接开口轻声说道。 "什么?!"这个消息太让人震惊了,卓惊凡惊愕的站起身来,电光石火间突然就明白了圣人为何将淮王妃召入宫,并且把人给留了下来,原来圣人根本不是为了对付淮王府,而是为了牵制贺家,才把淮王妃留在手里当作人质。可是圣人又怎么确定贺家会顾虑淮王妃呢?倘若贺家直接放弃了淮王妃,圣人又当如何? 卓惊凡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个消息太让人震惊了,只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猛然瞪向那名内监,"你是谁?这个消息是哪儿来的?" "回郎君,小的有双。"有双轻声说道,却没有说自己的消息是哪儿来的,卓惊凡也不用再问了,听到了他的名字之后,就猜到了对方的消息来源。 "是殿下让你来告诉我的?"卓惊凡冷着声音问道,有双不敢隐瞒,自是赶紧承认了。卓惊凡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问道:"你在宜秋宫待多久了?" 有双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回郎君,小的在宜秋宫待了一年多,在您身边待了三年多了。"卓惊凡听罢浑身一震,这一次他久久都没有说话,有双也不敢抬头,只是垂首站在原地,等着接下来可能的处置。 卓惊凡此刻心里自是万分震惊,按照有双所说,当初这具身子嫁入东宫后,身边就被安排了眼线,至于是谁安排的,答案呼之欲出,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对方当时不是还傻着么?如何会懂得将人安插在太子妃身边?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看着眼前的有双,心里头的疑惑一个一个冒出来,前几日那些关于窦淳往日的异样和破绽,又浮了出来,他的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却又被自己给忽略了。 最后他定了定心神,暂且抛开了心里头满满的疑问,将有双的事细细问了一遍。原来窦淳打小身边就跟着四个内监:有福、有寿、有双、有全,有福成了窦淳的掌事内监,有寿负责打听后宫妃嫔的大小消息,有双潜伏在太子妃身边,有全则是暗中替吕福传递消息。 可以说除了有福之外,其他三人真正的职责都转到了暗地里,尤其是有双,更是直接换了个名字,待在太子妃身边替太子盯着太子妃。 "……为何你今日会暴露了身份?"卓惊凡听罢,沉默一会儿后才开口问道,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想要再次确认。 "回郎君,小的奉了殿下之命,特来传达此重要消息,且殿下更有命令,让小的日后便在郎君身边侍候着。"有双恭敬答道。 果然,这一切都是窦淳的命令。 卓惊凡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窦淳向他坦承了有双的存在,并且把人派到他的身边,等于直接承认了他往日里的痴傻是装出来的,只要一想到对方装着稚儿的模样,骗取自己的信任和关心,他的心里又冒出了一团火。 不过他也不是冲动的性子,就算此时已是怒火中烧,却还是勉强自己冷静下来,把这一切好好的理顺了。尽管自己被耍了,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儿,可是卓惊凡也能猜到,窦淳为何要装傻,以窦淳当时在宫内的处境,若是不装傻,怕是早就被人给除了。 只是理解归理解,理智上能接受,情感上却是接受不了。 因此他冷着脸,将有双赶了出去,然后自己一个人待在佛堂里,咬牙切齿的将窦淳给咒骂了一遍,同时心里还在想着,既然对方根本就不傻,还有能耐往自个儿身边安插钉子,他也不用管对方的死活了,就让对方自生自灭罢。 而待在崇仁殿中的窦淳,收到了有双的消息后,心里咯噔一下,接着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早就料到凡凡会生气,当初会决定将有双摆到明面上,就是因着他不想要再瞒着凡凡了,所以才会让有双去试探凡凡。而凡凡的反应也没有让他失望,果然是一下子就猜到他之前在装傻,凡凡的脑子和手腕都让他欣赏,他想要凡凡站在他的身边,也唯有凡凡有资格和自己并肩,其余的娘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既然他的凡凡有野心,他也不会让对方屈居于后宫之中,他愿意给凡凡一个机会,一个让凡凡证明他能够和自己站在一起的机会。…… 卓惊凡自是不晓得窦淳的想法,他正在勉强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着若换作是他处在窦淳的位置上,他又会如何做?……想了很久,卓惊凡不得不承认,就是他也会选择继续装傻,毕竟不管窦淳是何时康复的,他要面对的都是隐藏在暗处、未知的敌人,在没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改变之前,保持现状才是最好的决定。 这样看来,窦淳真正清醒的时候肯定也没有多早,否则他早就有能力自保,圣人也不会替他迎娶自己这个八字能够消灾解厄的郎君了。想通了之后,他心里的怒火消了一些,他也不得不承认,就是换成自己,恐怕也不会随意就相信自己的太子妃,毕竟这可是攸关生死的大事。 可是卓惊凡还是觉着很不得劲儿,他先前虽说没有对窦淳掏心掏肺,可也是真正将对方放在心上宠着、教着,就是自己上辈子的妻妾或是兄弟,都没得到过这样的关爱和信任呢,窦淳感觉不出来么?纵使他不能明说在装傻,也可以给自己一点暗示啊。 说来说去,卓惊凡其实还是在气窦淳的隐瞒。 不过他气归气,倒是不会忘了大事,西北贺家反了的消息太突然了,他上辈子根本不曾在史书上看过有关贺家造反的记载,因此一听见贺家反了,着实让他震惊不已。毕竟贺家是有名的纯臣,既不站队也不掺合夺嫡,才能在大周朝的百年间屹立不摇,可现在就是这样一个只忠于圣人的武将世家,竟然造反了,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他定了定心神,将窦淳装傻一事暂且抛在脑后,将贺家这事儿想了一遍,还是觉着很震惊,因此他唤来茯苓,吩咐她去仔细打听打听,宫外是否有关于贺家的任何消息,至于宫内的消息,自有有双去烦恼,窦淳都把人给他了,他也就不客气的拿来用了。…… 几日之后,消息递入宫中,茯苓急匆匆地将宫外的消息禀报给卓惊凡,卓惊凡彼时正歪在软榻上,听罢立时直起身子来,连声问道:"你确定?消息都传开来了?" "回郎君,奴婢都打听清楚了,千真万确。"茯苓面上带着焦急,连连点头。 卓惊凡皱紧了眉头,他本就在等着永安之乱的发生,可没承想,贺家竟会和秦王、楚王勾结,贺家为何会站在秦王和楚王那一边?他明明记得,史书上记载着平乱的武将中,就有贺家将,谁知这一次贺家竟是不平乱了,反而跟着造反。…… 秦王和楚王反了的消息,近日来传得沸沸扬扬的,就连贺家早就反了的消息,也迅速传了开来。贺家造反的消息传开来后,淮王府中一干人等就都被下了大狱,连窦珣、窦芷容和才一岁多的小郎君都不例外,只有在宫中的淮王妃,因着立政殿消息不灵通,还不晓得外面已经变天了。 当日窦时娘倒下去后,昏迷了整整三日才醒来,本来皇后和王姑姑只是将人摆在偏殿,派了几个宫婢去侍候,可是因着圣人一日好几回的询问,让皇后不得不打起精神精心照看窦时娘。待到窦时娘终于清醒了,皇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窦时娘醒来后自是讶异于自己被留在了宫内,她几次想请皇后向圣人传话,可是都被皇后拒绝了,后来皇后拗不过她的请求,干脆自嘲的把话说清楚,"传话?淮王妃还看不出来么?本宫早就被软禁在立政殿里,莫说传话了,本宫的人连立政殿都出不去。" 窦时娘愣了愣,这才想起皇后从一年多前就开始静养的消息,没承想皇后根本不是静养,而是被软禁了。她的心里升起一股寒意,圣人把她送进了立政殿,难道也是想着要关住她?她顿时心乱如麻,不仅担心着西北的贺家,更是挂心被留在王府里的一双儿女,不过她又有些庆幸,幸而还未将窦珣送出去,否则背上个造反的名头,窦珣就是不死,这一辈子也毁了。 窦时娘醒来没多久,身体撑不住,又晕了过去,她这一阵子以来的心力交瘁,使得她本来就没养好的身体,又垮掉了,她这一倒,让皇后的立政殿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幸而因着圣人先前的吩咐,因此前去请太医的内监顺利的出了立政殿。皇后听说了之后,心里闪过一丝古怪,不过随后就被她抛在脑后。 太医很快就来了,经过一番诊治之后,太医恭敬的向皇后禀告,"禀娘娘,淮王妃必须静养,不可再动气,也不可再烦心了,若是心中郁结解不开来,用多少药石都无效,还请娘娘多开解淮王妃才是。" "……本宫知道了,退下罢。"皇后阴沉着脸,挥退了太医。待到太医退下后,皇后这才转头望向王姑姑,"姑姑,圣人是不是对窦时娘太好了些?" 王姑姑闻言一惊,低声说道:"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您怎么会这样想呢?" "姑姑,本宫本以为圣人把窦时娘送到立政殿来,是打着软禁对方的主意,可你看看,前些日子她昏着,圣人一天派了多少次人来询问?本宫的人原本连殿门口都出不去,可一说要请太医,那些守卫连问都没问就放行了,现在连一个小小的太医都敢让本宫开解窦时娘,你说,这是谁给他们的胆?"皇后越说越气愤,也越想越不对劲。 "娘娘,恕老奴多嘴,您可想多了,老奴倒是认为,怕是淮王在外面犯了什么事儿,所以圣人才想将淮王妃扣在宫里罢,且您说说,是一个活着的人质有用,还是一个死了的人质有用?圣人如此关心淮王妃,肯定是因着要用来牵制淮王,您别忘了,淮王的心一直以来都大着呢。"王姑姑凑到皇后身边,低声说道。 王姑姑心里确实是这样认为的,毕竟她一点儿都不认为,圣人会做出窥伺弟妹这样的丑事来,既然圣人不是因为对淮王妃有情,那么肯定就是和淮王有关了,所以王姑姑赶紧劝解皇后,若是皇后能将淮王妃照顾好了,圣人就能见着皇后的好,这样对皇后的复宠才有利。 皇后听了王姑姑一番话,蹙了蹙眉,王姑姑说得似乎也有道理,可她心里还是有着一丝古怪,虽然圣人不曾亲自来看望过窦时娘,可是她没忘了,当初可是吕福把人送到她的立政殿的,很多时候,吕福能代表圣人的态度。 就在皇后还在猜测着圣人的心意时,这一日,窦珣和窦芷容,外加一个一岁多的小郎君,还有几个丫鬟,也被送入了皇后的立政殿。 王姑姑见了自是更加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测,就是皇后也动摇了,看来圣人果真要对付淮王了,才会将他的妻小都捉了起来,只是为何圣人不是将他们下狱,而是通通都送到立政殿来?难道她的立政殿还成了关人犯的地儿不成? 窦珣和窦芷容也很惊讶,当日羽林军冲入淮王府,将淮王府中一干人等全部捉了起来,然后他们就被关入了大牢,不过他们只在牢中待了几日,接着就被送入了宫,他们还以为是圣人要问罪了,谁知却被直接带到皇后的立政殿来。 只现在不是疑惑的时候,他们见了皇后,自是赶紧向皇后行礼问安,可皇后却是久久未叫起,反而拿着古怪的眼神直盯着他们瞧,后来还是王姑姑偷偷扯了扯皇后的衣袖,唤回皇后的心神,皇后这才叫了起。 "既然圣人将你们送到本宫这里来,那么本宫便得负起照看的责任……"皇后缓缓地开口说道,只她话还没说完,吕福却来了。皇后的话被打断了,脸色自然不好看,可是她已经被禁足了,手里一点儿权力都没有,当然不敢得罪吕福,因此只得僵着一张脸,看着吕福向她行礼问安。 "真是难得见到吕公公,不知吕公公此次前来有何要事?"皇后心里有气,自是要拿话刺一刺吕福,吕福也不在意,恭敬地答道:"回娘娘,小的奉圣人之命,特来请淮王世子和小的走一趟东宫。" "淮王世子?"皇后愣了愣,淮王一直没有上折子请封世子,这淮王世子从哪儿来的?不只皇后愣住了,就是窦珣和窦芷容也是满脸讶异。 "回娘娘,是的,还请世子和老奴走一趟。"吕福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望向窦珣,窦珣立时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望着吕福。身旁的窦芷容也是惊愕万分,不过她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暗中扯了扯窦珣的衣袖,窦珣也马上反应过来,赶紧躬身行礼,客气的说道:"还请公公带路才是。" 吕福就这样领着窦珣离开了立政殿。 待到吕福和窦珣离开后,皇后才开始安顿窦芷容等人,她懒得费心,直接将窦芷容丢到贺时娘的偏殿里,让她们母女团圆,就连小郎君和丫鬟们都一并送了过去。不管圣人的用意为何,既然把人送入了立政殿,怎么安置还不是她说了算,总归不少了她们吃喝就行。 另一边,偏殿中的贺时娘见着了女儿,立刻泪如泉涌,她虚弱的躺在床榻上,连起身都办不到。窦芷容见到阿娘憔悴的病容,眼眶也红了,立时扑到床榻边,连声问道:"阿娘,您还好罢?是哪儿不舒服么?" "阿娘无事,看见你就放心了。"贺时娘抬手轻轻抚着女儿的脸颊,顿了顿,有些着急的问道:"你如何能够进宫来?你阿兄呢?王府现今如何了?" 窦芷容握着阿娘的手,缓缓地将事情说了一遍,贺时娘听说窦珣被封了世子,并且跟着吕福到了东宫之后,眼中渐渐染上光亮,嘴角也慢慢的上扬,整个人看起来竟是变得容光焕发。 "好!好!好!哈哈哈……我贺家果然不是那些乱臣贼子!"贺时娘又哭又笑,却说着窦芷容听不懂的话,可她看见阿娘如此高兴,心里也就松了一口气,可谁知贺时娘笑着笑着,笑声却是戛然而止,下一瞬间,脸上的容光和生气,竟是迅速的退得一乾二净。 51第五十一章 宫刑 "阿娘——"窦芷容惊慌地看着贺时娘闭上了眼睛,她紧紧握着贺时娘的手,语气发颤的对着一旁的宫婢喊道:"太医!快传太医——"贺时娘这里的动静自是惊动了皇后,皇后搭着王姑姑的手走进来后,看着躺在床榻上比之前几日都还要虚弱的淮王妃时,心里也是猛地咯噔一下。 没多久太医便来了,可是一番诊治之后,太医直接对着皇后跪了下来,"娘娘恕罪,请恕微臣无能为力。"太医的话音刚落,窦芷容就忍不住哭了出来,低低的呜咽声回荡在寝室内,让人听了无不心酸。 "前儿个不是还说好生将养着就行么?怎么今日就无能为力了?"皇后蹙眉,瞪着眼前的太医,语气冷然的问道。 "回娘娘,淮王妃的身子骨最忌大喜或大悲,方才淮王妃的情绪过于激动,这一番折腾下来,就是华陀再世也是束手无策的。"太医低垂着头,战战兢兢地说道。 一旁的窦芷容听了,眼泪自然是流不停,她也听出太医的意思了,阿娘前几日还算稳妥,就是无法立即痊愈,可是好生养着,未尝没有好转的一日。可自己和阿兄进宫后,阿娘的情绪起伏过大,再加上方才那一阵畅快的笑,就像是将阿娘体内仅存的生气都给用完了,且如今阿娘心里再没有了担忧,因此心神一放松,硬撑着的那一口气,也就散了。 她猛地扑到贺时娘身边,轻声唤着,"阿娘,阿娘您睁开眼睛啊,别睡……阿娘,求求您……我是容姐儿啊……阿娘您睁开眼睛看看我……"窦芷容低哑的嗓音不断呼唤着,可躺在床榻上的淮王妃仍旧是紧闭着双眼,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本宫知道了,你……斟酌着用药罢。"皇后目光复杂的望了一眼已是进气少出气多的淮王妃,沉吟一会后,用着唏嘘的口吻对着太医吩咐道。 "诺。"太医恭敬的应下,随后开了一张滋养的药方子,便面容愁苦的退了下去。谁知太医才刚出了立政殿,就见到了吕福一脸微笑的等在前面,太医心下一凛,立即走上前去,低声问道:"不知公公可是在寻微臣?" "嗯,圣人想知道淮王妃的情况,还请许太医随小的走一趟。"吕福淡淡地说道。 许太医心里叫苦不迭,却也只得随着吕福前往两仪殿。 待到来到了两仪殿的书房,吕福进去禀报后,不一会儿圣人便召见了许太医,许太医赶紧行礼问安,接着便听圣人问起淮王妃的病情,许太医抿了抿唇,一咬牙开口恭敬说道:"回圣人,淮王妃……没剩下几日了。" 圣人听了沉默许久,许太医站在书案前方,压根儿不敢抬头,只觉着圣人的这一阵沉默,使得书房内的气氛变得沉重,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他等了又等,始终等不到圣人开口,圣人越是不作声,他心里越是发虚,圣人对淮王妃的病情有多重视,他自是知晓的,只是……许太医在心中替自己打气,为了家族和家人的安危着想,用一个淮王妃换取许氏的平安,值了。 因此他定了定心神,维持着镇定立在原地,就算知晓圣人正拿着一双锐利的眼神瞪着他,他也没有显出一丝的动摇。 "吕福,让严太医再去一趟。"许久之后,圣人终于开口了,结果却是让严太医走一趟立政殿,许太医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圣人这是不相信自己么?他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悄悄的抬眼望了圣人一眼,谁知圣人一直瞪着他,他这一眼正好和圣人的眼神对上了,圣人眼中的冷凝吓得他腿一软,直接就跪下了。 吕福得了命,随即准备退出书房,使人去太医院请严太医,不过他在退下时,回头望了一眼许太医,在心里暗自摇头,许太医的心太大了,且圣人既然敢让他前去替淮王妃诊治,又怎么会没有防着他呢? 待到吕福退下后,书房里其他侍候的宫人也被挥退了,圣人这才缓缓地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踱步走向跪在地上的许太医。 许太医跪在地上,额上直冒冷汗,待到视线内出现一双翘头履,履面用着上等的绸缎制成,且上面还绣着不少图腾,只许太医还来不及看清履面上的图样,下一瞬间,胸口一痛,他竟是被圣人一脚踹上了心口,整个人往后跌了去。 "许氏真是好啊!朕还没闭眼呢,你们就在为着自个儿的前途打算,这是不将朕放在眼里呢!"圣人狠狠地踹了一脚,犹自不解气,又抄起书案上的茶盏,向着许太医就砸了过去。 可怜许太医被踹翻在地,还没回过神来,又被劈头盖脸的砸了一脸的茶水,他愣愣的瘫在地上,根本无暇顾及脸上和身上的狼狈,此时他的心里已是一片发凉,圣人方才那番言语摆明了看透了他的伎俩,知道他暗中对淮王妃下毒,这让他怎么不惊惧? "朕命你前去医治淮王妃,你竟敢阳奉阴违,暗中换了淮王妃的药,既然你如此不把朕的话当一回事,朕就成全你!"圣人面沉如水,随即命人召来中书舍人,起草诏令,将许太医处以宫刑,然后送进湘云殿当掌事内监。许太医听见诏令内容时,脸色一片灰败,没想到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如今竟要成了内监,而且还被送进了湘云殿,湘云殿的主宫娘娘便是淑妃娘娘,圣人此举,显然是早就知道了许家和淑妃的勾结。 许太医被拖下去行刑后,圣人的圣旨也到了湘云殿,湘云殿的淑妃这一年多来掌着宫务,在后宫里安插了许多钉子,可唯有两仪殿和甘露殿守得如铁桶一般,让她无从下手,因此她还不晓得方才在两仪殿发生的事,只以为是圣人想着她的好,所以下旨褒奖她来了。 她兴冲冲的领着一众宫人跪下接旨,谁知圣人竟是赐了她一个掌事内监,淑妃摸不着头绪,万分疑惑的谢了恩,接旨后对着自己的贴身宫婢使了个眼色,那名宫婢立刻上前塞了个荷包给传旨内监,隐晦的打听着这圣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传旨内监掂了掂荷包的重量,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将荷包往袖中一塞,低声说道:"小的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那掌事内监本是个太医,不知犯了什么事儿,竟是被处了宫刑送进宫当内监了,且还专门赏赐给淑妃娘娘。"宫婢闻言心下一凛,还来不及多问什么,传旨内监便摆摆手,表示不愿意再多说了。 湘云殿众人恭敬的送走传旨内监后,淑妃这才开口问道:"如何?"那名宫婢上前,弯腰在淑妃耳旁轻声说道:"禀娘娘,那公公说这内监本来是个太医。" "什么?!"淑妃听罢不由失声发出一声惊讶,宫婢的脸色也是非常凝重,她嗫嚅着唇,不晓得该不该将猜测说出来。淑妃见了她的表情,心里又是一跳,抿了抿唇后轻声说道:"难道那名内监是许……" 宫婢的脸上已经是一片惶恐,她压低了音量,急急的说道:"娘娘,若真是……该怎么办?他竟被召进宫成了内监,且哪里不好当差,竟被分给了湘云殿,娘娘,这是不是圣人的警告?" 淑妃此时心里也是一片混乱,她的惊讶和惶恐不比宫婢少,只她这时不能慌乱,还是得搞清楚,那人是犯了什么事儿,才会被圣人用这样严厉的方式惩处,因此她派了人去打听,想知道那人今儿个都去了什么地方或是干了什么。不多时,前往各处打听的宫婢回来了,其余宫殿都没有消息,唯有立政殿的宫婢脸色古怪的上前禀报。 "禀娘娘,立政殿今儿个传了许太医,之后没多久,又传了严太医,奴婢听说,原本被许太医诊断时日不多的淮王妃,被严太医扎了几针后,竟是又醒转过来了。"宫婢将立政殿的情况如实禀告,却不知淑妃听罢心里的震惊和不安。 淑妃紧紧攥着手中的绣帕,额上冒出了细细的冷汗,如今圣人赏赐的那个内监身份昭然若揭,不是许太医又是哪个?圣人竟是将许太医给……还特意赏给了她,淑妃如何看不出圣人的用意,这是在警告她呢,也是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让她看清了自己的自不量力,竟妄想自己能瞒着圣人在后宫兴风作浪。淑妃面色苍白,深呼吸了几次之后,这才故做镇定的将宫婢都给挥退了,独留下湘云殿的掌事姑姑和掌事内监。 "姑姑,你说该怎么办?圣人竟是把许太医处了宫刑,还将他丢到湘云殿来,许太医会不会把这笔帐算在本宫头上?圣人这是想让本宫不得安宁,睡也睡不稳么?"淑妃心里苦涩不已,就连嘴里都是一片发苦。 掌事姑姑和掌事内监低垂着头,两人心里也是一片惊惧,尤其是掌事内监,他本来当差当得好好的,结果圣人一道圣旨,又派了一个掌事内监来分权,他心里自是不得劲儿的很,可此时听了淑妃话中意思,他也想到了,那掌事内监本是太医,被处了宫刑后肯定心怀怨恨,届时若是对他们下药或下毒怎么办? 就像淑妃娘娘说的,圣人是想让湘云殿上下都不得安宁么?…… 许太医被处以宫刑,并且成了湘云殿的掌事内监一事,被圣人压了下来,太医署只知许太医犯了事儿,被圣人的人给带走了,其余的一概不知。至于湘云殿多了一个掌事内监这样的小事,也没什么好打听的,因此许太医就这样默默的消失在太医群中。在宫内当值的太医们自有一番城府和眼力,许太医这事儿摆明了有古怪,可是他们也不会到处打听,其中严太医更是三缄其口,毕竟他可能是太医署中唯一一个知道许太医干了什么事的人了。 严太医也没想到,许太医会这样大胆,竟敢对淮王妃下毒,幸好圣人早早就安排了人防着许太医,才没有让他得手,可是正如许太医所说的,淮王妃的身子骨经不起心绪上的大起伏,那一日的大悲大惊然后大喜,已经掏空了淮王妃的身体,就是用珍贵的药材养着,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罢了。 严太医收起思绪,叹了一口气,然后提笔写了一张小小的纸条,让自己的药童想法子偷偷递入东宫。药童得了纸条,领命而去,很快的就将纸条送到了窦淳手上。 窦淳得了纸条,摊开细看后,一言不发的将纸条递给了正好在一旁的窦珣。窦珣揣着疑惑接过纸条,看罢脸色已然是一片铁青,他紧紧攥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能将许太医大卸八块才好。 "许太医已经被处了宫刑,丢到湘云殿当个掌事内监了。"窦淳看着窦珣一脸怒容,淡淡地开口说道。 "宫刑?!"窦珣一怔,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窦淳点了点头,冷笑了一声,"许家以为和淑妃沆瀣一气,就能顺势扳倒淮王府,真是太天真了,圣人又怎么会放过许家和许成昭呢?" "扳倒淮王府?许家为何想要扳倒我父亲?难道是因着前些时候殿下遇刺一事?"窦珣抿了抿唇,开口问道。 "……淮王妃将你们教得很好,可再好,关在王府那一方小天地里,又能有什么前途?如今圣人开恩,将你放到本宫身边,本宫少不得多教你一些。"窦淳看着眼前十六七岁的堂弟,心里无不感慨,他和堂弟的命运有些相似,他有一个不靠谱的阿娘,堂弟有一个不靠谱的阿耶,若是皇后有淮王妃一半聪颖,他和圣人真是要偷笑了。 窦珣听了窦淳的话,有些惶恐,立时向窦淳躬身一拜,口里连声说道不敢。窦淳撇了撇嘴,开口说道:"行了,不用这样多礼,论起亲疏来,你还是本宫的堂弟呢,圣人既将你和堂妹接入宫中,便是要保住淮王府的血脉,你只记着,日后不起旁的心思,本宫必可保你和堂妹一世富贵无忧。" 窦珣立刻跪下,恭敬地说道:"承蒙殿下不弃,臣弟代淮王府上下,多谢殿下礼遇之恩。" "嗯,别动不动就跪下,起来罢。"窦淳满意的点点头,对有福使了个眼色,有福立刻上前搀扶着窦珣起身。 "你方才疑惑,许家和淑妃为何要针对淮王府,那你又知道不知道,前几日淮王府上下是因何下狱?"窦淳得了窦珣的准话,这才又将话题绕回方才所谈之事上头。 "臣弟不知。"窦珣老实的摇摇头,原先他们被羽林军围在府内,外头的消息一点儿都送不进来,后来羽林军突然冲入府内,将府中一干人等押入大牢,直到现在,他都不晓得淮王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只以为是和太子遇刺一事有关。 "秦王和楚王反了,贺家也反了。"窦淳淡淡地说道,窦珣一听,立刻激动的嚷着,"不可能!贺家不可能造反!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你别这么激动,若是圣人不相信贺家,此刻你如何还能好端端的站在本宫面前?"窦淳掀了掀眼皮子,没好气的说道。窦珣听罢微微一愣,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本宫虽不知圣人到底是如何想的,可是淮王妃既然在立政殿静养,这就是圣人给淮王府的脸面,立政殿可是皇后的寝殿,不是旁的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住进去的,圣人不仅让淮王妃住了进去,连容姐儿都一并送了进去,如此便是圣人对你们的照拂。"窦淳把话挑明白了,仔细的说给窦珣听。 "……不知殿下可知父亲现在何处?"窦珣沉默了一会,抿了抿唇开口低声问道。 "似乎是和秦王在一块儿罢。"窦淳淡淡地说道,淮王的去向成谜,前些日子有消息传回来,探子似乎在秦王的身边,发现一个疑似淮王的身影,只是还未确认,只先将这个可能性禀报一声。 窦淳想,他都能够收到探子的消息,圣人想必也早就得到了消息,可能圣人知道的还比他更多、更详细,才会使得圣人出手保下淮王妃和她的儿女,毕竟贺家一直是忠于圣人的纯臣,贺家有什么计划或主意,肯定不会瞒着圣人。甚至于,窦淳还想过,贺家的造反,会不会只是圣人一手导演的一场好戏? 否则,圣人又何必挑在这时候将窦珣封为世子?窦珣突然被封为世子的旨意让他不禁猜测着,圣人的这一番用意,是否意味着,淮王回不来了,所以淮王府需要一个世子好用来继承淮王?…… ****** 大周文武二十五年春,秦王、楚王打着"诛卓相、清君侧"的旗号,从永靖、安淮两地发起叛乱,向着京都方向一路攻打过去,史称"永安之乱"。 永靖隶属于秦王封地,安淮则是楚王的封地,他二人被先皇指了两块偏远又贫瘠的封地,心里早就满怀着怨气,遇上了满心造反的淮王,三人可说是一拍即合,早在十几年前就计划着要叛乱。 只亲王到了封地之后,没有诏令不可随意离开封地,更是不能擅自进京都,因此秦王、楚王二人便将京中一应事务,全交给了淮王,而淮王更是每月都将京中和朝中动向,利用飞鸽传书送到二王的封地。 秦王和楚淮的封地一个在东北方,一个在北方,因此他们想着若是能够联合西北方的贺家,如此一来,三方军队同时向着南方的京都而去,还怕拿不下一个京都么?且西北贺家手握重兵,贺家将又素来有骁勇善战的威名,若是能够得了贺家相助,岂不是更加的如虎添翼? 他二人当下就派了人前往西北,开始游说贺家人。 可贺家既然是纯臣,又怎么会和秦王等人同流合污?秦王和楚王花了数年的时间,都无法说服贺家,他们本想着既然无法合作,那就将贺家毁掉,因此派了不少探子,想要探得西北的军事机密,可是他们派去的探子不仅没有传回消息,更是就此下落不明,不管派了多少人,竟都是有去无回。 这下子秦王和楚王不得不重新评估贺家的实力,最后二人都认为,不能放任贺家在西北壮大,否则待到他们起兵之时,贺家绝对会是个阻碍。因此二人带着私兵和幕僚,私下偷偷离开封地,会合之后连夜讨论,最后定下了对付贺家的办法。 他二人带来的私兵隔日便进了西北,趁着私兵吸引了贺家的注意力时,秦王和楚王在西北落了脚,无声无息的进驻了西北。他二人扮成走商的商队,在贺家所在的县城租了一个院子,经过几个月来的布置和打听,最后趁着上元节,众人热闹看灯的时候,将贺家大郎的一双儿女给绑走了。 秦王和楚王兵分两路,一人带着一个孩子迅速的回到了自己的封地,而贺家发现小孩不见后,已经来不及了。贺家大郎的夫人险些哭瞎了一双眼,贺家上下都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贺大郎自然是派了不少人去寻找,可是都没有回音。 就在贺家几乎要放弃时,两封信笺送到了贺大郎的手上,贺大郎看了后气得浑身都在抖,贺夫人着急孩子的下落,也顾不得夫君的异样,将信纸抢了过来,看罢惊声尖叫了一声,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贺夫人一晕,贺家上下自是一阵兵荒马乱,而贺大郎则是拿着那两封信笺,来到贺老太爷的书房,他铁青着脸,将两封信呈了上去。 贺老太爷拿起信纸浏览一遍,随后放下信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贺家要独善其身是不能够了,你赶快修书一封,送往京都罢。" "……诺。"贺大郎咬着牙,双目赤红的应了声。 "大郎,莫要怪圣人,贺家本就是圣人手上的刀,圣人要指哪儿,贺家就得往哪儿打,贺家能够屹立不摇这么多年,靠的一直是对圣人的忠心,若想圣人对贺家放心,有时候得做出必要的牺牲。"贺老太爷意有所指的说道。 "当年牺牲了时娘还不够么?现如今连我的一双儿女也要牺牲?!"贺大郎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他将双拳重重捶在老太爷面前的书案上,愤愤然的低吼着。 "……大郎,那也是我的孙儿啊,我何尝不心痛?可是圣人既然插手了,就表示贺家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只能照着圣人的意思走,进或退,都由不得自己啊。"老太爷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语气中难掩伤痛。 贺大郎还是铁青着一张脸,鼻翼更是一搧一动,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贺老太爷见儿子这副模样,便知道他拗劲儿又犯上了,也不和他废话,径自提笔写了封密信,就使人往京都里送去。 贺大郎紧抿着唇,倔强的站在一旁,贺老太爷低低的又叹了一口气,这才又开口劝道:"你放心,贺家只要出了兵,秦王和楚王自会将人质交还给我们,且圣人想必是派人盯着,不会出差错的。" "……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当年和圣人的一场相交,赔上了时娘的一生幸福不说,如今连贺家也落到这般境地。"贺大郎沉默了许久,最后自嘲的说道。 "圣人坐在那个位置上,所要考虑的事本就和以往不同,自是会变的,且圣人如今要替殿下铺路,贺家自然就成了试刀石,好让圣人试出朝中众臣的心思。"贺老太爷淡淡地说道。…… 在贺大郎和贺老爷子密谈过后,贺家造反的消息便传入了秦王和楚王的封地,秦王和楚王自是跟着起兵,和西北贺家的军队会合,一路往南前进。 于此同时,京都里也传出太子遇刺的消息,秦王和楚王精神一振,知道这是淮王下手了,后又听说太子重伤,他们更是觉着连老天都在帮他们,使得他们对于这一次的起兵,更是信心十足。 秦王和楚王起兵造反的消息传入京都后,满朝文武皆是一阵哗然,尤其二王打着"诛卓相,清君侧"的旗号,使得众人都将眼光放在了卓相卓容雍的身上。卓容雍位居正二品中书令,行使的是宰相之职,因此朝中同僚间皆称之为"卓相"。不仅众人议论纷纷,就是卓容雍自己都是愕然不已,他没想到自己在秦王和楚王口中竟是成了奸臣佞相一流。 秦王和楚王列举了卓相好几项罪状,其中一条便是卓相将郎君送入东宫,为的就是魅惑当朝太子,使得太子子嗣单薄,且在圣人识破卓相伎俩,废了卓家郎君之后,卓相怕卓家失势,竟是派人前去暗杀太子继妃,想要让继妃无法入宫。 这一条罪状一公开,很快就在京都里传遍了,当年卓相送郎君入宫前,还只是个右谏议大夫,可是太子妃入宫之后,卓相很快就升到了中书令的位置,这其中难免会引人遐想;且之后又听说了,卓家郎君以一个郎君之姿,竟是获得了太子的独宠,在沉寂了两年后,一发难就是除掉了傅良娣和张良媛,且又把苏承徽送进了太级宫的佛堂,如此霸道的手腕,怪道太子成婚三年还无所出,也莫怪圣人在一年前要废了太子妃。 而在宫内的卓惊凡,自也是听说了卓相的罪状,他挑起嘴角笑了笑,冷然的说道:"难为秦王和楚王这样费心,竟是连这等罪名都用上了。"他沉吟一会后,将有双召来,淡淡地问道:"殿下有话传来么?" "回郎君,殿下只说让郎君稍安勿躁,他会处理的。"有双低头恭敬答道,自从上回殿下将他送到郎君面前后,他就专门负责在殿下和郎君之间跑腿传话了。 "殿下的伤势如何了?"卓惊凡又问,有双恭敬答道:"胡太医和严太医日日都来替殿下换药,说是还得将养几个月。" "行了,我知道了,下去罢。"卓惊凡摆了摆手,挥退了有双。窦淳的腿伤明明只是皮外伤,两位太医却都说要好好静养,看来胡太医和严太医应该都是窦淳的人,怪道胡太医上回能斩钉截铁的说窦淳能够康复,感情他一早就知道窦淳的状况了,自然敢向圣人打包票了。 经过这几日的思索,卓惊凡已经将窦淳装傻的经过仔细推敲了一遍,理出了一个大概的头绪,也列出一张名单,名单上的人选是他觉着可能是窦淳安排的人。他将这张名单送到崇仁殿,换来了当晚窦淳突然来到宜秋宫和他一道用晚膳。 卓惊凡一派自然的恭迎了窦淳,窦淳也没有表现出异样,两人坐在食案旁,案上摆了几道荤菜,几道素菜,荤菜自是为了窦淳准备的,卓惊凡自从进了宜秋宫后,便开始茹素,毕竟作戏可得作全套,既然宫内众人想看被废的太子元妃礼佛,他便深居简出,念佛茹素给她们看,今儿个要不是窦淳来了,他也不会吩咐小厨房做荤菜。 窦淳望了一眼食案,挑了挑眉,开口说道:"看来凡凡知道我要来,菜色都准备好了。" "这是自然,殿下不是将有双给了我么?我自然要物尽其用了。"卓惊凡挑起嘴角笑了笑,还是忍不住拿话刺了刺对方。 "你尽管用,若是有双不够,其他三有也能用。"窦淳巴不得卓惊凡和他不分彼此,对于卓惊凡用了他的人,他又哪里会说什么呢,因此巴巴的又将三有给贡献出来了。 "三有?"卓惊凡愣了愣,显然对于这个称呼有些陌生,他正在心里琢磨着,三有是谁时,就听窦淳说道:"有福、有寿和有全啊。" "……如此,倒是要先谢过殿下了。"卓惊凡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凡凡不用客气,你和我之间哪里需要道谢呢?"窦淳噙着一抹笑容,意有所指的说道。 卓惊凡见他一脸嬉笑的模样,心里又冒出一股火来,他没好气的瞪了对方一眼,拿起食案上的竹箸,便开始自顾自的用膳,也不理会窦淳,更不用说帮着对方布菜。窦淳也不介意,仍旧笑眯眯的望着卓惊凡,眼中的宠溺和包容就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卓惊凡被他看得烦了,一把将竹箸拍在案上,冷声说道:"殿下不吃么?若是殿下不是来用膳的,还请殿下移驾到偏殿喝茶,待到草民吃饱了,再去向殿下请罪。" 窦淳一听卓惊凡又开始一口一个"殿下"和"草民",知道他脾气又上来了,赶紧拿起另一双竹箸,讨好的说道:"凡凡别生气啊,我正要吃呢。"他心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谁让自己欺骗凡凡在先呢,看来要想得到凡凡的原谅,就得让凡凡把心里的气都出了再说。 两人开始无声的用着膳,用完膳后,卓惊凡带着窦淳到偏殿喝茶,偏殿的前面设了一个佛堂,不过后面则是隔出一个小书房,摆了一张软榻和一张书案,有时候卓惊凡便在这里处理宫务。 窦淳一进到小书房,就歪在软榻上,他将左腿跨在了一旁的矮凳上,哼哼唧唧的说道:"凡凡,我腿疼,你帮我揉揉好么?" 卓惊凡皱了皱眉,淡淡地说道:"不是皮外伤么?怎么会疼?"话虽是这样说,可他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弯腰蹲在了软榻前。 "还有一点扭伤和拉伤,走路走得多了就会疼,凡凡,你帮我揉揉罢,你揉了我就不疼了。"窦淳用一副可怜兮兮的口吻,配上无辜的表情,向卓惊凡撒娇道。 尽管卓惊凡知道窦淳又在撒娇,可是因着之前着实宠了对方一段时日,对于窦淳的某些表情,他还是挺没有招架之力的,因此就算此时他的脸上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可是心里早就不由自主的软了软。 他伸出一手,按上了窦淳的左小腿,小心翼翼的压着,一边问道:"这样的力道可以么?会痛就说,不要忍着,若是日后落下病根就麻烦了。" 窦淳的腿根本就不会疼,就是他所说的皮外伤也不过是一处小伤口而已,他之所以把整条腿包得这样严重,也不过是为了拖延昏礼罢了,毕竟谁见过太子跛着一条腿迎娶继妃的? 他本来只是想试着向凡凡撒个娇,没承想凡凡真的心软了,而且还真的替自己揉揉了,他的心里顿时美得冒泡,浑身都舒爽起来了,他眯着眼睛倚在软榻上,口里不断哼哼着,"嗯……就是那里,凡凡用点儿力,对对!就是这样,再用力……" 卓惊凡见他一脸享受的模样,心里觉着有些古怪,他试探的又把手往其他地方按,换来的还是窦淳享受的哼哼,一次两次的,他便开始怀疑了,窦淳不是在唬他罢?对方这一副模样,看起来怎么都不像腿疼啊,反倒是享受着他的按摩呢。 卓惊凡心里有了怀疑,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的便停了下来,窦淳第一时间就察觉了,他睁开眼一看,就看见了凡凡狐疑的表情,心里一跳,赶紧又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一边哎哎叫着,"凡凡别停啊,我的腿又痛了——" "我看殿下还是请太医来罢,我怕我乱按,让殿下的伤势加重就不好了。"可这次卓惊凡没有上当,实在是窦淳的表情太夸张,让他看出了破绽,越发觉得对方肯定是在耍他。 "别,不用请太医,凡凡你按过之后,我的腿就好多了。"窦淳赶忙说道,开玩笑,每一次胡太医或严太医来了,为了不引起圣人的怀疑,自是开了一大堆药方子,是药三分毒,他要是真的把那些汤药都喝了,就是没病也喝出病来了,所以他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请太医。 卓惊凡见他一脸严肃中藏着惊慌,皱了皱眉,低声说道:"胡太医和严太医应该都是殿下的人罢,殿下如何还会怕见他们?" "欸,他们一来就开一堆药方子,我不喜欢喝药,所以才不让你将他们请来。"窦淳愣了愣,倒没想到卓惊凡会突然提起这茬,因此似是而非的说道。 "殿下,良药苦口,有病就得喝药才会好,若是因着不喜欢喝药便不求医,这不是因噎废食么?"卓惊凡听罢,一脸正色的说道,颇有几分暗示窦淳不懂事的意味。 "……"窦淳被卓惊凡堵得哑口无言,他自是猜到了卓惊凡的用意,想必是要逼着他承认自己的腿伤早无大碍,可若是他真的承认了,不就表示方才是在逗着对方玩儿么?所以他坚决不能承认。 "凡凡说的是,我以后会乖乖喝药的。"无奈之下,他只得含糊应下,谁知卓惊凡并没有放过他,继续说道:"如此,草民便使人去请太医罢,草民得亲自见了殿下喝药,才能放心啊。" 窦淳又是一噎,最后只得无力的摆摆手,"凡凡你赢了,我的腿伤早好了。" 卓惊凡没料到窦淳这样简单就承认了,反倒换他愣在原地,他蹲在窦淳身前,脸上挂着一副有些怔愣的表情,窦淳见了眼神一闪,伸手就将对方抱入怀里,然后一个倾身,对着卓惊凡的双唇便吻了下去。 卓惊凡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给弄懵了,他傻傻的任由对方肆虐着他的双唇,须臾,回过神来后,才开始挣扎。可是窦淳怎么可能放过他,他每日每夜都在想念着卓惊凡,想念那一晚的疯狂,想念那一晚的纠缠,也想念着两人身体相接时的舒爽和畅快。 52第五十二章 喜欢 窦淳抱着卓惊凡亲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到卓惊凡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时,他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对方的唇瓣,可是他的双手还是紧紧抱着对方,将对方牢牢的圈在自己的怀里。 卓惊凡此时已是气喘吁吁,他真是拿这具身子没辙,若不是这身子太敏感,他早在窦淳吻上来时,就将对方给推开了。方才他可是努力集中了心神,更是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反抗成功,只那些拳头的力道却是大大的减弱了,简直是在替窦淳搔痒似的。 "请殿下放开草民。"卓惊凡平复了呼吸之后,皱了皱眉开口说道,窦淳闻言却是越加收紧了手臂,卓惊凡被对方揽在怀里,几乎是整个人趴在对方的身上了,这样别扭的姿势让卓惊凡很是不习惯,他从来都是强势的,可每每遇上了窦淳,却总是落了下风,身形上的差距,让他不得不处于劣势。 而窦淳恰恰又很会利用身形上的优势,卓惊凡回想着以前两人独处时,窦淳总要黏着他,以前他只当对方什么也不懂,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无意间,一直被对方占便宜、吃豆腐。 回想自己当时把对方当儿子养的心情,现在再看着对方一脸讨好样,卓惊凡真恨不能抽他一巴掌,这家伙,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嘲笑自己呢。 窦淳见他的表情阴晴不定,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赶忙开口说道:"凡凡别生气,我……我只是……只是……"喜欢两个字都蹦到了嘴边儿,可是却是怎么也吐不出来,因此窦淳急了,尽管这样的时机和地点,和他原先设想的不同,可是气氛到了,他觉着是时候向凡凡表白心意了,只他从来没对人说过喜欢,现在竟是难为情了。 窦淳身为郎君,又是太子,自然不会像小娘子似的,一天到晚将情情爱爱挂在嘴边儿,就算他心仪卓惊凡,也不会满脑子只是甜言蜜语,结果就导致了现在的窘境。卓惊凡自是猜不到他的心思,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以为出了什么让人难以启齿的事儿,脑中已经径自琢磨开了。 他见窦淳如此为难的样子,难不成是皇后出了事?可皇后被关在立政殿里,又能闹出什么事儿来?……不对,现在立政殿中可不只有皇后,还多了淮王妃一行人呢,莫不是皇后和淮王妃闹了不愉快罢?…… 卓惊凡的脑子里已经转过不少的念头,窦淳还是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最后他忍不住了,开口说道:"殿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赶紧说出来,好让我心里有个底啊。" 窦淳还在挣扎着该如何表白心意,冷不防地听见卓惊凡这话,脸上自是一片茫然,"啊?出了什么事儿?"卓惊凡见他满脸茫然,心里越发的疑惑,不是宫里头出事了,那么还会有什么事让窦淳这般为难?难道是……他想了想,斟酌着语气开口说道:"殿下不用烦心,待到那些乱臣贼子被平定后,圣人自会替您做主,届时请钦天监再算出一个黄道吉日,便可……"话说到这里,卓惊凡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别扭的感觉,让他再也说不下去,因此他便住了嘴。 "……你以为我想着要迎娶继妃?"窦淳总算听出了卓惊凡的意思,一脸古怪的开口问道,卓惊凡抿了抿唇,没有作声,显然是默认了,窦淳心里一急,脱口而出,"我根本就没想过要迎娶继妃,凡凡,我喜欢的是你,怎么还会要别人呢?" 这话一出口,窦淳和卓惊凡都愣住了。 窦淳自是又尴尬又难为情,不过好歹总算是将心意说出来了,因此也有着一股松了一口气的畅快;至于卓惊凡的反应则是震惊中带点无措,显然没有料到窦淳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不过初时的震惊过后,卓惊凡的心里涌起的是一股怀疑,还有一股淡淡的喜悦。 只他下意识的将喜悦给忽略了,独留下满心的怀疑,毕竟他和窦淳之间存在着许多问题,且两人的开始充满了谎言,不说窦淳之前一直在装傻,就是自己都不是真正的卓惊凡,这样的两个人,如何能够走到一起? 至于自己是郎君这一点,卓惊凡并不是太在意,因着前几朝也曾出过一位男皇后,且历来各朝代均有圣人好南风之事,所以对于两个郎君在一起的事,他倒是不排斥,只是窦淳若当真喜欢自己,日后这一点怕是会成了他登基的阻碍,毕竟一国太子好南风或许无伤大雅,但是闹到没有子嗣,可就成了被攻讦的理由了。以往那些好南风的圣人们,哪一个不是坐拥后宫三千佳丽,且儿女成群?窦淳如今羽翼未丰,若在登基前就闹出好南风一事,着实不妥。 卓惊凡还未发现,尽管他理智的分析两人的不适合,且自以为不相信窦淳的真心,可是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在替窦淳烦恼,并且担心窦淳会因着自己受到影响。他还在自欺欺人的想着,窦淳对他或许只是依赖,并不是所谓的喜欢。…… 窦淳将"喜欢"脱口而出之后,忐忑的望着卓惊凡,他抿了抿唇,再次坚定的说道:"凡凡,我是认真的,除了你之外,我谁都不要。" 窦淳的话让卓惊凡回过神来,他神色复杂的望着对方,轻声说道:"殿下,您不是祁宣王,草民也不是燕皇后。"祁宣王便是那一位立了男皇后的帝王,他的皇后姓燕,本是一位大将军,替祁宣王打下江山,深受祁宣王的宠爱,为了燕皇后,祁宣王甚至解散了后宫,力排众议立了男皇后。 祁宣王之所以能够成功立后,是因着祁宣王坐稳了皇位,且他在位期间将周围几个大小国家都并入祁国,完成了统一的霸业,他还用铁血手腕,碾压了朝中反对的声音,可以说在绝对的皇权之下,祁宣王自是能够随心所欲。 若是今日窦淳达到了和祁宣王一样的高度,不管他喜欢的是娘子还是郎君,都不再是问题,就是他想要立个男皇后,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前提是,他得先坐稳了皇位,且干出一番亮眼的成绩,使得群臣没有话说才是。 窦淳自然也听出了卓惊凡话中的意思,他抿了抿唇,再次坚定的说道:"就算我现在还不是祁宣王,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站在和燕皇后一样的高度的。" 卓惊凡愣愣的望着窦淳坚毅的脸庞,心里第一次觉得,或许被封为皇后,也是一条不错的道路?他和窦淳之间,许是不用落到争得你死我活的境地,若真能像祁宣王和燕皇后那般,互相扶持携手前进,倒也快活得很。…… ****** 因着秦王和楚王起兵造反,因此京都里的气氛变得非常紧张,众人都在关注着叛军的动向,在这样的时候,太子迎娶继妃一事,自然是耽搁下来了。除此之外,圣人突然召见了程家阿郎和程家的两位郎君,亲命程家阿郎为行军元帅,领兵十万前去平乱,而程家二位郎君也各自得了头衔,随着父亲出征。 程家本是和贺家一样,都是在西北经营已久的武将,就算十多年前被召入京都,可是程家郎君自幼便习武,且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因此这时得了任命,自是觉着心中的豪情壮志总算得以抒发,可以好好的大干一场了。 可宫中的婉贵妃听闻阿耶和阿兄被封了大元帅和副元帅后,心里却是咯噔一声,她的脸上没有喜色,反倒挂着一副愁容。这时,门口有内监禀报,白宝林前来向婉贵妃问安了,婉贵妃愣了愣,问着一旁的宫婢,"谁是白宝林?" "回娘娘,白宝林就是白芨姑姑。"其中一个宫婢上前一步,低声答道,婉贵妃恍惚了一下,喃喃地说道:"是了,白芨那个贱婢竟敢背着本宫爬上圣人的床,现如今还敢出现在本宫面前,问安?让她在外面等着罢。" 紫宸殿中一众宫婢都不敢作声,自从前些时候白芨姑姑突然承了雨露,且被封了宝林之后,婉贵妃的脾气便一日比一日暴躁,毕竟白芨姑姑本是婉贵妃的贴身女官,谁知竟是趁着婉贵妃失宠时,爬上了圣人的龙床。此后白宝林便一举得了圣人的宠爱,现如今圣人来到紫宸殿,都是唤白宝林侍寝,往常深受宠爱的婉贵妃,竟是被彻底遗忘在角落里了。 因此婉贵妃自然是怎么看白宝林都不顺眼了。 白芨领着几个宫婢,站在紫宸殿的正殿外面,她知道婉贵妃肯定不会见自己,自己也不是非要见她不可,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好在圣人来时,能叫圣人看见自己的委屈和隐忍。她往常对婉贵妃忠心耿耿,可婉贵妃竟是因着胭脂的几句谗言,就要叫自己去死,白芨当时心里就是一阵发凉,觉着自己往日里的忠心竟像是喂了狗,就是有再多的情份,也禁不住婉贵妃一再的挥霍和辱骂。 为了活下去,白芨第一次将算计用在婉贵妃的身上,她故意在圣人来到紫宸殿时,惹怒了婉贵妃,让圣人瞧见婉贵妃狠戾跋扈的一面,接着又在胭脂想要爬床时,假装无意间撞破了对方的伎俩,使得胭脂没有成功,反倒因着冲撞了圣人,被杖责三十。 一次两次的,白芨在圣人面前露了脸,之后圣人再来到紫宸殿时,白芨跪在圣人必经之路的草丛中啜泣,果然引起了圣人的注意和怜惜,当晚,白芨便成功侍寝,之后三日,圣人每夜都召她侍寝,第四日,她就被封了宝林,赐住紫宸殿中的玉湘阁。 而白芨成功上位之后,第一个对付的人,就是被杖责后还在养伤的胭脂。 胭脂当日被杖责后,随即就被送回了自己的房内,待到养好伤才能再出来服侍婉贵妃,婉贵妃不知她被杖责的真正原因,只以为她真的冲撞了圣人,还赐了不少伤药给她,交代她好好养伤,痊愈后再回到贵妃的身边侍候。 因此当胭脂见着白芨穿着如意云纹衫和丝地袖花百蝶裙时,脸上的惊讶怎么都掩不住,她怔怔的望着对方梳着和往日不同的流苏髻,不一会儿便反应过来,她瞪着一双美目,恶狠狠地直盯着白芨。 白芨也不在乎对方的眼神,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对方,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嘲讽的说道:"往日里我对你多有容忍,左右都是一同服侍贵妃的人,可你却是心如蛇蝎,竟想害我的命,胭脂,你有今日都是自找的,我从来都不想和你争,是你逼得我不得不争。" "呸,少将话说得这么漂亮,爬了圣人的床还赖到我身上?是我逼着你爬床么?是我逼着你背主么?若是你心中不曾有这些想法,就是我将你逼到绝路,你也不会成了白宝林。"胭脂扯了扯唇角,不屑的啐了一口。 "……或许你说得对,但是不管如何,如今我已是白宝林,你永远没有机会了。"白芨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她的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宫婢上前,一人一边架住了胭脂的手臂,胭脂眉心一跳,没承想对方不只是来示威的,看来竟是要动真格的。 还未等胭脂开口求救,她就被硬灌了一碗汤药,汤药中加了见血封喉的剧毒,胭脂很快的就断了气,白宝林眼神淡漠的望着胭脂的尸首,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交给一旁的宫婢吩咐道:"报到奚官局罢,拿去打点一下,就说没养好,伤重去了。" "诺。"宫婢得了令,立即将胭脂死亡的消息报到奚官局。紫宸殿暴毙了一个小宫婢着实不是什么大事,因此胭脂就这样消失在宫内。…… 因着程家出征在外,所以近来圣人几乎是每日都会来到紫宸殿,给足了婉贵妃面子,可事实上,圣人却是碰都没碰她,只在偏殿里坐了坐,就径自前往玉湘阁。婉贵妃如何不知,玉湘阁里住着的就是白宝林,只她心里虽气,却也不敢拦住圣人。 这一日,圣人又打算前往紫宸殿,只是他走到一半,却被贤妃宫中的宫婢给拦截了,贤妃日前诊断出有孕,因此圣人也颇给贤妃面子,如今听说贤妃身子有些不适,自是改道去了贤妃的昭云殿。 到了昭云殿后,圣人自是一番关心慰问,还嘱咐贤妃不要太累了,贤妃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是忐忑不安,前些时候她帮着萧家瞒过了玉璋一事,因此等于上了萧家的船,如今萧家竟是想让她出头,去打听圣人的意思,看何时才会举行昏礼。贤妃知道这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本想推辞,可是想着那一块谷璧,只得硬着头皮问上一问。 因此她今日才会出手把圣人给截了。 可待到圣人真的坐在她面前了,她原本累积的勇气却一下子就消失无踪了,她陪着圣人用着膳,还说了一会儿话,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圣人离开,可关于太子或是昏礼的事儿,她是一句也不敢提。 只萧家人催得急,清平郡夫人更是三天两头的便递话想入宫,可因着前几日卓相得了圣人的呵斥,因此贤妃不敢明目张胆的见清平郡夫人,况秦王和楚王打着"诛卓相"的旗号,贤妃更是不好和卓家走得太近,因此她拒了几次清平郡夫人的求见。 谁知这一日,淑妃突然来到了她的昭云殿,贤妃心里惊讶万分,却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将淑妃给迎进了正殿。 淑妃端着一副高傲的表情,走到主位上坐下,贤妃坐在她的下首,笑着说道:"真是稀客,姐姐难得来昭云殿,可要留下来用膳才是。" "用膳就免了,本宫今日前来,是听说了一件事,特来向妹妹求证的。"淑妃瞥了一眼贤妃,将视线放在对方的肚子上,唇角勾起一抹冷冰冰的笑容。 "不知姐姐有何事?"贤妃的眉心一跳,看来淑妃是来者不善,她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维持着脸上的平静。 "听说你前几日开了库房?"淑妃也没废话,开口直接问道,贤妃的心里狠狠的一跳,没想到对方竟是为着这事而来。 "是的,为了清点账册上的明细,妹妹使人开了库房,这……有何不妥么?"贤妃努力扬起一抹微笑,开口说道。 "并无不妥,只是本宫记着库房里原有一块谷璧,是多年前番邦进贡的贡品,当时那块谷璧本宫瞧着好看,便向圣人讨了来,可前几日想起使人去领时,却发现谷璧不见了,想问问妹妹是否瞧见了?"淑妃拂了拂衣袖,淡淡地说道。 贤妃听罢却是心下一凉,她定了定心神,开口说道:"姐姐是否记错了?又或者是库房里谷璧太多,许是姐姐的人没找着罢……"她一边说着,就见淑妃用一副嘲弄的眼光望着她,使得她越说越没有底气,最后竟再也说不下去。 "本宫自是有证据,才敢来找你。"淑妃也不和对方兜圈子了,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妹妹进宫的时日短,不晓得那块谷璧的来历本宫不怪你,可妹妹掌着宫务,竟是随意拿取库房内的贡品,本宫实是不晓得,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贤妃被淑妃讽刺的满脸通红,嗫嚅着唇,愣是什么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53第五十三章 呵斥 淑妃端坐在主位上,冷眼睇着贤妃坐立难安的样子,她倒是没想到,贤妃竟是这样大胆,敢和萧家串通,从宫里盗了一块谷璧出去,企图将玉璋摔碎的事瞒天过海,看来往常是她小瞧了贤妃,又或者贤妃因着怀了龙嗣,所以心大了。 她不自觉的又将视线投向贤妃的小腹,因着月份尚浅,所以还未显怀,可她只要一想到贤妃的肚子里有了圣人的子嗣,就让她心里头恨得不行。淑妃的表情虽说没有变化,可她的眼神出卖了她,贤妃一抬头便见到淑妃的眼神像是淬了毒似的,直往着自己的肚子瞧来,唬得她胆颤心惊,就怕淑妃突然发难,冲着她的肚子来。 所幸淑妃今儿个来到昭云殿,并不是为着寻贤妃的晦气,因此她只是打量了会儿贤妃的肚子,便将目光收了回来。 "妹妹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本宫今日来倒也不是为了兴师问罪,只是想得个准话,倘若那谷璧真是妹妹瞧着好看拿去了,本宫也不是没有雅量之人,就是将谷璧送予妹妹都没有二话。"淑妃淡淡地说道。 "……姐姐如此大方,实是妹妹的福气,只妹妹却是不曾见过那谷璧,还请姐姐宽容几日,待妹妹仔细问过当差的宫婢再向姐姐回话才好。"贤妃攥着手中的绣帕,一口咬定了不曾见过谷璧,直到这时,她才知晓淑妃的真正来意,不就是想让她亲口承认拿了谷璧么?若是她真的认下了,可不就是落了个把柄在淑妃手上?只要淑妃拿不出有用的证据来,她自然是矢口否认到底。 淑妃挑了挑眉,她早就料到了贤妃会否认,不过她若是没有准备,又哪里敢到昭云殿来将事情给挑明了,因此她举起手,轻轻拍了两下,就有两个宫婢押着一个被堵住了嘴的宫婢走入正殿。 当贤妃看见那被堵了嘴,还被绑了双手的宫婢时,脸上的镇定终于消失了,她的瞳孔骤缩,几乎忍不住要惊叫出声,因为这名宫婢,分明就是当日和她一起进了库房,且将谷璧亲自送往萧家的宫婢。 当日她命这名宫婢将谷璧送往萧家后,心里就打着斩草除根的心思,毕竟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尽管她相信宫婢的忠心,可是唯有死人才能真正的保守秘密,所以她暗地里往家里送了信,让阿耶安排人手,在宫婢离开萧家之后,便把人处理了,没承想当日阿耶明明说事情成了,结果现在这名宫婢却还活得好好的。 "妹妹你瞧着这名宫婢,是否觉着眼熟?"淑妃自是看见了贤妃的慌乱,她好整以暇的坐在上面,慢悠悠地开口问道。 "……"贤妃此时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又哪里说得出话来,她瘫坐在椅子上,手心和后背都是一层冷汗,事到如今,她再怎么否认都没用了,怪道淑妃今日敢就这样上门来,原来自己早就落了把柄在对方的手里了。 淑妃也不在意贤妃的沉默,继续说道:"其实妹妹若真喜欢那谷璧,本宫又怎么会不肯割爱呢?妹妹实在不必坏了规矩。"语毕,摆摆手,一名站在淑妃身后的宫婢突然上前一步,原本掩在宽大衣袖中的双臂一抬,手里竟是捧着一个木匣子。 贤妃见到了木匣子,心里猛然一跳,只见宫婢伸手将木匣子打开,匣子里躺着的,可不就是那一块自己使人送往萧府的谷璧? 贤妃顿时惊愕万分,瞪大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偏偏这时淑妃又在一旁笑着说道:"瞧妹妹这模样,当真是对这谷璧喜爱得紧,本宫今日便将这谷璧送予妹妹,还望妹妹好生收藏着,毕竟这可是贡品,若是摔碎了,妹妹去哪里找相同的另一块呢?" 贤妃此时脸色一片惨白,除了感谢淑妃的赏赐之外,其余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就连跪在自己跟前的宫婢她都顾不上了。淑妃既然能够换了她的谷璧,她也就不用再纠缠宫婢的事了,总归是对方棋高一着,不只看穿了她和萧家的伎俩,还暗中插了一手,可笑她自以为做得隐蔽,原来早落入了旁人的圈套中。 "妹妹有了身子,还是多休息才好,本宫就不打扰你了,这宫婢既然妹妹不认识,那么本宫便一并带走了。"淑妃今儿个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起身打算走人,这时贤妃总算回过神来了,听她要将宫婢带走,赶紧开口说道:"这宫婢妹妹瞧着有点眼熟,竟像是先前犯了事的,这样的贱婢就不劳烦姐姐亲自动手了。" "也好,总归是你宫里头出来的。"淑妃没有多加为难,从善如流的将人留给了贤妃,带着自己的宫婢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昭云殿。 待到淑妃离开后,贤妃这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精神放松后,就感觉到身子不大舒适,且下腹部还有隐隐的坠痛感,贤妃不敢轻忽,连忙使人去请太医。而那名被留下的宫婢,贤妃却没有将对方松绑,反而让人将她带下去看管起来。 太医很快就来了,替贤妃诊治一番后,表示贤妃动了胎气,所幸并不严重,只需要喝上几帖安胎药就行了。贤妃一听自个儿动了胎气,立时躺在床榻上不敢随意走动,本来想处置了那名宫婢,也因着想先养好身子再说,因此那宫婢就被她暂时抛在了脑后。…… 淑妃离开了昭云殿后,并没有直接回到湘云殿,而是去了和湘云殿距离不远的临湖殿。临湖殿因着离观赏用的湖泊极近,因此历来都不住人,只用来游憩或宴客。 淑妃领着人来到临湖殿,眼下虽说已经入了春,可湖边还是带着寒气,所以往日里会来到临湖殿的人不多,此时殿内正是一片寂静,唯有淑妃一行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殿阁之中。淑妃来到临湖殿的后花园,园中有一座亭子,淑妃将身后的宫婢留在了花园入口,只带了两个心腹宫婢继续往前走去。 来到亭子前,只见亭中已有一人带着宫婢在此候着,那人见到了淑妃,立刻屈膝行礼,恭敬的问安,"妾见过娘娘,娘娘万福。" "起罢。"淑妃摆摆手,走入亭中,待到淑妃坐下来后,那人这才直起身,淑妃抬眼望了那人一眼,淡淡地说道:"本宫吩咐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回娘娘,这事儿妾已交给了妾的叔叔去办,妾的叔叔正是上林署的署令,绝不会引起怀疑的。"淑妃面前的那人,赫然就是沉寂已久的苏奉仪。 "嗯,如此便好,此事若是成了,本宫自是不会忘记当日答应过你的话。"淑妃点了点头,她本就知道苏奉仪的叔叔正好在司农寺当差,有了上林署的署令帮忙,她的计划也能更加顺利的进行。 "多谢娘娘。"苏奉仪心下一喜,更是无比的庆幸当初自己没有错过淑妃递来的橄榄枝。就在她被送到太极宫的佛堂不久后,淑妃就派了人来接近她,她本也是考虑很久,后来在淑妃承诺日后定会助自己回到殿下身边,且能够晋升良媛之位后,便毅然决然的加入了淑妃的阵营。 毕竟她的处境再差,也不会比现在还差了。 她本是婉贵妃安排进东宫的钉子,可是在她出事之后,婉贵妃对她不闻不问,因此她也就凉了心,且后来听说婉贵妃连自身都难保了,她也就早早的醒悟过来,自己不能再指望婉贵妃了。正当她心下一片迷茫,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里时,淑妃的人正好出现在她面前,因此最后苏奉仪选择了靠向淑妃。 淑妃每回有事交给她,就会让人传话,让她到临湖殿见面。临湖殿的位置较为偏僻,且平日里极少有人会靠近,尤其是冬日严寒时,更是杳无人烟,所以临湖殿着实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苏奉仪这一年多来,陆续替淑妃办了不少事,虽然她表面上被皇后送进了佛堂,平日里不得随意外出,可皇后早就被禁足了,如今是淑妃和贤妃共同掌着宫务,因此淑妃要替苏奉仪打掩护,那是再容易不过了。苏奉仪既然靠向了淑妃,多少也猜到了对方恐怕在计划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淑妃不说,她也不会不知趣的询问,虽然她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可是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就是想想都让人惊惧不已,难道淑妃还真有胆子去做么? 只她想着淑妃这次吩咐下来的事,原本的那个想法又慢慢的浮上心头,她的叔叔是上林署的署令,专管宫内蔬菜种植和藏冰等事,她想着自己先前交给叔叔的那一包药,手心又是一片冷汗,心口也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 那一日窦淳脱口而出的"喜欢",并没有改变他和卓惊凡之间相处的模式。 窦淳也不气馁,开始展开了黏人的行动,除去白日需待在崇仁殿"养伤"之外,其余时间都凑到卓惊凡身边,极尽可能的撒娇卖乖,就想磨得卓惊凡放下心里对他的怒气和成见。 卓惊凡被他这一副死皮赖脸的嘴脸给弄得哭笑不得,不过老实说,以窦淳的身份,如今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把身段放得这样低,着实让卓惊凡有些意外,同时也不得不让卓惊凡佩服,心里自然对着窦淳又心软了几分。 窦淳最会察言观色,看出了卓惊凡的退让后,自是打蛇随棍上,力求和卓惊凡之间的感情能够再更进一步,虽然母后生辰宴那一晚,他和卓惊凡并没有做到最后,但是那一晚和卓惊凡耳鬓厮磨的记忆,还是让他回味不已,也让他更加期待,真正将卓惊凡吃下肚子里时,滋味将是何等的美妙。 也是因着心里存着这样的念想,所以窦淳盯着卓惊凡的眼神一日比一日幽深,卓惊凡有时候都怀疑自己在窦淳的眼中看见绿光了。 卓惊凡也不是不知人事的雏儿,哪里会看不懂窦淳的眼神?他本想无视对方的热情,可随着对方越来越露骨的眼神,他甚至生出一种,窦淳正用着眼神在剥着自己衣裳的错觉。 每当他站在窦淳面前,迎着对方的眼神时,对方眼中的情欲和火热,让周围的空气彷佛都跟着燃烧起来了,他日日夜夜被这种目光锁定着,心里的防线竟是越来越薄弱,而当他察觉自己竟会因着被窦淳注目而喜悦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卓惊凡扪心自问,自己的性子很不容易相信旁人,也不容易动心,想他上辈子妻妾成群,就连太子妃都只得了体面和尊重,其余侍妾们都是为了她们背后的家族和势力所纳,更谈不上喜欢了。他没想到,自己到大周朝走了一遭,竟破天荒的尝到了动心的滋味。 往常他总觉着这些个男女私情最是无用,他看多了因着感情做出错误的判断和决定的例子,所以心中更是不相信感情,因此在窦淳对他说了喜欢后,他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没承想在窦淳的软磨硬泡下,原本坚定的想法竟是有了动摇。 窦淳眼见着努力有了成效,自是卯足了劲儿赖在卓惊凡的身边,卓惊凡被他缠得烦了,往往是一脸嫌弃,却在无可奈何之下藏着不易让人察觉的包容。只窦淳最会看人眼色,哪里看不出卓惊凡隐藏起来的心思,不过他也不敢得意忘形,免得届时使得卓惊凡恼羞成怒,那就不好了。…… 因着太子遇刺受了重伤,所以迎娶继妃的事儿便耽搁下来了,只这一日早朝时,却有御史大夫上奏章弹劾萧家,指称萧家故意损毁了聘礼中的玉璋,此举实为大不敬,又当日萧娘子不满太子迟迟未到,竟纵火泄愤,如此不敬且跋扈的娘子,不堪为太子继妃。 当日萧府走水的事儿,在场的众臣们自是都听说了,毕竟当日萧府上空的那一团浓烟,就是住在京都另一头的人家都看得见,只他们竟不知,原来萧府的走水不是意外,而是萧娘子自己放的火? 群臣因着御史大夫的弹劾,在底下议论纷纷,这时站在一旁的卓容雍,脸色自是难看不已,先不说萧家是他的岳家,萧家被弹劾了,他的面上无光,且说当日萧家一出事,萧老太爷便亲自到了卓府,那一场火的起因旁人不知道,他和老太爷可是一清二楚。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太子遇刺时,萧家竟正好走水,更何况玉璋还被故意摔碎了,卓容雍和老太爷将几件事摆在一起,顿时就看出了其中的道道来,这显然是有人想阻止太子迎娶继妃,想阻止萧家女入宫。 卓容雍和老太爷自是赶紧想法子遮掩玉璋一事,他们说动了贤妃帮他们一把后,就安心的等着太子康复,届时卓容雍再上一道折子,将这桩婚事在圣人面前提一提,再请钦天监算一个适合迎娶继妃的黄道吉日就成了。谁知他们没等到太子康复,竟是等来了御史大夫的弹劾,且玉璋的事他们瞒得死紧,知晓的下人都已经打杀了,御史大夫又是如何知晓的? 还不等卓容雍理出头绪来,圣人得知了玉璋被摔碎一事,自是震怒不已,当下便立刻遣人前往萧府查看玉璋,同时还将卓容雍叫到跟前又是一番呵斥,随后便怒气冲冲的结束了早朝。 圣人下了早朝回到书房后不久,前往萧府的内监也捧着玉璋回来了。 内监将玉璋呈了上去,圣人只是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大变,竟是比方才更为愤怒,圣人立即召来了中书舍人,直接拟旨斥责了萧家,旨中阐明萧家先是摔碎玉璋在前,后又企图用假的玉璋欺瞒圣人,可说是罪加一等,实在可恶至极,并且明言萧六娘品行不端,不堪成为太子继妃。 这一道圣旨一下,整个京都顿时一片哗然。 众人都没想到,萧府竟是如此大胆,敢将代表着信物的玉璋给摔碎了,且犯了错之后不想着赶紧向圣人坦白谢罪,还敢弄一块假的玉璋企图蒙混过关,萧府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罢?莫不是仗着和卓府是姻亲,有卓相在背后替他们撑腰,所以才敢如此行事罢? 且不说众人如何非议萧家,卓容雍下朝之后,自是赶紧往萧家走一趟,萧家此时已知晓了早朝发生的事,老太爷将卓容雍请到书房,正在商议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时,圣旨就到了。 卓容雍和老太爷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没有喜悦,他们匆匆离开书房来到前院,此时老夫人已经使人开了正门,正厅的堂上还备好了香案,众人赶紧跪下接旨,谁知圣旨竟是将萧家狠狠的斥责了一顿,末了更是明言说道萧六娘不堪成为太子继妃,萧家上下都愣住了,萧六娘更是险些厥了过去。 传旨的内监宣读完圣旨,萧家众人只得伏地磕头,恭敬的接过圣旨,待到传旨的内监离开后,所有人都还是沉默不语,直到一名丫鬟惊声叫道:"小娘子——"这才使得众人醒过神来,赶忙望过去,就见萧六娘脸色苍白,闭着眼直挺挺的瘫在丫鬟的怀里。 接着萧老夫人也是身形一晃,吓得萧夫人立即上前扶住老夫人,口里不断连声吩咐着,"快!快过来搭把手,其他人扶着小娘子回屋,再去请太夫过来。"她一边忙着搀扶老夫人,一边又要挂心女儿的情况,顿时忙得团团转,所幸萧大郎正好站在旁边,立刻伸手帮忙扶着老夫人。 "我没事,你们都去看看大姐儿罢。"老夫人喘了一口气,挥挥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态,整个人瞬间像是老了十几岁似的,一旁沉默不语的萧老太爷,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变得佝偻,整个人透着一股颓丧。 卓容雍站在角落,面上也是凝重得很,他走到老太爷身旁,伸手搀扶着对方,带着对方慢慢走回书房。进了书房后,他才开口轻声说道:"岳父,当时贤妃分明送出一块相似的谷璧,且当初府中知道的人都处理干净了,按理来说,这事儿应该瞒得过去才是。" "只怕是有人存心让我们不好过。"萧老太爷冷哼了一声,开口说道,卓容雍点点头,脸色还是一片凝重,"今儿个大姐儿已经被圣人呵斥,看来进宫成为继妃是无望了,如此一来我们还得趁早做打算才是。" "……打算?萧府还能有什么打算?这一次栽了这个跟头,还不晓得圣人的气什么时候才能消,在圣人消气之前,萧家人最好是别到圣人眼前晃悠,你也别想着把你家二姐儿送进宫去,你别忘了,你的夫人可也是萧家女。"老太爷瞥了卓容雍一眼,将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此时毫不客气的点了出来。 卓容雍被老太爷戳穿了心思,面上有些尴尬,不过他定了定心神,开口说道:"岳父您也别怪小婿说话直接,如今萧府再无可能出一个太子继妃,不如想法子送一个卓家女入宫,或是恢复我儿的正妃身份,也好过圣人再指婚其他人罢。" "你想复立太子妃?当初太子妃被废是因着不能替太子孕育子嗣,难不成现在就能了?"老太爷勾起唇角,嘲讽的说道。 "……"卓容雍被老太爷拿话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在他的心里,自然是想着把二姐儿送进宫去,可若是圣人因着对萧家的怒气,连带着也对卓家看不顺眼,那么他们唯一能走的路子,就只有在宫里的卓惊凡了。 虽然卓惊凡已经被废,可圣人并没有将他逐出宫,且还让他留在东宫里,不管圣人真正的用意为何,至少卓惊凡如今的处境比萧六娘或是二姐儿来得好。萧六娘已经被下旨呵斥,不说无法入宫为太子继妃,往后就是说亲怕是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毕竟圣人都说了萧六娘品行不端,京都里的高门大户人家,谁愿意娶一个品行不端的娘子当媳妇? 至于二姐儿,虽然一直想要入宫,可是因着卓家已经送了一位郎君进去,且秦王和楚王正拿他做筏子,当成造反的理由,在这节骨眼儿上,他自是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因此他想来想去,复立太子妃反而成了眼下还算有可能的事。…… 萧府被圣人呵斥一事,立时就传了开来,宫里的贤妃很快的也得到了消息。当消息传进昭云殿时,贤妃正在喝药,她听着贴身宫婢的禀报,心下一惊,竟是将碗给摔了。 "你说什么?被呵斥了?"贤妃顾不得泼洒出来的药汁,她捉着宫婢的手臂,连声问道。宫婢点点头,压低音量说道:"回娘娘,奴婢打听得很清楚,萧家确实被呵斥了,且圣人发了话,萧娘子品行不端,不堪成为太子继妃。" 贤妃闻言心下一凛,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惧,"晚青,这都是淑妃搞的鬼,本宫明明是要将那谷璧送到萧府,可淑妃竟拦截了下来,也不知淑妃送了什么给萧府,竟然惹得圣人如此大怒。" "娘娘,既然淑妃娘娘将谷璧送了回来,您就当没这回事儿,左右萧府也不敢将您说出来,您便啥事也别管,只安心养胎便是。"晚青轻声劝着贤妃,贤妃听罢觉着有理,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正是该如此,本宫不是不想帮萧家,而是……"剩余的话贤妃没有说出口,晚青也没有问,她服侍着贤妃歇下后,便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寝室。 晚青吩咐了其他宫婢小心守着,她则是拿着打翻的药碗前往小厨房,准备再替贤妃重新熬一次药,只她走着走着,在还未到小厨房时,脚步一拐,拐到了昭云殿西侧一处偏僻的侧门。 侧门口已经有个小内监候在那里,晚青快步走过去,将手里的药碗递给小内监,又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小纸条,一并递给了小内监,小内监将药碗和纸条往袖子里一兜,便低垂着头离开了昭云殿。 小内监离开昭云殿后,一路上垂着头匆匆地走到了太医署,将药碗交给了严太医身边的药童后,这才又赶忙往东宫而去。 此时东宫里,窦淳正靠在软榻上,听着有福禀报早朝上的事。因着他腿伤未愈,所以这些日子都窝在东宫里养伤,圣人也特意免了他的早朝和功课。而小内监手上的纸条,很快的就到了窦淳的手里,窦淳看罢便将纸条凑到烛火旁烧了,随后又低声吩咐了有福几句,让小内监将话传给晚青。 待到傍晚时,晚青便收到了小内监的传话,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过随后马上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遵照殿下的吩咐。和小内监说完话后,晚青回到寝室,贤妃正好起了,她赶忙上前服侍,一边在心里嘀咕着,殿下竟是如此看重贤妃肚中的子嗣,竟还特意使人传话告诉自己,务必得保住贤妃肚子里的孩子。 54第五十四章 决定 萧家一事很快就平息了下来,毕竟圣人已经下旨呵斥,御史大夫自是不会再捉着不放,且现在外头还有秦王、楚王起兵造反一事,因此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京都外。再说太子遇刺一案还悬而未破,况太子伤重未愈,如此看来,太子迎娶继妃一事,势必还得继续耽搁下去,因此现在也不是关心继妃人选的时候。 只是众人可以不关心,但是萧家人怎么可能甘心?这一次萧家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背后一定有人在捣鬼,就算萧家惹恼了圣人,断了萧六娘入宫的路,但是萧家也不会就这样算了。尽管萧老太爷已经致仕,但是他的人脉还在,否则当年卓容雍又何必求娶江陵萧氏女?圣人又如何会将萧氏女指给太子?还不都是为了萧家百年来族中子弟当官时所累积下来的人脉和势力。 这一次因着未知的敌人出奇不意,所以才打了萧家一个措手不及,可是萧老太爷不可能忍气吞声,平白挨打了却不还手。因此萧老太爷在萧家被圣旨呵斥的隔日,便开始在京都里走动,而卓容雍身为萧家的姻亲,也是要帮着出一份力。当初出面说动贤妃帮忙的人是萧宛娘,如今谷璧出了问题,自是需要萧宛娘入宫找贤妃讨一个说法。 因此萧宛娘便开始频频递话入宫,想要求见贤妃。 可贤妃却是丝毫没有理会,不管萧宛娘递了多少次的话入宫,请求都像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苦等不到贤妃召见的萧宛娘,不得不将消息传回萧家,对于贤妃避不见面的举动,让萧家更加确信,贤妃肯定知道谷璧的古怪。甚至萧老太爷怀疑,贤妃可能假意答应出手帮助萧家,实则故意拿一块有问题的谷璧,使得萧家被圣人厌弃,且还害得六娘得了一个品行不端的评语。 萧老太爷越想越觉着,贤妃肯定早就对萧家设了套,因此老太爷将萧宛娘叫回萧家,又仔细问了一次当时和贤妃的对话。萧宛娘不敢有遗漏,把当时二人的对话重复了一次,就连贤妃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忘记,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出来。 "看来,我们是着了贤妃的道了。"老太爷听罢叹息了一声,萧宛娘心里一跳,急急的问道:"阿耶您的意思是,贤妃故意拿了有问题的谷璧给我们?" "嗯,不只如此,只怕在早朝上弹劾我萧家的御史大夫,也是贤妃安排的,你回去以后,把我的意思告诉女婿,让他去探探那个御史大夫的底,看对方和贤妃的家族有无干系。"萧老太爷吩咐着萧宛娘,萧宛娘赶忙应下,又和父亲说了会儿话,便打道回府了。 回到卓府后,萧宛娘使人到垂花门边守着,看见阿郎回来后,立刻来报,而她自己则是前往二姐儿的院落。 萧宛娘来到二姐儿的院落时,二姐儿正在绣花,她见到了母亲,立刻放下手中的花绷子迎了上去,萧宛娘看着二姐儿娇艳的脸庞,心里就是一疼,二姐儿今年都快十七了,婚事却还没个着落,若是当初自己狠下心来,将二姐儿送入东宫,现在二姐儿早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且也不怕被圣人用"不能孕育子嗣"的理由给废了。 只再后悔也无用了,事已至此,当年她的一念之差,让卓惊凡那个小贱种坐上了太子正妃的位置,才会使得如今她的二姐儿和她一样,都是做人继室的命。萧宛娘思及此,眼中不自觉带上了怜惜,她拉着女儿的手,走到一旁的软榻坐下。 "莲姐儿,阿娘今儿个来是为了问你,你真的打定主意要入宫么?"萧宛娘握着女儿的手,轻声问道。 二姐儿卓依莲怔了怔,随即一脸坚定的说道:"阿娘,女儿的心思您是知道的,再说阿兄一年多前已经被废了,我们家自是需要再送一个人进宫的,我若是不进宫,卓家旁支也没有适合的娘子,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旁人抢了阿兄的位置么?"她顿了顿,接着又说:"且原本表姐被指婚,我也是替表姐高兴得很,可如今……圣人既然言明了萧家女不堪为继妃,那么我就是最适合的人选了。" "阿娘也是这样想的,可只怕你外祖不同意。"萧宛娘叹了一口气,她方才和老太爷谈话时,曾经试探过老太爷的口风,没承想话才刚出口,就被老太爷给堵了回来,还被训了一顿,让她有些灰头土脸的。 "阿娘,说句不好听的,如今在朝为官的可是阿耶,外祖就算以前是阁老,现如今他老人家也已经致仕了,往后要靠阿耶的地方还多着呢,若是阿耶出面去和外祖说,难道他老人家还能真反对不成?"卓依莲撇了撇嘴,丝毫不将萧家放在眼里,对她来说,自己的阿耶是当朝的卓相,说的话自是比一个已经致仕的老头子有用,况她认为外祖之所以不同意自己入宫,恐怕是觉着自己抢了属于萧六娘的荣华富贵罢。 萧宛娘听罢,开口说道:"你说的有理,这事儿交给阿娘,别担心,你阿耶心里也不是没有想法,只是你外祖那边不好应付,虽然你外祖已经致仕了,可在朝中还是有些影响力的。"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丫鬟来报,阿郎已经回府了,萧宛娘立即站了起来,又对着女儿叮咛了几句,这才匆匆地赶往清辉园。 萧宛娘见到卓容雍后,先将萧老太爷的意思转达了,卓容雍听罢,点点头说道:"你让岳父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卓郎,如今圣人发了话,六娘已经不能入宫了,趁着圣人还未指定新的继妃人选,不如把我们家二姐儿送进去?"萧宛娘斟酌着语气,忐忑地开口提了想将卓依莲送进宫去的话题。以往提起这茬,卓容雍总是没有好脸色,且立时就喝止了萧宛娘,可这一次他不只没有摆脸色,反而认真考虑着萧宛娘的提议。 萧宛娘一见他的神色,便知道这件事有戏,因此她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就想着能立刻从卓容雍的口里得到一个准话。 只卓容雍沉吟了一会儿后,却是开口说道:"此事不妥,岳父先前说得对,圣人如今已经恼了萧家,就算二姐儿是我卓家的娘子,可你是萧家女,难保圣人见了二姐儿不会想起萧家,如此对二姐儿却是大大的不利。" 萧宛娘愣了愣,心里顿时有些泄气,她不得不承认卓容雍分析的有道理,她和二姐儿只想着萧六娘不能入宫了,就该把机会和位置让给别人;可她们却都忘了,二姐儿身上也流着一半的萧家血脉,圣人见了二姐儿,若是将对萧家的怒气迁怒到二姐儿身上,反倒是得不偿失了。 "你放心,待到这件事的风头过去,二姐儿还是有机会入宫的,只是继妃之位却是不要想了,能够有良娣或良媛之位也要偷笑了。"卓容雍见萧宛娘脸色有些颓丧,想了想便开口低声安抚着对方。 "为什么?难道卓郎听说了什么风声?为何继妃之位不能想?"萧宛娘一听,心下有些着急,开口连声问道。 "我没有听见什么风声,你也别胡思乱想,总之你记着,二姐儿的事有我,你莫要插手,也别往萧家递话,听见了么?"卓容雍自是不可能将心中的盘算说出来,他只是一脸严肃,语气郑重的对萧宛娘说道。 "诺,妾省得了。"萧宛娘自是不敢违逆卓容雍,只得心有不甘的应了下来。…… ****** 许太医被处了宫刑,送到淑妃的湘云殿后,就被淑妃关在湘云殿里的一个小房间,淑妃派了不少人守门,除却按时提供吃食,确保许太医还活着之外,其余便不再理会,就是许太医因着伤处发炎引起发热时,淑妃也是不闻不问,更遑论替他请太医了。 许太医自己也不想见到往日的同僚,因此硬挺着捱过发热,他咬牙替自己简单的处理了伤口,幸好圣人开恩,把他送到湘云殿的同时,还允许他收拾行李,因此他将自己的家当和伤药都带了过来,此时就派上了用场,他用手边仅有的一些伤药,勉强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 经过这一番折腾,许太医整个人迅速消瘦下来,他躺在昏暗的房内,床榻上只有一床破旧的棉被,屋子里没有蜡烛,摆设也很简陋,此刻的他瞪着一双无神的大眼,望着发黄的床帐顶,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会落到这般境地。许太医只要一想起自己成了内监,心里就万分的后悔,也对当初用许家威胁他的淑妃恨得不行,若不是淑妃那个狠毒的女人,自己如何会对淮王妃下手? 自己和淮王府往日无仇,近日无冤,若不是淑妃捏着自己一家妻小的性命,他又怎么会对淮王妃下毒?许太医瘫在床榻上,脸色一片狰狞,如今他落到这样的境地,他绝对不会让淑妃好过的! 而远在湘云殿正殿里的淑妃,自是不晓得许太医的心思,不过她猜也猜得到,许太医的心里肯定有怨恨,且八成是冲着她来,所以许太医一到湘云殿,她就借口对方需要养伤,把对方发派的远远的,左右圣人只赏了他一个掌事内监的位置,又没说是外殿还是内殿的掌事内监,如今她把人安排在外殿,不让对方近身,圣人也挑不出错来。 只因着许太医一事,圣人已多日未到她的湘云殿来,且突然把大部分的宫务交到贤妃的手上,淑妃知道这是圣人的警告,也是圣人在敲打她,可淑妃并不害怕更是不后悔对淮王妃下毒,她只懊恼许太医太无用,不只暴露了自己,竟连贺时娘一个药罐子也对付不了。 淑妃虽不知道圣人将贺时娘送到立政殿的用意,可是不妨碍她下决心除掉对方,贺时娘是西北贺家的嫡女,倘若对方在皇后的立政殿出了事,不只能够藉此扳倒皇后,还能够使得贺家和圣人心生嫌隙,所以她说什么也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可没承想,许太医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非但没有一举将贺时娘给毒死了,还连累得自己被圣人冷落。 如今圣人肯定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因此淑妃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将原本的计划给提前了,她等不及让自己怀上龙嗣了,她现在不动手,就只能等着圣人秋后算账,为今之计,就只有她先把圣人给扳倒了。 其实对于要将计划提前,淑妃的心里多少也是有些不安,毕竟要扳倒圣人不容易,只现在却是有个好机会,一来秦王和楚王正带兵往着京都而来,虽然圣人派了程家去平乱,可程家是否真的忠于圣人还两说呢;二来苏奉仪的叔叔正好是上林署的署令,有了他二人的帮助,她也就多了一些胜算。…… 淑妃和苏奉仪见面的消息,很快的就传到了窦淳的手上。 既然窦淳当初会在太子妃的身边安插人手,其余入宫的侍妾们身边,又怎么会没有窦淳的钉子?因此苏奉仪和淑妃自以为隐蔽的计划,早被苏奉仪身旁的宫婢一五一十的泄漏给窦淳知道。 窦淳知晓淑妃竟敢和苏奉仪合谋要对圣人下毒时,心里不是不惊讶,他连忙把这个大消息和卓惊凡分享,卓惊凡听罢自然也是一番震惊,"倒是看不出淑妃有这样的野心。" "所以才说咬人的狗不叫啊。"窦淳歪在软榻上,懒洋洋的感叹着。 "……殿下是在说自己么?"卓惊凡睨了对方一点,似笑非笑的开口问道,窦淳摸摸鼻子,给了卓惊凡一个傻笑,把这个话题蒙混过去了。卓惊凡也不过拿话刺一刺对方,没想着揪住这话题不放,所以也就顺着窦淳的意思,将这话题给揭过了,"据我所知,苏奉仪有个叔叔本来在太官署,可是之前被调到上林署,虽说是贬了,没承想现在却正好派上用场。" "或者这其中就有淑妃的功劳呢?"窦淳耸耸肩,随口说道。 "不无可能,按照你从苏奉仪那里得来的消息,倘若淑妃当真打算对圣人下毒,其实从上林署着手,比太官署容易得多了。"卓惊凡沉吟一会后,开口说道。 "反正我的人已经盯着苏署令了,他若是有异动,我立刻就会知道。"窦淳对着卓惊凡招招手,想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可卓惊凡却像是没看见,还是坐在桌案旁,因此窦淳只得自己站起身来,亲自去将对方捉过来。 卓惊凡本来正在喝茶,被他突然扑过来的举动唬了一跳,他忙把手中的茶盏拿开一些,就怕里面的茶水洒出来烫着了窦淳,他没好气的瞪了对方一眼,"殿下太鲁莽了,若是被烫着了怎么办?" 窦淳见对方第一反应就是担心自己,心里顿时甜得像喝了蜜似的,他只觉着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的努力有了回报,眼前也像是看见了希望,心里快活的彷佛就要飞上天似的,他觍着脸凑过去,笑嘻嘻地说道:"凡凡,我很高兴。" "……"卓惊凡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想到窦淳挨骂了还一副笑脸,对方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对于如此赖皮的窦淳,他真是快要招架不住了。而窦淳想必也看出了自己的动摇,才会一步一步不断向前逼近,侵蚀着他心里的防线。 他和窦淳之间的攻防战,眼看着就快要分出胜负了,他一日日的后退,窦淳一日日的前进,因着窦淳的强势,他竟也习惯了每日和对方拉扯嬉闹,对于两人肢体上的接触,也没了原先的排斥和别扭,卓惊凡有时候都不得不承认,窦淳把他的性子摸得透透的,选了一个最适当的方式接近自己。 卓惊凡知道自己的性子不容易相信人,说穿了就是有些慢热,窦淳之前占了装傻的功劳,轻易的突破了他心里的第一道防线,虽说被拆穿后,免不了要承受自己的怒火,可窦淳却是做小伏低,生生的挺过了自己的责难。之后他又赖在自己身边软磨硬泡的,一点一点的融入到自己的生活,待到他醒过神来,才发现回头望去,每一日都有对方的身影。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和窦淳竟已是分不开了。 卓惊凡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后,也曾经想要反抗,想要远离窦淳,毕竟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真正的身份和野心,他不想也不愿意待在后宫里,成为只能依靠窦淳的附庸,所以他的心里其实一直抗拒着窦淳的感情。 可是就在那一日,窦淳对他说,总有一天要让他站在和燕皇后一样的高度,当时他的心里一阵激昂,窦淳能够许下那样的承诺,对他二人来说,已是重中之重。毕竟窦淳身为太子,若说他会为了自己放弃皇位,那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可对方愿意承诺和自己携手并肩前进,这对一个注定成为帝王的人来说,已是非常难得的想法了。 他从来没想过,窦淳会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风流,倘若窦淳真有那样的想法,他也不会对窦淳动心了,一个能够拱手让出河山的太子,如何能让同样身为太子的卓惊凡另眼相看? 就算他二人日后会为了这一片江山反目成仇,至少现在这一刻两人的动心都是真的,卓惊凡愣愣的望着眼前窦淳的眉眼,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酸涩,没承想他两辈子第一次的动心,情路却是这般坎坷,两人都还未开始,他竟是已想到了结束。 窦淳眼见着卓惊凡面上的表情不断转换,最后竟是隐隐带着一丝凄楚,他心里忍不住一跳,下意识的就伸出一手轻轻抚上了对方的脸庞,将对方那一双彷佛会说话的眼眸盖住,同时口里轻声问道:"凡凡,你在想什么?" "……窦淳,若是我说,我也想坐上那个位置,你待何如?"卓惊凡静默了一瞬,此时他的双眼被窦淳遮着,看不见窦淳的面容,突然就生出了一股冲动,将心底最深处的想法说了出来。 "嘘——"窦淳一手捂着卓惊凡的双眼,另一手抵住了对方的双唇。他静默了一瞬,移开抵住对方双唇的手指,然后低下头将自己的唇靠上去,几乎是唇贴着唇地呢喃着,"凡凡,方才那话当我没听过,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可就是那个不行。"语毕,他狠狠地吻住了对方,似乎想要惩罚对方的出言不逊。 窦淳万万没想到,凡凡的野心竟是这样大,他早知道凡凡不会是甘于沉寂的人,可没承想对方竟也对那个位置起了念想,这怎么可以呢?那个位置注定是他的,若是凡凡不放弃,难道日后他二人还要为了那个位置争得你死我活的? 窦淳光是想着他要将那些个腌臜的手段和计谋用在凡凡的身上,心里就是一阵疼痛,他一改往日的温柔,有些粗暴的将对方扯进怀里,他想打消凡凡的念头,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毕竟他了解凡凡的性子,自然也知道凡凡有多固执,因此他粗暴的动作也显出心中的无措和急迫。 此时承受着他的热情的卓惊凡,心里也是有几分后悔。卓惊凡有些懊恼,他不该拿话刺激窦淳的,且自己羽翼未丰,此时将话挑明了对自己根本没有好处,他方才到底是着了什么魔,竟然把心中真正的想法说了出来?就在卓惊凡还在懊恼时,耳旁突然传来"嘶啦"一声,接着自己的胸口感到一阵凉意,他倏地一惊,发现窦淳竟然扯开了自己的外衫,且撕坏了里面的中衣。 卓惊凡回过神来,开始挣扎,可是身量上的差距,让他根本无法撼动窦淳分毫,窦淳扯开他的衣裳后,终于放开了他的唇瓣,窦淳喘着粗气,双手如铁钳般紧紧地锢住了他的双臂。 卓惊凡抬眼望着窦淳,随即却是心下一惊,因为窦淳眼中的疯狂和执着是他从未见过的,他还来不及说什么,自己突然就腾空了,他"啊"的一声惊叫,原来是窦淳竟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接着便快步往床榻走去。 "窦淳!你放开我!"卓惊凡要是还不知道窦淳想做什么,那就太愚蠢了,因此他开始拼命挣扎,双腿更是不断胡乱蹬着,企图从窦淳的怀中逃开来。虽然他手上的工夫比窦淳好,可是因着他失了先机,且此时被人腾空抱在怀里,让他施展不开来。当然,卓惊凡才不承认,他会挣脱不开还有因着他下意识的不想伤到了窦淳,所以并未尽全力的缘故。 窦淳不理会卓惊凡的挣扎,硬是将对方压在了床榻上,他赤红着一双眼,将卓惊凡死死的压在身下,他想,若是把凡凡变成他的,是不是凡凡就不会有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想法了?他低下头,再度吻住了卓惊凡,同时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今天晚上,他一定要让凡凡成为他的人。 55第五十五章 初次 窦淳发了狠,打定主意要彻底占有卓惊凡,他甚至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若是能真的将卓惊凡整个人吞进肚里,就不用再为对方牵肠挂肚,为着对方的反应患得患失了。 窦淳将卓惊凡压在身下,两人的身躯紧贴在一起,双方都能感觉得到彼此身上的热度,且卓惊凡的衣衫方才已经被窦淳给扯烂了,此时窦淳只要一个垂眼就能见到对方胸前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如此的美景让窦淳看得眼都直了。方才窦淳一个脑热,手上的动作比脑子还快,待到他将人压在床榻上了,回过神来才发现,身下的卓惊凡竟已是一副任人采撷的狼狈模样。 窦淳顿时觉得鼻头一阵发痒,随即有一股热流冲出鼻尖,他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身下的卓惊凡已是一阵惊呼,"窦淳——你,你的鼻子出血了……" "啊?"窦淳傻傻的啊了一声,卓惊凡看了顿时觉着真是好气又好笑,眼下的情景突然变得无比的滑稽,只见窦淳原本凶神恶煞的表情,配上个还挂着血迹的鼻头,实在是有些别扭,而原先剑拔弩张的凝重气氛,也因着窦淳此刻的傻样,瞬间荡然无存。 窦淳抬手抹了抹鼻子,凑到眼前一看,竟是一手的血,他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卓惊凡忍不住的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傻傻的望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又望了一眼卓惊凡,殊不知正是他这副傻样,让卓惊凡笑得越发厉害。 卓惊凡这一笑,瞬间缓和了两人之间原本紧张的对峙感,此时就算窦淳还压在他的身上,他也不像方才那样紧绷着身子,反而放松了身体,好整以暇的躺在床榻上。他笑了一会儿后,发现窦淳还呆呆的望着他,看着对方还在滴着血的鼻子,心里忍不住又是一软,他低叹了一声,举起手用衣袖轻轻擦拭着窦淳脸上的狼狈,嘴里还在念叨着,"怎么就傻了呢?光看着我血就会停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谁还会替你着急呢?" "凡凡……"窦淳瘪着嘴,委屈的唤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将头埋在对方的脖颈旁蹭了蹭,卓惊凡因着他的举动,心里一颤,眼眶竟是有些发红。窦淳此时撒娇的举动,是原先装傻时最常用的,以往窦淳只要这么一蹭,卓惊凡心里再大的怒气都被他给蹭没了;可现在对方这样一蹭,竟是让他无端端的有些心酸,甚至是有些想念往日里那个天真单纯的窦淳了。 "……起来罢,先把脸擦干净了,然后再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卓惊凡沉默了一瞬,放缓了语气,拍了拍对方的后背,温声说道。 窦淳想了想,顺从的放开了卓惊凡坐起身来,然后伸手将对方也拉了起来,因着卓惊凡的外衫和中衣都被撕坏了,因此窦淳还特意去拿了一件新的袍子,让他搭在身上。卓惊凡则是不想让窦淳出丑的样子被其他人看见,所以唤了茯苓送了一盆水到寝室门口,他亲自到寝室门口将水接了过来。 方才两人的动静闹得很大,守在外面的茯苓等人自是心急如焚,可因着没有主子的传唤,他们也不敢擅自入内,直到听见卓惊凡笑了,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现在又听见主子要水,让茯苓等人忍不住在脑中浮想联翩。 卓惊凡将水盆端到桌案上,又拿了一条干净的帕子,沾了沾水拧干后,走到坐在床榻上的窦淳面前,低头温柔的将对方鼻下的血迹擦干净。将窦淳脸上的狼狈收拾好后,卓惊凡在桌案旁坐下,准备和窦淳开诚布公的好好谈一次。 "窦淳,我也不问你是何时康复的,总归你应该也发现了,自从我中毒后再醒来,性子就变了不少。"卓惊凡想了想,决定从性子改变这一点开始说起。 窦淳听罢只是点点头,并没有作声,卓惊凡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我醒来后想了很多,知道在这宫里,若是继续懦弱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唯有我自己强硬起来,旁人才不敢欺凌到我头上来。" "……你有这样的想法自是好的,可这些与那个位置有何干系?"窦淳抿了抿唇,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卓惊凡,似是想要看进对方的心里,看透对方的想法。 "之前你还傻着,我若是想要在这宫里有一席之地,除了坐稳太子妃的位置还不够,只要你一日没有康复,我这个太子妃就是个虚的。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干脆越过你,把那个位置拿到手,这样岂不是比我扶植一个傻太子还快么?"卓惊凡坦然的和窦淳对视着。 "你以为圣人是这样好对付的么?你知道不知道,但凡你只要对那个位置露出一点意思来,圣人就会将你给除了?"窦淳眯了眯眼,语气严厉的说道。 "我现在既然还能坐在这里,你说我知道不知道?"卓惊凡没好气的说道,若不是方才自己一时着了魔,也不会对窦淳露了口风,他当然知道这事儿非同小可,岂会四处嚷嚷,又岂会让圣人知晓。 窦淳仍然紧皱着一双眉头,不管再怎么说,卓惊凡有这样的想法就已经是惊世骇俗了,他真的没有想到,凡凡的野心竟是这么大。他抿了抿唇,淡淡地说道:"如今我已康复,自是能够护你周全,这样还不能打消你的念头么?" "护我周全?殿下您在说笑么?若是您当真能护我周全,此刻我又怎么会在宜秋宫里?"卓惊凡挑了挑眉,本不想要如此刻薄,可是窦淳的话还是挑起了他心中的怒气和怨怼。 窦淳被他这话一噎,顿时有些下不了台,毕竟卓惊凡被废时,他确实没有保住对方,因此现在说什么要护对方周全,想必在卓惊凡看来,自己这番话着实可笑得很。思及此,窦淳自嘲的笑了笑,低落的开口说道:"是啊,我连自己的太子妃都护不住,也不怪你会生出那样的心思来,其实你……你心里是怪我的罢?" "……"卓惊凡话刚出口就后悔了,此时见窦淳情绪低落,又听他自嘲的说出这番话,心里更是不好受。且他想起当时自己被废时,窦淳比自己还激动,甚至想要跑到圣人面前理论争取,还是自己将他给劝住了,可现在自己竟又把这件事翻出来说,还拿这件事当成攻击对方的把柄,说穿了,不就是因着心里有怨气么?窦淳问得没错,自己确实曾经怪过对方。 窦淳见卓惊凡沉默不语,心里顿时有些发凉,看来凡凡果然是在怪自己,恐怕还对自己失望得很,所以才会迟迟不接受自己的感情,甚至还想要谋朝篡位,不就是因着根本不相信自己么?他有些苦涩的开口说道:"凡凡,你果真是怨我的罢?" "是。"卓惊凡抬起眼直视着窦淳,点了点头,第一次承认其实自己心里是怨着窦淳的。怎么会不怨呢?他无缘无故的跑到大周朝来,醒来却成了傻太子的太子妃,他原本也是太子之尊,却要学着侍候另一个人,且那人还是他名义上的夫君,这让他的心里如何会甘愿? 再说若是窦淳一直是傻的也就罢了,可偏偏对方康复了,康复后竟是又连累得自己被废,虽然因着圣人要好名声,所以自己没有被赶出宫,可是他待在宜秋宫里,日夜都提心吊胆的,深怕一不小心就着了圣人的道,被圣人给除了。这样的日子都是拜窦淳所赐,他又怎么会不怨? 卓惊凡就见到窦淳本来明亮的双眸,因着自己点头承认了之后,眼中的光亮竟是瞬间就黯淡了,他的心里忍不住揪了一下,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只是,虽然我确实曾经怨过你,可我的心也不是铁打的……你对我的好,我又如何不知?你对我这样好,我心里……也是快活得很。" 窦淳眼中的光芒原本已经渐渐消失,此时听了他的话,一下子又亮了起来,心里本已熄灭的希望,也重新燃了起来,他巴巴地望着卓惊凡,脸上带着小心翼翼和希冀,让卓惊凡本就已经软和的心,又软上了好几分。卓惊凡不禁在心里自嘲地一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眼前窦淳虽不是美人,可他还是栽在对方的手里,所以其实是不是美人并不重要,端看对方是否在自己的心里。 卓惊凡心知肚明,他会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就代表了自己对窦淳的防备已经变低了。 窦淳此刻却是已经什么也顾不上了,在卓惊凡的话音刚落时,他就已经蹦起来蹿到对方面前,将对方拉了起来一迭连声道:"凡凡,你是认真的么?我的心意你真的懂了?你不会再继续揣着明白装胡涂了罢?你可得给我一个准话啊!" 卓惊凡几乎被他这一连串的问话给砸懵了,他赶紧开口说道:"停!你先消停会儿,我被你吵得头都疼了。" 只窦淳哪里听得进去,他现在满心都是喜悦,喜悦于卓惊凡终于肯承认知道自己的心意,也终于肯接受自己的感情,他只觉着,竟是没有其他时候比得上现在这一刻的快活,他心里满满的愉悦都快溢出来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握卓惊凡的双手,将对方比自己稍小一些的一双手掌整个包裹住,然后紧紧握着。 "凡凡,你放心,我一定会很快就将你接出去的,而且我一定会让你站在我的身边。"窦淳语气郑重的说道,顿了顿,放柔了表情,用着带点诱哄意味的语气接着又说:"所以,凡凡你就不要再想着那个位置了。" 卓惊凡闻言有些失笑,他看窦淳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还以为他会暂时忘了这茬呢,没承想他并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还记着要说服自己放弃皇位。卓惊凡也不打算告诉对方,早在对方渐渐康复时,他就已经改了计划,且那一日窦淳许了他一个和燕皇后同样高度的位置后,他对皇位的执念就淡了许多。 窦淳见卓惊凡没有搭腔,心里寻思着,看来还是得将凡凡变成自己的才好,因此在卓惊凡还来不及反应时,窦淳又一把将人给抱了起来就往床榻走,这一次他的动作少了些粗暴和急切,反而透着一股从容不迫,且隐隐带着破釜沉舟的笃定。 这下子卓惊凡慌了,他能感觉到,窦淳这一次是真的打定了主意,和方才被自己激怒时的冲动不同,此时的窦淳一脸平静,可身上透着比方才更危险的气息,眼中的势在必得更是几乎刺伤了他的双眼。这还是卓惊凡第一次见到如此陌生的窦淳,眼前的窦淳完全褪去了往日的痴傻,也没了在自己面前的随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不可测的沉稳。 窦淳将卓惊凡放在床榻上,动作温柔又快速的除去了对方的衣裳,当然过程并不顺利,只卓惊凡的反抗都被他一一镇压,卓惊凡心里头顾虑着不敢伤他,自然就落了下风,不一会儿竟是被彻底剥光了塞进被窝里。窦淳剥光对方后,三两下子把自己也剥光了,然后跟着钻进被窝里,将想要逃开的卓惊凡一把捉了过来,对着双唇直接吻下去。 经过前几次的经验,窦淳自是摸清了卓惊凡身上的敏感处,待到一吻结束,卓惊凡早被他逗弄得气喘吁吁,全身更是发软无力,一点儿都提不起力来挣扎抵抗。他恨恨地瞪着压在身上的窦淳,色厉内荏地吼道:"窦淳,快停下!" 可事已至此,窦淳又怎么停得下来?他心心念念已久的人,此时正躺在他的身下,且两人浑身光溜溜,赤裸的身躯紧紧贴着彼此,而对方滑嫩的肌肤更是让他爱不释手,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今儿个说什么他都不会放过凡凡。 卓惊凡自是看出了窦淳的坚决,再加上窦淳太过了解他的身体了,一上来就直接朝着那些敏感处下手,使得他整个人都快软成了一滩水,哪里还能够挣扎拒绝?恐怕自己的推拒在对方眼里,反而成了欲迎还拒。 所以到后来,卓惊凡也有些自暴自弃了,左右窦淳将自己侍候得还算舒服,尽管开始时难免有些惨烈,让他难得的破口大骂,不过后来他也享受到了,且结束后,窦淳自觉的担负起清理的工作,还帮他上了药,所以卓惊凡心里的不满也就消了一些。况他被折腾得厉害,窦淳帮他上药时他就已经累得睡过去了,就算想要找对方算账也是有心无力。 而此时的窦淳自然是满脸的春风得意,他想了这么久的凡凡,终于让他得到了,他怎么会不开心呢?若不是怕吵到凡凡,他几乎想要跳起来仰天长啸,发泄心中的快活和得意。原本他还想着,先前知道凡凡和自己心意相通时,是最快活的时刻了,可后来他才知道,和凡凡合为一体时,才叫真正的快活啊,那种快活不是旁的可以比拟的,而且快活中还带着幸福和满足,让人真想沉溺在其中,再也不要醒来。 他傻兮兮的回味着先前的滋味,舔了舔唇,转头望着睡在一旁的卓惊凡,脸上挂着满足的傻笑。他想,他和凡凡是真正的夫妻了,日后,他和凡凡的命运就绑在一起了。…… 隔日一早,卓惊凡醒过来时,脑子还有些迷糊,他本想要起身,可身子才一动,顿觉身后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竟隐隐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钝痛感,且同时还有一股酸软从四肢百骸传来。 他愣了愣,有些疑惑自己身体的不适,可下一瞬间,昨晚上的回忆像潮水般涌进脑海里,他猛地瞪大双眼,倏地转过头去,就见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他咬着牙,在心里低咒一声,随后扬声唤了茯苓一声。 茯苓领着一众宫人,早就在寝室内候着,不过因着殿下吩咐过,不要打扰郎君,所以除了她站在帷幔外,其他宫人被她遣到稍远的地方。此时她听见郎君的传唤,自是赶紧上前掀开帷幔和床帐。 "禀郎君,殿下说您今儿个身体不适,您现在感觉如何?是否需要奴婢使人去请太医?"茯苓一边系着床帐,一边细细问着,往日里郎君唤了人来服侍后,很快就起了,可现在却还躺在床榻上,脸色瞧着也不大好,莫不是身体真的不适罢? "不用了,你让她们都退下。"卓惊凡淡淡地说道,让茯苓将其余宫人都先挥退了,待到寝室内只剩下他和茯苓后,他才开口问道:"殿下几时离开的?" "回郎君,殿下寅初就离开了。"茯苓恭敬答道。 "殿下离开的时候,可有留下什么话?"卓惊凡又问。 "回郎君,殿下吩咐奴婢们没有您的传唤,不可擅自打扰您,且还说了您身体不适,若是今儿个起晚了,也别大惊小怪的。"茯苓将窦淳的话复述了一遍。 卓惊凡在心里又暗骂了一声,茯苓见他脸色不好,一脸担忧的问道:"郎君,您的脸色憔悴,真的不用请太医么?"卓惊凡摆摆手,有些郁闷地说道:"不用了,我只是有些头疼,躺一会儿就好了。"茯苓拗不过他,只得扶着他坐起身,服侍他漱洗后,见他连下床都困难,便赶紧使人将早膳备到寝室内。 卓惊凡见了那些菜肴,心里嘀咕一声,还未开口,门外突然传来内监的求见声,茯苓赶忙让人去瞧瞧,原来竟是殿下特意使人送了早膳过来。崇仁殿的小内监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瓷碗,卓惊凡让人接过来打开碗盖一看,竟是一碗熬得稀烂的粥。一旁侍候的茯苓和琥珀都有些疑惑,不晓得殿下既是特意送了早膳来,为何却只是一碗粥。 不过她们见郎君并无不悦,反而带着笑意接了那碗粥,也就按捺下心里的疑惑,接着郎君更是只喝了白粥,对于早膳的其他菜肴一筷子都没动,使得茯苓和琥珀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另一边,一大早天色还未亮就回到崇仁殿的窦淳,在宫门打开后,就使人去太医署等着胡太医,待到胡太医进了宫后,立刻就被秘密请到了东宫。窦淳昨儿个终于如愿以偿,不过他也没忘记,要向太医请教之后的调理和保养,早在他确定自己的心意后,他就询问过胡太医,两个郎君之间要如何行那事,就连事前和事后的药膏他都备好了。 也是因着他事先做了功课,还将药膏随身带着,所以昨晚上的一切还算顺利,只是他在替凡凡上药时,还是觉着有些怵目惊心,若是每一回凡凡都要受这样的苦,那他如何还下得去手?因此他才会急匆匆地将胡太医请来,细细问了事后的清理和保养,以及该如何调理,就连饮食都考虑到了。 胡太医虽然心里震惊于殿下和卓郎君的关系,不过他深知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因此只管将所知的相关知识告诉殿下,其余旁的一句也没多说。 对于胡太医的识相,窦淳自是满意得很,挥退了胡太医之后,他便吩咐小厨房赶紧熬一碗白粥,原来做为承受的那一方,是很辛苦的,在第一次之后,竟是只能喝粥,若是进食吃了旁的,只怕如厕时又要受苦了。 窦淳将胡太医所说的仔细记了下来,他还从胡太医那里拿了几个药方子,都是调理身体用的,其中有药浴和食补,还有外用的药膏。他特意使人将药浴和食补的方子送到宜秋宫,至于药膏则是自己留着,毕竟凡凡会受伤,都是因着自己太过激动和鲁莽的缘故,既然如此,上药一事自然得由自己负责才是。 窦淳点点头,觉着越想越有道理,自己很该负起这个责任来,上药一事万万不可交由旁人,就是凡凡自己来也不行。再说凡凡伤在那里,肯定不好意思让其他人知晓,而凡凡又看不见他自己的伤处,所以窦淳想来想去,唯有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56第五十六章 用药 窦淳白日里先在崇仁殿装着腿伤未愈,到了入夜后,便巴巴地来到了宜秋宫。 可他来到宜秋宫时,卓惊凡竟然已经睡下了,他惊讶的挑了挑眉,径自进了寝室,将守在里头上夜的宫婢给挥退了,然后走到床榻边撩起帷幔和床帐,只见卓惊凡侧卧在床榻上,似乎正睡得香甜。 见状他脱下履鞋,也爬上了床榻,轻手轻脚的掀开锦被,正想要褪下卓惊凡的亵裤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道嗓音,"做什么?"他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就见本该在沉睡的卓惊凡,已然睁着一双大眼瞪着他,对方的眼神清亮,一点儿都没有刚睡醒的迷蒙。 "凡凡我吵醒你了么?"窦淳赶紧对着卓惊凡讨好的笑了笑,彷佛不知道对方适才是在装睡似的,接着还露出一脸懊恼的表情来,"我是想帮你上药,不是想故意吵醒你的。" "拿来。"卓惊凡木着一张脸,对着窦淳伸出手,窦淳就见到对方那白皙的手臂露了半截出来,在昏暗的烛火下竟是显得洁白无瑕,他的视线从那半截手臂一路溜了下来,最后停在了对方摊在他面前,同样白嫩嫩的掌心上。 "什么?"他傻楞楞地问着,同时还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掌心,甚至是轻轻挠了挠,卓惊凡被他挠得痒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轻呼一声就把手缩了回去,窦淳被他那一声轻嚷勾得心痒痒的,涎着脸就靠了过去。 "热死了,别贴过来。"卓惊凡却是嫌弃的一把将他贴过来的脸给推了开来,又对着他伸出手,"把药拿来罢。" "凡凡,你看不见,还是我来帮你罢,胡太医说了,若是没有好好上药,到时候受罪的可是你。"窦淳这才知道原来凡凡方才是在向自己讨要药膏,他赶紧将怀中的药膏捂得更严实,严肃地说道。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拿来。"卓惊凡窘着一张脸,在心里又把窦淳给骂了一遍,他还奇怪昨晚上窦淳的药膏哪里来的,原来是胡太医给的,他只要一想到胡太医知道了他和窦淳的关系,心里就是一阵别扭。 窦淳怎么可能把药膏交出去,他就是想利用替凡凡上药时,好好和凡凡培养感情,顺便还可以趁机吃点豆腐,毕竟他知道凡凡的脾气,昨晚上能得手实属侥幸,下一次亲热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所以他当然得找机会和对方亲近了。若是让凡凡自己上药,他不就没了接近凡凡的借口?这怎么可以呢,他好容易才吃到凡凡,两人正该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啊,怎么可以分开。 所以太子殿下一脸坚决,表示替凡凡上药是多么重要的任务,他自然不能推却了。 卓惊凡见他又是这副赖皮样,顿时好气又好笑,他自是看得出来窦淳在打什么主意,又怎么可能让对方得逞?他昨晚上是第一次,又被折腾得狠了,今日竟是连床都下不来,卓惊凡正想好好晾一晾窦淳,又怎么可能会让他亲近自己,更遑论还是上药如此亲密的举动,毕竟他伤的可不是普通地方,真让对方替自己上药了,若是窦淳把持不住,届时受苦的还是自己。 因此太子殿下很坚持,被废的太子妃更坚持,两人竟是在床榻上就对峙了起来,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的,谁也不肯先服软。 "……凡凡,你的伤口得上药,不然好得慢。"两人斗鸡似的互瞪着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窦淳先败下阵来,他好声好气的劝着,心里也着实是为着卓惊凡的身体着想。 "所以我不是让你拿来么?"卓惊凡伤在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今儿个一整天可说是坐立难安,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不过他也知道上了药才能好得快,自是不会因着伤处尴尬就不上药,否则苦得还是自己。只他怎么可能让窦淳帮着自己上药,昨晚上是不得已,结束后他早累得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很快就睡着了,也就无法拒绝窦淳替自己上药。 可现在不同,他分明清醒着,如何还能够坦然的让窦淳替自己上药?先不说窦淳的身份尊贵,如何能够纡尊降贵替自己的那处上药;就说他也没那厚脸皮,能够大剌剌将那处对着旁人,光是想想就让人羞窘得很。再说他会受伤还是拜窦淳所赐,心里对窦淳还有气呢,没将对方打出去不错了,又怎么会让对方称心如意? 因此他冷着一张脸,坚决不松口,执意要窦淳将药膏交出来。 窦淳拗不过他,最后只得无奈的将药膏递给他,毕竟再怎么说,还是凡凡的身体为重,他不可能因着想要满足私欲,就不顾及凡凡的身体,所以两人对峙的结果,最终还是窦淳让步了。只窦淳虽说退让了,可他坚持要在一旁看着,免得凡凡看不见伤处,上药上得不完全。 虽说卓惊凡心里还是不大乐意,可是窦淳举了许多例子,证明了忽视那处伤口的后果,虽然听起来有些危言耸听,可他说得言之凿凿的,加之卓惊凡上辈子也听过些类似的事,心里确实也有些害怕,毕竟那处若是烂了,惊动了太医丢脸是小事,赔上了命可就得不偿失了,所以最后他也退了一步,让窦淳在一旁监督着。 只心里那一关实在是很难过得去,要让卓惊凡将那处露给窦淳看,对他着实是一个大挑战,因此他手放在裤头上,怎么都无法顺利的褪下亵裤。最后还是窦淳看不下去,伸手帮了一把,"唰"地一下就将对方的裤子扯了下来,露出白皙浑圆的臀部。 卓惊凡眼见着事已至此,一咬牙微微撅起屁股,手指沾了些药膏,颤巍巍地伸向了那处,而一旁的窦淳早在卓惊凡那处露出来时,就看得眼都直了。他看着凡凡的手指沾了些白色的药膏,然后向那一处红艳艳抹去,他吞了吞口水,感觉自己的心口越跳越快,彷佛就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去碰一碰那处鲜艳。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到那一抹红艳艳的花朵时,有福尖利的嗓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窦淳像是被惊醒般,倏地缩回了手,卓惊凡也顿时止住了动作,两人对望一眼,都听出有福语气中的焦急,因此窦淳轻声说道:"我去看一下,凡凡你别动。"语毕便撩开床帐下了床榻,趿着履鞋坐在一旁软榻上,然后才将有福唤了进来。 有福进来后低垂着头,脚步匆匆地走到了软榻前,低声向窦淳禀报着,"禀殿下,方才吕公公让有全递话过来,圣人身体不适,在白宝林的玉湘阁昏倒了。" "什么?!"窦淳听罢猛地站起身,语气冷凝的问道:"为何会昏倒?白宝林做了什么?有寿呢?为何白宝林有动静他却没禀报?" "回殿下,有寿也没发现白宝林有何异样,圣人只晕了一会儿就醒了,只是吕公公觉着这事儿严重了,还是得告知殿下一声才是。"有福低声说道。 "嗯,转达本宫的意思,本宫多谢吕公公的心意,这些本宫都记着,日后不会亏了他的。"窦淳知晓这一次吕福真是卖了一个大人情给自己,毕竟圣人的身体状况除却贴身侍候的大内监之外,就只有专替圣人诊脉的顾太医知晓了。只顾太医是圣人的人,不是那样好收买的,且若是接近了顾太医,肯定就会惊动了圣人,所以吕福的消息对窦淳来说,着实可算是雪中送炭。 有福将消息带到后,便又退了出去,窦淳坐在软榻上,还在思索着圣人为何晕倒时,卓惊凡已经撩开床帐和帷幔,探出头来,"殿下,出了什么事么?" 窦淳被他的声音惊回了神,站起身走向床榻,上了床之后发现对方已经上好药了,心下觉着有些可惜,不过现在正事要紧,也不是想那些风花雪月的时候,因此他清了清喉咙,将方才有福禀报的事低声说了一遍。 "白宝林?"卓惊凡也惊讶地挑了挑眉,没承想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白芨,爬上了宝林之位不说,现在竟还和圣人的身体不适有干系,难道是她背后的婉贵妃不安份? "现在还不确定她的背后是谁,要等有寿将消息传回来。"有寿专门负责替窦淳盯着圣人的后宫,妃嫔们只要有了异动,安插在妃嫔身边的钉子自会将消息传给有寿,因此圣人在白宝林的玉湘阁晕倒的消息,本该是有寿第一时间通报给窦淳才是,可现在却是吕福将消息传出来,这让窦淳心里对有寿起了不满。 "许是玉湘阁的人出了问题,先看有寿怎么说罢。"卓惊凡自是知道今日这事儿,实是有寿那里出了纰漏,可看在往日有寿的忠心和功劳上,也不好让窦淳将人罚得重了,毕竟日后还是有需要有寿的地方。 窦淳听罢没有说话,他自是知道卓惊凡的意思,他也不是想要严惩有寿,只是该有的教训还是不能少,毕竟有寿干的事只要出一次纰漏,对东宫来说可能就是灭顶之灾,所以他得让有寿记取教训,日后莫要再犯才是。 过了一会儿,有福又来报,这一次是有寿传了消息出来,窦淳看在对方的速度没有比吕福慢多少,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窦淳将有寿传出来的纸条看了一遍,然后便递给了卓惊凡,卓惊凡接过来一看,脸上难掩惊讶,他眨了眨眼,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承想圣人会晕倒竟是因着服用了壮阳的药物,一时刺激过了头,所以有短暂的昏眩,这样不体面的原因,自是不能往外传了。 "这……这也难怪玉湘阁的消息会传不出来,想来应是圣人出手压下来了,否则一个小小的白宝林,如何能够封住玉湘阁上下的嘴?"卓惊凡沉吟一会后,开口说道。 窦淳也算是知道误会了有寿,想必有寿和玉湘阁的钉子都是无奈又惶恐的很,圣人在玉湘阁出了这等事,若是传了出去,白宝林和玉湘阁上下就是死一万次都难辞其咎,毕竟圣人为何会服用壮阳药物?肯定是为了宠幸白宝林啊。 圣人自个儿定也是不想让消息走漏,所以在第一时间就把消息压了下来,可以说玉湘阁的钉子还能把消息传出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 湘云殿偏殿 淑妃背靠着引枕歪在软榻上,身前跪着一个宫婢,正在帮她敲着腿,她闭着眼睛享受着宫婢的服侍,这时另一名宫婢匆匆走了进来,对她福了福身子问安后,便弯腰在她耳旁轻声禀报了几句话。 那一名敲着腿的宫婢看似垂着脸,实则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可那名禀报的宫婢把音量压得很低,她只隐约听见了"昏迷"、"用药"、"震怒"几个字样,正当她还在心里琢磨着这些字样时,就见淑妃听罢后却是坐直了身子,眼中带着精光,嘴角甚至隐隐上扬着。 "你确定?"淑妃望着那名宫婢问道,那宫婢点了点头,恭敬地说道:"回娘娘,这消息是奴婢的阿姐告诉奴婢的,奴婢和阿姐对娘娘忠心耿耿,自是不敢有所隐瞒。" "好!好!好!本宫有赏!"淑妃竟是哈哈大笑,显然这宫婢带来的消息着实让她高兴得很。那宫婢得了赏,脸上也带出了些笑容,待到她退下后,自有其他宫婢逮着她套话,可她只是微笑着,一个字也没透露。 而在偏殿内的淑妃此时脸上带着笑容,对着身旁其中一个宫婢吩咐道:"今儿个天气不错,使人去佛堂请苏奉仪出来走走罢,年纪轻轻的,可别给闷坏了。"宫婢领命而去,原本敲着腿的宫婢,自还是认真的替淑妃敲着腿。 "行了,下去罢。"淑妃又享受了一会儿,这才将敲腿的宫婢给挥退了,那敲腿的宫婢退下后,瞅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匆匆地来到湘云殿后边儿的花园入口,她并没有进花园,而是站在那里四处眺望一番。当看见一个扫地的小宫婢拿着扫帚晃悠悠地走过来时,她眼神一亮,朝着小宫婢匆匆地走了过去。 可她来到小宫婢面前却没有停,反而和对方擦身而过,只若是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她和小宫婢擦身而过时,两人的脚步都慢了一瞬,且她的双唇还蠕动了一番,显然对着小宫婢快速说了些什么。…… 苏奉仪得了淑妃的话,自是带着宫婢来到了临湖殿,她一身素白的襦衫,发髻上也没有多余的饰品,整个人看起来朴素得很。淑妃远远的就见着了她的身影,看着那一抹白色的苗条,饶是她也忍不住在心里为着对方叹息一声。 苏奉仪如今的岁数还不到双十年华,竟是就要被迫常伴青灯,守着一个清冷的佛堂度日,也难怪对方不甘愿,自己一示好就靠了过来,换作任何人,怕是都不会愿意就这样老死在宫中的。 不过随后她在心里哂笑一声,自己的处境又比苏奉仪好到哪儿去?圣人虽把宫务给了自己和贤妃,可却将宠爱给了白宝林和婉贵妃,她空有一个淑妃的名头,又有何用?原本贤妃和她处境相同,可不知贤妃那个骚蹄子用了什么法子,竟是能够承宠,还有了龙嗣,两相比较之下,她这个没有宠爱、没有子嗣傍身的淑妃还真算不得什么。 淑妃脑子乱糟糟的,面上却还是一脸镇定从容,她走入亭子里,免了苏奉仪的问安后,便将脑中纷乱的思绪压下,她定了定神,开口说道:"今儿个找你来不是为了别的,你转告苏署令一声,将那药加在送往玉湘阁的蔬菜里,让白宝林好好补一补身子。" "诺。"苏奉仪自是知道,那药根本不是补身子的,只她也不会笨得去询问,那药到底有什么作用,总归淑妃说是补身子的,那就是补身子的。 "还有,天气渐渐热了,用冰的时候也快到了,你让苏署令盯好了,藏冰那一块千万不能出事,一切都得照着本宫的规矩来,知道么?"淑妃慢条斯理的说道,语气中透着一股鱼死网破的偏执。 "诺,妾省得。"苏奉仪心下一跳,垂下眼去不敢再和淑妃对视着,实是方才淑妃的神情,实在有些狰狞吓人。 淑妃将事情交代好后,便让苏奉仪退下了,她自个儿留在了临湖殿的亭子里,望着亭子外的花园里,遍地的鲜花万紫千红,本已经枯萎的枝干又发出绿色嫩芽,树枝上开始露出点点绿色,园中万物显得生机勃勃,她的心里却是一片荒凉。 淑妃呆坐了一会儿,最后望了一眼园中景色,收回视线后心里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站起身来,领着一众宫婢离开了临湖殿。…… 圣人当日晕倒的消息,并没有传开来,毕竟圣人第一时间就将消息给压了下来,还在事后找了些由头将知情的宫人给处置了,白宝林他舍不得处置,因此便用言语威胁了一番,而且还冷了冷对方,好让对方将这事儿给捂实了。 白宝林可以从一个女官爬上龙床,还勾得圣人对她宠爱有加,自是有几分手段和眼力,当日圣人一晕,她心里就知道这事儿一个弄不好,整个玉湘阁都要陪葬的,因此当机立断,只唤了圣人的贴身大内监进来,没有让自己的宫婢牵涉进来。至于本就在房内的彤史女官,就不归她烦恼了。 也幸好白宝林处理得当,没有让消息走漏,所以圣人醒来后,心里自是满意得很,也就没有将整个玉湘阁的人都换掉,只将当日候在寝室外的宫人都给带走了。 白宝林知道后也只是叹息一声,她已经尽力地保住自己身边的人了,其余的人她也是无能为力。只她没想到,经了圣人的手清理过的玉湘阁,竟还有人知晓当日之事的内幕。所以当淑妃的人找上她时,白芨是真的惊讶了,心里也顿时升起一股寒气,她的玉湘阁内肯定被安插了人,可她竟是毫无所知,甚至是连圣人都不知晓,淑妃的能耐竟是有这样大么? 思及此,白芨望着眼前的宫婢,眼中带着寒意,"往日里我待你不薄,圣人将玉湘阁赐给我之后,我马上就求了恩典,把你从婉贵妃那里要了过来,可没承想,原来你从来不需要我的好意。" 站在白芨面前的宫婢面不改色,闻言只是淡淡地说道:"奴婢多谢白宝林的错爱,只是各为其主,奴婢也有奴婢的苦衷和无奈。" "……说罢,你的主子想要做什么?她将你这个钉子送到了我面前,难道还指望我日后会一样善待你么?"白宝林讽刺地说道。 "奴婢今日会来,就没想过继续留在玉湘阁,奴婢不能在您身边服侍了,还望白宝林日后多多保重身子。"那名宫婢不在意白芨的挑拨,既然淑妃把她的身份挑明了叫她来传话,自是打着将她要回去的主意。 "废话就不用说了,你还是说说你主子想要做什么罢。"白芨听了自是气愤难当,只她也不愿意让人看穿了心思,强自按捺着不悦,沉声问道。 "主子并没有为难白宝林的意思,只是送了点香料给您,让您在圣人来时点着玩儿罢了。"语毕宫婢从袖中掏出一包香料,放在了白宝林面前的桌案上。 "说得真轻巧,让我点着玩儿?若是圣人出了事,你的主子担待得起么?"白宝林眼神晦涩,瞪着眼前的那一包香料。 "担待不担待得起,就不劳白宝林费心了,只白宝林也别忘了,日前圣人的昏迷和您也是脱不了干系,若是消息传了出去,您这个宝林的位置也就坐到头了。"那个宫婢一点儿都没将白芨的冷脸看在眼里,她扬了扬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白芨听罢心里狠狠的一跳,她眼中带着点惊惶瞪着那名宫婢,蠕动着唇想说什么,却是没说出来。那宫婢见了,眼中闪过一丝鄙夷,轻声说道:"白宝林想要个子嗣无可厚非,只您为了子嗣竟是用药残害圣人的身子,您说,这罪名该怎么算?" 57第五十七章 上瘾 白芨被宫婢的一席话噎得脸色铁青。 她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没承想淑妃竟是知道了,听着宫婢那意有所指的一番话,她心跳如鼓,好容易才强撑住不露出一丝怯色,"你这话我可听不大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淑妃娘娘莫不是光凭空口白话,就想定我的罪罢?" "所以主子不是让奴婢给您送上香料么?"那宫婢抿着唇笑了笑,接着又说:"主子说了,让您放宽心,你的药可以接着用,只要在下次圣人来时,将原本用的香料换了就是了。" "……可如今我惹怒了圣人,想来圣人会有好一段时日不会再来,淑妃娘娘这番苦心,怕是要白费了。"白芨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面上却是一副镇定的模样。 "主子不急,这点儿时日还是等得起的,奴婢还得向主子回话呢,就先告退了。"宫婢笑着说道,接着也不管白芨的脸色如何,自顾自的福了福身子,留下香料就离开了。 白芨只能铁青着一张脸,怒瞪着宫婢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圣人果然如白芨所料,因着上一回在玉湘阁晕倒,所以一连十天半个月不曾再召过白芨侍寝,转头又宠上了沉寂已久的叶昭媛。 叶昭媛一年多前小产之后,身子骨有些不好,将养了一段时日后,自是被圣人给忘在脑后了,连带的当初被圣人派去开解叶昭媛的德妃,都被圣人一并给冷落了。只叶昭媛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是又入了圣人的眼,再度博得圣宠。 在叶昭媛受宠后的一个月,圣人突然来了玉湘阁,白芨心下惊讶,不过也不会将圣人给往外推,她一脸笑盈盈的恭迎了圣人,眼光忍不住往一旁的案几上瞥了一眼,案几上摆着一个香炉,炉口正飘着袅袅细烟,里头燃着的,是她往日用惯的沉香。此时圣人来了,她趁着宫婢上茶时,状似无意的开口让人将香给换了。 直到新的香料燃上了,白芨的心里都还是砰砰砰的跳个不停,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汗,她不着痕迹的用帕子拭了拭,就怕被圣人发现端倪,看出她的心虚和紧张。不过显然她的忧心是多虑的,因为圣人今儿个晚上的情绪很高,脸上一直是笑眯眯的,还使人备了好酒好菜,拉着白芨一块儿对饮。 白芨自是不敢推却,赶紧侍候着圣人吃菜喝酒,待到酒过三巡之后,圣人一把将白芨揽进怀里,一旁侍候着的宫人在吕福的示意下,安静快速的退了出去,只留下彤史女官站在角落里。 今晚的圣人比往日里更加勇猛,足足折腾了白芨三回,才终于放过她,白芨被放开时,浑身上下都软了,且汗湿的彷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她瘫在床榻上喘息着,一旁的圣人已经唤了人进来侍候,因此她再累也得赶紧爬起身来,毕竟她是没有资格睡在圣人身边的。 圣人由着宫人帮他清理好身子后,便上了床榻自顾自的睡了,待到白芨将自己打理好,走出浴间时,圣人早就睡熟了,她也习惯了圣人每回都撇下她自己先睡,因此泰然的走向一旁的软榻,也跟着睡下了。 那一日之后,圣人一连十天半个月都点了白芨侍寝,每回圣人来,白芨便燃上淑妃给的香料,有一次圣人来了她还来不及点上,就听圣人开口问道:"今日你屋内的味道怎么换了?"且面上的表情还有些不好看。 白芨一愣,连忙使人换上香料,就见圣人闻了那香后,眉眼都舒坦了,白芨的心里又是一个咯噔,隐约猜到了香料的作用,心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她原以为那香料顶多是助兴的,可如今看圣人的模样,分明是上瘾了,淑妃的心竟是如此歹毒,圣人上瘾了,自己又哪里能讨得了好?毕竟她可也是陪着圣人闻了好几天的香呢。 白芨怀疑自己对香料也上了瘾,隔天白日趁着圣人未到,将香料换了,果然不一会,自己就感到浑身不舒坦,心口跳得飞快,且浑身燥热,脾气也变得有些暴躁,总有一股郁气积在胸中似的。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难受,几乎就要屈服时,圣人突然来了—— 白芨望着本该在早朝的圣人,此时却是青白着一张脸走进来,且圣人的额上还冒着细汗,神色也有些恍惚,她心里顿时一沉,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圣人已经疾步走到她面前,重重的甩了她一巴掌。 圣人这一下力道十足,让她整个人摔在一旁,只见圣人目眦欲裂,阴冷地说道:"贱人,你竟敢对朕下毒,看来是朕太过宠你了,才让你轻狂得没边了,竟是什么脏的臭的都敢往朕的身上用!"语毕还不解恨,又踹了她一脚。 白芨承受着圣人的怒气,有苦说不出,她自个儿也着了淑妃的道,可让她怎么说?难道她说那香料是淑妃给的,圣人就会信么?淑妃既然敢把香料给自己,定是料准怎么查都查不到她身上,自己若是供出淑妃,只怕在圣人眼中就成了随意攀扯、陷害他人的小人。 "来人!将白……白采女押下去,给朕好好的审!"圣人金口玉言,一开口就撸了白芨的宝林之位,直接将人给降到了最低品级的采女。 白芨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被堵着嘴拉了下去,随后吕福带着宫人仔细的将玉湘阁搜了个彻底,搜出了许多有问题的香囊和饰品,连同有问题的香炉都一并带走了。 没几日,白采女便暴毙了。 白采女暴毙的消息一传开来,整个后宫都震惊了,毕竟白采女原本有多受宠,众人都看得见,可谁知才短短几个月,白采女就暴毙了,这其中的缘由自是让众人好奇得很,可却怎么都打探不出来。 卓惊凡自然也听说了这个消息,打从他和窦淳的关系更进一步后,窦淳几乎是每晚都来到宜秋宫,许多事情也渐渐的不再瞒着他,就连吕福和有寿传来的消息,窦淳也不会避着他,有时候为了方便,窦淳甚至让有寿将消息直接传到宜秋宫。 宜秋宫周围虽然有圣人安排的人手,可是东宫经过卓惊凡和窦淳前后的整顿,自是有办法能够瞒过圣人的耳目。现在圣人收到的关于东宫的消息,根本就是窦淳想要让对方知道的,那些窦淳打算隐瞒的,圣人是一丁点儿的风声都听不到。 此时窦淳便是趁着夜色,又跑到宜秋宫来了,经过这些时日的休养,卓惊凡的伤自然是好了,前儿个又让窦淳得手了一次,不过比起初次,第二次显然好多了,不只卓惊凡没有多受罪,反而还享受到了,因此他也就半推半就,默许了窦淳的亲近。只两个郎君之间行那事,毕竟是逆了天伦,胡太医也说了,行多了对承受的那一方不好,所以窦淳也不敢太过肆意,浅尝辄止也就是了。 "你说淑妃背后的人是谁?竟然弄得到那种禁药。"卓惊凡正在和窦淳说着近日来白芨暴毙一事,他们自是知道淑妃给了白芨香料,本来窦淳都已经让有寿想办法将香料给换了,只有寿还来不及行动,圣人就已经上瘾了。 窦淳一看形势不利,赶忙让吕福假装无意地提点圣人,让圣人意识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然后引导着圣人将矛头指向白芨,和白芨每回必点的香料上。一开始圣人还没想这么多,后来是彤史女官也出了问题,才让圣人不得不相信,是他宠爱的白宝林对他动了手脚。 圣人一怒之下,自是恨不能将白宝林凌迟了才好,可圣人也知道,杀了白宝林容易,但是要揪出白宝林身后的人才好,毕竟一个小小的宝林,是如何能够瞒过他的耳目,弄到那些禁药的?因此圣人对外说是白采女暴毙了,可实际上人被带到了永巷,由宫内最有经验、手段最多的掌事姑姑审问,就算是要将白芨剥下一层皮来,也要问出幕后的主使者才好。 白芨自是忍受不住那些拷问的手段,一下子就将淑妃供了出来,可白芨口中那个传递香料的宫婢,早就在年前因病而亡,哪里还能够替淑妃跑腿?因此白芨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不信,认为她心急了,才会胡乱的攀咬人。 这些消息自也是瞒不了窦淳,只窦淳真的没想到,淑妃这事儿做得如此干净利落,白芨口中的那名宫婢,确实早就不在了,因此无论她怎么说,众人自是认为她在诬赖淑妃。 就是卓惊凡听了,都免不了惊叹一声,"白芨这次可真是要栽了,淑妃把尾巴都收拾干净了,就是圣人心里真起了疑虑,都拿不到证据。" "嗯,这次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淑妃那女人,竟是如此有能耐,或者应该说,她背后的人有能耐。"窦淳抿着唇,严肃地说道。 卓惊凡知道窦淳打心眼里有些瞧不起那些宫妃,总认为那些宫妃眼皮子浅,斗来斗去掀不了什么大浪,因此他虽然让有寿盯着她们,却也不是真的很上心。只这一次淑妃竟是狠狠地打了他的脸,若是他再晚一些发现,待到圣人对那香料的瘾头儿更深了,只怕接下来就要在早朝时失态了。 58第五十八章 薨逝 白芨突然暴毙的消息传进湘云殿时,淑妃砸了一套茶具。 那些个香料是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到手的,毕竟要掩过圣人的耳目也不是这样容易的,她本想着待到圣人瘾头儿足了,这事儿就成了。没承想,白宝林那个废物,竟是还不到一个月就露了马脚,被圣人给发现了。 淑妃自是不担心会查到自己头上,就是白宝林将她供了出来,那也得有真凭实据才行,否则只凭着上下两片唇一碰的空口白话是无法定她的罪的。她现在只心疼那些昂贵的香料,还有懊恼于计划被破坏了。 不过幸好她做事向来喜欢双管齐下,除了白芨的香料之外,还有苏署令的毒。淑妃阴沉着脸想,就算让圣人逃过了这一次,下一次想必就没有这样好运了,毕竟那毒可是无色无味,就是用银针验了也验不出什么来,且那毒是一点儿一点儿累积的,就是有尝食内监又如何?待到内监出事了,圣人也就该倒下了。 思及此,淑妃的心情总算是平复了一些,她压下因着听见白芨事发败露的不悦,勉强自己镇定思绪,细细推敲着另一个计划的每一个步骤。…… 这一日,窦淳匆匆地走进宜秋宫。对于殿下白日里不良于行,可每到入了夜就健步如飞的行为,阖宫上下已是见怪不怪,再者殿下几乎可说是将宜秋宫当成寝殿,且宫里服侍的宫人们也看得出殿下对郎君的重视,因此更是不会多言。 窦淳来的时候,卓惊凡正坐在软榻上看书,窦淳快步走上前,往卓惊凡面前这么一站,卓惊凡就觉着眼前一黑,光线被遮住大半,抬起头来一看,就见到窦淳沉着一张脸,站在自己面前。 "怎么了?"卓惊凡见窦淳的脸色不对,赶紧将书册摆在一旁,开口问道。 "父皇今儿个去了立政殿,和母后……大吵了一架,结果急怒攻心又晕了过去。"窦淳抿了抿唇,开口说道。 "又晕?圣人的身体已经败坏如斯了么?"卓惊凡很是讶异,惊声问道。 "……我也是直到今日才知晓,父皇的身子骨已是大不如前了。"窦淳低垂着头,语气中带着些失落,还带着点迷茫。 "顾太医怎么说?"卓惊凡拉着他到身旁坐下,握着手轻声问道。 "顾太医自是不会在众人面前说太多,只每次顾太医替父皇诊脉时,父皇都会把旁人遣退,就是吕公公都没有留在身边侍候,因此我着实不知父皇的身体情况到底是如何。"窦淳皱眉说道。 "许是壮阳药掏空了圣人的身子,且白芨后来用的香料,对身子也是有大害,这前后加在一起,纵使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这样折腾。"卓惊凡沉吟一会,开口说道。 "白芨着实该死!"说起白芨,窦淳忿忿的搥了一下软榻,接着压低音量又说道:"她受不住刑,全都招了,上一回父皇会晕倒,竟也有着她的原因,她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壮阳药,也敢献给父皇,她真是被凌迟至死都不为过。" 卓惊凡倒是没想到,这个白芨胆子竟是这样大,不过仔细想想,又觉着虽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毕竟白芨都敢背着婉贵妃爬床了,心里自是有成算的。 "……她竟还说这一切是为着想要有个子嗣。"窦淳还在一旁继续愤愤不平的数落着。 "你先别气了,你方才说圣人去了立政殿,和皇后吵了起来,这又是为了什么?"卓惊凡拍拍他的手,温声哄着,问起前头这一件事来。 "父皇将周围的人都遣退了,连吕公公都没留,我也不知他和母后说了什么,只吕公公说听见父皇怒喝一声,接着就是母后的惊声呼唤,他冲了进去就看见父皇倒在榻上。"窦淳皱了皱眉,低声说道。 "自从一年多前,圣人将皇后关在立政殿后,就极少踏足立政殿,今儿个为何又会突然去了立政殿?"卓惊凡疑惑的问道。 "听吕公公的意思,似乎是淮王妃不好了,所以父皇前去看望一番。"窦淳说道。 两人正说着话时,有福突然在外求见,窦淳准了他进来,有福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来到窦淳面前,低声禀报着,"禀殿下,淮王妃薨逝了。"两人听罢都是一惊,才刚说着淮王妃不好了,没承想这样快就听见淮王妃薨逝的消息。 "世子还在东宫里,我得先回崇仁殿去,晚一点怕是圣旨就要来了。"窦淳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卓惊凡自是跟着站起身来,将窦淳给送出了宜秋宫。 送走了窦淳之后,卓惊凡总觉着心里有些着慌,这些时日以来,后宫里出了不少事,尽管他和窦淳都派了不少人盯着,可总有疏漏的地方,毕竟要在圣人的眼皮子底下调动人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有寿能够瞒过圣人的耳目将各处宫妃的消息传回来,已属难得。 就在卓惊凡有些坐立难安时,有双突然一脸慌张的闯了进来,连行礼问安都忘了,直接扑到他的面前,颤声说道:"禀郎君,圣人昏迷不醒,吕公公已经派人前来请殿下到甘露殿坐镇。" "什么?!"卓惊凡猛地站起身来,他连声问道:"圣人为何又昏了?顾太医是怎么说的?吕公公又是怎么说的?" "回郎君,吕公公什么也没说,只是派了人来请殿下,圣人昏迷的消息被压了下来,除了殿下无人知晓,殿下怕他这一去暂且顾不到东宫,因此递了话过来,让小的禀报郎君一声,还请郎君多费心了。"有双压低了音量,快速的说道。 "我知道了,你转告殿下,不用担心东宫,我会替他守着的。"卓惊凡立刻镇定下来,知道这个时候对窦淳、对整个东宫来说,都非常重要,窦淳能够在这一刻将东宫交给他,着实是对他的一种信任,他可不能辜负了对方。…… 另一边,匆忙赶往甘露殿的窦淳心情沉重不已,内心自是不断担心着圣人的身体,待到他来到甘露殿,就见吕福已经一脸焦急的等在殿外。窦淳立即迎了上去,吕福匆匆地行礼问安完,便领着他进入甘露殿。 来到甘露殿的寝室,就见圣人躺在床榻上,闭着眼一脸憔悴,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垂暮老人,一点儿也没有清醒时的聪明神武。 窦淳的鼻头突然有些发酸,不管再怎么说,圣人都是他的父皇,且一直护着他,尽管起初因着圣人的疏忽,让他被宫妃下了毒,可在他痴傻懵懂的多年间,若是没有圣人让人暗中保护着,他早就被啃得尸骨无存了,更遑论能够康复了。 且若是没有圣人的默许,吕福又怎么会靠向东宫,还有那些他暗中培植的人手和势力,在没有力量的初期,要瞒过圣人几乎是不可能的,虽说现在他很肯定圣人也摸不透他的深浅,可要是没有圣人一开始的放任,他也无法成长到这样的地步。 他怔怔的望着圣人,心里的感觉着实很复杂,他缓缓地走上前去,望着圣人的容颜,低声问道:"顾太医呢?" "回殿下,小的已经使人去请了,只宫门已下了钥,顾太医今夜没有当值,怕是已经出宫去了。"吕福上前一步,恭敬地禀报。 "那就先请胡太医或严太医过来一趟罢。"窦淳抹了抹脸,低声说道。 "诺。"吕福恭敬应下,其实他早就使人去往太医署,务必请到这三位太医的其中一位,毕竟圣人昏迷一事兹事体大,若是消息走漏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先给本宫说说,父皇为何又昏了?"窦淳端详了圣人一阵子,这才转身走向一旁的软榻,坐下后对着吕福开口问道。 "禀殿下,圣人这几日身子已是不太爽利,今儿个一早在立政殿晕倒后,顾太医就说了要静养,不宜再动气,可稍早一点圣人听闻淮王妃薨逝,心绪过于激动,一口气没上来便晕了过去。"吕福想起方才的凶险,心里还是一阵后怕,当时圣人的脸色实在太糟糕,彷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抖着手说不出话来,两眼一翻就这样倒了下去。 "你的意思是,父皇听了淮王妃薨逝的消息,一时受不住,所以才晕了过去?"窦淳听罢脸色有些古怪,开口问道。 "……殿下恕罪,小的不敢妄言。"吕福就算心下真是这么想,也不能说出来,毕竟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圣人好端端的,怎么会因为听见淮王妃薨逝便晕了?这其中未免太引人遐想了。 窦淳没有再开口,沉默一会儿后,才淡淡地说道:"使人去看看,太医来了没有。" "诺。"吕福赶忙应下,低垂着头恭敬地退出了寝室。 窦淳独自坐在软榻上,为了隐瞒住圣人昏迷的消息,寝室内并没有侍候的宫人,吕福早就将人都给支走了,因此偌大的寝殿内,此刻一片寂静,竟是显得有些清冷萧瑟。他望着龙床上的圣人,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对他来说圣人是个好阿耶,可对他的母后来说,圣人却不是一个好夫君,圣人的冷心冷情实是令人发指。 在他的记忆中,从来不曾见过圣人失态,更遑论是为着皇后失态,可现在的圣人却是为着一个王妃的薨逝,情绪过激倒在了龙床上,实是让人觉着讽刺得很,也让他这个皇后的儿子难堪得很。 59第五十九章 复立 严太医很快就来了,他一进寝室见着了躺在床榻上的圣人,也不用窦淳吩咐,问安完便赶紧上前替圣人诊治。窦淳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等着严太医的诊治结果,吕福则是低垂着头候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严太医放下替圣人把脉的手,起身走到软榻前,对着窦淳说道:"禀殿下,圣人……圣人怕是……油尽灯枯了。" "什么?!"窦淳猛瞪向严太医,厉声问道:"圣人的身子骨一向健壮,今儿个只不过晕了两次,如何就会油尽灯枯了?!" "回殿下,这是因着圣人的体内似乎有两种毒,两毒的毒性相冲,加快损坏了圣人的身子。"严太医额冒冷汗,战战兢兢地说道。 "……来人,去把顾太医尽快带来,再去太医署请出圣人的医案,不管谁阻拦,直接带到本宫面前!"窦淳听见圣人竟是中毒了,惊讶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连声嘱咐着。 医案即是记录着平日里顾太医为圣人把脉、问病、开方时的详细情形的卷宗,往日里存放在太医署里,若要调阅,必须持有圣人的手谕,及太常寺卿和太医署署令的批条。现在事态紧急,窦淳自是省了这些步骤,使人直接去到太医署,若是看管医案的太医署丞有意见,便将对方连同医案一并带到甘露殿来就是了。 吕福自是知晓此事非同小可,因此亲自领着人前往太医署,有福则是带着东宫的左右卫率,出宫去将顾太医尽快"请"进宫来。 "严太医,你再仔细说说,圣人体内的毒是怎么一回事?往日里顾太医每几日便会请一次平安脉,难道他会没发现圣人体内的毒么?"窦淳将事情吩咐下去后,这才有闲心仔细问着严太医。 "回殿下,微臣有些想法,可还得等看过了医案才能下定论。"严太医谨慎的说道。 "也好,待到医案来了,你好好琢磨一下。"窦淳点点头,挥了挥手让严太医先候在一旁,接着高声唤着有全。有全立刻应声而来,窦淳对他说道:"你回东宫去,请卓郎君速速来一趟。"有全恭敬应下,随即退出去带着人赶往东宫。 "……严太医,你老实告诉本宫,圣人的身体还能撑多久?"有全退下后,窦淳沉默了许久,突然开口轻声问道。 "回殿下,不出三个月。"严太医咬了咬牙,低声回道。 "三个月么……够了。"窦淳喃喃自语着,眼神闪过一丝坚定,随后他转头定定望着严太医,开口说道:"严太医,本宫将圣人交给你了,希望你不会让本宫失望。" "诺,微臣定当尽力而为。"严太医恭敬应下,心里清楚殿下此言何意,既然他方才已经明言了圣人只能再活三个月,那么这三个月中,他就得努力保住圣人的命,而待到三个月后,圣人自然只能驾崩了。 窦淳得了严太医的准话,心里陡然一松,同时也混杂着一丝不可置信,他原以为至少还需要几年的时间,才轮得到他坐上皇位,谁知圣人竟是把自己的身体给搞垮了,如今突然倒下,给了他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真是彷佛连天也在助他。他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真是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就在这时,卓惊凡来了。 窦淳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卓惊凡的面前,一把将正向他行礼问安的卓惊凡捉了起来,把其他宫人留在外面,牵着对方的手直接进入寝室,然后来到圣人的床榻边。 "凡凡,圣人……只有三个月好活了。"窦淳睁着一双明亮的眼,凑到他的耳旁低声说道,卓惊凡猛然一惊,倏地转头望向窦淳,想要看清楚对方脸上的表情。 只见窦淳语毕紧抿着双唇,眼神中带着雀跃和悲伤,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竟是矛盾的融合在一起,他看得出窦淳的雄心壮志和跃跃欲试;也看得出窦淳的伤心和失落,毕竟圣人再怎么说,都是窦淳的父亲,纵使圣人或许也有做不好的地方,但是他总归是护着窦淳的。 日后失了圣人的保护,窦淳就得独自面对宫中的阴私诡计,还有外面的风风雨雨。且现如今大周朝的处境,实属于风雨飘摇,在内有秦王楚王的起兵造反,在外还有其他番邦敌国的虎视眈眈,他原想着日后国势稳定了,窦淳再上位比较合适,可现在圣人竟是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了,也容不得他们再斟酌和考虑了。 "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卓惊凡望着窦淳,启唇轻声说道,他和窦淳计划布置了这么久,不就是为着这一天么?虽说过程不尽人意,总归结果是一样的,这个位置,只有窦淳才能坐,不管宫内有多少人心怀叵测,他都会帮助窦淳坐稳皇位的。 就在他二人凝视着彼此,交换无声的默契时,吕福将医案带回来了,同时也将尽忠职守的太医署丞一并带回来了。 因着其他人进了寝室,所以窦淳和卓惊凡的手便放开了,卓惊凡自觉的退到了一旁,不理会太医署丞见到他时的惊讶。而吕福则一脸见怪不怪的将医案呈给了窦淳,窦淳接过来翻了翻,便又递给严太医。 这时,门外有内监传话,竟是淑妃求见。 "她来得倒是很快,吕公公,要麻烦你了。"窦淳冷笑一声,转头对着吕福说道,吕福赶紧躬身行礼,"殿下言重了,这本是老奴的职责所在。"语毕便径自出了寝室,去往甘露殿门口。 甘露殿的门口,淑妃已经下了肩舆,领着一众宫人正和守卫对峙着,吕福见了眼神闪过一丝冷凝,快步上前,先躬身向淑妃行礼问安,"小的见过淑妃娘娘,娘娘万福。" "吕公公请起,本宫听闻圣人的甘露殿似乎出了状况,因此特来查看,不知圣人是否安好?"淑妃见着了吕福,挑了挑眉开口问道。 "回娘娘,圣人已经歇下了,且甘露殿一切安好,不知娘娘所谓的出了状况,又是从何处听来的?宫里头竟还有这等乱嚼舌根子的贱婢,还请娘娘将那起子贱婢交给小的才是。"吕福恭敬答道,末了竟是向淑妃要人。 "吕福!你好大的胆子!圣人此刻已是昏迷了,你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辞,还要拦着本宫,莫不是想要造反罢?!"谁知淑妃竟是先发制人,张嘴便将圣人昏迷的事儿给嚷嚷出来。一旁的宫人和侍卫自是脸色大变,惊疑不定的望着叔妃和吕福。 "淑妃娘娘真是好大的口气,不知道这个时刻,娘娘又是如何从已经下了钥的宫门出来的?且甘露殿是圣人的寝殿,未经传召不可擅闯,娘娘如今站在殿门口,张嘴就诅咒圣人,依本宫看想造反的人是娘娘罢?"吕福还未开口,突然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众人闻声望去,竟是太子殿下。 淑妃瞳孔骤缩,显然没想到太子会比自己快一步,她本就是想要趁着太子未来,先将局势给控制住,可没承想自己还是晚了一步,淑妃心里不禁愤愤的想着,东宫的钉子不是说没见着太子离宫么?如今站在她眼前的又是谁?! 窦淳双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走向殿门口,众人见了自是赶紧向他行礼问安,窦淳冷着脸,叫了起,对着僵立在原地的淑妃说道:"怎么,娘娘不打算回答本宫的问话么?本宫倒想问问娘娘,这个时候是如何进得甘露门?且谁给娘娘的胆,使得娘娘竟敢在圣人的寝殿外大声喧哗?不怕扰了圣人休息么?!" 窦淳一连串的逼问,打得淑妃措手不及,她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愤恨,板着脸说道:"殿下此时又为何会在甘露殿?既然圣人已经歇下了,殿下还滞留甘露殿是何居心?" "娘娘不用急着逼问本宫,还是请娘娘先回答本宫的问题罢,娘娘方才张嘴就诅咒圣人,是何道理?"窦淳徐徐的开口,堵回了淑妃的问话,一下子就将对方噎得说不出话来,窦淳也没想让淑妃回答,因此一挥手,本就等在一旁的侍卫们,立刻将淑妃一行人团团围住。 "窦淳!你这是要造反么?!"淑妃气急,忍不住破口大骂。 "娘娘张口闭口就是造反,看来是魔怔了,还不快将娘娘扶回去。"窦淳淡淡地说道,立刻有宫婢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淑妃的双臂,还有另一个宫婢将揉成一团帕子的塞进淑妃嘴里,以防她再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来。随后淑妃就被连拖带拉的,拖离了甘露殿,往着她的湘云殿而去,而原本跟着她的宫人们,却是被扣留在原地。 淑妃的宫人见了殿下的铁血手腕,心下都是一片骇然,此时站在原地,均是忍不住瑟瑟发抖,心里都在担忧着不晓得殿下会怎么处置他们。窦淳却是连看也没看一眼,摆摆手,自有另一队侍卫将宫人们押下去。 "使人守着湘云殿,别让淑妃再出来了。"窦淳对着吕福吩咐道,吕福恭敬应下,知晓淑妃这是自己作死,敢和殿下对着干,就得承受住失败的后果。 将蹦跶的淑妃摁住后,窦淳又匆匆的转身进了甘露殿,吕福自然也跟了上去,两人进了寝室,严太医便迎了上来,"禀殿下,圣人的体内似乎本来就有一种余毒,顾太医花了几年的时间都无法将毒彻底清除,后来圣人误食了与毒性相冲的壮阳药,使得本已被压制住的毒性彻底爆发。" 严太医顿了顿,接着又说:"不仅如此,圣人因着闻了一种极其厉害的香料,催促了毒性的爆发,可这些都不是主因,若只是如此,精心调养着,还是有痊愈的可能,圣人的身子骨撑不住,主要是圣人又中了另一种毒,这后一种毒极其霸道,才是使得圣人昏迷不醒的主要原因。" 众人闻言心下一凛,窦淳和卓惊凡更是面面相觑,就在寝室内气氛一片沉重时,顾太医终于来了。顾太医一进寝室,就见到了一脸灰败躺在床榻上的圣人,他赶紧上前去替圣人把脉,随后脸色大变,踉跄一步跪倒在床榻边。 "顾太医,圣人的情形如何?"尽管窦淳已经心里有数,不过他还是开口问道,毕竟顾太医最了解圣人的身体,或许顾太医会有其他不同的看法也不一定。 "禀殿下,圣人……圣人……"顾太医抖着唇,竟是开始哽咽了,窦淳见状心里一沉,看来严太医所说的三个月之期,是真的。 "起来回话。"窦淳皱了皱眉,示意有福将对方搀扶起来,顾太医的年纪也不小了,先是被左右卫率护送进宫,再是被圣人的病情打击,此时看起来竟是显出一副老态龙钟的颓丧。 "禀殿下,微臣……无能为力。"顾太医哽咽着说道,语毕竟是泪湿满襟,看起来颇为悲痛。 "本宫知晓了,你二人……尽力而为罢。"窦淳眼神幽深,抿了抿唇后,对着严太医和顾太医说道,他二人恭敬应下,便留在了甘露殿侍候圣人。 窦淳则是带着卓惊凡前往两仪殿的书房,按照两位太医所说,圣人是不可能康复了,因此他们得及早做好准备,先是要将圣人病重的消息压下来,免得朝中人心动荡,使得某些人趁机作乱。 除此之外,他现在最先要做的,便是先恢复卓惊凡太子妃的身份,因此他连夜召来了中书令、尚书令和门下侍中,以及太傅、太师、中书舍人、给事中等几位阁老议事。 中书令是卓惊凡的阿耶,他自是第一个赞成恢复卓惊凡太子妃的身份,尚书令和门下侍中都是纯臣,自也没有意见,至于太傅和太师二人,他们只是名头听着响亮,本就没有什么实权,如今能够被召进宫来,也是因着太傅姓傅,是太子的母家,这一点自知之明,太傅还是有的。而众人原以为会反对的中书舍人和给事中,竟也没有反对,他们自是不知,中书舍人和给事中早就是太子的人了。 因此很快的,中书舍人便草拟了一道圣旨,经由窦淳确认后,盖上了玉玺,就等着明日一早上朝时宣旨。卓惊凡事先得了窦淳的示意,已经先回了东宫,不过他没有回到宜秋宫,而是进了承恩殿。 这一晚,两仪殿的书房烛火亮了一整夜,东宫的承恩殿也是一夜未熄灯。…… 隔日一早,窦淳带着中书令等大臣,前往两仪殿正殿上早朝,同时圣旨也传到了东宫,先是褒奖了卓惊凡一番,认为他品行上佳,先是替太子祈福一年实是有功,后又在太子遇刺重伤时日夜侍疾,此等行为堪为表率,因此特意恢复其太子妃的身份。 这道圣旨自是引起一阵哗然,一年前卓郎君才因着不能替太子孕育子嗣,因此被废,可此时圣人又褒奖了卓郎君,还恢复了其太子妃的身份,就算众人心里有所不满,也不敢指责圣人。只私底下里的揣测是怎么都少不了,毕竟圣人这道圣旨不是自打嘴巴么? 不管怎么说,卓惊凡又成了太子妃,他再度成为太子妃后,第一件事便是前往昭云殿。 淑妃已经因着魔怔,所以被禁足了,此时宫务便在贤妃手中,只贤妃有了身孕,平日里不宜操劳,因此卓惊凡此刻来到昭云殿,实是为了接过宫务。虽说皇后还在,按理来说,怎么都轮不到太子妃来掌管宫务,可是圣人没剩多久好活了,卓惊凡即将成为卓皇后,先接过宫务也未尝不可。 当然,这些旁人都不知晓,因此贤妃对于太子妃的行为,自是有所不满。 "太子妃,皇后尚在,就是本宫无法掌管宫务了,这宫务还是得交到皇后手里罢。"贤妃冷着脸,毫不客气地说道。 "既然贤妃都开口了,本宫便等着你将宫务交还给皇后了。"卓惊凡不介意贤妃的不客气,淡淡地开口说道。 贤妃被卓惊凡一噎,只得忍气吞声地将宫务交还给皇后,在她的心里,自是以为皇后肯定会刁难太子妃,毕竟皇后不喜太子妃是阖宫上下都知的事,因此她先假意将宫务交出去,待到皇后出了纰漏,这宫务还不是得回到自己手里? 可没承想,贤妃如意算盘打得好,她才刚将宫务交出去,圣旨就来了,圣旨将她关在昭云殿中养胎,摆明了不管皇后掌不掌宫务,这宫务都没了她的份儿。贤妃自是气得牙痒痒的,不过再怎么说,还是龙嗣重要,因此她只得咬牙忍下这口气,乖乖地待在昭云殿养胎。 立政殿中,皇后和王姑姑正为着失而复得的宫务高兴时,太子妃就来了。 皇后和王姑姑僵着一张脸,看着本来被废的卓郎君,又成了碍眼的太子妃,皇后的心里真是怎么想怎么不得劲儿。 "儿臣见过母后,母后万福。"卓惊凡平静的向皇后行礼问安,皇后干巴巴地叫了起,脸上的神色真是难看得很。就算先前的太子继妃人选她不满意,可再怎么样,都好过眼前这个不会下蛋的郎君罢?也不知圣人是怎么想的,竟是又将他复立为太子妃。 卓惊凡则是暗中观察着皇后的神情,自从昨晚上他听了顾太医和严太医对圣人身体诊治的结果之后,不知怎么的,他的心里便隐隐的怀疑着皇后。 整个后宫里,唯有皇后的立政殿窦淳并没有安插太多的人手,一来是因着圣人极少踏足立政殿,皇后已经差不多等于被打入了冷宫,二来是因着皇后是他的母后,所以窦淳便没有使人盯着皇后。若说整个后宫里,还有谁能避过窦淳的耳目对圣人下毒,那就只有皇后了。 仔细回想起来,圣人可不就是因着和皇后争吵,所以才会在立政殿晕倒?圣人的身体就算有余毒,也不至于是急怒攻心就会晕倒罢?且顾太医和严太医信誓旦旦,表示圣人体内新中了一种毒,因此卓惊凡怎么想,都觉着皇后实在清白不了。 只这个猜测他自是放在心里,还没有说出来,毕竟没有真凭实据,突然指责一国之后对圣人下毒,这样的指控太严重,一个弄不好,他反而会将自己给赔进去,所以他才会想着先来立政殿,探探皇后的底再说。 "儿臣昨日听闻父皇身体不适,不知母后可曾听说?"卓惊凡紧盯着皇后脸上的神情,状似无意的开口问道。 "……圣人的年岁也大了,难免会有个小病痛,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的。"皇后顿了顿,语气平淡的说道。 "是么?可儿臣怎么听说,父皇在母后的立政殿里晕倒了?"卓惊凡做出一脸疑惑的样子。 "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本宫将圣人给气晕了么?!"皇后听罢脸色微变,语气凌厉地开口喝道。 "母后息怒,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儿臣担忧父皇的身体,怎么会说晕就晕呢?难道母后不担忧么?且后来顾太医还说了,父皇……"卓惊凡自是不怕皇后的色厉内荏,自顾自地说着,不过末了故意停了话头,面带迟疑的望着皇后。 "顾太医说了什么?"皇后的心里一跳,不过随即强自镇定下来,斜睨了卓惊凡一眼。 "顾太医说,父皇会晕倒是因为中毒了。"卓惊凡不放过皇后面上丝毫的表情,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道。 只见皇后的瞳孔骤缩,脸上快速的闪过一丝惊慌,卓惊凡心里一沉,第一次对皇后产生了怨怼的心情,窦淳的处境有多艰难,难道皇后不知道么?本以为皇后被关在立政殿里,就能少了蹦跶的机会,可没承想,皇后竟还能钻了空子,对圣人下毒! 卓惊凡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且他搞不懂皇后的想法,怎么会突然就对圣人下了毒手呢?难道只是被关了一年多,皇后心有不甘,就要毒死圣人? 60第六十章 驾崩 卓惊凡坐在皇后下首,冷眼瞧着皇后眼中闪过的惊慌,他的心里已有七八分确定,圣人会中毒和皇后脱不了干系。此时他的心中忍不住升腾起一股怒火,对皇后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更多的,却是对皇后将局面搅得一团乱的怨怼。 因此他也不耐与皇后周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便也不管皇后的脸色,径自地离开了立政殿,就算宫务交还到皇后的手上又如何?圣人已经昏迷不醒了,皇后再威风也没几日了。 只卓惊凡想到若是窦淳知晓对圣人下毒的人是皇后,心里不知道该有多伤心?他揣着对窦淳的担忧和心疼,快步的回到了东宫。 由于卓惊凡已经恢复了太子妃的身份,因此东宫上下对他自是不敢怠慢,且先前就算他迁到了宜秋宫替太子祈福,东宫的宫务也还是他在打点,因此对东宫的宫人来说,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被废的卓郎君又成了太子妃罢了。 要说太子妃复立,东宫里有谁的心里最不是滋味,当属秋水阁里的李承徽了。 李承徽亲眼见证了太子妃的被废和崛起,一年多前太子妃被废时,她也不是没有起过心思,可她没想到,太子妃就算被废了,还是把持着东宫,且圣人竟是对太子将东宫宫务交在一个被废的太子妃手上毫无意见,因此纵使李承徽心里有再多的想法,也不敢显露出来,只能静静等待着机会。 可她这一等,却是等到了太子妃复立。 李承徽坐在秋水阁里,满心的苦涩,这一年多来她也不是没想着在殿下面前露脸,她也成功的见到了殿下几次,可殿下对她一直是淡淡的,别说宠爱了,殿下根本是一点儿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久而久之,李承徽也就渐渐的死心了,她乖乖的待在秋水阁里,等着太子继妃入宫后,若能在太子继妃面前博得怜惜,或者日后还能仰仗太子继妃。 没承想,殿下竟是在迎娶继妃时遇刺,接着又出了萧家拿假的谷璧充当玉璋一事,最后竟是闹得萧家女无法入宫,要知道,当时李承徽听说了那道斥责萧家的圣旨后,心里就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她以为,没有了太子元妃和继妃,殿下又重伤未愈不能纳新人,东宫里就只有她一个承徽,圣人怎么着,也应该升一升她的位份了罢? 可是她满怀着希望,一日盼过一日,最后没有盼来自己的晋升,而是盼来了太子妃复立。…… 李承徽的心思卓惊凡自是不知,他现在正忙着接手宫务,第一件事便是打点淮王妃的丧礼,淮王妃薨逝之后,立政殿偏殿便封了起来,尽管并未挂起白幡,可侍候的宫人们都换下了鲜艳的衣裳,着了素服。 卓惊凡去了立政殿偏殿一趟,见着了几乎哭晕过去的窦芷容,他心里有些不落忍,且如今淮王世子跟在窦淳的身边,日后的淮王府一脉便成了太子党,为此他也不能不管窦芷容,因此他揽下了淮王妃的丧礼,并且将窦芷容等人送到了东宫。 卓惊凡派了詹事前往淮王府,在淮王府中设了灵堂,并且将淮王妃的尸首运回了淮王府。淮王府因着人都散了,此时偌大的王府竟显得冷清萧条,詹事领着内监将一切打点好。而淮王府中除了世子、小娘子和小郎君被留在了宫内,其余的侍妾下人们,都还在大理寺的大牢里。 太子遇刺一案,圣人本想着推到淮王的身上,可淮王迟迟未出现,圣人总不能将罪名安在淮王府上的女眷身上,因此这案子竟是就这么拖延了下来。此时淮王妃薨逝,圣人又昏迷不醒,因此卓惊凡和窦淳商量后,还是扣下了那群女眷,只让淮王世子窦珣带着窦芷容并小郎君回府祭悼淮王妃。 另一边,窦淳虽说压下了圣人昏迷不醒一事,可圣人已经连续几日未上早朝,对外说是身体不适,但是朝中已经隐隐有了风声,毕竟圣人无预警的突然病倒,这事儿听起来就有些不对劲,因此有些人难免想到了这其中怕是有阴谋。 只是就在群臣的心里起了疑惑时,窦淳立时拿出了圣人的手谕,证明自己监国替圣人代理朝政是名正言顺的,且同时太傅和太师亦拿出圣人的密旨,密旨中更是言明了若是圣人有了什么不测,便传位于太子窦淳。 如此一来,朝中众臣也不敢再对太子代理朝政有什么意见,再说太子是圣人唯一的血脉,太子继位可以说是理所当然,就是心里有些想头的大臣们,也找不出理由反对,唯一能够拿来作文章的,就是太子妃不能生育罢了。 可就在朝臣想要用这一点诟病太子和太子妃时,东宫竟传出了喜讯,原来是太子侍妾李承徽竟有了一个月的喜信,这下子那些本想要趁机上书的大臣们,只能默默的将写好的奏章塞进怀里。只他们也不是如此轻言就放弃的,回家改了改后,就开始劝着东宫进人了。 虽说李承徽有孕了,可是这还不够,先前圣人指了好几个太子侍妾,本应在太子继妃入宫后,也被纳入东宫,可前些时候太子腿伤未愈,因此这事儿便搁置在一旁,如今太子的腿伤看着好多了,那么纳人一事便可以提上日程了罢? 窦淳自是想好了拒绝的理由,先是以圣人身体不适,他为人子必须在父亲床榻前日夜侍疾,若在父亲病重时还有心思纳新人,岂非不忠不孝?再说京都外还有秦王、楚王起兵造反一事,他若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只安于自己享乐,岂非不仁不义? 这几顶忠孝仁义的大帽子扣下来,群臣哪里还有话能反驳?就是御史大夫想要死谏都找不到比窦淳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否则他们岂不是成了不忠不孝之人了?因此纳人这一事儿,被窦淳轻轻松松的挡掉了,他也不怕日后朝臣老调重弹,毕竟三个月后圣人驾崩了,他就得守孝,这一守就有三年的时间,三年后若他还不能站稳脚跟,必须受朝中老臣的掣肘,那么他这个皇帝也就不用当了。 圣人已经替他扫除了许多障碍,京都里一些百年世家在朝中的势力都被削弱了,且圣人特意指了卓惊凡为太子妃,就是为着卓家根基浅薄,日后无法成长为外戚威胁到皇权。圣人自己吃过外戚的苦,可当时他若不求娶傅家女,便坐不上皇位,所以圣人用了十多年,将京都里那些世家张牙舞爪的势力,一根一根拔除了,就是西北程家都成了困在京都里,被拔了獠牙和利爪的大猫。 圣人既是费了这么多心思,才替他铺平了前方的道路,他自是不能辜负了圣人才是,如今圣人替他走了九十九步,这剩下来的一步,就让他和卓惊凡一起来走。圣人来不及完成的宏愿,他来完成;圣人来不及开创的盛世,他来开创,他誓要缔造出大周朝历代以来最为辉煌的政绩。…… ****** 三个月转瞬就过,圣人昏迷的这些时日以来,只有清醒过一次,那唯一的一次清醒,圣人只做了两件事:一是拟了传位诏书,二是封了窦芷容为县主。除此之外,圣人旁的什么都没做,实也没心力再做什么,圣人只是一直紧紧握着手指上的玉扳指,眼中带着缅怀、伤痛、愧疚等等一些窦淳看不懂的情绪。 之后圣人便又睡了过去,这一次,便再也没有醒来。 大周文武二十五年六月,圣人驾崩,太子窦淳即位。窦淳即位后并未改年号,而是沿用了文武。 于此同时,秦王、楚王的叛军在离京都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被程家率领着京都周围各州诸府的几万府兵给拦住了。 两军相遇的地方正好是淮水边,秦王楚王和程家率领的府兵隔着淮水遥遥相望,他们自然也收到了圣人驾崩的消息,因此起了拉拢程家的心思,毕竟当初程家被圣人一纸诏书召回了京都,经营许久的西北就这样拱手让给了贺家,程家的心里肯定是记着这笔帐的。 只是他们捉了贺家大郎的一双儿女,逼着贺家跟着造反,贺家军心里头肯定憋着一股气,此时若让他们和程家碰在一起,怕是要起纷争,届时闹了个窝里斗反倒不美,因此他二人凑在一起讨论,想拿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而这时在淮水另一边的程家,也有自己的思量。 程家阿郎为行军元帅,两个儿子也是副元帅,可这都是战争时期的临时军衔,待到平乱完,他们又会恢复为原本的官阶和军衔。 程阿郎原本为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听著名头好听,却没有兵权只是个散官的官衔,他也不是不知道圣人点名他带兵的意思,不就是为了测测程家的忠诚度,可没承想,圣人还来不及看见结果,竟然驾崩了。 对于圣人的突然驾崩,程家儿郎心里是既震惊却又隐隐有着一丝窃喜,如今朝中只有一个刚成年的太子,倘若他们加入秦王的军队,一路杀回京都,要拿下皇位似乎也不是难事,届时不论是秦王也好、楚王也罢,不管是哪一位大王得了皇位,程家都有从龙之功,日后程家的前途也就不用烦恼了。 程家越想越觉着此路可行,他们被圣人困在京都里已经十多年,心里早就累积了许多不满和怨恨,此时不爆发更待何时? 因此程家立刻修书一封,让探子秘密送往叛军驻扎的营地,交到了秦王的手里。也是秦王和楚王料到了程家必会有所动作,所以故意放松了营地的警戒,让程家的探子可以顺利摸到秦王营帐。 秦王和楚王得了程家的准话后,自是高兴不已,有了程家手上几万府兵的加入,使得他们的队伍更加壮大,就算京都有羽林军等禁军守卫,只怕也抵挡不了他们的二十万大军。 二王信心满满,自是接受了程家的投诚,只他们还顾虑着贺家,因此对外仍旧做出一副和程家在淮水两边对峙的假象来。…… 这一日,贺家大郎的营帐迎来了窦泽。 贺家为着被掳走的一双儿女,假意和秦王合作后,不多时就见到了淮王,当贺大郎见到淮王跟在秦王身边时,心里自是震惊不已,同时也为着淮王妃的处境担忧。淮王擅自离京,且还和秦王搅和在一起,那么被他独自留在京都里的时娘,该如何面对圣人的震怒和质疑? 为此贺大郎对窦泽根本没有好脸色,尤其是后来又收到了贺时娘病逝的消息后,自此贺家人完全不待见窦泽,一点儿也不把窦泽当成贺家的女婿看待。所以此时窦泽突然来访,贺大郎压根儿不想招待对方,他连见都不想见到窦泽,又怎么会想听他说话?因此贺大郎将窦泽晾在营帐外,就是不理会对方。 谁知窦泽这次倒还算硬气,愣是在营帐外等了好几个时辰,就为了见贺大郎一面,连秦王和楚王都被窦泽惊动了,纷纷出面帮窦泽说情,使得贺大郎不得不憋着一口气退让一步。 待到窦泽进了贺大郎的营帐后,贺大郎冷着一张脸,沉声问道:"不知淮王到底有何要事,非得见末将不可?"贺大郎虽自称末将,可一点儿也没把窦泽放在眼里,连敷衍的行礼都不愿意,仍旧坐在书案后。 "贺铮,本王知晓你心中有怒气,本王也不怕与你说实话,本王既然敢离开京都,便是算准了圣人不会对时娘下手,事实证明本王没有料错,圣人不仅没有对时娘下手,还封了我儿为世子,就连容姐儿也得了一个县主,本王对你贺家,也算仁至义尽了。"窦泽眼中带着阴翳,缓缓地说道。 "如此末将还得多谢淮王了。"贺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贺铮,你也不用说话这样阴阳怪气的,贺家认为本王对不起时娘,时娘又何曾对得起本王了?你可不要告诉本王,你不晓得时娘心里到底想着谁。"窦泽咬牙切齿的说道,自己费尽心思娶来的贺家嫡女,心里不只没有自己,竟然还装着圣人,这样的奇耻大辱,让他怎么吞得下这口气? 打从他无意间窥探到了贺时娘的心思后,心里无比的震惊,忍不住开始怀疑,窦珣和窦芷容是他的骨肉么?会不会他根本就是替圣人养孩子却不自知?只这样的怀疑无凭无据,他也不可能质问贺时娘,再者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他的脸面往哪里摆?自己的夫人想着自己的阿兄,自己的儿女有可能是阿兄的孩子,贺时娘丢得起这样的脸,他窦泽可丢不起这样的脸! 贺铮则是瞳孔骤缩,他没想到时娘的心思会被窦泽看穿,可他很快就定了定心神,冷声说道:"自打时娘嫁入淮王府中,替淮王您生儿育女,操持府中大小事务,尽了为人妻子应尽的义务和责任,如此淮王竟是还不满意么?非要在时娘过身后,还在这里编派她!" 贺铮一口咬定窦泽说贺时娘心里有旁人是污蔑,毕竟他笃定窦泽肯定没有证据,否则早就闹上了贺家,要贺家给一个说法才是,如今窦泽只是在他面前说道两句,更是证明了对方不过是猜测或是听了些风声罢了。 窦泽见贺铮一脸坦然的模样,心里嘀咕一声,贺家莫不是真不知道贺时娘龌龊的心思罢?想想也有可能,贺家若当真知道贺时娘的心意,如何还会将贺时娘许给他,送进宫中不是更好?一来全了贺时娘的念想,二来也能让贺家的前途更进一步。思及此,他的脸色便缓了缓,原先以为贺家故意用贺时娘膈应他的想法,也淡了一些,或许他真是错怪了贺家。…… 东宫崇仁殿 窦淳虽然即位了,可是因着圣人的驾崩还有诸多事宜,因此还未举行登基大典,也还没有迁宫。只他虽还未正式迁宫,但平日里大多时候都是待在两仪殿和甘露殿,已经极少回到崇仁殿了。 此时他会回到崇仁殿,是为着和卓惊凡讨论一月后的登基大典,以及册封皇后的事宜。 "凡凡,我当日说过必会立你为后,一个月后,我便举行册封仪式,正式立你为后。"窦淳坐在卓惊凡面前,握着他的手真挚的说道。 "殿下心里记着臣,臣自当是感激的,只臣觉着此番不是立后的时机,待到……殿下的长子诞下后,再谈立后许是恰当些。"卓惊凡抿了抿唇,温声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诚然窦淳的真心让他感动,可是窦淳才刚登基,此时要立一个郎君为后,必定会受到不小的阻碍,在他看来,何不等到日后立稳了脚跟,再来谈立后。 窦淳听罢皱了皱眉,心里也知道自己太急了,只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朝中一些老臣仗着原先在父皇的跟前有脸面,越发的不知道自个儿的位置,待到登基大典后,我定要让朝中众人知道,不是资历老就可以倚老卖老,对我指手划脚!" "殿下……不,臣该称您为圣人了,圣人心里有成算自是好的,只圣人也该知晓,若是大肆清理了群臣,届时圣人手底下无人可用,反倒不美。"卓惊凡温声说道。 "私底下就不要这样拘谨,凡凡,我在你面前都不曾用'朕',你也别把圣人挂在嘴边,你是我的皇后,我自是拿你当一生的伴侣看待。"窦淳听卓惊凡口呼自己圣人,总觉着两人之间似乎被划出了一条界线,使得两人的距离变远了,因此他皱了皱眉,不让卓惊凡再喊自己圣人。 "……我知道了,你能如此待我,我很高兴。"卓惊凡愣了愣,抿着唇笑着说道,只他顿了顿,接着又说:"窦淳,有些话我只说一遍,今日你待我真心实意,我必也拿真心相对,倘若他日你变了心意,我也不会再纠缠不放。" "这话怎么说的,我怎么会变了心意呢?"窦淳嗤了一声,唬着脸说道。 "如今你已是一国之君,天底下多少美人等着你,就是你不想要,都有人巴巴地要送上来,他日你若见着了一个可心的,动了意,把人纳进了宫里,我也不会说什么,只当我们的缘份就此结束了。"卓惊凡淡淡地说道。 窦淳一愣,他第一次听见卓惊凡说出这样类似于想要独占他的话来,可他的心里没有别扭也没有尴尬,更没有对卓惊凡语出惊人的不喜。卓惊凡能够说出这番话,表示真的将自己放在了心里,他高兴都来不及,又哪里会去怪罪对方。 他只想着自己努力这么久,终于得了卓惊凡这番话,心里自是熨贴不已,他笑嘻嘻地说道:"凡凡,就像你说的,我已是一国之君了,难道我已说了不要,还有人敢将人塞给我么?如此不如换他来坐我的位置罢,你说是也不是?" 卓惊凡听罢睨了窦淳一眼,笑着说道:"你可记住自己此时的话,他日若真是闹出些不好看的,我便直接将你拉下来,自个儿坐上去,这也是个法子,你说是也不是?" 窦淳听着卓惊凡的威胁,心里真是越发的舒爽,凡凡将话说得越狠,表示他心里越看重自己,想着自己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真是越想越快活,若不是因着还要守孝,真想现在就将凡凡抱上榻去,好好抚弄一番才是。 卓惊凡见他笑得荡漾,自也是看出了他心里龌龊的心思,他忍不住脸红的啐了一口,"啧,窦郎你的笑容收一收罢,再笑下去口水都要滴出来了。" "……"窦淳刚回过神来,又被卓惊凡一声"窦郎"勾得心痒难耐,他忍不住伸出手,捏捏卓惊凡的掌心,然后顺着对方滑腻的掌心往上移,抚过洁白的手腕,钻入衣袖里,一路摸着细滑的手臂往上移。 卓惊凡被他摸得痒了,嘴里咯咯的笑着,身体不自觉的扭着,两人笑着闹着不一会儿就在软榻上滚成了一团。正当窦淳想要趁机偷点香时,有福尖利的嗓音在外面响起——李承徽求见圣人。 作者有话要说:卓惊凡:窦淳说情话的功力提高了,竟然让我听得心花怒放…… 窦淳:既然心花怒放,求热吻、求肉渣、求这样这样和那样那样…… 智商堪忧的淮王,上辈子若不是太子身边少了能干的太子妃,他和婉贵妃也不会逼宫成功,不过在最后一刻被自己的亲信背叛,也能间接证明淮王肯定不聪明…… ﹁_﹁ 另外,淮王的儿子是他自己的骨肉没错,贺时娘心里虽然有念想,可她做不来和自己大伯子通奸乱伦的丑事的…… 61第六十一章 李家 听着外面有福的禀报,卓惊凡和窦淳两人的动作同时一顿,窦淳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卓惊凡则是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让她进来罢,我倒要听看看,她有什么要紧事,非得在这个时候面见圣人。"卓惊凡见窦淳不作声,便知道对方心里不想见李承徽,不过他倒是对李承徽的来意颇有些好奇,想看看李承徽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既然卓惊凡开口了,窦淳自是不会拂了他的意,因此便允了李承徽的求见。 李承徽进来后,匆匆地瞥了一眼,就见到如今已是圣人的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坐在一块儿,她藏起心中的酸涩和嫉妒,整了整神色,恭敬地向二人行礼问安。 "起罢,你有何事要见朕?"窦淳淡淡地叫了起。 "禀圣人,妾的家里听闻妾有喜后,递了话进来,想要来看望妾,妾不敢擅自做主,因此特来询问圣人。"李承徽低垂着头,恭敬拘谨的说道。 窦淳和卓惊凡对望一眼,看来李承徽的家里有些蠢蠢欲动了,毕竟李承徽可是圣人目前唯一的侍妾,且还是个有孕的侍妾。待到登基大典后,圣人必会封赏后宫,届时李承徽就算没有个妃位,九嫔的位置也是跑不掉的,因此她的家里如今也是跟着水涨船高,就是往日再低调,现在也忍不住有些飘飘然了。 不过李承徽看起来倒还是个识相的,没有看不清自己的身份,还知道将这事儿摊在圣人面前,若是她能够一直这样谨守本份,许她一个妃位,让她在后宫里安享荣华富贵也不是不行;怕就怕她心里头有念想,再被旁人撺掇一下,就要仗着替圣人孕育了龙嗣的身份开始蹦跶了。 "如今月份还小,倒是可以见一见,待到月份大了,便不好见人了。"窦淳没有开口,倒是卓惊凡沉吟一会儿后,淡淡地说道。 "嗯,太子妃说的有道理,自你入宫以来,这么些年了还不曾见过家里人,如今你有孕在身,朕便准你召家里人进来陪你说话罢,只你记着,该到显怀的时候,便不要再四处走动了。"窦淳知道卓惊凡的顾虑,点点头附和了卓惊凡的说法。 "诺,妾省得。"李承徽捏紧手中的绣帕,面上一派平静的应下。 "若无其他事便退下罢。"窦淳懒怠再和李承徽说话,若不是因着对方还有用,他连这一个承徽都不想留。李承徽听出他话中的不耐,自是赶紧退下。 待到李承徽退下之后,卓惊凡才淡淡地说道:"目前看起来她倒是个知趣的,纵使往日里有些胡涂,大事儿前拎得清就行了,总归是你名义上的侍妾,也不好做的太绝,你才刚登基,凡事还是得低调些。" "嗯,不过也幸好东宫里还有她,不然到时候宫里还得进新人,若是再来的是个不省心的,没得让人心烦。"窦淳摆摆手,语气中带着厌烦。 "其实不只她,太极宫的佛堂里可还有个苏奉仪呢。"卓惊凡冷笑一声提起苏奉仪,眼中却是没有什么笑意。 "她算个什么东西?有孕这事儿若是搁在她身上,你且看着罢,她肯定是不甘沉寂的,非得搞出事情来不可。"窦淳撇了撇嘴,非常不待见苏奉仪,也不怪他对苏奉仪成见这样深,毕竟苏奉仪可是和淑妃合谋,对圣人下毒呢,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窦淳没有将她们剥皮凌迟就已经很好了。 这三个月来,窦淳发作了许多宫妃,其中淑妃自是首当其冲,毕竟她让苏奉仪交给苏署令的毒药已经被搜了出来,人证物证俱在,也容不得淑妃再抵赖;且淑妃身边的宫婢受不了刑求,自是将她以往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最后窦淳送了一杯毒酒、三尺白绫与淑妃,赐了她死罪。 至于苏奉仪自也是逃不了,只她声称自己不晓得那是毒药,毕竟淑妃从来没有明言,只说是补身子的药,再者她也怕东窗事发时沾惹一身腥,所以从来都不曾亲自去见苏署令,只让身边的宫婢出面,因此几番对质拷问下来,她竟是显得清白得很。只死罪难逃活罪难免,擅自离开佛堂就是不对,因此窦淳也不用再网罗其他罪名,直接一道圣旨让她剃发为尼,关在太极宫的佛堂里为着大周朝诵经祈福,苏奉仪这一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处置了淑妃和苏奉仪后,婉贵妃自也是讨不了什么好,毕竟窦淳当年会中毒,可全拜婉贵妃所赐,因此圣人一昏迷,婉贵妃的处境便一落千丈。旁人不知道,窦淳可是清楚得很,圣人对婉贵妃可没有几分真心,往日里的宠爱都是做出来的假象,为了安抚程家,让程家心甘情愿待在京都里。 也因此窦淳根本不怕惹怒圣人,圣人一倒下,他便开始整治婉贵妃。 只让窦淳奇怪的是,卓惊凡似乎很在意婉贵妃,且还对婉贵妃周围的人也很在意,卓惊凡还不只一次派人调查婉贵妃身边的人,每一次的结果似乎都让对方挺失望的。窦淳自然是好奇得很,可他问了几次,都问不出所以然来,便将这事儿放在心里。 卓惊凡自是对婉贵妃相当在意,毕竟这一位在上辈子可是大梁朝的端慧仁皇后,如今历史虽然有了改变,窦渊提早死了,本应痴傻的窦淳清醒过来,继承了皇位,大周朝总算不是灭在了窦渊手上,可大梁朝的开国祖宗却是还没出现呢。 他来到这里一年多,私下里也派了不少人去调查梁仲轩,可没承想,底下人的回报都是找不到这个人,不只是淮王身边没有,就是婉贵妃和程家身边也没有这一号人物。这样的结果自是让卓惊凡惊讶万分,毕竟就他所知,梁仲轩本是淮王麾下的一名大将,深得淮王器重和信任,因此才会使得淮王对他没有防备。 按理来说,要找出这样一个人,应不会太难才是,可是偏偏他这一年多来,怎么打探都打探不到有关梁仲轩的丝毫消息。 卓惊凡深深的苦恼了,一日不找出梁仲轩的踪影,他就一日不得安心,毕竟上辈子就是这号人物,灭了大周朝,开创了大梁朝的盛世。有这样一个人躲在暗处里,觊觎着窦淳的皇位,简直就像一把刀悬在头顶上,日夜威胁着窦淳和大周朝的安危,所以他说什么也得找出梁仲轩,就算不能除掉对方,也得把对方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好。 若说卓惊凡的心里没有想除掉梁仲轩是假,可让他真的毫无芥蒂的除掉梁仲轩,那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再怎么说,梁仲轩都是他的老祖宗啊,纵使他成了卓惊凡,可芯子没忘记过,自己实是流着梁家的血脉。 因此他想的是将梁仲轩捉起来,好吃好喝的供着对方,让对方一辈子老死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他和窦淳比梁仲轩年轻,肯定熬得过对方;倘若他和窦淳不幸走在对方面前,那么他就在死前拖着对方一起死,反正不管怎么样,这样一个隐患,是不能留下来的。 只他想得周到,却是怎么都找不到梁仲轩,这让他开始怀疑,大梁朝史书上记载的有关于老祖宗的身世,莫不是也是捏造的罢?…… ****** 李承徽得了圣人的应允,隔日便召了自己的阿娘和嫂嫂进宫。 李承徽的阿耶只是个从七品下的国子监主簿,虽因着女儿入了东宫封了承徽,所以也行了个从六品下的通直郎,可总的来说,从六品下的散官摆在京都里,那是一点儿也不起眼的,因此李家一直很低调,往常也不大与人走动。 可现在不一样了,李承徽虽然一样只是个承徽,可太子殿下已经继位,一个月后便要举行登基大典,况如今李承徽的肚子里还有着殿下唯一的子嗣,怎么看,李承徽未来的前途都是不可限量的,就是母凭子贵,那中宫之位也不是不能想一想。 因此李家哗然了,李家阿郎和李夫人心都在颤抖了,若是女儿真成了皇后,那么他们和圣人就是亲家了,日后女儿若是诞下皇子,他们可不就是皇子的外祖家了?李家人只要一想到这些,就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是有这般的大造化。 李承徽自是不晓得家中人是如何想,她入宫三年多以来,确实不曾见过家里人,如今李家递话进来,想必是因着听说她有孕,所以想进来看望她,为着家里人的体贴,李承徽才会去求了圣人,得了圣人的恩典,可以召见李家人。可没承想,李承徽是见到了阿娘和嫂嫂,可是却为着她们话里话外透出来的意思心惊。 李承徽如今还住在秋水阁里,待到圣人的登基大典过后,她才会随着太子妃迁入太极宫。此时她便在自己秋水阁的暖阁里,接见了阿娘和嫂嫂。 李夫人和李嫂嫂向李承徽行礼问安后,便开始关心着她的肚子,这可是圣人的头一个孩子,自是重要得很,李承徽听着两人的恭维,心里有些别扭,她手抚着肚子,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可是心里却是充满了苦涩。外人不晓得她的身体情况,她自个儿又怎么会不晓得?只圣人说了她有孕,那么她就是有孕,待到十个月后,她就会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只阿娘和嫂嫂说着说着,话里的意思竟是开始拐着弯向自己打探圣人的喜好和心思,李承徽蹙了蹙眉,淡淡地说道:"阿娘问这些做什么?"李夫人却没有马上回答她,反而对着周围望了一眼,李承徽看出她的意思,便将屋内侍候的宫人都挥退了。 待到屋内无人了,李夫人这才握着李承徽的手,细细的说着,"你个傻孩子,如今你有了身孕,自是不能服侍圣人,难道你要让那一位越过你去?虽说他是个郎君,就是再得宠也不会有子嗣,可也不能任由他坐大,毕竟圣人还未立后,也不见得就是那一位得了好。" "什么越过我去?阿娘这话可不能再说,太子妃本就是在我之上,又哪里需要越过我?"李承徽被李夫人大不敬的话唬了一跳,口气有些重的说道。 "小姑子你就是太软和了,如今你有了龙嗣,就是他是太子妃又如何?待到一个月后圣人封赏后宫,还不晓得是谁在谁上面呢,且阿家说的无错,如今你不能服侍圣人,可得为自己多想想才是。"李嫂嫂在一旁,也跟着附和李夫人。 "为我自己想?阿娘,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李承徽的眼神一闪,开口问道。 "如今你不能服侍圣人,可得自个儿挑个可心又听话的,在圣人来看望你时,让她替你服侍圣人,这样既是讨了圣人的好,又能把圣人留下来,岂不两全其美?"李夫人轻声说道,一旁李嫂嫂自是跟着点头。 李承徽闻言没有作声,只是沉着一张脸思索着,李夫人和李嫂嫂对望一眼,知道对方应是意动了,李夫人这才又说:"你也别担心,那宫婢服侍了圣人之后,隔日一早你便赏她一碗汤药,自是什么也留不下来,你的孩子还是圣人的独一份儿。" "这事儿不是这样好办的,阿娘您不知道,宫内不比宫外,就是宫妃承宠时,床边都还有彤史女官,我若真在圣人的床上塞宫婢,怕是圣人还没睡呢,整个后宫都知道了。"李承徽抿了抿唇,开口说道。 李夫人和李嫂嫂哪里知道宫内的规矩,此时听了都有些哑口无言,她们自是以为圣人行那事时应当是挥退了所有人,那么床上是谁也就不重要了,她们又怎么知道圣人睡了谁、怎么睡、睡多久都有彤史女官在一旁记录着呢。她们本想着用后院主母拢络夫君的手段便绰绰有余,此时这样一听,才知晓深宫内院和平常人家,当真是不一样的。 "如此……该怎生才好?"李嫂嫂吶吶的说道,她和阿家今儿个进宫来,就是为了替李承徽支招来的,她们本想着李承徽若是能拉拢了圣人的心,日后宫内要进人时,李承徽许是可以说上话,届时再让李承徽说说情,让李家三姐儿也入了宫来,姐妹两个在宫里有个伴,一起服侍圣人,也算是美事一桩。 可现在她们想的法子,被李承徽不软不硬的顶了回来,顿时让她婆媳二人无计可施,她们本也不是多聪慧的娘子,此时便只得神色尴尬,不知该说什么了。 李承徽见阿娘神色有些恹恹的,心里叹了一口气,温声说道:"阿娘,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就像您说的,如今我怀着圣人的子嗣,圣人自是不会亏待我,我也不用想耍手段留住圣人,圣人心里可是门儿清,谁好谁不好,圣人自有一本帐。" "小姑子你别怪我说话直,你能这样想自是好的,可你也得替家里打算一下,你不能自己好了,却将李家给落下了。"李嫂嫂听罢,还不等李夫人作声,便抢着开口说道。 "嫂嫂有话便说罢,嫂嫂要说我落下李家,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李承徽挑了挑眉,在心里暗想着,看来阿娘和嫂嫂今日入宫,果然还有别的心思。 "小姑子如今和往日不同了,待到一个月后封赏,自是能更进一步,你不想着提携家里,届时你风光了,可李家还落在泥地里呢。"李嫂嫂不顾李夫人警告的眼神,张口就是一阵数落。 "嫂嫂这话我可不爱听,阿耶本只是个从七品下的国子监主簿,因着圣人开恩,能够得个从六品下的散官,俸禄和待遇都是通直郎的品级,这样的恩典在嫂嫂眼里竟还是我落下了李家不成?"李承徽冷了脸,淡淡地开口。 "阿翁是行了官,可你阿兄呢?家里还有三姐儿和四姐儿呢?今儿个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阿家和我为何急吼吼的给你献计来了?就是指望着你日后提一句三姐儿,好让三姐儿能够入宫,李家若是能出一位皇后,才是真正的提携李家,就是没有皇后,两位妃子也够风光了。"李嫂嫂似是已看见了日后李家的风光,竟是双眼放光,不断大放厥辞。 "嫂嫂想的可真美,偏偏自古便没有一门出两位妃子的,今儿个我也把话撂在这里了,你们想送三姐儿入宫,行,自个儿找门路,若是三姐儿过了采选,那是她的命,我也不会拦着,可若要从我这里走,我只能说没门!"李承徽彻底冷下脸来,瞥了不知所谓的嫂嫂一眼,毫不留情的说道。 李夫人和李嫂嫂被李承徽强硬的态度惊着了,李承徽好歹也是东宫里有品级的侍妾,哪里能让一个没品级的无知妇人给拿住了,就算对方是自己的嫂嫂,可在宫里,那也是先行的国礼后家礼,在一个正五品的承徽面前,李夫人和李嫂嫂的身份那是一点儿都不够看的。 李承徽也不想和李夫人闹得太僵,只李夫人和李嫂嫂的盘算是不可能的,自己自是得敲打她们一顿,省得日后她们借着自己的名头行了事儿,闹到圣人的面前,自己肯定是讨不了好的。 待到李夫人神情窘迫带着李嫂嫂匆匆地离开后,李承徽整个人瞬间瘫了下来,往日里自己的位份不高,宫里还有傅良娣和张良媛时,家里从来不曾想过这些;如今自己成了圣人唯一的侍妾,家里人的心便慢慢大了。 她倒是不知道,要入宫是三姐儿自己的想法,亦或是家里的决定?只不管是谁的决定,就是三姐儿真能入宫,怕是一个才人就顶天了,圣人如何会让一门出两个妃子?如今她替圣人办事,一个妃位肯定跑不掉,且圣人肯定也不会亏待李家,三姐儿何苦还要再填进宫来? 只她真心替家里着想,李夫人和李嫂嫂可不这样认为,她们回了家后,自是将李承徽的意思说了一遍,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成了李承徽不顾李家死活,更是不愿意让三姐儿入宫分她的宠。 李家三姐儿听了,自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她嘤嘤地哭着,"阿姐怎可如此自私?若是我入了宫去,自当和她一同尽心尽力服侍圣人,且倘若我们家有了两位娘子在宫中,自是比旁的人多了分优势,这些阿姐也想不到么?" "你阿姐自是比不得你聪慧温顺,当日若不是你年纪未到,进宫的就该是你了。"李家阿郎叹了一口气,话里隐隐有着责怪李承徽的意思。 "阿耶……"三姐儿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抽噎了一会儿,才又说道:"阿姐这样的性子,在那宫里又能讨得了什么好,就算她真的能诞下皇长子,日后怕是会连累得皇长子也遭圣人厌弃。"三姐儿一边说着,一边偷觑着阿耶的神色,见阿耶脸色越发凝重,她也就放下心来。 "你说的有道理,真姐儿的性子实在是……"李阿郎被三姐儿一席话说的,彷佛已经看见李承徽惹恼了圣人,连带着李家和皇子都遭了圣人的贬谪和厌弃。 "阿耶你不用担心,虽说阿姐不将我放在心里,可她毕竟是我阿姐,待到我过了采选入了宫去,自会帮扶着她。"三姐儿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让李阿郎听了自是连连点头。三姐儿眼见自己入宫之事彻底定了案,总算是吁了一口气,她多怕阿耶和家里听了阿姐的话,便改了主意不让自己入宫了,幸而一切都照旧,阿耶还是决定送她入宫。…… 李承徽和李夫人、李嫂嫂的一席话,以及李家众人的言论,自是很快的就被送到了窦淳和卓惊凡的案上。卓惊凡捻起那张记录着李家言论的薄纸,对着窦淳笑道:"难为李家三姐儿心思通透,竟是如此为胞姐着想,还未入宫便想着帮扶对方呢。" "一个无知的小娘子罢了,自以为读了几年书,嘴皮子利索些,就能哄得了全部的人了。"窦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这李家可不就被她哄住了,李夫人和李嫂嫂为何会进宫?还不就是被她有意无意的挑唆了,就是李家阿郎竟也被她说动了,想将她送进宫来。"卓惊凡看着密报内容,口里啧啧称奇着。 "李家阿郎若是有能耐,也不会在国子监主簿的位置上一待就是十几年,今儿个被一个小娘子哄住也算不得稀奇了。"窦淳浑不在意的摆摆手,一点儿也不将李家放在眼里。 "我看这李家上下,竟是没一个出息的,当初圣人怎么会将李承徽指给你啊?"卓惊凡翻了翻李家上下一口人的记录,皱着眉头不解的问道。 "程柔在这当中自是出了不少力,再者李家郎君虽没有什么能耐,可李家上下人口众多,看起来颇能生养,为着子嗣着想,皇子纳一个好生养的侍妾也算不得什么。"窦淳撇撇嘴,淡淡地说道。 卓惊凡听罢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将李家的资料随手摆在一旁,便不再提起此事。 62第六十二章 登基 大周文武二十五年七月,太子继位的遗诏一个月前就颁布了,民间也早已贴了告示,因此太子窦淳在钦天监选定的黄道吉日这一天封禅,随后大赦天下,颁布诏书接过传国玉玺,正式登基为皇。 窦淳在两仪殿的皇位上接受百官的朝贺之后,又带着太子妃和李承徽祭告宗庙与社稷,登基大典之后,窦淳正式迁出东宫搬进太极宫,他自然是住进了帝王寝殿甘露殿,而卓惊凡也跟着搬进了太极宫的立政殿,众所周知,立政殿一直是皇后的寝殿,这下子卓惊凡立时成了众人心中必须巴结奉承的对象。 李承徽自也是跟着搬进了太极宫,窦淳虽还未分封后宫,不过李承徽身为圣人唯一的侍妾,还怀着龙嗣,因此宫人们也不敢怠慢,照着圣人的吩咐,将李承徽安置在离立政殿不远的百福殿。 而先皇的妃嫔们,自都是迁到了专门安置太妃的永安宫,先皇所剩下的太妃中,位份高的只有德太妃和贤太妃,叶昭媛等位于九嫔的妃嫔们,都成了太嫔,至于九嫔以下的婕妤、美人、才人等等,都被送到了皇家寺庙出家。处理了先皇的妃嫔后,后宫里一下子就变得清净不少。 至于傅皇后在窦淳登基后,就成了皇太后,也终于能够离开立政殿,搬迁到了兴庆宫。 对于太后对先皇下毒一事,卓惊凡并没有说,可他觉着窦淳的心里应是有数,看窦淳后来对太后一直是淡淡的,也能猜出太后和圣人母子之间起了嫌隙。只太后毕竟还是圣人的生母,因此就算窦淳心里有再多的打算,在初登基之时,他也得替太后遮掩住那些个腌臜的阴私,做出一副母子情深、母慈子孝的模样来。 将太后送到兴庆宫后,窦淳派了羽林军驻守兴庆宫,明面上说着是要保护太后,可实际上为着监视对方,也是变相的禁足。对于太后的智商和手段,窦淳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还不如学着先皇,将她关起来才好,免得她又出来祸害他人。 要知道,傅太后如今可说是宫内最尊贵的娘子了,就是圣人都是她的儿子,若是放任她在宫内乱蹦跶,只怕不用多久,整个后宫就会被她搅得乌烟瘴气,毕竟窦淳头顶上还有个"孝"字,傅太后再不好,那也不是他能随意处置的,因此再三衡量之下,传了几次太医,傅太后便需要静养了。 窦淳将琐事打理好之后,便先封了李承徽为婕妤,算是定下了她的名份,接着他虽没有封赏卓惊凡,却将凤印交给对方,且将整个后宫都交给对方,不仅如此,他还吩咐后宫众人,需以皇后之礼对待卓惊凡,就是卓惊凡的吃穿用度,也是比照皇后的份例。因此阖宫上下,无人不知圣人对太子妃的宠爱,不,想必再过没多久,太子妃就要封后了。…… 李婕妤住进百福殿之后,百福殿东边的莞凌阁悄悄的多了一个娘子。 李婕妤听了宫婢的回报,心里跳了跳,起身说道:"既然住进了我的百福殿,我自是不好怠慢,也应当前去瞧瞧才是。"语毕,她带着几个宫人,便往莞凌阁而去。只是到了莞凌阁前,却被有寿带着宫人拦住了。 李婕妤不曾见过有寿,只她看着有寿身上的内监服侍,知道对方品级不低,因此态度也就恭敬些,"不知这位公公怎么称呼?我听闻百福殿来了新的妹妹,因此特意过来瞧瞧,就怕莞凌阁里不甚稳妥,亏待了新妹妹可就不好了。" "李婕妤有心了,只圣人有命,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接近莞凌阁,还请李婕妤见谅。"有寿躬身行礼,嘴里虽说着恭敬的话语,可态度强硬,一点儿都没有通融的余地。 李婕妤被他不软不硬的顶了回来,心里虽然有气,却也不好就此发作,毕竟她还不知道莞凌阁里的人是何方神圣,也不晓得面前的公公有几两重,因此她按捺下不悦,强笑着说道:"如此,就有劳公公了。"说罢便又带着人转身回去了。 待到进了百福殿偏殿,李婕妤将身边侍候的人都给挥退了,只留下一个宫婢说话。这一个宫婢叫做秋容,是在花容被杖毙后,被李婕妤提起来补花容缺的掌事姑姑。秋容的性子比花容更沉稳,脑子又清楚人也伶俐,因此李婕妤有什么事都会和她商量,就是前些时候李夫人和李嫂嫂进宫说的那些话,她也一字不漏的告诉了秋容。 此时李婕妤便歪在软榻上,让秋容搬了一个绣凳子坐到自己跟前陪自己说话,"秋容,你说莞凌阁里的那一位,是不是就是……"李婕妤低声说着,语意有些含糊,不过秋容却是听懂了。 "回主子,是不是也碍不着咱们什么,既然圣人把人安排到百福殿来,咱们便看顾着些,左右后宫里过了明路的妃嫔就主子一个,就是她真是怀了龙嗣的,可圣人不发话,在外人跟前,有了身孕的就是主子,莞凌阁里那一位又算得了什么?"秋容拿过一支美人槌,轻轻替李婕妤敲着腿,一边轻声说道。 "你说得也是,只圣人为何不封赏那一位?怀了龙嗣这是天大的幸事,我尚且求而不得,那一位有这样大的机运和造化,竟是不得怜惜么?"李婕妤有些不解,按理来说,圣人应是极为看重子嗣的,可没承想莞凌阁里那一位却是得偷偷摸摸的,还要她站出来当挡箭牌……思及此,她心里一跳,压低音量说道:"莫不是那一位不容人罢?"说着还伸手指了指立政殿的方向,心里越发觉着这个猜测挺靠谱的。 "主子,这话儿可不能再说了,若是被人听了去……"秋容眼皮子一跳,做出一副惊惶失措的模样,李婕妤自是撇了撇嘴,不甘不愿的转移了话题。 待到秋容将李婕妤安抚好后,她趁着其他宫人在服侍李婕妤用膳时,悄悄地退出了百福殿,瞅着左右无人,便提着裙摆,快步走向莞凌阁。莞凌阁前,有寿仍然守在那里,只这一次有寿见了秋容,脸上的表情和缓了一些,他淡淡地问道:"是谁将这里的事儿传到婕妤耳里的?" "回公公,是百福殿内殿的一个宫婢,奴婢着人打听过,她似乎和凤阳阁有些牵扯。"秋容低声快速地说道。 "凤阳阁?倒是能耐了,一个婕妤身边的宫婢,是如何和凤阳阁扯上干系的?你仔细盯着那宫婢,别出了差池才好。"有寿眯了眯眼,凤阳阁是公主的住所,李婕妤原本只是个小小的承徽,身边的宫婢又是如何和公主扯上干系的? 有寿自是不知花容的旧事,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替圣人盯着妃嫔,至于公主们有何动作,或是东宫侍妾有何动作,这就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了。只李承徽现在成了李婕妤,自是成了他的职责,所以他也就得搞清楚李婕妤以前接触过什么人。 虽说他得了圣人的命令,亲自前来保护并监视莞凌阁内的人,可他也不能落下了原本的工作,现在后宫里虽然只有一个婕妤,但是永安宫中可还有德太妃和贤太妃,如今又牵扯到公主身上,看来这后宫就是人再少,也是不得安宁呢。…… 卓惊凡住进立政殿后,第一天晚上,窦淳便宿在了立政殿,以行动表示了他对卓惊凡的宠爱,纵使因着在孝期两人不好明目张胆的颠鸾倒凤,可是窝在一起亲亲抱抱还是可以的。因此窦淳自是把卓惊凡逗得气喘吁吁,之后更是抱着对方满意的蹭了蹭,就是没有做到最后,可是只要和凡凡肌肤相触,他的心里就感到无比的满足和快活。 "凡凡,我把白芨放到莞凌阁了。"亲热了一阵子之后,窦淳凑到卓惊凡耳旁,轻声说道。 "……嗯,也好,离得近些,若是有个什么万一,要请太医也方便,再说还有李婕妤在前头顶着呢。"卓惊凡闻言挑了挑眉,略一思索后便点了点头。 "我本想瞒着李婕妤,没承想竟有人碎嘴,把话传进她耳里了。"窦淳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若不是怕打草惊蛇,他真想直接杖毙那个多嘴的宫婢。 "喔?李婕妤的身边竟有这般能耐的人?能够忍这么久,还真是让人不敢小瞧呢。"卓惊凡这下子是真的惊讶了,冷笑着说道。 "你绝对想不到,这事儿又跟三公主扯上干系了。"窦淳拉着他的手,把玩着他的手指。 "这三公主还真是不死心,她一个公主算计这样多,到底想做什么?如今她都成了长公主,还不够她消停么?"卓惊凡没想到,沉寂一时的三公主又蹦了出来,他实在不知道,这三公主想做什么。按理来说,窦淳上位对三公主而言,就算没有太大的好处,那也绝不会有什么坏处的,没道理三公主就要死捉着窦淳不放啊。 "她养在贤妃的名下,谁知道贤妃都教了些什么给她。"窦淳没好气的说道,显然对于妹妹被贤妃养歪很不满。就算三公主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可也是先皇的女儿,竟是被一个妃子养坏了,这让窦淳怎么不气闷? "让人盯紧些,如今她竟能知晓莞凌阁多了人,难保她不会摸出白芨的身份,若是白芨的身份曝了光,对你我没有好处。"卓惊凡眯了眯眼,有些惊讶三公主手长的程度,他知道白芨一事窦淳是交给有寿去办的,若不是有寿出了纰漏,那么就是有寿手底下的人出了内奸了。 "你别担心,我有分寸。"卓惊凡想得到的,窦淳自然也想得到,因此他拍了拍卓惊凡的背,温声说道。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各自睡去。 隔日一早,卓惊凡刚用过早膳,正在和几个掌事姑姑说话时,殿外内监来报,三公主求见。 卓惊凡挑了挑眉,昨儿晚上才刚和窦淳说起三公主,没承想今日三公主就冒了出来。往日里他和宫内的几位公主都不曾走动,一来自是因着他身为一个郎君,实在没有理由和一群小娘子走动;二来他身为太子妃,也不可能纡尊降贵去和几个小娘子扯交情,因此这还是他醒来之后和三公主的第一次私下见面。 "传罢。"卓惊凡倒要看看,三公主有何事要见他。 三公主去年已及笄,如今正是小娘子最娇艳的年纪,她穿着一袭云雁细锦衣和翡翠烟罗绮云裙,头上梳着百合髻,髻上簪着蝴蝶步摇,看起来青春又可人。只卓惊凡见到她的面容时,竟是瞳孔骤缩,险些失声惊叫。 卓惊凡的心里掀起狂涛骇浪,他死死的盯着三公主的面容,脑子里简直是一团胡涂,以往他见到三公主的机会不多,都是在宫宴上远远见了一眼,自是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可如今三公主摇曳着身姿向他走来,近距离一照面之下,他却被三公主的面容惊出了一身冷汗。 怪道他以往见到三公主时,总觉着有些眼熟,可是因着离得远,他只当自己眼花了,可如今这么一看,三公主的脸型和五官,分明带着梁家人的特征。卓惊凡心跳如鼓,眼睁睁看着三公主向他行礼问安,他干巴巴地叫了起,尽量维持面上的平静,可手心里薄薄的一层汗,显示了他的内心有多么的不平静。 "望嫂嫂别怪我不请自来,实是嫂嫂入宫已有三年多,可我却一直无机会面见嫂嫂,如今嫂嫂总算是离了东宫,日后我自是日日来请安,还请嫂嫂别嫌我烦才好。"三公主开口柔柔的说着,一口一个嫂嫂真是让卓惊凡心里别扭得很。 "三公主言重了,我当不起嫂嫂的称呼,日后也不需要公主日日请安,宫里头的规矩想必公主也是懂得的。"卓惊凡开口打断了三公主的滔滔不绝,他虽住着立政殿,可是封后旨意还未下来,倘若真让三公主日日来请安,成什么样子了?再说三公主是圣人的妹妹,哪里有妹妹日日向嫂嫂请安的道理?因此他毫不客气的拒绝了三公主的示好。 "既是如此,我便称呼您一声郎君罢。"三公主虽被卓惊凡给拒绝了,可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变化,仍然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不知三公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卓惊凡瞥了三公主一眼,淡淡地说道。 "诚如我刚才所说,是来拜见郎君的,郎君入宫已有三年多,我一直未能拜见,心里多有不安,如今总算见着了,我的心里也就踏实了。"三公主嘴边一直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语气柔柔的说道。 "多谢三公主挂念。"卓惊凡自是不信三公主的说辞,不过对方愿意装,他也就陪着对方演下去。三公主在卓惊凡这里坐了不久后,便起身告退了,告退前卓惊凡总算知晓对方的来意。 "见过郎君之后,我还要前去拜见李婕妤,李婕妤怀着圣人的子嗣,实是大周朝的大功臣,我说什么也得前去祝贺两声才好。"三公主柔声说道,向卓惊凡行礼告退后,便带着宫婢前往百福殿。 "茯苓,去和有寿说一声。"卓惊凡冷眼瞧着三公主离开,这才低声吩咐了茯苓一句,茯苓自是赶紧应下,匆匆地前往百福殿。 直到此时,卓惊凡才慢慢地吁出一直憋在心里的那股气,他瘫坐在椅凳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濡湿了,他伸手支着额头,低低地叹息了一声。看来自己以前找错了方向,他一直想着上辈子梁仲轩和婉贵妃合谋,因此他便死盯着婉贵妃或程家,浑没想过,梁仲轩既然要谋朝篡位,又怎么会只将筹码押在婉贵妃的身上? 鸡蛋若是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篮子翻了岂不是全没了?同样的道理,梁仲轩肯定不可能将全部身家都只押在婉贵妃的身上,今日见到了三公主,才让他恍然大悟,以往他钻了牛角尖,竟是生生浪费了近两年的时间。 幸好今儿个让他见着了三公主,如此一来他的心里也有了底,日后要查,自是得从三公主的身边查起才是。…… 三公主带着人来到了百福殿,李婕妤早就得了消息,使人备好了茶点,三公主来了之后,两人惺惺作态的寒暄了几句,不一会儿,殿内侍候的人便被李婕妤找理由支开了,只留下秋容和三公主的宫婢。 "李婕妤,这一位是花习,想必你也猜得出来,她便是花容的阿姐了。"三公主将身边一个宫婢介绍给李婕妤,李婕妤的眼神一闪,露出一抹哀伤,"妾瞧着也是眼熟,方才心里就在想,这一位莫不是就是花容的阿姐罢,如今听公主您一说,妾这心里头就难受得紧。" "李婕妤如今有了身子,还莫要掉眼泪才是。"三公主掏出一张帕子,递给李婕妤。 "花习,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护好花容……"李婕妤接过帕子,按了按眼角,哽咽地说道。 "李婕妤这般可要折煞奴婢了。"花习自是诚惶诚恐的福了福身子,不敢接李婕妤的话头,三公主此次前来,也不是为了看李婕妤表演,因此清了清喉咙说道:"李婕妤可要当心身子,都是我不好,竟惹得婕妤难过了,我们快别说这些扫兴话了,我今儿个来,可是为着看望小侄子来的。" "妾多谢三公主关心。"李婕妤自是见好就收,只她听着三公主说起小侄子,心里就憋得慌,她不信三公主不知道,真正怀孕的人是莞凌阁里的那一位,毕竟当初还是三公主递了话给她,她才知道莞凌阁进了人呢。可如今三公主又当着她的面说什么小侄子,这是什么意思? "李婕妤,你不想见见那一位么?"三公主见李婕妤没有转过弯来,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不过语气却是一点儿也不显,还是带着一股亲近和蛊惑。 "这……妾自是想的,只圣人将莞凌阁围得水泄不通,门口有不少人守着,哪里是想见就能见到的?"李婕妤扯着绣帕,心有不甘的说道。 "这没什么,我今日既然来了,自是有法子进入莞凌阁。"三公主温婉一笑,语气柔和却充满了笃定。李婕妤听罢眼神一亮,自是赶紧催促着三公主将妙计说出来。…… 另一边,三公主还未到百福殿,茯苓便已经抄了近路来到莞凌阁前,她匆匆地将三公主即将到来的事转告给有寿,然后便又从原路回了立政殿。有寿得了消息后,自是又多调了人手,团团围住莞凌阁,不一会儿,果然就见到李婕妤和三公主朝着这边而来。 有寿抬起眼皮子瞥了一眼,又低垂着头守在莞凌阁门口,待到李婕妤和三公主走到面前了,他才缓缓地行礼问安。 "这位公公面生得很,不知公公原本在哪个宫当差?"三公主言笑晏晏的叫了起,打量了一眼有寿后,开口问道。 "回公主,小的本在厩牧署当差。"有寿低垂着头,恭敬的说道。 "厩牧署?看来公公倒是升得挺快的。"三公主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有寿还来不及说什么,突然一位宫婢从莞凌阁里匆匆走了出来。 "寿公公,不好了……"那名宫婢语气慌张的嚷着,却在见到门口站着的李婕妤和三公主后,又吓得住了口,可她方才那一声"寿公公"已经入了三公主的耳,三公主的眼神一闪,隐晦地又瞥了有寿一眼,心里自是猜到了有寿的身份。 圣人还身为太子时,先皇曾经赏了四个内监下去,分别是有福、有寿、有双和有全。这四个内监里,除去有福和有全时常在宫里走动,其余两个内监似乎都被圣人关在东宫里,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可三公主却知道,有寿和有双表面上不得宠,实际上却是替圣人监视着先皇的后宫妃嫔。 三公主没想到,圣人会如此看重莞凌阁里的人,竟是把有寿拨过来,亲自守着莞凌阁。思及此,她蹙了蹙眉,也不晓得她的计谋遇上了有寿好不好使?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将三公主这号人物摆出来了,三公主隐藏得够深啊!不知道有没有亲们还记得她呢?另外,李婕妤肚子里没有孩子,窦淳也不是要抱贤妃的孩子,住在莞凌阁里的人是白芨啊,毕竟用一个在众人眼中早已暴毙的人,自然比用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太妃容易多了,贤妃有孕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不管她的孩子是否平安生下来,众人的目光肯定是盯着她的肚子的。 63第六十三章 公主 三公主和李婕妤站在莞凌阁前,那一名冒失的宫婢则缩在一旁,怯怯地拿眼偷觑着有寿,有寿心里自是一肚子火,自己手底下的人上不了台面,在三公主和李婕妤面前失了分寸,他的脸上又哪里会好看。 因此他按捺着火气,淡淡地说道:"在贵人面前如此吵闹成何体统,拖……"只他的话还未说完,三公主突然开口打断他,"公公别急,本公主瞧着这宫婢如此惊慌,必是有急事要禀报,公公还是听她把话说完罢。" 有寿的眉心一跳,躬身向着三公主行礼说道:"公主仁慈,只这贱婢行事没有章法,小的恐她出言无状冲撞了公主和婕妤,还是得按规矩来才好。"语毕挥了挥手,自有另两个宫婢将那名宫婢拖了下去。 三公主眼见着有寿不给她面子,她的脸上自是不好看,因此她敛了敛神色,淡淡地说道:"今儿个本公主和婕妤瞧着天气好,想在这园子里走走,没承想远远的便看见了这莞凌阁被围得水泄不通,不知道里头是哪一位贵人?" "回公主,小的不知,小的只是奉了圣人的命守在这里。"有寿恭敬的答道,心里却在琢磨着三公主的来意,按理来说公主住的凤阳阁离百福殿有段距离,没道理百福殿的莞凌阁进了人,会惊动到凤阳阁才是。也不知道三公主从哪里来的消息,竟是一来便直指莞凌阁。 就在有寿尽量和三公主周旋时,莞凌阁里似乎隐隐传来一阵骚动,有寿的心下一凛,快速抬眼瞥了三公主一眼,却没从对方的面上看出什么不对劲来。他定了定心神,恭敬地说道:"还请公主和婕妤见谅,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公主和婕妤不要为难小的。"只他的话音刚落,莞凌阁里竟是传来一声尖叫声。 三公主的面上迅速闪过一丝得色,"公公,里头到底是哪一位贵人?听起来似乎是不好了,公公还是快遣人去请太医才是。" 有寿自是知道要请太医,可他不仅得使人去请太医,更是得进去瞧瞧,里面到底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只三公主和婕妤杵在这里,他也不好径自走开,毕竟若是换个人守在门口,怕是根本拦不住公主和婕妤,这该如何是好?正当有寿有些两难时,突然瞧见了远远的,有一行人往这里而来,他看见了走在前头的身影后,精神立时一振。 三公主本就紧盯着有寿,此时见了对方的表情放松,蹙了蹙眉,只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同时,一道淡淡的嗓音响起,"这是怎么了?怎么全杵在这里?" "小的见过郎君,郎君万福。"有寿领着一行宫人,向着来人行礼问安。来人自是卓惊凡,因着窦淳已经登基,宫人们便不好再称他为太子妃,只他又还未受封,因此阖宫上下见了他便称他一声郎君。 "起罢,公主和李婕妤在这里做什么?你们是怎么侍候的?李婕妤有了身子都不知道么?怎么能让她站在这里呢?还不快扶着你们主子回去!"卓惊凡意思意思的问了一句,接着便转头发作李婕妤身后的宫婢。 宫婢们自是不敢违逆卓惊凡,赶紧上前搀扶着李婕妤,要护着对方回到百福殿的正殿,尽管李婕妤不想走,可她又不是没见识过卓惊凡的手段,因此再不愿意,也只得领着宫婢走了。三公主则在一旁暗恨不已,也不知道卓惊凡怎么会突然来了,生生的破坏了她的好事,只她城府还算深,面上表情竟是滴水不漏,一点儿也看不出恼怒或异样。 "郎君如何会来了?我方才和李婕妤在园子里走走,偶然瞧见了这莞凌阁热闹得很,因此便起了心思过来瞧一瞧,没承想却被个内监拦在了门外。"三公主脸上又挂起了笑容,语气柔柔的说着。 "公主千金之躯,日后还是别靠近莞凌阁来得好,我也不瞒你,莞凌阁里住着苏奉仪,如今该称她苏采女了,苏采女的身子不好,圣人特意开恩,让她搬进莞凌阁休养。"卓惊凡没理会三公主似是而非的告状,有寿将她们拦住本就是应该。 "苏采女?既是身子不好,如何能放在百福殿里,李婕妤怀有龙嗣,若是过了病气该如何是好?"三公主蹙着眉,一副为着李婕妤着想的模样。 "公主忧虑的极是,我这次来便是要将苏采女移出百福殿,本来圣人是念着苏采女昔日和李婕妤的情份,才把她们俩安排在一块儿,可就如公主所说,李婕妤如今有了身子,还是得慎重才是。"卓惊凡坦然大方的说道,顿了顿,更是直接问道:"不知公主是否想和我一道前去看望苏采女?" 三公主没想到卓惊凡会开口让她进入莞凌阁,她的眼神一闪,面上做出忧愁的模样,"也罢,我便随着郎君前去看看,当日苏…采女入宫时,我有幸见过她一面,她如今落得这一个下场,我心里也是难受得紧。" "嗯,如此公主便随着我来罢。"卓惊凡脸色未变,转身便走进了莞凌阁,三公主愣了愣,心里有些疑惑,难道莞凌阁里的人真是苏采女?方才卓惊凡拿出苏采女说事,还特意邀请她一同前去看望苏采女,她以为这是卓惊凡故意吓唬她,好让她知难而退,她自是不信里面的人是苏采女,因此便顺势应下。可现在瞧着,对方一点儿也不怕自己进入莞凌阁,莫非真是她料错了? 三公主心里犹疑,脚下却是一点儿也未停,很快的就跟上了卓惊凡,卓惊凡带着她进入莞凌阁后,莞凌阁的掌事姑姑自是赶紧迎了上来,"奴婢见过郎君,郎君万福。" "嗯,苏采女的情况如何了?"卓惊凡走到主位上坐下,三公主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卓惊凡没有发话,她自是不好坐下,因此垂首站在一旁,听着卓惊凡和掌事姑姑的一问一答。 "回郎君,苏采女还是不认人,见着了内监就吓得大叫,奴婢瞧着,这样下去不行,怕是会扰了百福殿的贵人。"掌事姑姑一脸为难的样子说道。 "带我过去看看。"卓惊凡皱了皱眉,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才想起三公主,转头问道:"公主要一同前去么?"三公主自是点了点头,都已经进了莞凌阁,她自是要亲眼瞧瞧里面到底住着谁,光凭掌事姑姑的三言两语,如何让她相信里头住着的真是苏采女。 卓惊凡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丝毫未显,他二人便由着掌事姑姑带路,来到莞凌阁一间厢房前。厢房前守着几个内监和宫婢,见着了卓惊凡和三公主自是诚惶诚恐的行礼问安。 "开门。"卓惊凡淡淡地说道,一旁的内监面上有些为难,"禀郎君,方才苏采女才发了一通脾气,眼下肯定还疯着呢。"一旁的三公主凝神听着房内的动静,里头却是寂静无声,她眯了眯眼,淡淡地说道:"郎君让你开门就开门,哪里这么多话呢?本公主和郎君不进去便是。" 内监一听,便只好替他们打开了房门,房门一开三公主便凑到门口,向着屋内张望,似是想看清楚里头的人到底是谁。卓惊凡在一旁不作声也不阻止,只是冷眼瞧着她的举动。 "里面的人呢?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苏采女在养病么?本公主……啊——"三公主瞧了一圈,都没见着人,心里越发认定是卓惊凡伙同一众宫人在装神弄鬼,幸好自己进来瞧了,才没被他们给唬过,只她正想拆穿卓惊凡等人的谎言时,突然一个身影从门后蹿了出来,一下子就扑到她面前,张手便往她的脸上抓去,三公主只觉着眼前一黑,然后脸上便是火辣辣的疼。 "还不快将人捉住!"卓惊凡勾了勾唇角,慢悠悠地开口吩咐着,这时守在一旁的内监和宫婢自是赶紧将抓花了三公主的脸的人影给捉住。 三公主痛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只是在一片泪眼模糊中,她还是瞧清楚了被宫人们制伏住的人影,竟果真是苏采女。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眼中充斥着不可置信,卓惊凡像是没瞧见她的神情,淡淡地说道:"公主受伤了,还不赶紧去请太医,若是公主的脸上落了疤,你们谁担待得起?" 三公主这时才回过神来,忍不住转头望向卓惊凡,只见卓惊凡站在三步开外,双手负在身后,一脸淡然的瞅着她。她见着对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她深呼吸了几次,才压下几欲出口的质问,她僵着一张脸,干巴巴的说道:"多谢郎君的关心,只是我的脸实在疼得很,不好再陪着郎君,还请郎君别见怪,我先告退了。" "公主多虑了,今日实是我们不对,竟使得公主受伤了,公主大量不与我们计较,已是我们的幸事了。"卓惊凡摆摆手,不甚诚恳的说道,气得三公主不只脸疼,就是心口都隐隐作痛。她也不再和卓惊凡废话,带着自己的宫婢匆匆地离了莞凌阁。 "把人关好了,莫要再让她伤人。"卓惊凡眼瞅着三公主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这才转头对着押着苏采女的宫人说道。 "诺。"一众宫人应下,赶忙将苏采女往房内拉,一旁的掌事姑姑走到卓惊凡身边,轻声说道:"禀郎君,适才奴婢所言非虚,苏采女这样吵闹,恐会影响到贵人。"卓惊凡知道,掌事姑姑口中的贵人,指的并不是百福殿正殿的李婕妤,而是和苏采女一同被放在莞凌阁里的白芨。 "不用担心,过一阵子便可以把苏采女移出去了,这几日你们打紧些,那边务必顾好了,若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什么闪失,你们是知道圣人和我的手段的。"卓惊凡淡淡地说道,掌事姑姑自是战战兢兢地应下。 卓惊凡眼见着莞凌阁没事了,这才叹了一口气,走向百福殿正殿。…… 百福殿正殿里,李婕妤坐在位置上,面上的表情很不好,秋容在一旁轻声劝着,"主子,今儿个您实在不必和三公主一起起哄,三公主虽然贵为长公主,可她还没指婚还没册封呢,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公主罢了,圣人有四个妹妹,也没见其中有哪一个和圣人走得近的。" "我如何不知,只是听她说得信誓旦旦的,我便想跟着去瞧瞧罢了,如今我成了莞凌阁里那个贱人的挡箭牌,还不许我去看她一眼么?"李婕妤揪着手中的绣帕,面上还是一副忿忿然的样子。 就在秋容觉着自己的主子实在是有些拎不清时,殿外内监高声唱道:"郎君到——"李婕妤和秋容对视一眼,赶紧起身来到殿门口。 "你有了身子,不用多礼。"卓惊凡见到李婕妤要向他行礼,语气平淡的说道,李婕妤心里一跳,喏喏的应了一声。 "不知郎君今日怎会前来?"李婕妤将卓惊凡让到主位,自己在下首坐了下来。 "圣人叮嘱我有空便来瞧瞧你,看你有何需要。"卓惊凡神情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李婕妤觑了他一眼,心里有了些计较。 "多谢郎君,妾一切安好,妾只要想着,能够替圣人孕育子嗣,就是再多的苦,便也算不得什么了。"李婕妤伸手抚着自己的肚子,面上做出一副甘之如饴的表情来。 卓惊凡喝茶的手一顿,隐晦的瞥了一眼李婕妤,他在心里哂笑一声,李婕妤这是故意给自己难看?或者李婕妤以为自己不知道她并未有孕的消息,所以在自己面前显摆?前儿个才和窦淳说起李婕妤还算个识趣的,没承想还没过几日呢,她便轻狂起来了。 "嗯,你能这样想是最好的,也不枉圣人将你封为婕妤了,我也不管你心里有何念想,你只记着,如今你有的一切都是君恩,莫要做出胡涂事才好。"卓惊凡自是不可能自降身份和一个婕妤计较,因此他只是点到为止,端看李婕妤能不能领会了。 "诺,妾省得。"李婕妤垂下眼帘,恭敬地应下,卓惊凡也懒怠管她有无领会,左右他已经将话搁在这里了,也算仁至义尽了。倘若李婕妤还偏要往死路走,那么事后也怨不得他和窦淳了。…… ****** 淮水河边,程家率领的军队已经和秦王的军队对峙一个月了。 原本按照秦王和楚王的打算,他们和程家通气后,便可以将程家的军队收编进来,然后一举攻向京都,拿下京都后就可以一股作气攻入皇城。只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却没想到贺家竟在紧要关头反了。 秦王和楚王本来拿捏着贺大郎的一双儿女,这一路上更是频频对着贺大郎洗脑,不是动之以情便是诱之以利,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就想说动贺家心甘情愿加入他们。本来他们瞧着贺家已经有所松动了,再加上圣人驾崩,太子登基后竟将淮王世子和县主扣留在宫内,让他们更有理由煽动贺家对太子的不满,可没想到贺家竟是假意奉承,对他们虚与委蛇。 贺家趁着秦王和楚王放松警惕时,偷偷将贺大郎的一双儿女救了出来,并且连夜送往安全的地方,贺家没了后顾之忧,自是不可能再听从乱臣贼子的指挥,因此贺家军在天黑后,一把火烧了叛军的粮草,并且在营地起火时,趁乱杀了几个叛军中的大将。 贺家军的突然反抗,打了秦王等人一个措手不及,而在淮水另一边的程家军,见着了对岸营地有变,便派了几队前锋去探个究竟,可没承想,那些前锋竟是一个都没回来,原来他们根本还未过河,就被一早就偷偷摸到岸边的贺家军给解决了。 程大郎这一个月来,都在暗中拉拢着军中的将领,程家既然已经决意投向叛军,自是不可能再留下和他们不同心的将领,因此这一个月来,程大郎找了许多由头,明里暗里竟是换掉了许多将领。 程大郎和儿子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总算是将这一群由各州诸府府兵组成的队伍握在手中,这些府兵们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兵不识将,将不知兵。府兵们在和平时期都在耕地种田,进行日常训练,战时才被聚集出征,和程家、贺家养的私兵大不相同,这些府兵只认兵牌和军令,至于顶上的将领是谁,他们又哪里晓得,因此程大郎才能这么快,就将这群府兵都收编在程家军中。 只府兵虽然平日里也有做训练,可是哪里比得过贺家军的骁勇善战,贺家军都是战场上硬拼出来的铁汉子,几乎人人手里都见过血,因此派去探路的前锋们,遇上了贺家军这一群杀神,自是只有败退的份儿。 程大郎哪里晓得贺家军已经摸到了淮水这一边来,他还在担心着隔岸的秦王呢,眼见着对岸已是火光冲天,他的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的,秦王和楚王莫不是出师未捷便要身先死罢?这个怎么了得,他们程家的前途都系在了秦王等人身上,若是秦王和楚王败了,他们程家也没有好果子吃了。 早在圣人驾崩之后,程家就起了反心,毕竟圣人都没了,婉贵妃就是往日再得宠又如何?继位的太子可是皇后的亲儿子,难道皇后的儿子还会善待婉贵妃不成?他们可没这样天真,圣人一垮,婉贵妃必死无疑,程家的前程也就到头了。与其在太子的压制下没落,不如随着秦王起兵造反,成了自是前途无量。 只秦王的军队都还没走到京都呢,怎么就出事了?还不等程家厘清头绪,更多的贺家军已经陆续的摸上了岸,并且往着程家驻扎的营地而来。 大战,一触即发。…… 叛军的动向,自是有人报到窦淳的书案上。 此时窦淳才刚下朝,便收到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情,程家领兵和叛军在淮水河边展开一场厮杀,如今程家军大败,使得秦王的叛军已经成功渡河了。窦淳见了没有反应,使人去请了卓惊凡过来,卓惊凡也不因着窦淳在两仪殿便不敢前去觐见,他领着人施施然而来,悠然自在的走入了两仪殿。 窦淳在两仪殿的书房等着他,见到他来了之后,更是不避嫌的将手上的军情递给他,卓惊凡笑着接过密报,一撩袍子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明日朝上怕是又要有御史大夫死谏了。" "那也要御史大夫得了消息才能死谏,我的书房若是连这点消息都守不住,我也不用坐在这个位置上了。"窦淳也跟着笑了。 卓惊凡听着窦淳霸气的话语,嘴边的笑容更深了,窦淳说得无错,他想在两仪殿的书房召见谁,岂是御史大夫能过问的?且若是没有窦淳默许,太极宫里的宫人又如何敢将消息传出去,就是随侍在圣人身侧的起居郎,也不敢随意把圣人的消息往外传。 "前儿个三公主到百福殿走了一趟,伤着了脸,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卓惊凡一边翻着密报,一边淡淡地说道。 "我早料到有人会不安份,因此才会将苏采女秘密迁进去,这不,三公主便撞上了。"窦淳放下手中的朱砂笔,冷笑了一声。 "也幸亏你早告诉了我,否则我如何能挡得住三公主,当日若真让她闯了进去,我的脸面也就被踩在地上了。"卓惊凡放下密报,眼中闪烁着冷凝。 "三公主如今正逢二八芳龄,正是说亲的好时候,待我为她指一个驸马,她便没有闲暇功夫管旁的事了。"窦淳起身走到软榻旁坐下,握着卓惊凡的手安慰着说道。 "嗯,三公主身为最年长的公主,自是得立个好榜样,否则底下的几个公主有样学样就不好了,我看你便先下旨,让三公主再好好学一遍《女诫》罢。"卓惊凡淡淡地说道,三言两语便决定了三公主往后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这事儿是这样的,窦淳虽然把白芨放在莞凌阁,可是他防着被人知道,因此便将苏采女也一起放在莞凌阁,这不就遇上了找茬的三公主,至于苏采女为何会疯了,前文说过她也被拷问过,若不是因着她疯了,窦淳也不会最后只是让她削发为尼,一辈子替大周朝诵经祈福了。至于上一章说三公主的面容有梁家人的特徵,就表示三公主是梁仲轩的种啊!卓惊凡在淮王、婉贵妃和程家周围拼命找梁仲轩,殊不知梁仲轩是躲在另一处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64第六十四章 穆轩 三公主当日伤了脸,回到凤阳阁后发了一顿大脾气,跟着去的宫婢都被以保护不周为由,赏了一顿板子。三公主气得狠了,觉着自己的脸会受伤,都是因着身旁的宫婢没有拦住那个发疯的苏采女。 只宫婢们真是有苦难言,当时她们见三公主凑上前去,自也是要立即跟上去护在左右的,谁知卓郎君身边的宫人,竟是有意无意的将她们挡在后面,就是这么一担搁,三公主就被伤了。当她们见了三公主脸上鲜血淋漓时,险些没有当场晕过去。 三公主回到凤阳阁后,自是赶紧请了太医,所幸太医说伤得不严重,只要按时上药,日后便不会留疤,这才使得一众宫人放下心来。只三公主挨了这一场无妄之灾,身边的人自是逃不了责罚,一顿板子打下来,三公主身边顿时少了许多侍候的人。 三公主去外头转了一圈,结果伤了脸的消息,当日便传遍了凤阳阁。 住在凤阳阁东侧的另一个小娘子,听罢了冷笑一声,"窦琪这次可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她的脸伤得重么?"她身旁的宫婢立即回道:"回公主,太医说按时上药便不会留疤。" "不会留疤啊……"小娘子叹息了一声,顿了顿,语气平淡的说道:"再怎么说三公主也是我的阿姐,你便把那冰肌玉骨膏送过去罢。"宫婢领命而去。 一旁侍候着小娘子的另一名宫婢,低声问道:"公主何必做这好人呢?三公主也不会领情的,白白浪费了那冰肌玉骨膏。"原来这小娘子便是窦淳的另一个妹妹,四公主。 四公主正拿着一把小剪子,喀擦喀擦修着一盆月季花,闻言也没有停下动作,只是淡淡地说道:"管她领情不领情,我只要做出样子来便是,你且瞧着罢,她这一次肯定惹恼了圣人,我越是乖巧柔顺,越是能衬出她的不知所谓,只不过是养在了贤太妃的名下,她还真当自己是棵葱了。" "公主……"宫婢语气里有些疼惜,可是有些话四公主说得,她做人奴婢的却是说不得。 "你也不用为我难过,左右如今阿娘已经是太嫔,我也成了长公主,就是没有宠爱,在这宫里头也不是过不下去,且要我来说,圣人比先皇清楚多了,光是圣人的后宫干净,这就强出先皇千百倍了。"四公主还是一副淡淡的模样。 "可是公主您都要及笄了,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了……"那宫婢压低了音量,轻声说道。 "青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日后这话万万不可再说了。"四公主皱了皱眉,沉声打断贴身宫婢的低语。"公主……"青容有些着急,四公主终于放下手中的剪子,拿起一旁早就备好的帕子,细细擦着手。 过了一会儿后,她冷声说道:"打算?什么打算?我一个深居后宫的小娘子,你要我上哪儿去打算?这话若传了出去,没得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青容是母亲留给她的宫婢,什么都好,就是眼皮子浅薄些,也不怪青容见识不多,她的母亲进宫前也不是大家娘子,入宫这么些年,只得一个充媛位,不过虽说是九嫔之末,至少还能得太嫔的称呼,不用出家念佛去。 只母亲虽是充媛,可没有多少圣宠,青容跟在母亲的身边,长年深居简出,只守着一个小偏殿过日子,又哪里懂得那些弯弯绕绕。也是因着青容的性子耿直又忠心,所以母亲在前往永安宫前,把青容给了自己,四公主知道这是母亲的好意,怕她在宫里没有可心的人可用。 可是她也怕青容不懂事,因此便将人拘在身边,相处过一段时间后,果然青容渐渐显出了不足的地方来。青容确实忠心,也很替她这个小主子着想,可青容总是把力使在不对的点儿上。 打从青容来到自己身边,日夜念叨最多的,就是让自己想法子得了圣人的宠爱,这样日后才会有好出路。四公主听了真是啼笑皆非,如今的圣人是她的阿兄,不管有没有宠爱,阿兄都不至于亏待了她们,毕竟圣人也要好名声啊。只这些她不便说给青容听,可看着青容总是领会不到的样子,她也有些无奈和无力。 在这宫里,没有谁可以永远护着谁,青容若是再不改改性子和想法,迟早惹出祸来。 过了几日,三公主的脸伤还未好,一道禁足的圣旨便传到了凤阳阁来,三公主自是气了一个倒仰,可又不敢抗旨,只得乖乖的留在寝室内读《女诫》。三公主被禁足的消息整个凤阳阁都知道了,不过四公主听罢闭门不出,五公主和六公主倒是跑到了三公主的寝室去慰问讨好,只都被三公主轰了出来。 四公主听了,也只是扯了扯嘴角,不再去管她们的事。…… 凤阳阁内各个公主的消息,每一天都由暗探送到卓惊凡的书案上,要说为何不送到窦淳的书案上,那是因着窦淳要处理的政务太多了,卓惊凡不想他再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恼,便将这事儿揽了过来。 横竖他也要查三公主,借着这个机会,正好将三公主查个底朝天。只他还没来得及查清三公主的身边都有谁,就在猝不及防下,见着了老祖宗梁仲轩。 这一日,窦淳正好召见了羽林军的大将军,羽林军为帝王的私兵,隶属于禁军十军,又称为北衙,这十军分别为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左右神策和左右神威军,其中又以左右羽林军最得先皇信任,当日围困淮王府,圣人便是派出左右羽林军。 当卓惊凡来到两仪殿的书房时,吕福恭敬地将他请到偏殿里,卓惊凡淡淡地问道:"圣人还在忙?"吕福恭敬答道:"回郎君,今儿个又有加急的军情送进来,叛军似乎离京都不远了,早朝时便为着这事争吵不休,圣人退朝后便召见了几位大将军。" "难道圣人想要调派禁军出城?可禁军负责皇城的守卫,哪里能够随意调动?"卓惊凡皱眉说道,吕福低垂着头没有搭腔,卓惊凡也知这事儿不是吕福能够置喙的,便将对方挥退了。 只他在偏殿坐了许久,茶都不知道喝了多少,糕点也吃了一堆,竟还没等到窦淳传他,因此他便有些坐不住,起身走到偏殿门口张望着。这时,另一头的书房似乎走出了几个人,看对方身上的衣着打扮,应是禁军的大将军,他皱了皱眉正想退回来,却被走在最后一个的人影给吸引住了目光。 尽管距离有些远,可是卓惊凡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可不就是老祖宗的脸么?!上辈子老祖宗的画像挂在大梁朝的皇宫内,圣人的书房里有,太子的书房里也有,他对着那画像瞧了十多年,如何会认不出来? 卓惊凡看清了那名大将军的面容时,简直就像被雷劈到似的,他怎么都想不到,老祖宗竟是禁军的大将军,禁军可是圣人的私兵,难道其实老祖宗一直都待在先皇的身边么?他的脑子有些混乱,却还记得退回殿内,别被那些将军给注意到,毕竟他目前的身份有些尴尬,若是堂而皇之出现在两仪殿的书房,怕是对圣人的名声有碍。 只他虽然退回了殿内,眼光却死死地盯着外头书房的方向,他多想冲过去,仔细瞧瞧那名大将军的面容,他多希望是自己瞧错了。大将军,他怎么都没想到,老祖宗竟是圣人的大将军!真是可笑又讽刺的身份,禁军的大将军很得先皇的信任,往日里不只守卫着皇城和宫内,私底下更是替先皇办了不少差事,可如今他竟在先皇的大将军里头,找到了私通宫妃的老祖宗! 待到他好容易冷静下来了,吕福正好也来了,他定了定心神,跟着吕福前去书房,路上他状似无意的问起,"方才我瞧见了几个大将军,不知道今儿个来的有哪几位?" "回郎君,今日圣人传召了左右羽林军和左右神武军的四位大将军。"吕福恭敬答道。 "走在最后面那一位大将军看起来气宇轩昂,不知道是哪一位?"卓惊凡又问。 "最后一位么?那一位是左羽林军的大将军,同时也是禁军的统领,颇得先皇的信任,先皇在病榻时将禁军交给圣人,还特意提起了这一位大将军。"吕福低声说道,对于先皇有多信任那一位大将军,他自是知晓的,那一位大将军除了掌管禁军之外,同时暗地里也替圣人干了不少阴私事。 "喔?改日若有机会,我真想见见这一位如此有能耐的大将军。"卓惊凡勾起唇角笑了笑,笑意却是不达眼底。…… 另一边,几位大将军离开书房时,走在最后面的梁仲轩顿了顿脚步,前面三个同僚发现了,其中一人问道:"将军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偏殿里似乎有人盯着我们。"梁仲轩微微偏头,往偏殿的方向瞥了一眼,另一个大将军冷哼一声,"自然是那一位了,如今圣人每日都宣召那一位伴驾,也不知道圣人在想什么,那一位可是卓相的郎君,听说圣人对他信赖有加,且他还是椒房独宠呢。" "噤声!这些事岂是我们可以议论的。"梁仲轩皱了皱眉,低声喝道,另外三个大将军顿时不敢再说,四人匆匆地离开了两仪殿。…… 卓惊凡进了书房后,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不管老祖宗有什么打算,现在是老祖宗在明他在暗,小心谨慎一些,难道他还斗不过老祖宗么?只老祖宗是禁军统领,还是得趁早说服窦淳,将老祖宗的职位给撸了才是。 书房里,窦淳坐在书案后,脸上尽是疲惫的神色,卓惊凡见了自是心疼不已,连忙张罗底下人备膳,他则是拉着窦淳到内间的软榻上休息。 两人倚靠在软榻上,窦淳拉着卓惊凡的手,细细跟他说着朝中的忙乱还有前线的战事,这些日子以来,因着叛军的不断前进,朝中难免人心惶惶,气氛变得紧张不已,且京都周围的各州府城听闻了叛军来袭,都发生了不少动乱。窦淳一边要安定朝中的人心,一边还要派人到各州镇压,自是忙得心力交瘁。 也是看着窦淳如此忙碌,卓惊凡才会甘愿将后宫的事务接过来,就想着替窦淳分忧解劳,毕竟他日后总会成了皇后,这些事他也是甩不开手的。也幸好窦淳的后宫干净得很,没有其余莺莺燕燕,否则卓惊凡也不可能自降身份和娘子们在后宫周旋。 窦淳自是知晓卓惊凡的心意,也因此心里头对他更为怜惜,毕竟卓惊凡身为郎君,心里自然有着鸿鹄大志,但就是因着自己,卓惊凡甘愿收起翅膀,栖息在自己的身边,这样的情深意重,怎么能不让自己感动和珍惜? 因此窦淳什么事也不会瞒着卓惊凡,甚至还会拿政务和对方讨论,他用行动证明,当日他说要和对方共享江山不是开玩笑的,他总有一日,要让卓惊凡堂堂正正站在他的身边,用皇后之名,陪伴他一辈子。 卓惊凡自是不知窦淳心里的温情,他此刻满脑子都是老祖宗,陪着窦淳说了一会儿话,又用了膳之后,他便打算旁敲侧击一番,好多打探一点儿关于老祖宗的消息。 窦淳也发现了他的欲言又止,因此握着他的手说道:"今儿个是怎么了,方才便见你有些魂不守舍的,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话不能说么?" "窦淳,我听吕公公说,方才你接见的大将军里,有一位颇得先皇信任是么?"卓惊凡踌躇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嗯,那一位大将军在父皇还是太子时便跟随在左右,父皇登基后便提拔他当了禁军统领,并且掌左羽林军,当日也是他领人围了淮王府。"窦淳点点头,开口说道。 "可知那一位的姓名?"卓惊凡抿了抿唇开口问道,窦淳虽不知对方为何对那一位大将军这样有兴趣,不过他还是开口说道:"他叫做穆轩。" "穆轩?"卓惊凡喃喃地重复了一次,难怪他查梁仲轩查不到,原来老祖宗用了化名,只是先皇不知道么?竟是留了这一头白眼狼在身边这样久,上辈子大周朝更是被梁仲轩给灭了。 "你的脸色不大好,怎么了么?难道是这个穆轩不对劲?"窦淳敏感的察觉出卓惊凡似乎对这个穆轩太过在意,心里便起了一丝警觉,其实要他来说,先皇的心腹根本比不上自己的心腹,只是他才登基不久,还不好大刀阔斧的整顿,只得暂时留着那一些"先皇的心腹"。可现在瞧着凡凡对那个穆轩这样在意,让他心里也起了疑惑,想要将禁军的统领和大将军全给换了。 "我今儿个无意间远远的瞥见了木轩一眼,发现了一件事儿,"他顿了顿,凑到窦淳的耳旁,轻声说道:"说我多心也好,眼拙也罢,我瞧着那穆轩怎么与三公主的模样有些相似?"窦淳听罢,瞳孔骤缩,他倏地转头望着卓惊凡,眼里脸上满是震惊的神情。 "凡凡,这事儿可不能乱说!"窦淳握紧了卓惊凡的手,显示他心里的不平静,卓惊凡自是不在意他的语气和神情,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我自是知道这事儿关系重大,只你说那穆轩很得先皇的信任,且又是宫内禁军统领,想来是时常进出宫闱的,我也不好说三公主便是……可这事儿得留个心眼,派人去查一查才好。" "……有寿当初曾经说过,三公主的生母行迹有些诡异,可还不等他摸出什么,三公主便出生了,随后穆才人也因难产去了……"说到这里,窦淳便愣了愣,他和卓惊凡几乎是同时想到,穆轩姓穆,三公主的生母穆才人也姓穆,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关联? 卓惊凡想得自是比窦淳还深,毕竟他知道穆轩的本名是梁仲轩,他会用"穆"这个假姓,难道是因着穆才人的关系? "如果三公主真是……父皇怎么会没发现?"窦淳沉默一会儿后,艰涩的开口说道,卓惊凡伸手抚向他皱紧的眉头,轻声说道:"三公主往日低调得很,又不受宠,父皇见到她的时候怕是不多。"再有谁会将这两人联想在一起?若不是他自己就是梁家人,又太过熟悉老祖宗,才会一眼就看出三公主的面容特征,旁的人就是觉着有些相似,也是想不到那里去的。后面的这些话他自是只在心里面说,没有当着窦淳的面说出来。 "也是,就算那穆轩常年在后宫走动,可谁又敢将三公主和他想到一块儿去。"窦淳叹息了一声,接着伸手轻轻捏了捏卓惊凡的鼻子,"也只有你,只远远见了穆轩一眼,就瞧出了他和三公主的神似来。"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宫里的人都是看着三公主长大的,心里自是已经认定了她是先皇的女儿,自是不会再想到旁的,可我不是,我就见了三公主那么几次,还都是她长成之后,难免一眼就看出她和穆轩的神似来。"卓惊凡知晓这段话有些强词夺理,可他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解释他为何会怀疑三公主和穆轩的关系。所幸窦淳本就信任卓惊凡,这话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便没有起了疑心。…… 和窦淳通气后,卓惊凡便可以放手去查三公主和穆轩,除此之外,他也在心里回想着上辈子史书中关于三公主的记载。可他想来想去,就是想不起关于这一位大周朝末代公主的任何信息。难道在上辈子的宫变中,三公主不幸身亡了?否则以她和老祖宗的关系,老祖宗登基后,三公主自是成了大梁朝的公主了。 ……等等,史书中对于大周朝的三公主没有记载,可是他记得,老祖宗登基后不久,先是封后立太子,之后便是追封一位公主。那一位公主在史书中的记载,可是老祖宗的长女,身份尊贵至极,可是却是个福薄的,史书上说那位公主自幼体弱多病,在老祖宗登基前就病逝了,结果使得老祖宗念了一辈子。 就是后来老祖宗又有了几个女儿,也没有一个的宠爱和尊贵能够越过那一位公主去的,难道那一位被追封的公主,便是三公主? 假如那一位真是三公主,那么卓惊凡便能肯定,上辈子的三公主肯定死在宫变里了,毕竟他怎么看,三公主都不是个体弱多病的啊,且既然死后能被老祖宗记了这么久,只怕三公主的死可能还和老祖宗有关系呢。又或者是因着三公主的生母,才会使老祖宗如此惦念三公主? 虽然史书中记载老祖宗和端慧仁皇后极为恩爱,可是这是给外人看的,皇室的秘辛怎么可能全写上去?就像梁家人知道,当初本应是淮王坐上皇位,结果在最后一刻却被老祖宗捅了一刀,就此大周朝成了大梁朝。而老祖宗和端慧仁皇后之间,是否真如史书上记载的恩爱,其中自是也有水分的。 他就曾偷偷翻过老祖宗的起居注,其实老祖宗和端慧仁皇后之间,到后来根本是相敬如宾,除去祖宗家法规定的初一十五之外,老祖宗就不曾宿在皇后宫内。而且每年总有那么一天,老祖宗会独自坐在临湖殿一个晚上……临湖殿!难道临湖殿曾经发生过什么? 想起这茬的卓惊凡赶忙让人去查了查穆才人和临湖殿有无关系,没过几日,有寿便将消息送了过来,卓惊凡打开密信一看,面上带上了一片震惊,震惊中又有着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有寿费了一番功夫,查出穆才人生前最喜欢去临湖殿,且在无宠时,几乎是镇日都耗在临湖殿里。 大周文武七年,某一日文帝窦渊在临湖殿遇见了正跳着舞的穆才人,当下对穆才人的舞姿和身韵惊为天人,当晚就宠幸了穆才人,其后更是时时召穆才人到临湖殿献舞,文武八年,穆才人有孕,十月后穆才人一举得女。 作者有话要说:老祖宗终于出现了,其实上辈子三公主也是他的种啊,他两辈子都是做了多手准备,只是上辈子淮王篡位成功了,他和婉贵妃的孩子成了太子,就没三公主什么事了。╮(╯_╰)╭ 65第六十五章 捷报 朝堂上这两日都在为着叛军的事儿争吵不休,秦王和楚王来势汹汹,程家军却是一再败退,有不少人上书请求圣人再加派兵力支援,也有些人竟是开始劝着圣人离宫避祸。 窦淳端坐在皇位上,冷眼瞧着底下群臣分为两派互相斗争,主战的那一派以卓相和尚书令为首,领着几个下属们,上书请求圣人派兵;主退的那一派以太保为首,其中竟还有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等人,请求圣人在叛军未攻破京都前,提早离开避祸才好。 窦淳任由他们吵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头望向站在一旁的傅太傅,"太傅觉得呢?朕应该离宫么?"他一开口,众人自是安静下来,同时纷纷转头望向低首站着的傅太傅。 "禀圣人,臣以为当派兵。"傅太傅被点到名,也不能再继续装死,因此向前一步站了出来,朗声说道。众人都没想到,从头到尾安静无声的傅太傅,竟是会站在主战那一边,傅太傅这一表态,原本中立的臣子们,立时便有些站到主战那边去了。 傅太傅和主退的太保都是三公之一,尽管他们没有实权,可是在朝中地位颇高,朝中有许多臣子都是傅太傅的门生,且傅太傅可以说是清流一派的领头人物,因此他不表态便罢,一表态自是有许多人跟随。而太保在先皇时期,颇得先皇信任,且当初先皇忌讳傅家,在登基后便慢慢地疏远傅家,尽管三公中太保的地位次于太傅,可是在先皇面前,太保却是比太傅更说得上话,因此先皇在位的十多年下来,朝中自是有许多臣子靠到了太保那一边。 太傅和太保都表态了,一旁的太师自是不好再沉默下去。太师身为三公之首,说话自是最有份量,且太师还是三公中唯一历经了三朝的元老臣子,论起资历和威望,太傅和太保都比不得太师。只太师一系历来颇为低调,又是只忠于圣人的纯臣,因此在圣人没有指示前,都只做壁上观,站在角落里闭着嘴巴装蚌壳。 可这时圣人都已经发话问了太傅,便是要用太傅引出他来,太师在圣人登基之前,便已知晓了朝中大概有哪些臣子是圣人的人,此时见太傅支持派兵,太师的心里也就有数了。平心而论,太师自也是支持派兵的,京都外围还有驻防的府兵,京都内有南衙十六卫,宫里有北衙禁军,哪里抵挡不了叛军,如何会需要圣人离宫避祸? 且圣人在宫里有宫墙宫门和禁军的保护,离了宫反倒成了活靶子,还不如坐镇在皇城里,也好给士兵们鼓舞士气,再说皇宫又岂是那么好攻打的?太师在心里将形势分析完,待到太傅语毕,便也跟着向前一步,开口说道:"禀圣人,臣附议。" 窦淳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他暗暗将主退的人都记了下来,唇角勾了勾,淡淡地开口说道:"准太傅所奏,傅玦,朕命你为平乱大元帅,三日后领着左右骁卫和左右金吾卫速速前去支援行军元帅。" 被点到名的傅玦是傅家的长孙,今年二十有二,本来是鸿胪寺少卿,没承想圣人竟然指名让他带兵平乱,这下子朝中众臣无不在心里揣测,圣人这番用意,是否为重用傅家的前兆?傅玦则是一脸平静,不管旁人如何臆测,他上前一步跪下说道:"臣遵旨。" 散朝之后,傅家人自是匆匆离开,回府打点傅玦即将出征的一切事宜,而傅玦则是又被圣人召到了书房里,谈了些什么无人知晓,只知傅玦离宫时,面色比早朝时好了许多。…… 窦淳和傅玦在书房里谈话时,卓惊凡就坐在内间里听着,待到傅玦离开后,卓惊凡踱步而出,"希望你的这一番苦心,傅家能够理解。" "再怎么说傅家都是我的母家,太后是我的生母,纵使她有再多的不是,我也不能就此和傅家生分了,毕竟傅家的身后有许多文人,有时候文臣的笔杆子,可不比武官的枪杆子弱到哪里。"窦淳叹息着说道。 "你想抬举傅家自是好的,只傅家在先皇时被打压惯了,就怕一朝得重用扬眉吐气了,也就跟着张扬起来。"卓惊凡走到窦淳身边坐下,一边说着,一边将放在一旁的茶盏取了来,试了茶水温度后,这才递给窦淳。 "我先把姿态做足了,届时纵使我出手收拾傅家,也能得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只要傅家乖觉些,他们自是能够继续享着荣华富贵。"窦淳接过茶盏,心里对于卓惊凡的体贴熨贴不已。 "我瞧着傅太傅是个明白的,他在时傅家应当是没有问题,就怕他走了底下人便压不住了。"卓惊凡淡淡地说道,窦淳喝茶的手一顿,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太后如今没有动静,是傅夫人进宫劝阻的,傅夫人用傅太傅压着太后,待到太傅走了,太后觉着头顶上没人了,心思又要活络开来了。" "按我来说,你便让她真的静养罢,躺在床榻上不能动弹了,才能真正的什么也不想。"卓惊凡斟酌许久,还是将心里的话低声说了出来,他知道这话若是被人听了去,绝对可以被安上一个谋害太后的罪名,就是窦淳都保不了他。只他信任窦淳,也不想窦淳一天到晚挂心着太后,因此这坏人便由他来当罢。 窦淳听了自是心里一跳,他连忙放下茶盏,伸手握住卓惊凡的手,低声说道:"凡凡,我知晓你是为我好,只这话以后不可再说了,你也不准做什么,你别忘了,你还要陪着我一辈子呢。" "……我知道了。"卓惊凡沉默一会儿后,回握住窦淳的手,可心里却还是打算着,倘若太后日后真的不知趣,他真的不介意亲自出手,让太后只能躺在床榻上。…… 三日后,傅玦领兵出征,京都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毕竟叛军越来越靠近京都,现在连南衙十六卫都被调走了四卫,莫非是战况不乐观?百姓们不知道军情,也不懂朝中动向,他们只看见了本来负责京都巡防的金吾卫被调走了,心里便是惶惶然。再加上宵禁时间加长了,只要天色一暗,街上便不许留人,使得百姓们更是惊慌失措,就怕哪一天叛军真的攻入京都。 只是这些担忧都没有成真,傅玦领兵出征不到十日,便传来捷报。 原来是傅玦派左右金吾卫先行,他自己领着左右骁卫随后跟上,而先行的左右金吾卫很快就遇上了秦王的军队,可说也奇怪,正当金吾卫以为会有一场硬战时,秦王的叛军竟然退了。金吾卫自是不可能放过对方,立时追了上去,不多时便遇到了叛军的另一批前锋部队。 就在金吾卫以为中计了,正想要杀出一条血路时,那些领着他们的叛军,竟然和秦王的前锋部队对上了,金吾卫这下子都懵了,叛军这是……内哄了?还不等他们想清楚,缠斗在一起的两方人马中,突然有人高声喊道:"秦王反贼,人人得而诛之!我贺家军就是死战到底,也要拿下秦王人头!" 这下子金吾卫总算反应过来,立时也加入了战局,和贺家军一同将秦王的前锋部队全部歼灭了。待到解决了秦王的人马后,贺家军的领头人这才来到金吾卫面前,朗声说道:"西北贺家贺铮,奉命前来参见平乱大元帅。" 金吾卫的上将军立刻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恭敬地说道:"末将左金吾卫上将军,奉大元帅之命先行,元帅等人还在后方,还请贺将军见谅。" "起来罢,特殊情况就不用多礼了,我贺家奉先皇之命潜入秦王的叛军中,本应在二个月前和程家里应外合,将秦王、楚王一举拿下,只程家却是反了,因此我们只得想办法拖住叛军的脚步,尽量牵制住叛军。"贺铮抬手对着皇城的方向一拱手,将来龙去脉简单交代了一遍。 左金吾卫的上将军出征前,便也接到了圣人的密旨,知道这一趟出来,其实是为了接应贺家,此时见了贺铮,心里自然是松了一口气。两方人马会合后,便就地扎营等着傅玦等人。 过了几个时辰,傅玦的大部队便来了,见着了贺铮自也是高兴的,当晚两人便带着谋士在元帅营帐中议事,只待天明,便要狠狠地收拾叛军。 隔日天未亮时,金吾卫便跟着贺铮,静悄悄的离开了营地,往着秦王驻扎的地方而去。当日贺家烧毁了叛军的粮草和营地,使得叛军损失重大,可因着程家阵前反水,加入了叛军,因此贺家军未能一举拿下秦王和楚王,反倒被程家军和叛军追着打。 贺家军便假意后退,一边暗中派人向圣人求救,一边尽量将叛军牵制在原地,只贺家军虽然骁勇善战,可是人数上的劣势,还是使得叛军不断向京都前进。 所幸圣人的援兵终于到了,有了左右骁卫和左右金吾卫,要对抗程家军绰绰有余了,待到贺铮将行军元帅给杀了,有了军令和兵牌,自是能够调动程家手下的府兵。当初程家收编府兵有多轻松容易,之后贺铮收编府兵就有多轻松容易。 贺铮领兵离开后,傅玦也领着左右骁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他二人昨夜对着地图拟定了战术,打算从东西包夹叛军,因此贺铮做为诱饵,出面去引诱着叛军追击,而傅玦则是绕到叛军后方,截断叛军的支援。 贺铮和傅玦的战术奏效,一下子就将程家军打散,贺铮还斩杀了程大郎的两个儿子,将大半的程家军都给灭了,而之前被程家带着做乱的府兵,也被另外收编进贺家军中。 而还在后方的程大郎听闻两个儿子都战死了,眼前一黑差点就晕了,程家两个郎君是程大郎的希望,也是程家的希望,如今两个郎君都战死了,徒留下程大郎一人,就算日后真的加官晋爵,又有什么用? 程大郎被关在京都中十多年,身子骨早就被奢华糜烂的生活掏空了,这十多年来府中无所出,他私底下也找过大夫,知道自己日后生育艰难,才会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可是现在他的希望没了,他日后也生不出子嗣来了,程家竟是要断送在他手上了。 程大郎受了打击,竟是就此一病不起,程家军没了程大郎和程郎君,军心士气无比的低迷,再加上程家军不比贺家军在西北环境困苦,还要日夜操练,京都的安逸让他们懈怠了,此时再对上往日的劲敌贺家军,就是节节败退,一点儿招架之力都没有。 程家军的战败,自是让秦王等人气愤不已,不过秦王仗着兵力雄厚,并没有将贺家军和傅玦放在眼里,眼见着贺铮和傅玦领兵前来,秦王亲披战袍,打算亲手解决了贺铮和傅玦。楚王和淮王自然是不会劝阻,他们三人都对皇位有兴趣,自是各有心思,现在见秦王要领兵上阵,楚王和淮王哪里会阻止,他们甚至巴不得秦王就死在战场上才好,如此一来,争夺皇位的对手便少了一个。 秦王也知道楚王和淮王的心思,不过他自有他的考虑,他认为自己若是战胜了傅玦和贺铮,在叛军中的威望就能更上一层楼,且他和手下共进退,比起躲在后方的楚王二人,自是更得人心,若能够以此赢得更多人的拥戴,对他日后争夺皇位,自是多了几分助力。 因此在三人各方心思之下,秦王最后还是亲自领了兵出征。就如秦王所料,他的行为激励了叛军的士气,获得了大部分人的支持,此时在后方的楚王和淮王,也想到了这一茬,只他们后悔也无用了,一来他们心里也是怕死的,二来秦王都已经上阵取得先机了,他们这时候再去,就落了下乘。 只秦王算盘打得好,他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手下里,竟然还有贺家军潜伏着,待到两军对峙时,秦王被跟在身后的亲兵捅了一刀,这突来的变故,使得叛军都惊住了,还不等叛军回过神来,叛军中的贺家军立刻和贺铮里应外合,一举将秦王的军队全部歼灭了。 秦王的头颅被贺铮斩飞的那一刻,心里还在惊愕着,跟了自己多年的属下,怎么就成了贺家军了?…… 秦王身亡的消息随着捷报一同传回了京都,傅玦一战成名,顿时成了众人口中的大英雄,可唯有窦淳和卓惊凡知道,真正的大功臣却是西北贺家。 只战事还未结束前,窦淳无法大肆褒奖贺家,因着贺家之前随着叛军造反的消息,已经传得天下皆知,现在只能等待将叛军彻底歼灭了,才能帮贺家正名,还贺家一个清白。 而对于傅玦,窦淳自是没有吝啬,他先是在早朝中大肆赞扬傅玦的才能,后又赏了许多赏赐到傅家,接着傅家许多人都升了官,就在傅家上下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中时,一道赐婚的圣旨却将他们砸昏了头。 圣人竟然点了傅玦为驸马,赐婚四公主,只圣旨中说了先定下婚期,待到傅玦凯旋归来后,再择日成婚。这一道圣旨,顿时将傅家的喜气一扫而空,历来驸马都是没有实权的,傅玦尚了公主,表示日后就要远离朝堂,以傅玦的才能,若是打了胜仗,前途自是不可限量,可现在因着公主,一切都没了。 但是圣人赐婚是天大的恩赐,同时也是君恩,更是傅家的光荣,傅家人就算心里再苦,面上也是一点儿都不能带出来的,他们不只不能有怨怼,还得做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等着迎接公主媳妇。 而宫内的四公主,听说了自己被赐婚后,手里握着的小剪子顿时摔落在地,她整个人都懵了,她的前头还有三公主,为何跳过三公主将她指了出去?且她虽说深居后宫,可是傅玦领兵平乱的大消息,她也是有耳闻的。她原本也在心中想着,傅家身为圣人的母家,傅郎君又立下了大功,日后自是有大造化的。 可现在圣人却让他尚公主,等于是生生的斩断了他的翅膀,让他再也无法施展满身的才学和抱负,且不说傅郎君心里会有多憋屈,傅家对于长孙肯定也是寄予了厚望,她这个断了傅玦前程的公主,在傅家的地位该有多尴尬? 四公主苍白着小脸,连手指都在不断的轻颤,她自问已经很低调了,没有碍到圣人的眼,为何圣人要将她推入这样的境地?就是指给个贩夫走卒,也比成了傅家的长孙媳妇来得好,若今日她的身份不是公主,她自是极为满意傅家这一门亲事,可她是公主啊。 四公主木着一张脸接了圣旨,心里犹如槁木死灰,这一场亲事任谁来说,都只有赞扬的,圣人将如此的青年才俊指给她,表面上是极为抬举傅家,也是对她的宠爱,让人挑不出错来,可实际上却是敲打傅家,更是让她里外不是人。 青容不晓得这个中的道理,在圣人赐婚后,便是一派的欢欣,更是连连恭贺着四公主,面上还带着扬眉吐气般的骄傲,让四公主看了更是心烦。偏偏这时候,三公主窦琪领着五公主和六公主来了。 三公主窦琪脸上的伤口还没好,还留着几条浅浅的疤痕,再加上她此时一脸怒气冲冲,使得面容更显得狰狞,让五公主和六公主见了不禁瑟瑟发抖。可四公主却是不怕她的,毕竟二人的年纪差不多,四公主只比三公主小了一岁,虽说三公主记在贤太妃的名下,可如今二人都成了长公主,也没有谁比谁高贵一说了。 三公主一脸愤怒的冲进了四公主的寝殿,扬声问道:"窦琬!难道你不知道我是长姐么?你竟敢抢了我的婚事?!" "二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你何时成了长姐?长姐是已故的陶阳长公主,您只是二姐,再者,我何时抢了你的婚事?"四公主窦琬一脸面无表情,冷声说道。 "你!"三公主被噎得脸色难看,毕竟窦淳一登基后,就将早逝的二公主封了陶阳长公主,这一点一直在三公主心里存了疙瘩,她们活着的妹妹,竟是比不得一个早就死去的二公主,此时听了窦琬又提起这茬,真是往她的心口捅刀子。 "我什么我,你领着人直接冲了进来,张口就是大不敬的话,这是哪里来的规矩?前些时候圣人才下旨呵斥了你,你竟是还未悔改么?"窦琬往日极少这样咄咄逼人,只今日她的心里也存了一口恶气,窦琪自个儿要撞上来,便怪不得她拿对方开刀了。 "窦琬!就算我不是长姐,也是长你一岁的二姐,你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又是哪里来的规矩?"窦琪也不是个笨的,按捺下怒气后,自是立时捉着窦琬的话柄回击过去。 "二姐?你若真有当姐姐的觉悟,又岂会张口就坏我名声?坏我名声不够,竟是要拖累圣人么?!"窦琬可不怕她的色厉内荏,张口便是比她更为大义凛然的语气。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拖累了圣人?!你满口胡言,看来我要好好教训你一番,让你知晓如何做人的妹妹!"窦琪气急败坏指着窦琬说道,窦琬面色未改,伸手打掉了窦琪指着自己的手指头,转头望向一旁的五公主,"窦瑢,方才窦琪是否一进来便大喊我抢了她的婚事?" "……是。"窦瑢犹豫了片刻,躲着窦琪的视线,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我是说了这话,那又如何?!"窦琪狠狠瞪了一眼窦瑢,然后又扬起下巴,倨傲的说道。 "那又如何?圣旨已下,你口口声声我抢了你的婚事,岂不是在说圣人不公?且若是圣人因着我的撺掇,便改了指婚的人选,你的意思是圣人竟是能让人左右的么?!圣人耳根子这样子软,我一个深居后宫的小娘子,说几句话就能让圣人改了圣旨?!窦琪,你这样毁谤污蔑圣人,是何居心?!"窦琬毫不客气,厉声说道,说得窦琪的脸色越来越白,额上也开始冒出了细细的冷汗。 "我……我不…不是……"窦琪结结巴巴,正欲解释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冷然的嗓音,"看来三公主《女诫》读得还不够,今日竟是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众人闻声望去,便见到了卓惊凡一脸不豫,正在殿门口望着她们。 三公主窦琪心里一个咯噔,蠕动着唇,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不晓得卓惊凡何时来的,也不晓得对方到底听见了多少,可就算对方只听见了窦琬最后一句话,光是意图毁谤污蔑圣人,也够她喝上一壶了。 因此她赶紧扯出笑脸,讨好的笑道:"见过郎君,郎君万福。不知郎君何时来的?殿外侍候的人也太不经心了,竟是没有通传。" "若是通传了我又哪里听得见三公主的肺腑之言呢?"卓惊凡自是不吃三公主这一套,双手负在身后,施施然的走入了殿内,不冷不热的刺了三公主一句。 66第六十六章 指婚 卓惊凡一来,三公主便收起了倨傲的神色,只她心里还存着气,因此面上的表情便显得有些僵硬,卓惊凡也不理会,简单训斥几句后,便将三公主等人都打发走了。 待到寝殿内只余卓惊凡和窦琬时,窦琬勉强自己扯出一抹笑意,"郎君今日怎会前来?"她和卓惊凡往常并没有交集,且卓惊凡以往并不会在后宫里走动,所以今儿个竟会来到凤阳阁,着实让窦琬觉着有些惊讶。 "今日天气不错,随我到花园走走罢。"卓惊凡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而是带着窦琬,往御花园而去。到了花园里,卓惊凡选了一座周围空旷的小亭子,命宫人上了茶点后,便将她们挥退到亭子外守着。 亭子里,卓惊凡和窦琬面对面坐着,窦琬拘谨恭敬地低垂着头,虽说卓惊凡的身份在名义上是她的"嫂嫂",可卓惊凡是个郎君,她一个小娘子和郎君单独在一起,心里总是提心吊胆的,还有些别扭,因此显得坐立难安。 "你不用紧张,我今日前来,其实是圣人的意思。"卓惊凡将茶盏往窦琬面前推了推,语气温和的说道。 "……是为着指婚的事么?"窦琬的反应也很快,沉默了一瞬后,轻声问道。 "嗯,圣人将你指给傅家有他的用意,可不管是何用意,绝不是为了拿捏傅家或是做贱你,再怎么说圣人都是你的阿兄,他只会希望你好。"卓惊凡意有所指的说道,将赐婚的事儿简单的解释了一遍。窦淳将四公主赐与傅家的真正原因,卓惊凡自然不能明说,可他可以拣一些无关紧要的开解四公主,毕竟傅玦窦淳是要大用的,那么傅玦的夫人也就得谨慎选择了。 这些时日以来,卓惊凡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几个公主的品行,四位公主在外边或私底下的言行举止,自然有人盯着,最后他和窦淳讨论了几遍,才定下四公主为指婚人选。毕竟圣人想要给傅玦一个掩饰的身份,那么无实权又可以和皇家亲近的驸马便是最好的选择,待到傅玦成了驸马,朝中的大臣对他、对傅家都会掉以轻心。 只这些是卓惊凡和窦淳暗地里的打算,明面上将四公主塞到傅家,看起来便是要断了傅家的前程,所以卓惊凡今日前来,也是为了开解四公主,毕竟以四公主的聪慧,肯定也想得到她的身份对傅家来说反而是烫手山芋,还是丢不开的那一种。因此他得让四公主心里没有怨气,否则日后四公主若是在傅玦身边添乱,对窦淳来说就是麻烦。 窦琬听卓惊凡这样解释,心里确实好受了一点,她也知道对方并没有全部坦白,可她深知自己的身份,不该让她知道的,她也不会追根究柢,今日圣人能够让卓惊凡来说这一番话,对她说来,就已经足够了。既然有了圣人的保证,那一日之后,窦琬便放下心来,乖乖的待在寝殿里备嫁。 又过了几日,一道指婚的圣旨送到了三公主的寝殿。 这一次,圣人将三公主指给了一个文臣的家里,文臣家里有二位郎君,大郎君已经成婚多年,因此三公主便是指给了还未成婚的二郎君。文臣的家里突然得了这么一个天大的喜事,自是觉着扬眉吐气了,在同僚之间也能抬头挺胸了,毕竟他们家可是尚了一位长公主,和圣人的关系更近了。 朝中有些善于钻营的臣子们,见着了文臣的二郎君尚了公主,因此便开始和文臣走动,至于同样尚了公主的傅家,却是乏人问津,毕竟长子尚公主和次子尚公主那是有很大的差别的。长子一般都是家里的希望和顶梁柱,若是尚了公主几乎可以说是前途尽毁了,因此有些个朝臣,已经自以为参透了圣人的用意,觉着这是圣人在变相的打压傅家,傅家在先皇时期已经被狠狠地压制了,若是连圣人都要继续压着傅家,只怕傅家很难再东山再起。 而三公主接了圣旨后,才知道自己被圣人指给了吏部侍郎家的二郎君,她捧着圣旨眼神闪过一丝阴鸷,却得忍气吞声的谢恩。待到传旨内监离开后,三公主窦琪恨不能将圣旨给毁了,吏部侍郎?一个四品的小官家里也能尚公主?圣人太抬举对方了罢?又或者圣人是在折辱自己? 窦琪恨恨地派人去打听吏部侍郎家里的情况,传回来的消息又让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吏部侍郎只是个四品官,可没承想吏部侍郎的二郎君竟只是个举人,这让窦琪怎么咽得下这一口气。有窦琬的傅家摆在前头,窦琪对吏部侍郎这门亲事自是怎么看怎么不满意,可她也知道,圣旨已下,就是她再不想嫁,也由不得她了。 宫里一下子有两个公主要出嫁,宗正寺和礼部自是忙翻了天,幸而四公主的昏礼要待到傅玦班师回朝后,由钦天监另择黄道吉日。眼下他们需要忙碌的,自然是三公主的昏礼,长公主要出嫁,头一条要准备的便是公主府,宗正寺和礼部讨论过后,宗正寺卿和礼部尚书拿着一张京都舆图便去面见圣人。 他们得问清楚了,这公主府是得重新建一座,还是从旧的府邸中挑出一座翻新即可,而圣人的选择,也能让他们掂量出三公主在圣人心中的份量,日后也好行事。毕竟长公主出嫁,虽有旧例可循,可是依着受宠程度的不同,那"例"也就不同了。 窦淳也知晓臣下的心思,翻开舆图没有二话,直接指了一座府邸,淡淡地说道:"这里原是凤阳大长公主的府邸,大长公主去了之后,便再无人居住,你们派几个人去看一看,若是合适的话,也不用再多费功夫重新造一座府邸了。" 宗正寺卿和礼部尚书对望一眼,心里有了计较,他们退下之后,卓惊凡从内间走了出来,"就怕窦琪知晓后,又要闹腾了。" "随她去闹罢,她闹得越凶,越容易露出破绽。"窦淳摆摆手,拿起另一封奏章,继续说道:"往日里她尽装着贤良温婉,没承想只是被苏采女挠了一次,就挠出了几分焦躁倨傲来,也不知这是否就是她的真性情了。" "难说,那一日我在四公主处虽见着了她的嚣张跋扈,可她那一双眼深沉得很,没准那一日的轻狂,也是故意做给旁人看的。"卓惊凡踱步走到软榻前,撩起衣摆坐了下来。 "你和琬姐儿说过了?"窦淳又批了一封奏章,这才抬起头来,开口问道。 "嗯,琬姐儿是个聪明的,听了后脸上的忧愁顿时去了不少,我看得出她还有疑问,不过她很知趣,旁的一概都没问。"卓惊凡点点头,语气中不乏有对四公主的赞赏和满意。 "那便好,傅玦有才能,我日后自是要重用他,可却不能让他和傅家绑在一起,我的重要也不能摆在明面上,已经这般委屈他了,我若是再指给他一个不省心的媳妇,只怕他也不能甘心为我所用。"窦淳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 "四公主是最好的人选,毕竟她的身份和地位都要仰仗你,且你和她又有断不开的血缘关系,不怕日后被人撺掇了几句就背叛你,有她在傅玦的身边牵制着,也就不怕日后傅玦起了二心。"卓惊凡靠着引枕,喃喃地说道。 窦淳听罢没有作声,这些他和卓惊凡先前就谈论过了,可他们盘算得再好,也怕"人心难测",只现在也无其他更好的人选,傅玦是势必要尚公主的,在四个公主中,他们看来看去,便只有四公主还堪大用了。…… 卓惊凡和窦淳的这一席对话,三公主自是不知,她自从得了赐婚的圣旨后,便做出一副怨怼的样子,镇日里不断发脾气,把一众宫人都折腾惨了,因此待到这一日入夜后,她将身旁侍候的宫人都挥退时,那些宫人一句话也没有,都巴不得离她远远的才好。而她在宫人退下后,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面上早就没有这些日子以来的怨恨和愤怒,只余下冷静和镇定。 因着宫人得了她的命,不敢靠近寝殿,因此三公主很顺利的就从寝室里的窗子翻了出去,三公主披着一件黑色披风,借着夜色的遮掩,慢慢走向凤阳阁西边的侧门。 来到侧门附近,守门的小内监早就不知踪影,三公主知道这是被调开了,因此她放心的出了侧门,往一旁的小道而去。凤阳阁和临湖殿离得近,三公主很快的到了临湖殿,一路上都没有巡逻的侍卫,这些自然是因着有人将侍卫的路线都换了,就为了让三公主顺利摸到临湖殿。 一进入临湖殿,三公主便见着了传话给她的人,她快步上前,走到那人身旁,蹲了一个万福礼,"见过将军,将军万福。"那人转过身来,微弱的月色照在那人脸上,赫然便是羽林军的大将军——穆轩。 "公主客气了。"穆轩淡淡地说道,却并没有避开三公主的礼,三公主起身后暗中打量着对方的神情,眼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孺慕,穆轩见了她的眼神,心里微微一缩,眼前三公主的容颜,似乎又和记忆中那张脸重迭在一起。 "将军,圣人已经指婚,将我指给了吏部侍郎的二郎君。"三公主见穆轩冷淡的神情,心里有些发酸,可是还是赶紧将正事说了出来。 "我知道。"穆轩淡淡地说道,他身为禁军统领,宫里有什么消息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耳朵,圣人的圣旨前脚到了凤阳阁,后脚他便知道了。 "该怎么办?本以为圣人会将我指给傅家,可圣人却是将窦琬指了出去,若是不能搭上傅家,是否会坏了将军的事?"窦琪面上带了点惶然,吶吶的问道。 "你且放心,吏部侍郎不是问题,我不便多说,日后你便能知晓。"穆轩见三公主一副紧张的样子,缓了缓语气,温声说道。 "还有一事,我上次借机探了莞凌阁里的虚实,没有见到白芨,却是见着了苏采女。"三公主皱了皱眉,低声说道。 "无碍,不管白芨是否在莞凌阁里,李婕妤总是在的,只要握住了李婕妤就行了。"穆轩摆摆手,不甚在意的说道。三公主听了心里一梗,当日要探莞凌阁其实是她的自做主意,她本以为可以立功,可不仅伤了自己,现在才知晓穆轩根本不在意白芨。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穆轩便让三公主回去,待到三公主离开后,穆轩还留在临湖殿里,望着第一次见到穆才人的亭子发呆,他的眼前,彷佛还能见到那一个在月色中翩翩起舞的身影。…… 三公主和穆轩的接触,很快的就送到了卓惊凡的案上,卓惊凡见了之后自是赶紧报给窦淳,对于三公主和穆轩有接触,卓惊凡心里早就有数,只窦淳之前没想到,因此显得有些惊讶。 "看来三公主有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世。"卓惊凡斟酌一会后,开口说道。 "这个穆轩到底是什么身份?没道理让三公主宁愿舍弃长公主的身份,站到他的身边去罢?若是三公主的身世被揭穿了,等待她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窦淳皱着眉,手指轻敲着书案,着实不解的说道。 窦淳这番话,让卓惊凡愣了愣,是啊,三公主贵为公主之身,却还是和穆轩走得这样近,三公主该知道,若是她不是先皇的孩子这一事儿被人发现,她根本讨不了好,如何还会巴巴地和穆轩凑在一起?除非穆轩的身份不一般,才能让三公主宁愿舍弃长公主身份,也要和穆轩共谋大事。 "如此,查清穆轩此人已是刻不容缓。"卓惊凡沉声说道,窦淳点点头,立即召来吕福和有福叮咛了几句。…… ****** 秦王被斩杀后,叛军的士气一度非常低迷,贺铮和傅玦则是一鼓作气,带兵继续往着楚王和淮王所在的地方杀去。 楚王和淮王本来正因着秦王战死了,心里着实有些窃喜,可很快的,他们便发现秦王的死对叛军是个很大的打击,毕竟一开始,便是秦王先站出来号召"清君侧",因此对叛军来说,秦王的威望和名声比楚王高,更不用说半路才加进来的淮王了。 且比起楚王和淮王,秦王在行兵布阵上颇有造诣,才能逼得贺铮不断后退,如今秦王没了,楚王和淮王不比秦王能耐,接连输了好几场战役。叛军们也看出来了,头顶上的两位大王不济事,因此竟是有几个将领心里生了反意,想要将楚淮二王杀了,好取而代之。 反正他们的身上都已经被烙上了"叛军反贼"的印记,就是投诚了怕也是讨不了什么好,倒不如拼了,至少还有一丝希望。几个将领暗地里谋划着刺杀楚王和淮王,还不知道,贺铮和傅玦已经杀到营地不远处了。 这一日,起了反心的几个将领借口要和楚王、淮王商议军情,楚王和淮王不疑有他,领着将领们进入了亲王营帐,只众人进去没多久,里面竟是传来一阵厮杀声,守在外面的士兵立刻冲了进去,只见楚王和两个将领已经气绝身亡,而淮王也身中数刀,正由他的亲兵搀扶着。 将领们早就料到楚淮二王身边必有亲兵保护,因此他们打算速战速决,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没承想,淮王身边的人如此有能耐,在保护淮王之余,还能反杀他们之中的二人。 现在他们的事迹已经败露,几个人一咬牙,便又扑向淮王,可是此时外面的士兵已经发现不对,自是赶紧冲进来保护淮王,这几个将领很快就被制伏了,淮王也不想再审,直接让人就地处斩。 这一场刺杀很快就结束了,可是对于叛军来说,却是在心里扎了一根刺,其他将领们心里自是开始琢磨,往日里他们自是不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可现在眼前有人不只想了,还做了,甚至成功的杀掉了一个亲王,这对众人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冲击。就是往日里没有想法的人,心里也忍不住开始生出旁的心思。 淮王知道秦楚二王的死,必会动摇军心,且那几个大胆的将领胆敢行刺亲王,难保其他人心里不会有心思,因此淮王调了许多士兵跟在身边,就怕有其他生了反意的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就在淮王被刺杀弄得措手不及时,贺铮和傅玦的大军杀到了,叛军此时正因着楚王和将领的死亡,正是人心涣散的时候,因此贺铮和傅玦的大军势如破竹,一下子就剿杀了叛军的大半人马。淮王的亲兵见状赶紧护着淮王,狼狈的撤退。在淮王撤退之后,贺铮和傅玦清点了双方的伤亡人数,这时金吾卫的上将军前来禀报,发现楚王尸首。 贺铮和傅玦的精神顿时一振,秦楚二王都已经没了,眼下只剩下淮王,看来将叛军完全歼灭指日可待,贺铮心里激动万分,贺家的冤屈即将洗脱,不用再顶着"反贼"的名声了。 一旁的傅玦思绪也是飘了开来,想起出征前圣人将他召到书房里,和他密谈的那些话,他低头望了望手心,接着缓缓握起拳头,似是想要握住什么,面上闪过一抹坚毅。傅家这些年来受的压制,他都铭记在心,若想重振傅家,唯有按照圣人的心意行事,他身为傅家的嫡长孙,日后傅家便是他的责任,他誓要光耀门楣,让傅家再现辉煌!…… 楚王身亡的消息传回京都后,朝野上下无不欢欣鼓舞,秦楚二王都已经被杀了,那么叛军也就不足为惧了,毕竟除去前线的士兵之外,知晓淮王和叛军同流合污的人不多,朝中众臣有许多人皆以为淮王是因着刺杀太子才畏罪潜逃。毕竟当时先皇直接将刺杀太子的罪名安在了淮王头上,且羽林军围了淮王府是众人皆看见的,而淮王迟迟未现身,也更坐实了众人心里的猜测和想法。 可没想到,又过了一段时日,傅玦传回消息,已活捉淮王窦泽,窦淳在早朝时让人将捷报念了出来,众臣瞬间哗然,这才知晓淮王竟也成了叛军。隔日便有不少臣子上书,淮王世子和县主是叛军余孽,不可留在宫中,且淮王犯下的罪名足以诛九族,应当褫夺世子和县主的爵位及封号。 窦淳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将这些奏章留中不发,而被窦淳留在宫中的窦珣和窦芷容,听闻淮王被捉拿后,一个跪到了甘露殿前请罪,一个跪到了立政殿前请罪,二人长跪不起请求圣人降下惩处。 立政殿里的卓惊凡听说了,自是让茯苓和琥珀去将窦芷容强硬的拉起身,并且带入了立政殿,而甘露殿前,自有有福去烦恼,卓惊凡便撒手不管。 当日淮王妃出殡后,窦珣和窦芷容便又被召回了宫,且就此留了下来,这些时日以来,窦芷容一直待在立政殿偏殿,轻意不在人前露面,只日夜替淮王妃诵经祈福。窦芷容不知道她的未来在哪里,西北贺家反了,她心里虽然不信,可是众人言之凿凿,不由得她不信。 就在圣人派了傅玦去平乱后,每一次的捷报,都让窦芷容心惊胆战,就算知道不应该,可是她的心里仍为着贺家军难过,傅玦打一次胜仗,就代表了贺家军的死亡。就在她心力交瘁时,淮王被傅玦活捉的消息传回来了,窦芷容听说后,当场便厥了过去,她的母亲尽量想保住淮王府,保住阿兄,可是父亲轻而易举,就将淮王一脉放在火上烤,现在更是想要让他们兄妹死。 窦芷容清醒后,自是赶紧到立政殿正殿向郎君谢罪,她身为娘子,无法自由出入后宫,纵使她有心跪到圣人面前请罪,圣人不召见她,她也是见不到圣人的,所以她只得跪到了郎君面前,表示淮王府的真诚和忠心。 67第六十七章 犹豫 窦芷容被带入了立政殿,一进入正殿便见到卓惊凡坐在主位上,她的双腿因为跪了一夜,膝头红肿疼痛,若不是两位女官搀扶着她,她连路都走不动了。卓惊凡见她一副颤巍巍、虚弱不堪的模样,自是没有让她行礼,且又赐坐,窦芷容心里正是忐忑的时候,说起来她也不过和三公主差不多年纪,碰上了父亲造反这种大事儿,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卓惊凡看着眼前的小娘子,心里喟叹一声,窦泽真是造孽,自己作死不想活,却是拖累了整个淮王府。其实他昨天晚上就知道窦芷容跪在了殿外,可是他还是让对方跪了一夜,他知道窦淳那里肯定也是同样的做法,因着窦珣和窦芷容必须做出样子来,既然是诚心来请罪的,那么就得让旁人看见你的决心才好。 卓惊凡之所以让窦芷容跪上一夜,一来是全了窦芷容请罪的心意之外,二来也是想要试探对方,想看看对方是否会因着他的避不见面心生怨恨,毕竟窦珣和傅玦一样,窦珣以后也会成了窦淳的帮手,窦珣身边的人自也是要谨慎筛选过才是,所以他才会狠下心来让窦芷容一个小娘子,跪在殿外一整夜。 而此时见了窦芷容,卓惊凡心里点点头,窦芷容的表现让他很满意,虽然窦芷容一身狼狈,双腿肯定也已经虚软无力,可是她的背脊仍旧挺得直直的,脸上和眼中也没有丝毫怨恨,见了他态度语气都是恭敬有礼,以对方的年纪来说,能有这样的表现着实很不错了,尽管淮王窦泽很不靠谱,但是他的一双儿女,却是让淮王妃教导的很不错。 "县主不用担心,圣人既然将你和世子留在宫里,自是有他的思量,你且放宽心,静待圣人的旨意便是。"卓惊凡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口说道。 "诺。"窦芷容面色苍白,勉强按捺下心里的惊惶,虽说她很想亲自面圣,替阿兄求情,可是圣人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圣人和郎君宽厚,将自己留在宫里,但若是自己没有自知之明,仗着这一点恩宠便想要闯甘露殿,那便是愚蠢了。 "也罢,我便再多透一句话给你,纵使褫夺了世子的爵位和封号,世子总还是姓窦的,这话你可听得懂?"卓惊凡见窦芷容眼中压不住的惊慌和担忧,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 "……诺,听懂了。"窦芷容微微愣了愣,在脑中过了一遍卓惊凡的话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郎君的意思是阿兄可以保住一条命么?当初她和阿兄决意跪到殿外请罪时,心里其实也没底,毕竟父亲犯的罪过,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没承想现在可以得了郎君这段话,窦芷容真觉得只是跪一晚而已,算不得什么,只要能够保下阿兄的命,就是把她的命拿去都没关系。 卓惊凡安抚过窦芷容之后,便让人将她送回偏殿好好休息,之后便前往两仪殿,想要看看窦淳那边的情况。当他来到两仪殿时,便听说窦珣还跪在甘露殿外,他挑了挑眉脚步一顿,转向了甘露殿,可他只是在远处远远的注视了窦珣一会儿,便又回到了两仪殿的书房。 "回来了,听说你去见窦珣了?"窦淳一见到他,便放下手上的奏章,并且扫了吕福一眼,让他带着侍候的宫人退下后,这才开口问道。 "也不算见,只是远远的瞧上一眼。"卓惊凡笑着回答,走到书案前坐下,窦淳听罢挑了挑眉,"瞧出什么了?" "淮王世子性子坚毅。"卓惊凡伸手拿过一封奏章,打开后淡淡地说道。 "才一日而已,还看不出来呢,不过资质和底子是好的,跪了一晚上了,说是连动都没动一下,脸上也看不出憔悴狼狈,看来以前淮王妃没少磨练他。"窦淳不介意卓惊凡的动作,还将一旁的奏章都推了过去,任他翻阅。 "再怎么说也是西北贺家出来的嫡女,自己身子弱,自是不想儿女也受和她一样的苦,再说淮王堂堂一个亲王,府上什么珍贵的药材没有,宫里头太医又那么多,要调养身体还不容易么?"卓惊凡放下奏章,淡淡地说道。 "也是,我还记得以前父皇便对淮王府多有恩赐,那时我还挺疑惑的,父皇和淮王的感情肯定没有多好,但是却又对他的妻女颇多照顾,现在想起来,八成是因着贺家的关系了。"窦淳叹了一口气,心里着实还有个猜疑,可是却是不好说出口,毕竟那关系着先皇和淮王妃的声誉,现在二人都去了,再翻那些陈年旧帐也没意思了。 "贺家经此一役,之后肯定需得休养生息好几年才能缓过劲儿来,西北那一块该怎么办?若是贺家倒了,关外那些蠢蠢欲动的蛮子,恐怕会趁虚而入。"卓惊凡皱了皱眉,颇有些忧虑。 "贺家在西北经营这么久,实力不容小觑,且这一次我打算让傅玦和贺家一起回西北。"窦淳沉吟了一会儿,将打算说了出来。 "让傅玦跟着贺家回西北?"卓惊凡愣了愣,傅玦若是和贺家回了西北,京都这一块怎么办?当初让傅玦尚公主,不就是为了让对方在京都中好行走么? "自然不是让他光明正大的去,窦琬的汤沐邑在西北附近,驸马带着公主去封邑走走也是行的。"窦淳手指轻敲着桌面,眯着眼说道。 "你要让窦琬也一起去?"卓惊凡有些讶异,窦淳点了点头,"顺便试试窦琬的能耐也好,宫里宫外可是完全不同,窦琬在宫里可以适应得很好,不代表她出了宫遇了事儿也能表现得好。" "也好,毕竟傅玦往后可是你的心腹,若是窦琬那边出了差错,对你和傅玦都很不利。"卓惊凡点点头,知道窦淳这是想给窦琬一个机会,若是窦琬真是个好的,凭她的聪颖机智,便能够趁机得到傅玦的信任和宠爱。 毕竟圣人虽然指婚了,可是圣人也不能干涉傅玦和窦琬之间的相处,因为傅玦在圣人心目中的份量可能比窦琬来得重。可圣人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守活寡,因此打算给他们一个相处的机会,一来可以试试窦琬的深浅,二来也让他们小两口促进感情,这也可以说是窦淳对妹妹的拳拳爱护之心了。 "对了,大军还有多久会到京都?"卓惊凡暂且放下了傅玦和窦琬的话题,问起大军现在的位置和行军的速度。 "傅玦押着淮王先行,贺铮领着大军在后。"窦淳抽出一封密报,递给卓惊凡。 "前些时候我听你提过一次,淮王似乎握有遗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卓惊凡一边翻着密报,一边问道。 "这是父皇临终前告诉我的,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未动淮王的原因,听父皇说当初皇祖父极为宠爱淮王,若不是迫于朝中压力,皇祖父几乎废后,并且改立淮王为太子。"窦淳低声说道。 "然后呢?"卓惊凡挑了挑眉,这一段历史在大周朝的史书中只是草草带过,如今听窦淳说来,他也不难想象当时先皇的艰难,不过他压根儿没听说过有遗诏这回事,史书中也没有记载,所以也不晓得是否真有遗诏。 "父皇说淮王便是仗着那遗诏,才敢兴风作浪。"窦淳叹了一口气,卓惊凡则是不以为意,"有遗诏又如何,先不说淮王之前试图刺杀还是太子的你,就说他这一次掺合进造反里头,再多的遗诏都救不了他的命!" "我也没想到,淮王竟能将自己弄到如此的地步。"提起这个,窦淳也是无言得很,按理来说窦泽虽然无缘皇位,可他握有遗诏,自可以活得顺风顺水,毕竟他只要不是犯下太大的错误,先皇根本拿他没辙,反过来他还能因为遗诏给先皇添点堵。而先皇去了之后,他更是可以利用遗诏,继续在窦淳面前蹦跶,可他却是将对自己有利的局面,生生扭转成了不利。 "现如今他不拿出遗诏也罢,拿了出来对我们来说更好,正好利用遗诏保下窦珣和窦芷容,让那些臣子没有话说。"卓惊凡眼珠子一转,顿时想到这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正是想用那遗诏保下世子和县主。"窦淳笑了笑,觉着他和凡凡真是有默契,两人的想法时常不谋而合,很多时候根本不用多言,便能了解对方的想法,这样的感觉真是不错。 卓惊凡见窦淳笑得有些荡漾,眼皮子一跳,正想要找借口退出书房时,窦淳已经站起身来,绕过书案扑向他。卓惊凡被窦淳这么一扑,顿时被对方压在了地上,幸好地上铺了一层软软的垫子,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被窦淳的动作惊住了。 "凡凡……凡凡……"窦淳压在他身上胡乱蹭着,口里不断唤着他,卓惊凡被他蹭得有些发软,却还不忘低声喝道:"你做什么?!光天白日的,而且这里是书房!" "凡凡,有你真好。"窦淳根本不管卓惊凡的推拒,越蹭心里的火烧得越旺,最后他干脆一把将对方拉起来,然后拉着对方急匆匆地进了内间。内间里有一张床榻,窦淳猴急的将卓惊凡往床上一压,双手扯着对方的衣襟,双唇更是在对方脸上胡乱吻着。 "你今天是怎么了?"卓惊凡被他弄得有些狼狈,既想推开他,又有些舍不得,可是这大白天的就滚在床榻上,委实有些不像样了。 "我心里高兴。"窦淳趴在卓惊凡身上哼哼唧唧的,一点儿也没有平日里在群臣面前的正经和威严,卓惊凡有些好笑的望着对方耍赖,心里也确实因着窦淳的亲近而开心。他自是感觉得出来,窦淳登基后对他的态度没有改变,且比以往更加的信任他,这让他本就软化的心一软再软。 "高兴什么?"卓惊凡温声问道。 "我和凡凡心有灵犀。"窦淳笑眯眯地说道,动作和语气虽然有些耍赖,可他的眼神无比的正经和真诚,里面包含的情意也是满满的,瞬间瓦解了卓惊凡的拒绝。 "每一次都用这招!"卓惊凡恨恨地说道,每当窦淳想要行那事时,就喜欢先赖在他身边,磨得他心软后,又用那种让人心里酥酥麻麻的眼神直盯着自己瞧,使得他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若是自己还不答应,接下来窦淳肯定就要用吻软化自己。 "凡凡最好了。"窦淳笑了笑,低下头去轻轻吻着卓惊凡,他说的是实话,在他心里根本没有人比得过卓惊凡,在他最需要帮助和保护的时候,是卓惊凡护着他,那一段两人互相扶持却又互相试探的时光,一直是自己心里最美好的回忆。 卓惊凡望进窦淳的眼里,看穿了对方的想法,心里也是一片暖洋洋的,那一段窦淳装傻的日子里,他也确实过得很开心,即使现在想起来,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想念那个单唇的窦淳。窦淳自是看得出他的心思,所以私底下两人相处时,有时候窦淳便会凭着本心行事,在他面前使些小性子,展现不成熟的一面。 对窦淳而言,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耍个赖,示弱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何必端着一副架子,将本该是交心的伴侣越推越远呢?他不晓得其他夫妻是如何相处的,在他这里,自是凡凡最大,凡凡说什么都是对的。且他也乐意宠着凡凡,哄着凡凡,因着凡凡极有分寸,从来不会恃宠而骄,让他越发的想将最好的捧到对方面前,所以才会许了和对方共享江山,毕竟没了凡凡,他就真成了孤家寡人,纵使坐在皇位上,肯定也会感到孤寂和无趣。 卓惊凡和窦淳两人在床榻上纠缠着,很快的两人的衣衫尽落,因着窦淳非常注意卓惊凡的身体,所以他在两人独处的地方都摆放了药膏,以备不时之需。再加上打从第一次之后,卓惊凡的药浴和保养便没有断过,因此两人在床榻上越来越契合,许多次都让窦淳恨不能死在卓惊凡的身上。 只窦淳还是心疼卓惊凡的,就算保养得再好,他也不敢太过放纵,这次也不例外,窦淳温柔的将卓惊凡吃了两次之后,便偃旗息鼓了。他抱着同样汗湿的卓惊凡,两人靠在一起轻喘着气,他的双手更是在对方的腰部轻轻按压着。 "还好罢?"窦淳柔声问道,眼中是几乎溺死人了温柔和深情,卓惊凡瞥了他一眼,将脸埋在对方的胸膛前,不管看了多少次,窦淳的眼神总是让他心跳加速,不敢与之对视。毕竟他的心里还藏着一件事,让他无法坦然的面对窦淳,因此每一次窦淳深情的望着他,他总会故做羞窘的避了开来。 "嗯。"他靠在窦淳的胸膛前,轻轻地应了一声,同时在心里盘算着,他是否该向窦淳坦白?可自己的来历如此的惊世骇俗,若是坦白了之后窦淳将自己当作妖孽该怎么办?只要一想到窦淳有可能用惊惧、厌恶的眼神望着自己,就让他想坦白的勇气消失殆尽。 可若是一直瞒着窦淳,对窦淳又是否公平?他不信窦淳看不出他的改变和异样,可窦淳什么都没问,这让他心里总有些心虚和愧疚。卓惊凡越想越烦,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呼出的气喷撒在窦淳光裸的胸膛上,惹得窦淳浑身颤栗,真是恨不能将对方再压倒一次。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呢?"窦淳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里的火热,伸手轻轻抚着卓惊凡的发丝。 "……没什么,只是想起朝中那些事儿所以心烦。"卓惊凡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窦淳听罢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不过随即又振作起来,不怕,凡凡总有一天会告诉自己的,他就不信他的诚心和毅力无法打动凡凡。…… ****** 在大军还在遥远的后方时,傅玦和左金吾卫押着淮王窦泽先行回到了京都,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在窦淳的安排下偷偷进了宫。窦泽被秘密关进了大理寺,由窦淳的心腹去盯着,而傅玦则在入了夜后,才到甘露殿觐见窦淳。 窦淳此番行事,自是为了避开宫内禁军,自从卓惊凡指出穆轩的可疑处后,窦淳便派了不少人暗中调查,前些时候更是发现了穆轩和三公主私底下见面,使得窦淳自是更加全力防范对方。 傅玦经过一番乔装打扮,由有福带着进了甘露殿的偏殿,他一进入偏殿,就发现殿中不只有圣人,还有那一位在朝中引起许多争议的卓郎君。 傅玦自是赶紧向二人行礼问安,圣人叫了起后又赐坐,傅玦坐下后,这才偷偷地瞥了卓郎君一眼,卓郎君还未及弱冠,看起来还带着一丝青涩,不过比之三年前小郎君的模样,轮廓已是长开了许多,也看得出日后的丰神俊朗来。且他坐在圣人的身边,竟是毫不露怯,周身散发着一股雍容大气的气质,和圣人刚硬威严的气势,竟显得无比的谐和。 傅玦的心里猛地一跳,自己方才脑中竟是闪过"天生一对"这样的想法来,他赶紧垂下眼帘,按捺下心里的思绪。 "傅玦,此番你立了大功,不仅斩杀了秦楚二王,更是活捉了淮王,真是辛苦了。"窦淳坐在上位,淡淡地说道。 "圣人谬赞,微臣实不敢当,微臣只是尽了棉薄之力,此是平乱实有贺家大郎和贺家军鼎力相助,才让微臣幸不辱命。"傅玦赶忙恭敬答道。 "你不用自谦,此次平乱你和贺家都有功,朕不会亏待你们的。"窦淳摆摆手,温和的说道,顿了顿,接着又说:"想必你应当听说了,朕已替你赐婚,你回来后也不用急着上朝,先在家里休养一段时日再说。" "诺,微臣遵旨。"傅玦自是知道圣人已经将四公主指给他,他在出征前便已经得了圣人的暗示,此时心里平静无波,他既然选择了依靠圣人,自当按照圣人的心意走,就是今日圣人将一个郎君指给他,他也是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傅玦,四公主是圣人和我千挑万选,才替你选中的媳妇,还望你日后善待她才好。"卓惊凡从傅玦的面容上看不出他的思绪,不过纵使傅玦心里不满,想必也不敢露在脸上,因此他也就不管对方的想法,径自开口说道。 "诺,微臣省得了。"傅玦倒是没想到,卓郎君竟可以在圣人未允许前开口,且圣人对于他对自己的敲打,也是默许的态度,看来卓郎君果真如外界传言的那般受宠,还有卓郎君特意提起四公主,想来四公主应当是入了卓郎君的眼,因此傅玦很快就在心里衡量出该用何种态度对待四公主。 窦淳又问了一些关于平乱的细节之后,便将傅玦挥退了,傅玦离开后,窦淳这才转头望向卓惊凡,"你觉得如何?" "目前还看不出来,得让他见过四公主之后才知道。"卓惊凡淡淡地说道。 "也是,他就算对指婚不满,就是装也会装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来。"窦淳转了转手中的玉扳指,嗤笑了一声,卓惊凡知道对方在说傅家,他想起傅家的装模作样,心里也是叹息了一声。 "傅太傅的身体情况怎么样了?"卓惊凡没有接他的话茬,反而低声提起傅太傅。 "眼下还行,就不知道入了冬会如何,太傅身上有旧疾,就是再拖怕是也没有多久,得在太傅有恙之前,让傅玦尽快成亲才好。"窦淳知道卓惊凡的意思,若是太傅去了,傅玦势必要守孝,届时又是一个三年,就怕中间出了什么差池。 "只是国丧期未过,也不知太傅等不等得起。"卓惊凡叹息了一声,窦淳闻言也是苦恼得很。 "我会让人盯着傅家的。"窦淳点点头,他会让太医署的太医严阵以待,护好傅太傅的身体健康的,不管如何,都得让傅太傅撑过傅玦的昏礼才是。 68第六十八章 长子 傅玦回来后没多久,平乱的大军便也回到京都了,窦淳在早朝上嘉勉奖励了有功的将领,还特意提出贺家,替贺家洗刷了"造反"的污名,不只授予了贺大郎从一品的国公爵位,贺家上下可说是都有封赏。可窦淳转头又将窦泽提了出来,交给了大理寺卿会同刑部尚书和御史中丞共同审理,且准了群臣上书所求,褫夺了世子和县主的爵位与封号。 三司推事在审理窦泽造反的案件时,连几个月前的太子遇刺一案,也一并审理了。大理寺卿从大牢里提出了淮王府众人,因着在牢里待了好几个月,孙孺人等侍妾的面容早就变得憔悴狼狈,再不复往日的娇艳美丽。 孙孺人等人在牢里吃了许多苦头,如今都变得乖觉,对于大理寺卿等人的问题,自是一五一十的回答,其实淮王府众人对于窦泽的所作所为自是不清楚,毕竟刺杀和造反这样的大事,窦泽又怎会露了口风,因此不多时,大理寺卿等人按着章程问完了,想要将他们再收押时,突有一人呼喊,"张公在上,妾有话要禀报!" 大理寺卿挑了挑眉,沉声问道:"堂下何人?"只见一女子扑向前,跪在地上朗声说道:"回张公,妾本为淮王府孺人,妾姓吕,家父为太学助教。"这名女子自是吕孺人,吕孺人一身脏污狼狈跪在堂下,眼中闪烁着憎恨和怒火。 "你有何话要说?"一旁的刑部尚书掀了掀眼皮子,淡淡地问道,吕孺人赶紧答道:"妾要指认她,适才她撒了谎,她便是与窦泽狼狈为奸刺杀太子的凶手!"吕孺人一边说着,一边指向跪在一旁的某人,被她指到的那一人眼皮子一跳,凶狠地瞪向她,只吕孺人根本不怕,如今命都要没了,难道她还会怕对方那不痛不痒的怒瞪么? "你有何证据?"大理寺卿开口问道。 "回张公,妾曾见她行迹鬼祟,因此使人盯着她,后发现她与太子良媛有所接触,妾一开始并未想太多,只以为是良媛入宫前二人便已相识,可没承想,她和良媛接触后没多久,良媛便突然暴毙了。"吕孺人有条不紊的说道。 大理寺卿和身旁几人互换了一个眼色,之后开口说道:"继续说。" "诺。"吕孺人便继续将她所知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待到她语毕,大理寺卿问着被吕孺人指认的那人,"你有何话要说?" "回张公,妾不服,那些都是吕孺人杜撰出来的,妾虽和太子良媛有所接触,也只不过是因着往日相识的情份罢了,至于她说妾参与了太子刺杀一事,妾更是万万不敢认的,打从妾入了王府之后,便战战兢兢不敢懈怠,只帮着王妃料理王府诸事,待到妾诞下小郎君之后,更是将管家权都交还给了王妃,妾只是一个小小的孺人,有何能耐参与大王的大事?"被吕孺人指认的人,自是往常嚣张轻狂的孙孺人。 只吕孺人之后又点了几个丫鬟和婆子,几人举证历历,竟是一下子就钉死了孙孺人参与刺杀一事,大理寺卿等人自是非常看重此事,连忙将众人收押,又将孙孺人和几个证人另外关押,然后捧着吕孺人的供词入了宫。 大理寺卿三人在两仪殿的书房面见了窦淳,他们将供词呈了上去,窦淳翻了翻,淡淡地说道:"这件案子事关重大,往后还要三位爱卿多多费心了。"大理寺卿等人自是连称不敢,随后他们又将审理过程简单述说一遍,窦淳听罢沉吟一会儿后,开口说道:"既然有了方向,便放手去查。"有了窦淳这一句话,大理寺卿等人便放下心来。 因着方才吕孺人的指认,使得孙孺人暴跳如雷,二人竟是在公堂上当场互相攀咬起来,谁知这一攀咬竟是扯出了淮王府里的秘辛,原先袖手旁观的侍妾们,有一大半都被拖下了水,就连王府的职官都扯了出来,其中竟还扯出了几个朝中的大臣,因此大理寺卿等人不敢轻忽,连忙进宫来向窦淳请示。窦淳自是让他们尽管放手去查,他也想趁着这机会,彻底拔除朝中淮王的势力。 待到大理寺卿等人离开后,卓惊凡才又从内间里走了出来,他一出来窦淳便将供词递给他,还一边笑着说道:"这淮王府里的笑话真多。" 卓惊凡没有作声,翻阅着供词,待到看完了,这才叹了一口气,"有好些事根本不是吕孺人那种身份可以探到的,她都没怀疑过自己被当枪使了么?"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总之吕孺人和孙孺人已是不死不休。"窦淳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道。 "……淮王妃当真可惜了。"卓惊凡忍不住,还是又叹了一声,吕孺人今日突然发难,还一连举出了好几个人证,一下子便将孙孺人扳倒了,坐实了孙孺人参与了太子刺杀一事,可她自己也沾了腥,之后众人互相指谪,更是抖出了更多淮王府的阴私,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背后恐怕都有淮王妃的手笔。 "贺家嫡女本就不是好相与的,当初窦泽既然要求娶贺家嫡女,没有事先弄清楚对方的能耐,是他自个儿的疏忽,至于那些侍妾们,只怕她们心里总以为王妃体弱多病,是个好拿捏的,却根本没想到,就算王妃去了,淮王府的众人还是在她的掌控之中。"窦淳也不得不承认,淮王妃的这一手布置极好。 "淮王妃怕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卓惊凡翻着淮王府下人们的供词,供词里几乎将淮王的侍妾或是王府里的职官都拖下水了,其中孙孺人自是跑不掉,可吕孺人也没有多无辜,待到案件审理完毕,怕是淮王府上下都要被清洗了。 "淮王妃嫁入淮王府十多年,整个王府都在她的手中,布置了十多年,自是一出手便要整个王府给她陪葬。"窦淳淡淡地说道。 "可淮王妃没想过自己的一双儿女么?若是淮王府没了,她的儿女又该怎么办?"卓惊凡挑了挑眉,没想到淮王妃会用这样激烈的手段,竟是拼着玉石俱焚,也要扳倒淮王府。 "我猜她可能也知道遗诏的事,知道能用遗诏救她的儿女,因此才会做下如此的布置。"窦淳手指轻敲着书案,沉吟着说道。 卓惊凡的脸色突然一变,可他有些迟疑,几度欲言又止,这才开口轻声说道:"……窦淳,我心里有个想法,可不知该不该说。" "说罢,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窦淳双眼直视着他,心里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想法。 "先皇是否知道了淮王妃的布置,这才会暗中命令贺家'造反'?如今贺家立了功,就算淮王真的犯了事,除了遗诏之外,贺家也会全力为着淮王妃的儿女奔走,可以说贺家便是淮王妃的第二重保障。"卓惊凡望着窦淳,慢慢地说道。 "有这个可能。"窦淳神色未变,点点头同意了卓惊凡的分析。 "若果真如此,先皇对淮王妃未免也……太上心了罢。"卓惊凡斟酌了一会儿,选了一个比较含蓄的说法。 "是很上心,我也不怕瞒你,淮王妃入王府的这十多年来,和父皇一直有联系,可以说淮王妃就是父皇埋在王府中的钉子。"窦淳抿了抿唇,承认了窦渊对淮王妃的另眼相看。卓惊凡则从这一段话中,品出另一番意思来,淮王妃贺时娘身为贺家嫡女,竟然甘愿做先皇的棋子,还十年来任劳任怨的替先皇把着淮王府,这……怎么想怎么不对味啊。 只卓惊凡也知道,这种事是不好乱说的,且先皇和淮王妃都已经去了,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就不用再费心探究了。…… 既然有了先皇和淮王妃的布置,要保下窦珣和窦芷容便容易多了,淮王窦泽造反和刺杀太子一案,经过三司推事一连几个月的审理,终于定了案,窦泽被判斩立决。同时,朝中开始有群臣上书为着窦泽求情,窦淳将那些奏章留中不发,他在等,等遗诏的出现。 又过了几日,太保求见。 窦淳精神一振,果然来了,先皇临终前便说过,怀疑遗诏在太保的手中,毕竟太保在皇祖父时极受重用,是手握实权的重臣,后来是因着先皇即位,才慢慢地架空了太保的权力,并且封了对方为太保。窦淳想起当初太保领着部分朝臣主退,眼中便闪过一丝光芒,看来那些人里头,不乏有对淮王忠心的,待到处置了淮王,再将那些人一一拔除。 窦淳在两仪殿的书房见了太保,当众臣听闻太保面见了圣人,心里自是各有不同的思量,其中有些人猜到了太保必是为着窦泽求情,毕竟有些臣子也是前朝的臣子,多少都听过关于遗诏的流言,因此这些臣子猜测太保捧着遗诏去保窦泽一命了。 事实和那些臣子料想得差不多,太保是捧着遗诏求见了窦淳,可他并不是为着窦泽求情,是想求窦淳留下淮王的血脉,且想求圣人允他辞官。窦淳本就要留下窦珣和窦芷容,因此没有多加刁难太保,在收回遗诏后,便允了对方辞官在家荣养。 隔日早朝,窦淳当场拿出遗诏,保下了窦珣和窦芷容,三日后窦泽被处斩,淮王府一干人等也都被处决了,仅有一些被流放,至此,淮王府彻底湮灭在众人的心中。…… ****** 大周文武二十六年春,三公主窦琪大婚。同年七月,四公主窦琬嫁与傅太傅的嫡长孙傅玦,二人完婚后一个月,傅太傅在某一夜的睡梦中,安然辞世。 因着傅太傅去世,窦淳不得不将太后暂时放出来,毕竟傅太傅身为太后的父亲,太后自是要有所表现才行。而太后出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召了傅老夫人和傅夫人进宫,卓惊凡听说后,只是派人盯着太后,便不再理会。 现如今卓惊凡手边有个麻烦,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根本分不出精力关注他人,就是窦淳都被排在了第二,那个麻烦不是旁的,便是在年初才出生的皇长子。 窦淳的皇长子是在一月降生的,皇长子一出生便被抱到了立政殿,洗三也办得很盛大,毕竟这是窦淳的第一个儿子,而在窦淳将皇长子抱到卓惊凡身边后,窦淳便开始着手准备立后的事宜。 可皇长子的身子骨似乎不大好,在洗三之后没几日便病了,之后更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使得窦淳不得不将立后一拖再拖,毕竟卓惊凡忙着照料小皇子,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他也不忍心增添对方的负担,只得将立后这事儿暂时压了下来。 而为了皇长子的身子,胡太医和秦太医自是用尽办法,可因着白芨在有孕初期,曾经中了毒,因此皇长子自是受了影响,当初皇长子出生时,胡太医和秦太医便战战兢兢地告诉窦淳,皇长子的身子骨太弱,怕是不好养。当下窦淳其实是想放弃这个孩子的,后来是卓惊凡站了出来,将皇长子抱回了立政殿,外人不知道,便以为是圣人将孩子抱给了卓郎君。 不过这样的误会对卓惊凡没有坏处,因此窦淳也懒怠计较,便顺水推舟的想要立后,只是皇长子的身子实在不乐观,使得卓惊凡和窦淳都没有心思考虑其他。而生下皇长子的李婕妤,在坐完月子后,第一时间就跪到了立政殿外面,求见卓惊凡。 当卓惊凡听闻李婕妤跪在外面时,只是冷笑了一声,便不再理会对方,立政殿里众人为着皇长子忙得晕头转向,自是没人去搭理李婕妤。李婕妤白着一张脸,哀哀切切的跪在青石板上,头顶烈日炎炎,她觉着自己都要被烤熟了。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下去时,殿门口传来一声"圣人驾到——"的高唱,李婕妤心下一振,继续垂首跪在原地。 窦淳一走入立政殿,便见到了跪在殿外的李婕妤,他眯了眯眼,双手负在身后缓步走向了李婕妤,李婕妤听着履鞋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哒、哒、哒!"脚步声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她的心也越提越高,待到一抹阴影罩着自己时,她的心也瞬间提到了最高点。 "李婕妤,你在这里做什么?"窦淳睨着跪在眼前的李婕妤,语气平淡地问道。 "妾见过圣人,圣人万福。"李婕妤一副才刚发现圣人的模样,赶忙起身向圣人行礼问安,并且恭敬答道:"回圣人,妾想要求见郎君,可郎君……郎君似乎在忙,未允妾的求见。" "郎君不见你,你便跪在外面?"窦淳又问。 "回圣人,妾思念皇子,只想见皇子一面,就是一眼也好,皇子毕竟是妾怀胎十月才诞下的骨肉,妾的心里想得很……"李婕妤绞着手中的绣帕,吶吶的说道,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听闻她这一番话,说不得会被她打动了。可窦淳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眼神嘲讽的盯着她。 "想见便随着朕进来罢。"窦淳一甩衣袖,转身便进了立政殿的正殿,李婕妤得了窦淳的准话,自是赶紧提步跟了上去,可她的心里砰砰砰地直跳,心头总是萦绕着一股不祥的预感。 进了正殿后,茯苓等人自是赶紧迎了上来,窦淳扫了一圈,没见着卓惊凡,茯苓很有眼色,低声说道:"禀圣人,皇长子刚喝了奶,现在郎君正哄着他睡觉。"窦淳听罢撇了撇嘴,自从有了这个便宜儿子,他在凡凡心里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可他又不好意思和一个奶娃娃争宠,只得看着皇长子霸占了凡凡所有的时间和心力。 不过窦淳驾到的动静太大,在偏殿的卓惊凡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赶忙将皇长子交给奶娘,整了整衣容便赶来向窦淳行礼问安。窦淳哼了一声,径自走向主位,卓惊凡自是又赶紧使人上茶上点心,而一旁的李婕妤就被众人给忽视了,她呆呆的站在角落里,看着众人忙碌的走来走去,只有她不知道要做什么,只得一咬牙,上前向卓惊凡行礼问安,同时也打断了卓惊凡和窦淳的对话。 "喔,李婕妤啊,有事么?"卓惊凡瞥了她一眼,语气冷淡的问道。 "回郎君,妾思念小皇子,不知可否让妾前去看望小皇子?"李婕妤硬着头皮开口说道,她在赌,赌在场的宫人这样多,圣人肯定会将事实捂得死紧,不会直接拆穿了她不是皇长子生母的事实。 只要今日坐实了自己是皇长子的生母,日后便可以凭着这一个身份,和皇长子接近,她所求不多,只想要利用这一点,可以多多见着圣人,若是有机会侍寝,她迟早会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 她自认为这样的要求很低了,她不会和郎君抢皇后的位置,也不会和郎君争夺圣人的宠爱,她只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让自己在这深宫中有个陪伴罢了,她认为这样的要求很合理,圣人利用了自己,难道不应该补偿自己么?李婕妤在心里替自己加油打气,脑子里不断用那一段话说服自己,她这样没有错,她还年轻,还有大把的青春年华,她不想就这样在宫里孤寂的老去。 可她却没想到,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卓惊凡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语气中的嘲讽是那样的明显,让她不用抬头都可以想象出对方脸上的神情。 "小皇子又不是你生的,有何好思念的?"还不等李婕妤压下心里的愤恨,便听见让她错愕万分的一句话。她猛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卓惊凡。 "怎么,没想到我会直接戳穿你?你在打什么主意,我自是知道的,往日里以为你是个安份的,没承想你的心也大了。"卓惊凡似是有些叹息的摇了摇头。 "你……你……"李婕妤"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卓惊凡的反应打乱了她的算盘,且她根本没想到,卓惊凡也知道孩子不是她的。她一直以来都认为,莞凌阁里那个娘子必是惹了卓惊凡的眼,才会被圣人保护起来,她一直都猜测是因着卓惊凡不容人,所以圣人才要她当那娘子的挡箭牌,她以为自己是替圣人隐瞒奸情,圣人看在这一点上,应是会答应她的要求才是。 没承想,卓惊凡根本什么都知道,这让李婕妤觉着,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心里顿时又羞又窘,同时还有满满的悔意。 "李婕妤产后伤了身子,要好好调养,即日起便待在百福殿里静养,不要再出来走动了,你的身子不好,皇子便交给郎君了。"窦淳不理会李婕妤惨白的脸色,又给了她重重的一击,李婕妤顿时软了身子,知道自己往后再没有出头的日子。尽管她满心不甘,可她也不敢违逆圣人,只得艰涩的领命而去。 那一日之后,李婕妤便消失在众人面前,百福殿被圣人派了侍卫把守,不许人进出,成了宫内的一处禁地。…… 而皇长子经过胡太医和秦太医的调养,身子骨虽然还是有些弱,但是比刚出生时好多了,半年后,皇长子总算比刚出生时胖了一圈。卓惊凡这半年来,为了皇长子付出了许多精力,待到皇长子的身子骨稳定下来后,他自己反而病倒了。 窦淳心疼他太过劳累,更是不会在此时提立后的事,又恰逢二位公主出嫁,因此窦淳便想着再将此事往后挪一挪,谁知之后却又遇上了傅太傅去世。傅太傅去世的消息传入宫中时,窦淳正在卓惊凡的立政殿里,和他一起逗着已经八个月大的皇长子,两人听见傅太傅去世了,同时愣了愣。 "看来太傅心愿已了,所以才会放心的离开。"窦淳叹息了一声,去年他将四公主指给傅玦后,太傅曾经入宫求见他,他和太傅深谈了一次过后,太傅便再也不曾提起此事。 "那是因着太傅能够了解你的苦心。"卓惊凡也知道这事儿,因此伸手握住窦淳的手,轻声说道,只是他踌躇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太傅已经去了……太后若是避不出面……怕是不好。"窦淳知道他的意思,尽管满心不愿,却也不得不暂时妥协,将太后放了出来。 69第六十九章 赏赐 傅燕菁在当皇后时,就被先皇关了起来,如今成了太后,又被关了一年多,整个人的脾气已经变得古怪,就是面容看起来都苍老了许多。她被放出来之后,立即就召了傅老夫人和傅夫人进宫,当她听闻父亲去世时,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唬得傅老夫人和傅夫人心惊不已。 "傅夫人,我听闻圣人竟然让傅玦尚公主了,可有此事?"这时傅燕菁突然提起傅玦大婚的事,让傅夫人心里又是一跳,她赶紧恭敬的答道:"回娘娘,确有此事,傅玦已于一个月前完婚。" "嗯,我记得父亲生前最疼爱的便是傅玦这个长孙,如今傅玦既然已经完婚,便应当赶紧替傅家传宗接代,我这里有几个宫婢最是伶俐,最会服侍人了,你们带回去,让她们好好服侍傅玦和公主,争取早一日诞下傅玦的长子罢。"傅太后语毕,便有四名年轻貌美的宫婢上前一步,向傅老夫人和傅夫人行礼问安。 傅老夫人和傅夫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不已,只这四名娘子是太后所赐,她们也不可能推辞,两人只得按捺住心里的不悦,僵着笑脸收下了那四名宫婢,傅太后见她们脸色微变,冷笑一声说道:"怎么,看不起我给的人?若是不满意这四个尽管直说,改日我再挑几个好的,送到傅家去。" "回娘娘,臣妇自是满意的,只是现在正逢阿翁过身,家里若是大张旗鼓的纳人,没得让人看笑话,再者若是御史大夫往圣人面前参上一本,傅家更是讨不了好。"傅夫人见傅太后沉了脸色,赶忙开口解释着。 "我只说这四人是去服侍傅玦和公主,有说是给傅玦做小么?你便是如此看待我给的人?!"傅太后听罢掀了掀眼皮子,淡淡地说道。 "回娘娘,是臣妇驽钝,会错了娘娘的意思,还请娘娘不要见怪。"傅夫人自是又连番的谢罪,说尽了好话,这才哄得傅太后的脸色变得和缓。 "罢了,我累了,你们带着人退下罢。"傅太后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挥了挥手,将傅老夫人和傅夫人给挥退了。傅老夫人和傅夫人退出兴庆宫后,二人对望一眼,同时叹了一口气。 "阿家,娘娘的性子似乎……"傅夫人搀扶着傅老夫人的手臂,低声说道。 "噤声,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傅老夫人低声喝道,傅夫人立时闭上了嘴,两人上了软轿往宫门而去,在宫门下了软轿换了自个儿府上的车乘。直到出了宫上了傅府的车乘后,傅夫人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可她只要一想到跟在后面的那四个美婢,眉头又蹙了起来。 尽管方才在兴庆宫里说得好听,那四个美婢是要服侍傅玦和公主的,可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傅太后赏下美婢的真正用意。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太后娘娘果真和夫君猜测的一样,已经移了性情了,今儿个太后娘娘根本就是胡搅蛮缠,可她和阿家又不能说什么,没得被人冠上"不敬太后"的罪名,真是想来便憋屈得紧。 傅老夫人和傅夫人回了傅府后,便将那四名美婢打发到府中一处偏远的院落,她们将美婢安置好,还分配了丫鬟在身边侍候,将她们当作主子供了起来,可却迟迟没有发话让她们拜见傅玦和公主。那四个宫婢起初仗着自个儿是太后所赐,又是从宫里出来的,身份本就高人一等,对于傅家将她们供起来的行为,自是受用得很,可待到她们在院落里住了好几天,还是乏人问津后,才知道傅家压根儿没有让她们到傅玦身边的意思。 这四名宫婢出宫前都受了太后的暗示,知道自己来到傅家是为了替傅家生下长子,待到她们的孩子生下来后,太后便会替她们在圣人跟前求个旨意,让她们能够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就算傅玦的正妻是公主又如何,她们的背后可是有太后当作靠山呢。 因此傅家竟然敢冷落她们,这不是违抗太后的旨意么?这四名宫婢便打算入宫去向太后哭诉傅家的胆大包天,可是没承想,她们竟是连离开院子都办不到,傅家拨到她们身边侍候的丫鬟本就是为了监视她们的,她们有任何动作,丫鬟们自是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傅夫人,而傅夫人早在院落门口安排了守卫,任何人没有她的允许,都无法进出。 直到这时,那四名宫婢才知道,她们竟是被傅夫人给关起来了。 这四名宫婢被困在傅家的消息,傅太后自是不知道,她还以为她的计谋已经成了,又开始准备另外的美婢,想要赏赐给三公主的驸马。而三公主的驸马一家,对于太后的赏赐自是感恩戴德,他们欢欢喜喜的将美婢迎回府中,并且巴巴地送去了公主府,还将太后的话转述了一遍,明里暗里的敲打了三公主一顿,把三公主给气得不行。 要说三公主的驸马一家为何敢如此对待三公主,这是因着他们已经看出来了,三公主根本没有多少圣宠,先是公主府只是旧的府邸翻新,再说成婚当日的嫁妆中规中矩,圣人并没有额外的赏赐,而成婚后家里也没有受到提拔,这让本来打算借着三公主谋得好处的侍郎一家,对三公主这个媳妇可是失望得很。 且三公主的脾气不小,成婚几个月以来,从来不曾召见夫家人,只将驸马扣留在公主府,把侍郎一家视为无物,这让驸马的双亲和家人又怎么会开心?因此这一次得了太后的意思,他们便想着下一下三公主的威风,所以才会立时便把美婢送到公主府,只他们没想到,他们前脚才离开没多久,后脚三公主便找了由头将那四名美婢全给杖毙了,让侍郎府上听了又是一顿好气。 三公主和侍郎府闹得风风雨雨,消息自然是早就传进了宫里,卓惊凡听罢后,将消息压了下来,不许再传入兴庆宫,只他虽然将消息压住了,可架不住太后要将她赏赐的人宣进宫里来说话,这一宣太后才知道,三公主竟敢将她给的人给杖毙了,而傅家更可恶,将她的人给软禁在傅家,若不是她将人宣了进宫,还不知道要被瞒多久呢。 傅太后一气,便将这事儿闹到圣人跟前,要圣人狠狠惩治傅家和三公主。自从圣人将守着兴庆宫的侍卫撤掉后,这还是太后第一次离开兴庆宫,并且亲自来到两仪殿的书房求见圣人,所以圣人不能不给太后这个面子。…… 两仪殿书房里 窦淳和太后已经许久未见了,他继位之后也曾见过太后,可是因着太后实在胡涂,所以他不得不让太后"静养",这一静养便是一年多,这一年多之中,他也曾经去看望过太后,可是太后每回都是避不见面,因此他只能在兴庆宫的正殿坐一坐,装出孝子的样子来。 如今太后终于出来了,窦淳知道,太后心里肯定存了不少怨气和怒气,他一早就和卓惊凡商量过,太后有什么动作,若是无伤大雅就先别拦着,让太后出了气再说,也是因着这样,窦淳才没有阻止太后赏人的行为,同时也正好试试三公主和四公主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和态度。 只他和卓惊凡都没想到,傅家会在四公主之前,便先将人给安置好,看来傅太傅和窦淳深谈后,回府定是找了傅大郎说话,因此傅家才会对傅玦尚公主一事再无争议。傅大郎的态度窦淳自是乐见其成,毕竟傅大郎身为傅玦的父亲,若是傅玦一家子能够体谅窦淳的用意,对窦淳的计划来说自是有利而无弊。 "圣人,三公主如此狠戾无情,如何成为公主的表率?若是传了出去,旁人只当我朝的长公主都是如此心狠手辣,日后五公主和六公主要如何说亲?"傅太后手捻着一串念珠,语气平淡的说道。 窦淳也被太后的这番话唤回了心神,他没有作声,只是定定的盯着太后,直把太后看得后背起了冷汗,心里的底气也渐渐消失,太后稳了稳心神,故做镇定的开口说道:"我说得不对么?圣人为何这样看着我?" "母后,朕是您的儿子,在朕的面前您都不能说真话么?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别人或许会信,可是朕却是不信的,母后您还是将来意说清楚罢。"窦淳轻笑了一声,淡淡地开口,语气温和得让人听不出真正的情绪。 "窦淳!我是你的母亲,你便是这样和我说话的?"太后被窦淳这番话闹了个没脸,因此有些恼羞成怒的低喝道。 "母后,朕先是大周朝的圣人,才是母后您的儿子,您得将这顺序捋清楚了才是。"窦淳毫不在意太后的怒火,接着又说:"其实这事儿也是您自找的,若不是您无故赐下四个美婢,平阳又如何会下了您的脸面?"平阳正是三公主的封号,三公主大婚前,窦淳便封了对方为平阳长公主。 "我是她的嫡母,长者赐,不敢辞,她竟然敢驳了我的赏赐,这是大不孝,摘了她的公主名头都行!"太后心里怨恨嫉妒先皇的妃嫔,对妃嫔所出的几个长公主都没有好感,再者三公主是记在贤太妃的名下,更是被太后视为眼中钉。 窦淳知道母后为何会如此针对平阳,一切都是因着贤太妃在去年产下一子,贤太妃产下的这一个皇子,一出生便被窦淳封了亲王,待到日后皇子长大,便能够将贤太妃接出宫去,母子两人到封地快活的过日子。太后在宫里苦熬了一辈子,如何能够看着以前的死对头过得这样平顺?再说她之前被先皇软禁时,贤太妃从她的手中夺走了宫务,在宫里头耀武扬威,如今她成了太后,自是轮到她报仇了,她怎么可能让贤太妃好过。 "母后,您今儿个来,就是为了让朕摘了平阳的公主封号?"窦淳懒怠再和太后兜圈子,干脆直接问道。 "这是一件,还有另外一件事儿,"太后顿了顿,斟酌着语气说道:"后宫空虚已久,我想着是时候再度采选了,再者后宫不可一日无主,皇后人选还是得早早定下来才好。" "这些就不劳母后费心了,一来朕当初便说过,要替先皇守孝,所以这三年间不会办采选,再者皇后的人选朕心里已经有数,过些时候便会立后,就如母后所说,后宫是需要个有能耐脑子又清醒的主子了。"窦淳淡淡地说道,一下子将太后给噎得没话说,且尽管窦淳没有明说,可话里话外似乎都在暗示着,她没有能耐脑子又不清楚。 太后自是气得不行,可不待她开口,窦淳接着又说:"母后身边的王姑姑年纪也到了,就让她歇歇罢,朕会再派另一个女官给母后,母后别担心,朕会替母后挑一个手脚伶俐却不多话的。" "你的意思是王姑姑是个多话的?!"太后气得不行,冷声问道。 "母后,这么些年来您还看不清么?有多少次您都是因着这王姑姑的撺掇,所以才惹了父皇的厌?若是您乖乖的待在立政殿里,父皇怎么着也得给您皇后的体面,可您仔细回想,您以前都办了些什么事?父皇驾崩之后,您又是怎么做的?就说这一次,若不是王姑姑在您耳边念叨,您会想起赏人给两位长公主么?"窦淳干脆把话掰开来说,毫不客气的戳穿了太后不想面对的事实。 "不是……"太后想要替王姑姑辩驳,可是回想起这一次确实是王姑姑替自己出的主意,否则她也不会想到用赏赐美婢给两位长公主添堵。 "母后,知人知面不知心,往后您对身边的人还是多留个心眼才好。"窦淳叹息着说道,这王姑姑有猫腻还是卓惊凡查出来的,他知道时,也是震惊万分,毕竟王姑姑是母后未进宫前的奶娘,自小就在母后身边服侍,没承想,王姑姑竟是旁人安插进傅府的钉子。 太后听着窦淳意有所指的话语,自是恼怒万分,就算王姑姑碎嘴了些,可她的忠心太后是信得过的,因此极力反对窦淳处置了王姑姑,窦淳和太后在对待王姑姑这件事上有了歧异,最后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太后气冲冲的离开之后,卓惊凡这才敢抱着皇长子求见,原来方才卓惊凡也在书房里,可太后的肩舆一离开兴庆宫,他便得到了消息,因此抱着皇长子避到偏殿去,不和太后打照面,待到太后离开了,他才又抱着皇长子回到书房来。 "太后怎么说?"卓惊凡亲自抱着皇长子坐到一旁的软榻上,将书房内服侍的人都给挥退了,这才开口问道。 "母后提了采选和立后的事。"窦淳淡淡地说道,卓惊凡挑了挑眉,"我以为她会吵着让你替她做主,狠狠教训平阳一顿呢。" "母后自也是提了这件事,她还说要夺了平阳长公主的封号。"窦淳无奈的说道。 "看来她对贤太妃怨恨得很,傅家呢?傅家阳奉阴违,太后不生气么?"卓惊凡将皇长子放在软榻上,扶着皇长子的后背,让他自个儿坐着。皇长子已经八个月,虽然身子骨弱了一些,看起来只有五六个月大,可性子活泼很是好动,小小的一个团子,最喜欢让人扶着坐起来。 "太后再怎么气,傅家还是她的外家,没有了傅家她也讨不了什么好,再者她一心一意想要帮扶傅家,这一次会赏赐美婢打傅家的脸面,其实更多的是针对四公主,我猜她是想着四公主把事儿闹大之后,趁机让傅玦休妻。"窦淳看着眼前好动可爱的皇长子,面上的脸色也和缓了许多。 "……想得太美好了罢,傅玦尚的是长公主,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岂是说休妻便能休妻的。"卓惊凡有些无言,没想到太后竟是这般天真。 "她只想着我是圣人,她是太后,自是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窦淳大概猜得到太后的心思,太后憋屈了大半辈子,好容易儿子坐上了皇位,她也成了最尊贵的女人,头顶上已经没有人压着,行事便可随心所欲了。 "果真是妇人之见。"卓惊凡只是不咸不淡的评论了一声,便不再提起这茬,毕竟太后再怎么说都是窦淳的生母,轮不到他置喙,且他和窦淳的关系如今变得不一般,待到窦淳立了后,太后也算是他的母亲了,他自是不好再批评什么。 "哒哒。"就在这时,皇长子拍着手张嘴咿呀了两声,似乎是在附和着卓惊凡似的,卓惊凡和窦淳听了,自是觉着好笑得紧,卓惊凡更是凑到皇长子面前,香了对方一口,笑着问道:"琛儿也这样认为么?" "哒哒!"皇长子窦琛很喜欢卓惊凡的亲近,又是手舞足蹈的咿呀了两声,小嘴张得大大的,露出粉色的牙床,冲着卓惊凡笑得可爱得紧。 "琛儿真是太可爱了。"卓惊凡自是又搂着窦琛又亲又抱的,逗得窦琛笑得更开怀,双手不断拍着,还流了卓惊凡一身的口水。 "行了,你别太宠他了。"窦淳心里也疼这个便宜儿子,只他看着凡凡和窦琛这样亲近,心里还是会吃味,因此故意虎着脸,严肃的说道。 "琛儿才几个月大,这时候不宠着,待到日后你想宠也不行了。"卓惊凡斜了窦淳一眼,他自是知道窦淳这是小心眼又犯了,可他是真心疼爱窦琛,毕竟皇家不比平常人家,皇子三岁便要启蒙,六岁到皇子书房上学,一行一言都有多少人看着,根本容不得他们撒娇出错。 若是不趁着现在窦琛还小,能多宠着便宠着,待到窦琛被立为太子之后,就是他和窦淳再想宠着窦琛,也由不得他们了。 窦淳摸摸鼻子,自也知道卓惊凡说得对,可看着窦琛赖在卓惊凡的怀里,他还是觉着有些不顺眼,毕竟窦琛名义上是他的长子,可实际上是他的弟弟,让自个儿弟弟赖着自个儿的媳妇,真是让窦淳怎么想怎么不得劲儿。 "行了,你这小心眼的,窦琛才多大呢,你连他的醋也要吃?"卓惊凡见窦淳还是横眉竖眼的,没好气的嗔了一句,窦淳自是赶紧起身坐到软榻上,搂着卓惊凡说了一篓子的好话,其实两人心里都知道彼此是闹着玩儿的,只是偶尔的斗斗嘴,还可以增添情趣呢。 窦琛夹在他们中间听着他们说话,也一边"哒哒哒"的咿呀附和着,窦淳和卓惊凡自然又被他这副鬼灵精的模样给逗笑了,就是窦淳都凑到窦琛脸庞香了对方好几口。 三人胡闹了一会儿,窦琛便累了,窦琛的身子骨不好,醒着的时候虽然看起来颇为精神,可是很快就会累了,这会儿已经坐在卓惊凡的怀里,头一点一点的开始打盹了。卓惊凡见窦琛累了,赶紧将他横抱起来,让他躺在自己的臂弯,轻轻的摇晃着哄他睡觉。 窦琛很快就睡着了,窦淳看着窦琛的睡脸,伸手在他的胸前轻轻拍了拍,脸上的神色也柔和了许多。待到窦琛睡熟了,卓惊凡便将候在门外的宫婢唤了进来,将窦琛小心翼翼地交给了宫婢,让她抱着窦琛到偏殿安置。 宫婢抱着窦琛离开后,卓惊凡甩了甩有些酸软的手臂,哄娃娃可是个体力活儿,别看窦琛人小小的,抱久了可也是吃不消的,且卓惊凡这具身子也没有多健壮,因此这几个月来,他也是被窦琛折腾得够呛。 窦淳见他这般辛苦,心里自是心疼得很,此时便将他拉到身边,亲手替他按压着酸软的手臂,嘴里还在不断念叨着,"就说让宫婢来就好,你偏要自己亲自照料他,那小子又是个好动的,没得累坏了你。" "我看着窦琛就觉着心里亲近,且他是你的长子,我自是要好生照顾了。"卓惊凡的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对窦琛的宠溺,让窦淳听了心里又开始发酸。 "过一些时候,你便不要再这样亲力亲为了,宫里一大堆事等着你,你便让宫婢照看窦琛就行了。"窦淳一边捏着卓惊凡的手臂,一边温声说道。 "你要立后了?"卓惊凡自是听出窦淳话中的含意,开口问道。 "嗯,也该是时候了,我长子都有了,该给你一个身份了,虽然你将流言压了下来,可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宫人们私下里都在编派你的不是,说你的身分尴尬,虽然住着立政殿,却是没名没份。"窦淳说起这些流言,眉眼都带着煞气,他没想到宫里还有人胆敢传这些话,因此已经让有寿逮了几个碎嘴的,在众人眼前杖毙了,才使得这一股流言消退了不少。 只这流言也提醒了他,他必须赶紧定下卓惊凡的身份才是,才不会使得宫人在心里看低卓惊凡,且太后也已经提起立后的事,为了不让太后趁机插手,搞出幺蛾子,他得在太后发难前,让卓惊凡坐上后位。 70第七十章 傅家 太后走了一趟两仪殿,并没有成功说服窦淳和她同仇敌忾,反而加深了窦淳立后的决心,这一点是太后怎么也想不到的。她本想着先收拾了平阳和湖阳两位长公主,然后再从京都的世家女中挑一个可心的立为皇后,一来可以替傅家拉点助力,二来也可以趁机将卓家打压下去。 太后被放出来之后,就听说了宫中的风言风语,当她知道卓惊凡住在立政殿时,差一点没气得直接冲到两仪殿找窦淳理论,后来还是王姑姑劝住了她,让她不要一上来就直接和圣人硬碰硬,态度得放软了才行。 可太后心里总认为自己是窦淳的生母,且如今在宫中身份最为尊贵,自是端着一副颐指气使的口吻和态度,想要"命令"窦淳,没承想却会被窦淳用话噎了回来,且窦淳竟然反指她身边的人有猫腻,自是让太后心气不顺,因此太后一回到兴庆宫,立时发了一顿好大的脾气,还杖毙了好几个宫婢。 王姑姑在一旁看得有些心寒,可她知道这是因着太后移了性情,太后原本就被先皇冷落,后又被先皇以"静养"为由,关在了立政殿里,待到圣人登基后,太后本想着终于可以出来了,谁知圣人竟又把她关进了兴庆宫,这前前后后也关了一年多,本该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可是却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冷宫中,除了身边的宫婢就没了说话的对象,这让太后怎么不怨恨? 再加上王姑姑总在她耳旁说些似是而非的挑拨,太后心里的怒气自然是越来越多,只王姑姑也没想到,太后竟会变得如此残忍暴戾,就连她的劝说都不大听得进去了。且王姑姑还发现,打从太后去了一趟两仪殿后,看她的目光就变得很古怪,有好几次她都见着了太后用探询的目光打量她,让她的心里又是一跳。 她在心里猜测着,莫不是圣人对太后说了什么?可她觉着自己很小心,从来没有露出马脚,再说她是太后的奶娘,若是圣人对她有所怀疑,不就表示了圣人开始怀疑傅家了?王姑姑在心里琢磨着,几次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太后,又怕是自己多心了反而会打草惊蛇。 太后自是不知王姑姑的思量,虽说她在窦淳面前说得正义凛然,可是回宫后见着了王姑姑,心里总是免不了怀疑,这人啊,只要心里一种下怀疑的种子,那便是看什么都可疑,且待日后种子发芽破土而出,那便是再怎么澄清都无用了。王姑姑顾虑了太多,因此错失了消除太后疑心的最佳时机,待到她惊觉自己在太后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时,已经来不及了。…… 太后的脑子虽然不大好使,可是她还是懂得将傅老夫人召进来问话时,将王姑姑给支开来,也是直到了这时候,王姑姑才晓得太后是真的对她起了疑心。而太后见着了傅老夫人之后,便开始旁敲侧击,打听着王姑姑的来历。尽管傅老夫人不知道太后为何问起王姑姑的过去,不过她还是将所知说了出来。 "母亲,我如今已经是个空壳子太后了,难道傅家甘愿继续被圣人打压着?傅玦的才识能力明明是他那一辈人当中最好的,可却因着尚了公主就要远离朝堂,阿兄甘心么?"太后挥退了一众宫人,握着傅老夫人的手,一副为着傅家掏心掏肺的模样。 "不甘心又能如何?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傅玦能够尚公主,是圣人赏给傅家的恩典,傅家自然得欢欢喜喜接着,娘娘,臣妇知道您心里苦,可圣人是您的依靠,往后这样的话便不要再说了。"傅老夫人见了女儿憔悴消瘦的脸庞,心里自是一阵阵发酸,可夫君在临终前交代过,傅家虽是太后的外家,更是圣人的母家,往后傅家行事只看圣人,不要和太后有过多的来往。 "圣人是我的依靠?呵呵,众人只瞧见了圣人的虚伪,却不知道实际上圣人早就翅膀硬了,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说软禁就软禁,你说,我这太后当得还有什么意思?"太后勾起唇角冷笑一声,语出惊人的说道。 "娘娘!"傅老夫人自是惊呼出声,纵使傅家众人其实也是心知肚明,太后的"静养"必有玄机,可众人也只是心照不宣,不会这样大剌剌地说出来。 "他做得出,难道还怕我说?!"太后横眉竖眼的说道,显然心中对圣人极为不满。 "娘娘……"傅老夫人见着固执的女儿,心里真是悔不当初,若是当年没有将女儿嫁予先皇,女儿也不用被困在这深宫中,被磨成了这样愤世嫉俗的性子。 "母亲,你只管回答我,傅家是要站在我的身后,还是要继续如此没有志气的任由圣人搓磨?"太后敛下眉眼,淡淡地问道。 "娘娘,胳膊拧不过大腿,再说您和圣人血脉相连,何苦闹得如此生分?再说您和圣人生分了,对您也没有好处,那是圣人啊……"傅老夫人没想到,太后找她进宫竟是想要透过她说服傅家支持太后。 "母亲,你便将我的话带到便是,你是深宅妇人,哪里懂得前朝的这些事?"太后不客气的打断了傅老夫人的话。 傅老夫人被太后这么一噎,脸色自是不好看,"臣妇是深宅妇人?娘娘,说一句诛心的话,您又比臣妇好到哪里?先皇在位时,您连手中的宫务都握不住,还被几个妃嫔给欺到头上,若不是先皇顾念傅家,您的皇后位置只怕早就坐不稳了,而圣人登基之后,您又在兴庆宫静养,怕是根本不了解圣人的行事作风罢。" "大胆!"太后被自个儿的母亲揭了血淋淋的伤口,让她的面色都变得扭曲,她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好……好……真是好啊!好一个傅家!原来你们就是这样看待我的!" "娘娘息怒,臣妇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娘娘久居深宫又位居高位,身旁怕是无人敢对娘娘直言不讳,臣妇今日拼着这一条老命,都要让娘娘您看清局势。"傅老夫人木着一张脸,站起身来双腿一弯便向太后跪了下去。 太后的心里一颤,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母亲向自己下跪,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只母亲方才的话着实下了自己的脸面,使得她一时之间也摆不出和缓的面孔,只能干巴巴地说道:"母亲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娘娘恕罪,臣妇自知出言无状,只这些话臣妇不能不说,夫君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娘娘您,臣妇今日为着夫君的遗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娘娘您将傅家置于险地。"傅老夫人佝偻着身子,跪在太后面前,语气铿然的说道。 太后被傅老夫人这一跪,有再多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因此她只能悻悻然的打住了话题,将宫婢唤了进来,让她们搀扶着傅老夫人起身,然后便借口乏了,将傅老夫人给打发出宫。 傅老夫人回府后,府中众人自是想来打探消息,可老夫人只留下了傅大郎,并且使人去公主府递话给驸马,待到傅玦匆匆赶回来后,祖孙三代关在傅太傅生前的书房里,密谈了许久。 傅大郎的夫人被撇在一旁,心里自是不舒服,可是比起旁的傅家人,至少阿家还是看重她的夫君和儿子的,她的心里也就稍微平衡一点了。 傅家如今的顶梁柱是傅大郎,傅大郎身为傅太傅的长子,本身的才学自是不差,只是比起儿子傅玦来,少了那么点灵气和伶俐,傅太傅生前就说过,傅大郎守成还行,若是想要重振傅家,怕是得靠着傅玦。 傅大郎的本性憨厚耿直,也不介意父亲看重自己的儿子,反而按照父亲所说,不管家里的大小事,都和儿子有商有量的。因此今日母亲被召进宫,傅大郎早就向傅玦传了话,待到傅老夫人回来后,父子两个便和老夫人关在书房里,仔细询问宫里的一切。 只傅大郎甘心听着太傅的安排,傅家里却是有其他人起了旁的心思,太傅在世时,其他傅家人自是唯太傅马首是瞻,待到太傅去后,便有人想要领头将傅大郎一家压下去。 傅太傅还有一个兄弟,虽然没和太傅一家住在一起,宅子却离得不远,往常两家走动也频繁,而傅太傅除了傅大郎和傅燕菁之外,还有二儿一女,最小的女儿几年前嫁往江陵,已经多年未回到京都,另外两个儿子也在朝为官,只是官职比大郎还低。 傅太傅的三儿二女中,唯有傅大郎和两个女儿是嫡出,其他两个儿子却是庶出,因此从小三兄弟之间便没有多和睦,最主要还是底下的两个弟弟不服傅大郎这个兄长。傅大郎的两个弟弟才学比他还好,可是因着性子跳脱,所以一直被傅太傅压着,就是入朝为官了,也是在底层苦苦挣扎着。 所以他二人一直认为傅太傅偏心,只提拔身为嫡子的阿兄,使得他二人心里一直积着怨气,待到三人各自娶亲后,矛盾更是渐渐激化,妯娌间也处得不好,底下两个弟弟的媳妇抱团和长嫂作对,可因着有太傅和老夫人在,她们也不敢闹得太凶。只三家之间互有龃龉已久,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调停的。 如今太傅去了,二郎和三郎两家子便开始蠢蠢欲动,他们觉着大郎一家已经断了前途,日后傅家的兴盛都要靠着他们的儿子,因此他们便挺起腰杆子,不把大郎一家放在眼里。 没承想老夫人进宫却是只带着大郎的媳妇,其他两个媳妇自是心里不平,可她们又不好直接闹到阿家面前,便带着丫鬟到嫂嫂的院子里,打探宫里的消息。傅夫人自是知道她们的来意,只她什么也没说,让丫鬟上茶后,四两拨千斤的将两个小叔子媳妇的问话都给堵了回去。 傅夫人出自京都的清贵世家,家中也是书香门第,和傅家的清流门风自是门当户对,她未出阁前是家中的嫡长女,理事管家自是不弱,待人接物也自有一套嫡女的教养,而二郎和三郎因着本身是庶子,娶进门的媳妇自然也是庶女,因此二郎和三郎的媳妇在傅夫人面前,总是有些抬不起头。 二夫人和三夫人在面对嫡女时,心里总是少了几分底气,以往傅太傅还在,傅玦的前途更是看好,使得二郎和三郎两家人不敢有异动。可随着傅玦尚了公主,太傅去了之后,两位夫人自觉扬眉吐气了,毕竟太傅最为看好的嫡长孙,已经断了前途,往后傅大郎一家,恐要反过来倚仗底下弟弟两家人,因此两位夫人以为傅夫人在她们面前,应该会低下头颅才是。 可她们见了傅夫人才知道,傅夫人还是端着一副长嫂的架式,压得她二人心里发虚,且看着傅夫人的作派,真是让她二人自惭形秽,她二人在傅夫人的院子坐没多久,便灰溜溜地带着丫鬟撤退了。 待到她二人离开之后,傅夫人神色未变,只是对着身旁服侍的丫鬟说道:"这套茶具便赏给你们了,吃剩的茶叶也赏给你们了。" 身旁几个丫鬟面带喜色,连连向傅夫人道谢,傅夫人摆了摆手,温声说道:"都下去罢,没得闹得我头疼,知道你们得了赏高兴,我便不拘着你们了。"几个丫鬟很有眼色,知道傅夫人这是要支开她们,因此众人福了福身子,便安静地退出了上房。不一会儿,房内便只剩下傅夫人和冯妈妈,冯妈妈是傅夫人的奶娘,跟着傅夫人陪嫁到傅家,自是成了傅夫人屋内的管事妈妈。 "妈妈,你说太后娘娘会和阿家说什么?"傅夫人坐在软榻上靠着引枕,低声问道。 "老奴不知道,夫人您也别太担忧了,待到阿郎回来了,再问过阿郎不迟。"冯妈妈说道。 "你不知道,那一日我随着阿家进宫去见娘娘,娘娘竟是变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光是后院里的那四个美婢,就让我心里头堵得慌。"傅夫人抬起手,轻轻捶了捶左心口。 "夫人何必在意那起子贱婢,虽说是太后娘娘赏了人,可娘娘不是说了,只是来服侍郎君和公主的么?夫人便只当听不出娘娘的用意,真把她们当粗使丫鬟得了。"冯妈妈撇撇嘴,很是看不惯后院那四个狐媚子。 "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你说玦儿怎么这么命苦,明明立了大功,前途正是一片看好之际,一道圣旨便让玦儿断送了前途,我只要一想到这里,实在是……"傅夫人压低了音量,末了语气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冯妈妈动了动嘴唇,却也不敢搭话,傅夫人发泄了一会儿,便也平复了心情,冯妈妈赶紧绞了一张干净的帕子,帮傅夫人净面。 "其实若不是怕惹恼了圣人和公主,那四个美婢我倒是想送到公主府。"沉默了一会儿后,傅夫人轻声说道。 "夫人万万不可啊,您没听说么,前些时候平阳长公主那里也被太后娘娘赏了人,结果平阳长公主二话不说就把人杖毙了,还将驸马一家闹了个天翻地覆呢。"冯妈妈吓了一跳,赶紧轻声劝道。 "可怜我儿不只没了前途,往后也只能守着一个公主过日子,其他人都可娇妻美眷,我儿便得苦哈哈的过日子。"傅夫人拿着一条帕子,不断按压着眼角。 冯妈妈的心里又是一跳,她赶忙说道:"我的好夫人啊,您这话可不能再说了,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传入了圣人耳里,圣人只当我们有心要给驸马塞人呢。" 傅夫人自是也知道事情轻重,才会将房内侍候的丫鬟都遣退,独留下自己的奶娘说些体己话,此时她听着奶娘的劝阻,心里越发的苦闷,"旁人只道我嫁得好,谁又知傅郎的两个弟弟都不是好相与的,如今阿翁去了,你且瞧着罢,那两家人不闹出点是非来,是不会罢休的。" "夫人顶上还有个老夫人呢,且让她们闹去罢,自有老夫人出面管教她们。"冯妈妈轻声说道,在冯妈妈看来,二夫人和三夫人真不是什么威胁,毕竟傅老夫人还在,又怎会容她们翻了天去。 "妈妈,说一句大不韪的话,阿家又能顶多久?阿翁都去了,阿家的岁数也到了,只怕要不了多久,这家就要四分五裂了。"傅夫人轻声说道,冯妈妈心下一凛,知道傅夫人指的是老夫人去后,傅家肯定要分家的。…… 傅夫人和冯妈妈的谈话自是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而此时湖阳长公主的公主府中,傅玦正和四公主窦琬面对面坐着,两人端坐在书房的书案两端,脸色都透着一股凝重,谁也不想先开口。 过了许久,傅玦才叹了一口气,"公主,这事儿还是你去说罢。" "驸马此言差矣,这可是傅家的事儿,如何要本公主去说?"窦琬没好气的说道,瞥了一眼摆在案上的密报,脸上满满的都是不乐意。 "公主如今也是傅家人了,如何说不得?"傅玦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伸手将密报往窦琬那里推了推。 "傅玦!这明明就不干我的事,你傅家做下的孽,竟要我去替你担么?"窦琬气急,一时忍不住便有些口不择言。 傅玦的表情僵了僵,随后苦笑一声,"公主误会我了,只是这事儿事关重大,又牵扯到傅家,我自是得避嫌,才会想让公主替我出面,去向圣人解释一番。" "你方才也说了,如今我也成了傅家人,我出面了圣人就不会怀疑么?"窦琬因着后悔方才的口不择言,因此态度也变软了许多。 "你我二人为何被指婚,想必你的心里多少也有数,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圣人是想重用我,可又不能在明面上,只得拿你来当挡箭牌,而圣人之所以选中你,想必也是圣人多方考虑后的结果,冲着你是圣人亲自为我选的媳妇,圣人不相信我,也得相信你。"傅玦紧盯着窦琬,缓缓地说道。 "你说的自是有道理,可如今傅家牵涉进的可是前朝余孽的大事,且傅家竟然敢在太后身边安插人手,光是这两点就能让傅家被诛九族了,不管是我或者你,怕是都不适合向圣人提起这事。"窦琬被傅玦看得有些脸红,不过她还是定了定心神,开口说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傅玦也知道窦琬的顾虑,这些自也是他早就考虑到的。 "我想,如今唯有一人可以帮我们。"窦琬抿了抿唇,低声说道。 "……卓郎君?"傅玦的反应也很快,听罢便在脑中快速过滤了满朝文武,发现都没有适合的人选后,便将目光放在后宫。 "嗯,想必你也听说了,先前圣人还是太子时,便独宠太子妃,登基后更是以守孝为由,推掉了采选,还让郎君住在立政殿里,种种的迹象都表示了,郎君深得圣人宠爱。"窦琬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 "如此,便要麻烦公主走一趟了。"傅玦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歉疚。 "也罢,这事儿总要解决,再推托也没意思,明日我便进宫求见郎君罢,只我不能保证,郎君会接下这烫手山芋。"窦琬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隔日,立政殿里的卓惊凡自是听说了窦琬的求见,窦琬身为长公主,虽然已经出宫开府,可是若想进宫,向卓惊凡递话就行,毕竟窦琬的生母在永安宫,他和窦淳也不能阻止长公主探望太嫔罢。 只卓惊凡没想到,窦琬进宫后,不是去永安宫,而是来立政殿求见自己。 卓惊凡好奇窦琬的来意,自是允了她的求见,窦琬见到卓惊凡后,也没有废话,只说有要事向郎君禀报,还请郎君屏退左右。卓惊凡见她如此慎重的模样,心里沉了沉,随即挥退殿内侍候的宫人。 待到殿内只剩下他和窦琬时,窦琬起身跪在他面前,语气惶然的说道:"禀郎君,妾今日进宫,实有要事想向圣人禀报,可此事兹事体大,还请郎君代为转达。" "你有何事要禀报?"卓惊凡皱了皱眉,沉声问道。 "郎君请过目。"窦琬低垂着头,从怀里掏出一封密报,呈在双手上恭敬的高举过头,然后膝行上前,将密报呈到了卓惊凡面前。 卓惊凡接过密报,打开一看,须臾,将密报一掌拍在身旁的案几上,"傅家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窦琬,你可知此事若上达天听,傅家必亡。" 窦琬的心里抖了抖,颤着唇说道:"回郎君,妾与驸马得知此事时,也是胆战心惊,妾如何也想不到,傅家竟有如此狼子野心之人,可此事事关重大,妾与驸马如何能为了傅家,便隐瞒不报?" "你能如此想便好,也不枉圣人将你送到傅家,你起来罢。"卓惊凡缓了缓语气,对着窦琬温声说道,窦琬抬眼瞥了他一眼,摸不准对方是何心思。 "你回去后告诉傅玦,此事我知道了,你和他不用担心,让他尽心为圣人办事便是,不过你们当记着,不可再将此事告知他人。"卓惊凡语带深意的望着窦琬,窦琬的心里跳了跳,面上自是一派惶然的低声应下。 待到窦琬离开后,卓惊凡这才拿着密报,前往两仪殿的书房。 他一进书房,便将吕福等人给挥退了,接着快步上前,将密报递给了窦淳,窦淳接过密报打开一看,随后脸色便沉了下来。 "看来那穆轩的身份果真可疑。"窦淳看罢,将密报摆在一旁。 "傅太傅不知道他兄弟一家的动作么?"卓惊凡语带怀疑的问道。 "或许是知道的,否则当初为何要将嫡长女许给父皇?想必是为着向父皇表态,也想在事发之后,和傅家老二撇清关系罢。"窦淳沉吟着说道。 "傅家老二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竟敢和前朝余孽扯上关系,傅太傅一世英明都要毁在自家兄弟的手上了!"卓惊凡语气冷凝,冷声说道。 71第七十一章 正统 其实傅家这事儿很简单,说白了便是傅太傅的兄弟和前朝余孽勾结在一起了,且勾结了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将近十年二十年。傅兄弟藏得挺深的,待到傅太傅发现苗头时,才惊觉来往几十年的兄弟表面的和气底下,藏着的是如此骇人听闻的狼子野心。 可他不敢打草惊蛇,也不知道自家兄弟到底和前朝余孽来往到什么样的地步,更甚者,他也只是嗅出了不对劲,连前朝余孽长什么样子都打探不到,他只能尽所能的想法子保住傅家。因此他接下了太子太傅的位置,之后还将嫡长女许给先皇,没承想先皇继位了,他一跃成为三师之中的太傅,女儿也成了皇后,这下子他更是心惊胆战,连忙将兄弟的事捂得死紧。 之后先皇开始打压傅家,傅太傅领着傅家众人越发低调,暗地里则是不断查着兄弟和前朝余孽往来的情形。只对方滑溜得很,愣是让他什么也查不出来,傅太傅这才惊觉,怕是对方隐在暗处的势力颇深。 傅太傅花了十多年的时间,都无法捉住对方的尾巴,末了在临终前将傅玦叫到跟前,把这事细细地说了一遍,埋在心中多年的秘密和重担,终于有个人可以分担,傅太傅一下子卸下了心头的重担,竟是就这样去了。而傅玦得知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当场就懵了,最后游魂似的回了公主府,和公主讨论了一夜,各自派了不少人手去查傅兄弟,总算是查出了些眉目来。 两人查出来的信息,此时便是摊在窦淳眼前书案上的密报。 而傅玦这一份密报送进来后,卓惊凡派去查穆轩的人也将消息送了回来,两相一对照,便可以推测出——穆轩便是那前朝余孽。 "看来三公主当是知道那穆轩的身份,觉着前朝公主的身份比较尊贵,瞧不上你封的平阳长公主呢。"卓惊凡冷笑了一声。 窦淳的脸色也是不好看,任谁知道自己的身边竟然潜伏着一个居心叵测的敌人,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的,且这一位穆郎君非常有能耐,竟是能够混到禁军统领的位置,甚至还得了先皇的信任和重用。 倘若先皇不是因着疑心病重,身旁总要安排好几拨人护卫,怕是早就被穆轩给刺杀了,先皇虽说信任穆轩,可也没有到将自身安全交给对方的地步,窦淳深知,遇上了自身安全时,他的父皇其实谁都不信,因此穆轩才会在宫里潜伏了这么久,却迟迟找不到机会。 而卓惊凡便想得更多了,难怪老祖宗要和先皇的妃子勾结,实在是先皇的防御滴水不漏,若是不透过妃嫔,想要伤到先皇何其困难,且老祖宗做了多手准备,除了和后宫妃嫔串通之外,还和淮王搭上关系,其实仔细算起来,上一辈子的先皇输得也不冤,老祖宗花了这么多年才拿下对方,也算间接证明了先皇的能耐。 转念又想到,这一辈子若是没有自己,窦淳的东宫怕是和筛子差不多,到处是漏洞,或许上辈子的窦淳便是被蠢太子妃害死的也说不一定呢。卓惊凡的思维诡异的转了个弯,开始想象若是他没有醒过来,窦淳的太子妃还是身体原主的话,会是个什么情境。 他想了很久,怎么想都不觉着以身体原主的性子,能够斗得过张良媛和淑妃,看来老天让他来到这里,许是为了帮助窦淳。 "按照太傅生前所说,对方怕是已经布置良久,若是没把握一击必中,还是别打草惊蛇的好,毕竟我们不晓得对方是否有后招。"窦淳的声音拉回了卓惊凡的心思,他定了定心神,点头说道:"你说得有道理,现在我们只是怀疑穆轩就是前朝余孽,可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他也有可能只是个挡箭牌,用来迷惑我们罢了。" "嗯,我会使人盯着他和平阳,傅家那边就要麻烦你了。"窦淳阖上密报,淡淡地说道。 "行,傅家老二既然想找死,我便成全他,我必会将他查个底朝天,傅太傅手上的人,哪里会是那些人的对手,所以太傅才会一查十多年都查不出有用的线索。"卓惊凡笑了笑,将调查傅家的任务应承下来。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后,卓惊凡惦记着还在立政殿的窦琛,便不再打扰窦淳,匆匆地离开了两仪殿书房。待到回了立政殿之后,他让茯苓搬来前朝的史书,对于前朝余孽,他知道的不多,只先前翻阅前朝历史时,曾经看见过几眼。 大周朝之前是大武朝,大武朝的末代皇帝哀帝残忍暴虐,将天下搞得民不聊生,又逢天灾连连,因此各地都有义民起兵,大周朝的开国皇帝便是其中之一,几路兵马中,最后大周朝的开国皇帝领着兵攻入京都,然后又一路杀进宫里,待到一切结束了,才有人发现大武朝哀帝最幼小的皇子不见了。 自那之后,便时常有人打着正统的幌子,想要动摇大周朝的根基,在大周朝刚建立的前几年,小皇子确实替当时在位的圣人制造了不少麻烦,待到小皇子长成了,史书上曾经记载,有一次大周朝差一点便被这位代表着大武朝正统的皇子给推翻了,后来还是因着大武朝皇子手边的人手不够,最后还是被大周朝的圣人给镇压了。 可这一位皇子却是失去了踪影,大周朝历任的帝王,私底下都派了不少人去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一位皇子。而大周朝传到窦淳手上前前后后也几十年了,中间也出了几次前朝余孽造反的动静,大武朝的皇子一直没有死心,他的后代也没有死心,如今穆轩也不知道是皇子的第几代孙子,打着"恢复正统"的旗帜,又想要篡夺大周朝的江山。 只奇怪的是,上辈子老祖宗真的夺了大周朝的江山之后,为何不是恢复大武朝的国号,而是改立了大梁朝?卓惊凡翻着史书有些不解,他总觉着,老祖宗的身上一堆谜团,或许把人逮住了,便可以解开这些疑问罢。…… 傅玦因着尚了公主,原本鸿胪寺少卿的差事也没了,圣人赏了他一个好听的头衔,正二品的文散官特进,特进历来便是个虚衔,常是赏赐列侯中有特殊地位者,如今傅玦身为驸马,封了个特进也不算踰矩。 傅家人对于傅玦行了特进自然是有各种不同的声音,傅大郎一家自是感恩戴德,不敢对圣人有所不满,而傅二郎和三郎两家人,则是在背后暗笑着傅玦的处境,如今傅玦只是看着风光罢了,实际上这个正二品的特进,和他原本握有实权的从四品上的鸿胪寺少卿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有许多人都觉着,傅家这是要没落了,傅太傅去了之后,朝中虽然还有傅家人,可是除了傅玦之外,其余的傅家人根本撑不起太傅还在时的辉煌,纵使太傅的门生顾念旧情,不会和傅家生分,可也就仅此罢了。傅大郎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自是不会和父亲的门生攀关系,可是二郎和三郎就不一样了,他们认为父亲去了之后,父亲手上的资源和人脉,都应该分给他们才是。 因此他们闹上了傅大郎的长房,想要逼着傅大郎交出傅太傅的人脉,可傅大郎自个儿都没有接手父亲的人脉,又如何分给底下两个弟弟?二郎和三郎如何会信他的说词,他们只以为,傅大郎这是存心压着他们,不让他们落了好。 可傅大郎着实冤枉,因为傅太傅的人手和人脉早在傅玦大婚后,就全部移交给傅玦了,当然,这一点连傅大郎都不知道。 傅二郎和三郎闹了好几回之后,最后还是傅老夫人站了出来,将他们狠狠地训了一顿,纵使二郎和三郎不是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可她只要活着一日,他兄弟二人自是不能违逆她,毕竟她可是嫡母,如若二郎和三郎胆敢不敬嫡母,傅老夫人往大理寺一告,二郎和三郎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傅家关起门来闹的这一场官司,并没有传到外头去,毕竟嫡子兄长和庶子弟弟们之间闹了龃龉,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没得让人看了笑话,只道太傅去了之后,傅家便要分崩离析了。因此众人也算有默契,关起门来闹得再凶,打开门走出去还是装着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不让人瞧出自家的笑话来。 傅玦对于傅府的动静自是了如指掌,毕竟太傅走前将他手中的人手都交给了傅玦,便是想让傅玦掌着傅府,虽然明面上管家的还是傅夫人,可实际上对于各房各院落的大小消息,傅玦比傅夫人还灵通。 对于二叔和三叔为何闹到父亲面前,傅玦心知肚明,他一早便看出了两个叔叔的野心,祖父在时还好,还有人能压制他们,待到祖父去了,他们顶上没了人,行事便渐渐张狂起来了。祖父也是看透了他们的性子,才会一直弹压不让他们往上升迁,否则以祖父太傅的身份,想要提拔两个儿子还不容易么? 以前傅玦可能还无法理解祖父的苦心,可是自从祖父向他透露二叔祖的底细后,傅玦这才晓得祖父是怕二叔和三叔被二叔祖给利用了。只这事儿不好明说,更是不能说与二叔和三叔听,所以傅玦便打算和祖父一样,背着黑锅得了,只要能够保住祖父这一房就行,反正他如今也没了差事,谁都知道他的前途没了,二叔和三叔总不好还让他帮着奔走罢。 傅玦颇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豁达,再加上他是小辈,若是做事说话有不周全的地方,想来两位叔叔应是不好和他计较才是。傅二郎和傅三郎确实不好对着侄子发脾气,反而觉着侄子现在应该比他们更憋屈,使得他二人每回见到了傅玦,脸上的表情就和缓许多。 傅玦平日里住在公主府,只有早晚会回到傅府向傅夫人晨昏定省,这一日,他一早来到傅府,还没进到母亲的院子,就被一个小丫鬟半途拦截了。傅玦站在月洞门前,往前是前往母亲的院子,往左是往另一个院子,显然小丫鬟是特意等在这里了,就是为了堵着他。 "见过郎君,郎君万福。"小丫鬟十二三岁的模样,见了他赶紧福了福身子。 "你是在哪个院子侍候的丫鬟,这时候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傅玦瞥了对方一眼,淡淡地问道。 "回郎君,奴婢是在惜芳院侍候的。"小丫鬟脆生生的答道,她见傅玦脸上表情还是淡淡的,似乎没有不快,因此鼓起勇气继续说道:"主子身体不适,已经昏过去好几次了,可夫人硬是拦着不让请大夫,主子也是没法子了,不得已才让奴婢等在这里,斗胆请求郎君开恩。"语毕便跪了下去,狠狠地磕了几个头。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主子是哪一位?"傅玦又问。 "回郎君,奴婢名叫春鹃,奴婢的主子是惜娘子。"小丫鬟答道。 "来顺,去禀告夫人一声,将春鹃的卖身契送到惜芳院,以后春鹃的月钱也不用府里出了,她的主子自会打点。"傅玦唤来自己的长随,吩咐了几句,随后不再理会还跪在原地的春鹃,一甩衣袖便径自离去了。 直到傅玦走远了,春鹃都还回不过神来。 傅玦和小丫鬟在月洞门前这一出,很快就传遍了府里,惜芳院里自也是听说了,春鹃回到院子后,立即就被叫到了主子跟前,惜芳院的正房里,一位面容精致的娘子坐在软榻上,娘子身上穿着粉色的撒花烟罗衫,外面罩着一件淡紫色的素绒绣花袄,下身是丝地绣花百蝶裙,头上则梳着垂云髻,髻上簪着一根三翅莺羽珠钗,还有一对梅花白玉簪,脸上则是画着淡淡的妆容。 春鹃见了娘子,立时福了福身子,"见过娘子,娘子万福。" "你今儿个可是见着郎君了?"那娘子虽然面貌姣好,可是细看脸色却是有些苍白,语气也是柔柔的,还带点有气无力。 "回娘子,奴婢见着了。"春鹃点点头,只见那娘子闻言眼睛闪过一丝光亮,接着又问,"郎君如何说?是否有说几时会来看我?" "回娘子,郎君说……"春鹃有些犹豫,娘子见她这般作态,心里一沉,已是猜到了对方恐怕将事情给搞砸了,可她手头上没有可用之人,也不好和这小丫鬟置气,只得温声说道:"你且老实说罢,我不会怪你的。" "郎君使人将奴婢的卖身契送到您手上,还说往后奴婢的月钱不用府里出了,自有娘子您替我打点。"春鹃低垂着头,吶吶的说道。 那娘子一听瞪大了双眼猛地吸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她捂着左心口,有些气急败坏的问道:"你到底是怎么说的?"春鹃只得将之前遇到傅玦的情形重复一遍,连两人的对话都没有落下。 "……你……我……我真是被你给害惨了。"娘子听罢后,脸上神色挣扎了几番,末了只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那娘子也无力再和春鹃说什么,挥了挥手,便让对方退下了,待到春鹃离开后,娘子呆坐在房内,心里暗暗思忖着,要如何才能接近傅玦?太后将她赏到傅家,可不是让她枯坐在院子里当主子的,若是她不能攀上傅玦,太后可是不会饶过她的。 只是她来到傅家这段时日,被丢在这个偏僻的院落,虽说吃喝不缺,还有丫鬟服侍,可她和另外三人来到傅家的目的,都是为了服侍傅玦,只没想到傅夫人会将她们扣留在傅府,且不让她们和傅玦接触。 娘子蹙着眉沉思,难道湖阳长公主的手段真的这样好,竟能将驸马给拢得死死的,旁人一点儿机会也没有?她才不信,但凡郎君便没有不偷腥的,只要让她逮到机会,她定能服侍傅玦。…… 傅府有四个太后赏赐的美婢这一回事,四公主窦琬自是知道的,她的心里头当然不舒服,就算她和傅玦的赐婚里有圣人的算计,可也架不住傅玦已是她的驸马,除非她和傅玦和离,否则他们这一辈子都要栓在一起了。既然她和傅玦很有可能搭伙过一辈子,她又为何要给自己添堵,没事弄一堆侍妾在眼前碍眼? 因此她也乐得装傻,只要太后没有明旨说是给她的,她便当作那四个人不存在,太后要是真的不怕被人诟病,尽管拿出懿旨来压她,届时她也不会有二话,只怕太后根本也没脸动用懿旨,窦琬忿忿的想。 谁知窦琬正想当作那些美婢不存在,就听说了小丫鬟拦路的事儿。 窦琬顿时眉一挑,领着掌事姑姑和几个女官浩浩荡荡地杀到了傅府。傅府对于公主突然驾临,实在失措惊慌得很,可公主也没废话,进了傅府问清了方向,便直接杀到了那个什么惜芳院的。 来到惜芳院前,院子里的人看来都得了消息,此时已经领着各自的丫鬟站在院门口恭迎公主的到来。窦琬搭着身旁女官的手,微扬着下巴缓缓走入惜芳院,那四名美婢自是赶紧向她行礼问安。 "春鹃是哪一个?"窦琬也没叫起,只是抬眼扫了一圈,淡淡地问道,此时在惜娘子身后的春鹃心里一个咯噔,赶紧答道:"回公主,奴婢在。" "倒是个忠心的,驸马念在你忠心耿耿的份儿上,替你另择了明主,还望你日后好生服侍着新主子才是。"窦琬俏生生的站在原地,嗓音清亮悦耳,只她说出来的话,十二岁的春鹃虽是似懂非懂,心里却是无端端生起一股寒意。 "诺。"春鹃压下心里的惶然,恭敬应下。 "行了,都起了罢。"窦琬这才叫了起,她将视线投向春鹃身前的宫婢,心里顿时冷笑一声,果真是好一副弱柳扶风的楚楚可怜样,举止间更是风姿绰约,看那眉眼和姿态,真是难为了太后,竟是能从宫里找出和扬州瘦马似的宫婢。 "你叫什么名?"窦琬挑了挑眉,指着其中一名宫婢开口问道。 "回公主,妾名惜娘。"被指到的娘子款款上前一步,盈盈下拜,一举一动间果真是婀娜多姿,饶是窦琬自认是个美人,也做不出这样羸弱的姿态。 "你呢?"窦琬又问向另一个宫婢。 "回公主,妾名怜娘。"另一个和惜娘姿色不相上下的宫婢娇声说道。 窦琬也懒怠再问其他二人了,取这样的名字,太后的心思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说是来服侍她的,根本就来让驸马怜惜眷顾的罢。她虽然很想学着窦琪的狠辣,直接将四人都杖毙,可圣人发了话,让她套套这四人的话,毕竟太后应该不至于真的只是单纯给她添堵罢? 傅家再怎么说都是太后的外家,傅玦还是太后的亲侄子,太后有必要上赶着打傅家的脸么?原本圣人也不在意太后赏赐美婢的行为,可是傅玦和她将密报呈上去之后,傅家的地位和处境就变得尴尬了。 就连太后赏人的举动,在圣人看来都怕是大有深意,因此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态,窦琬今儿个便来试探这四个美婢了。 其实就算圣人没有发话,窦琬和傅玦也要查一查四人的底细的,尤其是能使动春鹃到月洞门等着傅玦,还能掐准他回府的时间点,这其中必有猫腻,不是傅府中有人被收买了,就是傅府中根本有她们的内奸。 因此今日傅家之行,窦琬怎么也得走一趟。 而在见到了四名美婢之后,窦琬的心里也提高了警觉,因着这四名美婢根本不像是宫里出来的宫婢,也不知道太后是从哪里找来的,窦琬不信太后会留着这样的娘子在身边,可太后明明先前还被关着,一时之间,又是从哪里找来这样高水平的狐媚子?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但凡想要造反的,首先便得有个身份才行,若是普通老百姓,谁会无缘无故想要造反呢?除非是乱世才会有草鞋英雄,若是搁在平常一个编草鞋的怎么敢造反?一般敢在天子脚下密谋造反的,不是亲王便是前朝皇室,又或者是权臣,总之肯定和皇权脱不了干系,毕竟你得有个名头啊,你没有一个正当且可以说服人的号召名头,谁会吃饱了撑着来陪你玩造反呢? ╮(╯_╰)╭ 72第七十二章 胡家 窦琬冷眼瞅着这四名美婢,瞧惜娘那身段、那气质,活脱脱一个扬州瘦马,真是越看越不得劲儿,她只要一想到这是太后硬塞给傅玦的侍妾,自是心气不顺。而她在打量眼前四个美婢时,四个美婢也在暗中偷偷打量着她。 这四个美婢出宫前便知晓了自个儿的任务,既然她们都想攀上傅玦,彼此之间自然算不上交好,可现在眼前这一位面容不俗,气质高贵的长公主,才是她们共同的敌人,若是她们想近了傅玦的身,长公主绝对是最大的一个阻碍和麻烦,因此四人不着痕迹的互换了一个眼神,这时候可不能互扯后腿,得一致抵御外敌才是。 窦琬自是不知她们四人的鬼心思,她只是端着长公主的架子,狠狠地鄙视了她们一把,她既没进屋,也没让她们奉茶,就纯粹把她们当作和丫鬟一样的侍女,毕竟当初太后也说了,她们是来服侍傅玦和公主的。 窦琬可不怕和太后作对,以前她在宫里很低调不惹眼,是为了保命,也是为了不惹怒圣人或太后,以求将来有个好前途。如今她总算离了宫,夫婿又是圣人跟前得用的人,她自是不用再惧怕太后,且傅家里出了一个和前朝余孽勾结的人,太后在宫里若是再不收敛,难保圣人不会将气先出在太后身上,太后几乎可算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有闲工夫照看这四个美婢呢? 因此她毫无压力的将这四名美婢训了一顿,然后留下几个教养姑姑,教导她们侍候人的规矩,想要服侍她是罢?行,将规矩学好了再来,若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服侍公主,那尚仪局可不成了摆设?这四名说是宫婢,可行为举止一点儿都不过关,窦琬也不说嫌弃,只是安排人调教她们,还放下话来,什么时候学好了,什么时候再谈进公主府服侍。 窦琬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走,她一走惜芳院便被封了起来,美其名曰,学习规矩不能打扰,而原本傅夫人派到美婢身边的丫鬟,都被打发回傅夫人身边,除了当初因着傅玦一句话,卖身契就归了惜娘子的春鹃。 傅夫人得知惜芳院的动静时,心里自是不太舒服,毕竟她是傅家的当家主母,如今长公主来了,一没来向她问安,二直接干涉了她府中的事务,她这个当人阿家的,都成了摆设。她心里存着气,却又不方便直接向长公主发,现在她才真正体会到旁人说的"娶了一个公主媳妇跟娶了一个祖宗回家供起来一样"是什么滋味。…… 窦琬回了公主府之后,心里的气还没消,身边服侍的宫婢自是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唯有青容还敢开口劝几句,"主子,您消消气,先喝口茶再说。" 窦琬接过茶盏狠狠地灌了几口茶,心里的怒气总算消散了一些,她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姑,你说太后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想将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塞给驸马,难道她就没想到,打了我的脸,也是打了傅家的脸,更是打了圣人的脸么?" "主子,奴婢不懂这么多,奴婢只知道,您是堂堂正正的正妻,不管是谁都越不过您去,您又何必和那起子小人计较呢?"青容低声说道,在她的观念里,举凡高门大户,哪一家的郎君不是妻妾成群?就是主子的阿娘出身的小门小户,阿郎也是有几个小妾的,所以她认为驸马日后有几个侍妾是很正常的。 窦琬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她知道青容的见识有限,以前又是跟着身为充媛的阿娘,在宫里可说是谨小慎微,镇日里只知道明哲保身,旁的什么也没理会,就是她这个女儿都是丢在凤阳阁里让她自生自灭。 阿娘进了宫之后,知道自己是做妾的,从来都不敢争,以前在家里那些个通房姨娘是怎么侍奉祖母的,阿娘便照搬全套,对阿娘来说,圣人和皇后就是她的天,她自个儿都没有做主子的觉悟,宫里那些扒高踩低的宫人,又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而青容跟着阿娘,又是奴婢中的奴婢,就是来到她的身边当了掌事姑姑,也是拿不出手的,所以最后窦琬只得将对方带在身边,权当一个解闷说话的对象了。 只窦琬也知道,她向青容吐吐苦水可以,却是不能将对方劝解的话当真的,因此她听着青容的劝说,只是嘴里敷衍的应着,一点儿也没有往心里去。 待到她的心情平复下来后,她不忘使人去叮咛那些教养姑姑,务必从那些美婢的口中套出话来,她要知道她们是何时入的宫,家里头都有些什么人,然后又是何时被太后相中选入兴庆宫的。 虽然这些信息她大可以入宫去查,毕竟尚宫局和尚仪局肯定留着记录,可因着圣人有命,不可打草惊蛇,所以她便从美婢身上着手;再说圣人也不敢保证,尚宫局名册上登记在案的身世就是事实,既然如此,干脆绕过尚宫局,直接撬开美婢的口就是了。 傅玦回府后,窦琬将她的决定告诉对方,傅玦点点头没有意见,对于后宅这些事儿,傅玦一个郎君自是不好过问,所以他放手让窦琬去查,也不干涉窦琬的做法。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傅玦发现窦琬是个很聪慧的娘子,虽然乍看之下对方很安静,可是在那一层安静的表面底下,有着不认命的坚韧和不服输。 且窦琬虽然贵为长公主,可是个性温婉又明事理,脾气一点儿也不张扬,在他面前从来不摆公主谱,事事顺服迁就他,唯一一次和他红了脸,就是为着谁将密报呈给圣人那一次。他很庆幸自己尚的是湖阳长公主,这些时日以来,他也听了不少平阳长公主的事迹,他实在很为着自己的连襟哀悼,尚了平阳长公主的是胡侍郎家的二郎君,胡二郎的日子听说过得很悲催,胡家也被平阳长公主闹得鸡飞狗跳的。 当日太后赏下宫婢之后,听说平阳直接将人给杖毙了,然后又打上了胡家,冲着胡二郎的阿娘和祖母便是一阵明嘲暗讽,把两人给说得羞愤难当,差一点儿没当场上吊。事后胡侍郎和胡二郎归了家,胡二郎被罚跪祠堂,胡侍郎亲自领着胡夫人到公主府向平阳长公主道歉,惹得外头的人都说这胡家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本想着尚一位公主光耀门楣,结果却是娶了一位祖宗回来,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媳妇骂了阿家,反过来还要阿家向媳妇道歉的。 胡家的风风雨与闹得全京都皆知,就是宫里的卓惊凡和窦淳也时有耳闻,只他二人却不像旁人幸灾乐祸,反而脸色有些凝重。 "这不是平阳的性子,你说她故意和胡家过不去为的是什么?"卓惊凡抱着窦琛,正在喂他吃米糊糊,窦琛已经九个月大了,平日里除了喝奶也会吃点旁的食物了。 "还不晓得她的目的,不过我已经使人盯着胡家,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故意在众人面前竖立一个嚣张跋扈的形象,且还和胡家闹得如此不和,想来是为了遮掩什么,这几日来的风风雨雨,许是她和胡家私底下串通好的也说不一定。"窦淳坐在一旁,看着卓惊凡亲自喂着窦琛,心里便开始冒酸气。 "也是有可能,胡侍郎其人你不是说不简单么,既然这个人让人看不出深浅,便不能掉以轻心,我会使人去查清他平日往来的都有哪些人,你在朝堂上稳着他便是。"卓惊凡点点头,头也不抬的继续盯着窦琛吃饭。 "嗯,我本是为了试出他的深浅才将平阳塞给他,可如今我却有一种中了算计的感觉,真是让人不痛快。"窦淳眉眼间染上一丝愤恨,觉着自己的威严被冒犯了。 "就算不是他也会是旁人,若是穆轩当真是前朝余孽,他的身边应是有不少能人,你才几岁?和那些老成精的家伙怎么比?就是偶尔中计也无妨,如今我们暂且按兵不动,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对方想用什么招,我们再来应对便是,用不着自乱阵脚。"卓惊凡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谁能保证一生顺遂都不会有磨难?在他看来,用平阳的事磨磨窦淳的性子也好,免得他过于自大。 再说就算窦淳会将平阳赐给胡侍郎一家,是因着中了旁人的撺掇,可反过来想,这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将平阳和胡侍郎一家绑在一起了。日后只要平阳或是胡侍郎出了一点问题,另一方自是逃不开的,也省得他们还得费心一一收拾。 窦淳听了卓惊凡不似安慰的安慰,心里总算好过一些了,说实在话,打从知道穆轩有可能便是前朝余孽后,窦淳的心里就充斥着一股焦躁难安。其实先皇也曾暗中派人搜寻前朝皇子的后代,应该说大周朝历代的圣人,心里头都梗着这么一根刺,想拔却无从拔起,只能一代传一代,传到窦淳这里,那根刺终于冒了头,却是滑不溜手,一时之间还拔不出来,让窦淳如何不焦躁? 卓惊凡看出了他的情绪,也能体谅他的心情,毕竟上辈子他身为太子时,身旁就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惠王,那还是他同父的亲兄弟呢,比之前朝余孽更有正当的继承权,所以他完全能够体会窦淳寝食难安的焦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窦淳能容得他并肩,是因着两人之间的情谊,那前朝余孽算什么,也想来分一杯羹? 卓惊凡心里对于前朝余孽,自也是恨得牙痒痒的,且他对穆轩的感觉很复杂,穆轩不只是前朝余孽,还是他的老祖宗,这双重的身份更具威胁,所以其实在卓惊凡的心里,他比窦淳更想除掉穆轩。只是他比窦淳会装,硬是装出一副淡定的模样,装出一副为着大周朝殚精竭虑的样子,好掩盖他为了私欲,巴不得除掉穆轩的真实心思。 卓惊凡的骨子里还是那个骄傲的太子,他能为了窦淳退一步,和对方共享江山,可若是还有旁的人再想插手,他也是容不下的,前朝余孽?哪边凉快滚哪边去罢,若不是因着穆轩上辈子成功了,他根本不会将对方看在眼里。 尽管历史已经因着他而变得面目全非,他也不敢小觑老祖宗,他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可他也怕老祖宗的身上真有所谓的真龙天命,上辈子老祖宗成功坐上皇位,这辈子若不是有他搅局,怕是老祖宗也早就坐上皇位了,这也是为何他一直不敢掉以轻心,打从一睁眼开始,便命人去寻"梁仲轩"的原因。 说穿了,就是想要先发制人,他想在老祖宗还未崛起时,先将对方给摁死了。 只是没承想,他所知的史实,竟有大半都是编造出来的故事,使得他像没头苍蝇四处转,却没发现老祖宗就躲在宫里。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卓惊凡只要一想到老祖宗就躲在灯下黑的地方,将他和窦淳耍得团团转,心里就是一阵怒火。 窦淳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多少猜出了他的心思,因此赶紧坐到他身边,开口说道:"凡凡不气,我迟早会将那穆轩的老底掀开,也会将他的老巢给端了,现在就暂且容他再嚣张一阵子罢,日后定要他付出代价。" "此人胆大心细,既然能混进宫来,还得到了先皇的信任和重用,身后必有能人相助,你也别太大动作,引起他们的戒心,否则若是他们拼着鱼死网破直接逼宫,我们也讨不了什么好。"卓惊凡敛了敛心神,温声说道。 "你放心,我有分寸。"窦淳点点头,他自不会傻得露出马脚让穆轩察觉,他还得利用穆轩将其他的大鱼通通钓起来呢。…… ****** 胡侍郎府 胡侍郎身为吏部侍郎,平日公务繁忙,在休沐日时,便会将两个儿子都叫到书房来,除了考校学问之外,便是传授他们为官之道,有时候也会提出一两件公务,考验他们的能力。 今日又是胡侍郎的休沐日,他一早便将两个儿子唤到书房,先是询问了二郎的功课,又勉励了对方几句,然后突然提起前些时候平阳长公主到府上大闹的事。 "二郎,你认为长公主是个怎么样的人?"胡侍郎开口问道。 "我认为长公主爱憎分明,脾气虽然有些暴躁,却也不会无端针对人,若是不惹着她,她也不会跟你过不去。"胡二郎斟酌着语气说道。 "大郎你呢,你怎么看?"胡侍郎转头面对大儿子。 "我认为平阳长公主挺有能耐的。"语毕胡大郎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心里则是有些可惜尚了公主的人不是自己。 "喔,为何这样说?"胡侍郎挑了挑眉问道。 "假如长公主的性子真是如此,那么她能在宫里平安长大,还被圣人赐婚给二郎,便是她的能耐;假若长公主的性子不是如此,那么她能骗过所有人,让人觉着她脾气暴躁且行事冲动,对她掉以轻心,这不是她的能耐么?"胡大郎抿了抿唇,刻意用一板一眼的语气说道,使人听不出他对长公主的欣赏。 "确实如此。"胡侍郎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一旁的二郎则是皱了皱眉,张口欲言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父子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随后因着突然有人来拜访胡侍郎,因此兄弟二人便退出了父亲的书房,退出书房后,胡大郎微笑着说道:"为兄还有事,二郎自便罢。" "等等。"就在胡大郎转身要离开时,二郎突然开口了,胡大郎停下脚步,挑了挑眉用询问的表情望着二郎。 "阿兄是否极为欣赏平阳?"胡二郎也不拐弯抹角,走到胡大郎面前,低声问道。 胡大郎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不过表情未变,淡淡地说道:"平阳长公主是你的夫人,为兄自是欣赏这个爽利的弟妹的。" "阿兄,你我是兄弟,自小总是会喜欢上同一件事物,到了长大后,常常会欣赏同一个小娘子,你的心思,我会不了解么?"胡二郎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胡大郎。 "照你这样说,你也欣赏我的夫人喽?"胡大郎勾起唇角嗤笑了一声,反问了一句。 "呃……这是两码子事,阿兄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看着平阳时的目光代表什么意思,我得劝你一句,我才是平阳的驸马,阿兄你最好管管自己的心思,别闹出什么难看的事来才好。"胡二郎被堵了一句心里不快,倏地就拉下了脸,沉声说道。 "二郎多心了,你管好你自个儿罢。"胡大郎被胡二郎当面戳穿了自己的心思,心里自是羞恼不已,他既不能承认,也不想向二郎服软,因此干脆冷下脸来一甩衣袖,大步的离去。 兄弟二人闹的这一场小插曲,府中自是无人知晓,只胡大郎气冲冲的出了府,正想去寻找同僚吃酒时,好巧不巧的,却见着了平阳长公主的公主仪仗。他心下好奇,上前一问,才知道长公主这是要到白马寺上香,他听罢心里一动,竟是鬼使神差的就跟了上去。 胡大郎跟着公主仪仗来到京都郊外的白马寺,因着平阳长公主今日要来,白马寺特意净空了寺庙,只招待公主一人。平阳长公主入了寺庙后,胡大郎不得其门而入,只得在庙门前不远处晃荡。 过了一会儿,竟有长公主身边的宫婢出来请他,说是长公主无意间知道大伯子在外面,请大伯子进去歇歇脚。胡大郎听了自是心花怒放,立刻屁颠屁颠的跟着宫婢进了白马寺。 宫婢领着胡大郎来到长公主休憩的禅房,胡大郎定了定心神,装出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在房门口躬身行礼,朗声向长公主问安。他本以为长公主不会见他,没承想,他的话音刚落,里面便传来一声柔柔的嗓音,"大伯多礼了,还请进来喝杯茶罢。" 胡大郎的心里顿时砰砰砰地跳了起来,禅房门在他的面前打开了,临到头他竟是有些却步,长公主知道邀请他入内代表什么意思么?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且他们还是大伯子和弟妹的关系,这……他的心里充斥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却又隐隐有着一丝偷情的快活。 "大伯不进来么?"正当他还在犹豫不决时,平阳的一声近似于邀请的询问,瞬间将他的魂都勾走了,脚步也就不知不觉的踏了进去。 只是他的一切旖旎幻想,都被禅房内的情景给打破了。 平阳长公主端坐在房内,身旁立着一排宫婢不说,长公主的身边竟然还坐着一位外男,胡大郎顿时像被人从头兜了一盆冷水,满心的喜悦都被浇熄了。他脸色有些难堪的站在原地,打从心里觉着有些进退两难。 "阿耶,这一位便是我的大伯,也是胡侍郎的长子。"谁知平阳长公主突然转头对着身旁那一位郎君开口说道,胡大郎闻言心下一惊,长公主在说什么胡话?她的阿耶是先皇,早就驾崩了,身旁那一位又是何人,如何担起得长公主的一声阿耶? 他细细打量着那一位郎君,只见那一位郎君看起来大约是而立之年,面容严肃,周身带着一股刚硬的气质,虽然穿着一袭简单轻便的儒衫,却也掩盖不了对方的风姿。 胡大郎心下一凛,眼前这一位郎君,肯定不是池中之物,可他以前竟是从未见过,要知道,京都中的有能之士或者青年才俊,他不敢说全都认识,却也是心里有数的,可是眼前这一位,他竟是认不出来,只觉着有些眼熟,再加上对方和平阳的关系密切,这让他如何不惊惧? 正当他心里犹自惊疑不定时,眼角突然瞥见对方腰带上的一块腰牌,他顿时脸色大变,甚至失态的踉跄退后几步,那位郎君见了他这副模样,掀起眼皮子瞅了他一眼,淡笑着说道:"看来胡家大郎这是认出我了。" 73第七十三章 密谈 胡大郎惊愕万分的瞪着眼前坐在平阳长公主身旁的郎君,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会是禁军统领。他是从对方的腰牌认出对方的身份的,往日里他也没什么机会见到禁军统领,只有偶尔几次上朝时,曾经远远的瞥见一眼罢了。 他曾听父亲提过,这一位禁军统领颇得先皇的信任,圣人继位后仍然委以重任,只这一位禁军统领和其他大将军不一样,往日里不大和朝臣来往,没有当值的时候也不出来走动,平日里低调得很,若不是见了对方的腰牌,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人会是掌管宫中禁军的统领。 可正是因着认出对方了,他才会有如此失态的表现,毕竟方才平阳长公主的那一声"阿耶"他可是听得真真切切,平阳长公主为何喊禁军统领"阿耶"?这其中的缘由他连想都不敢想,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他得知了这天大的秘辛,长公主还会让他活着么? "大伯脸色不大好看,快请坐下罢。"平阳长公主褪去了平日的跋扈,语气柔柔的说道。只长公主的语气虽然温和,可她身边的内监动作却一点儿也不温和,长公主话音刚落,便有两名内监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拽着胡大郎的双臂将他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胡大郎脸色木然,身体僵硬的任由对方动作,待到他坐下后,长公主才继续说道:"大伯既然认出了阿耶的身份,也省得本公主再浪费口舌,其实今日请大伯进来一叙,本就是阿耶的意思,大伯你便陪阿耶好好聊一聊罢。"语毕长公主站起身来,对着胡大郎盈盈一笑,随后便带着一众宫人退出了禅房。 胡大郎僵坐在椅子上,心里砰砰砰地直跳,手心里全都是汗,他觉着自己的性命就握在对方的手里,他不知道对方为何要将自己召进来,原本心里那些关于长公主的幻想早就全没了,只余下对自己生命的担忧。…… 平阳长公主将胡大郎丢在禅房里后,自个儿带着宫婢到大殿里上香,拜完菩萨后又到藏经阁看了一会儿经书,接着又听了大师讲了一段经文,待到时辰差不多了,她这才起身离开藏经阁。不过她没有回到禅房,而是直接领着人离开了白马寺,她离开白马寺后没多久,胡大郎从另一道山门离开了白马寺。 胡大郎一离开白马寺,立刻快马加鞭回到家中,得知父亲此时正独自一人在书房后,便进了书房和胡侍郎两人密谈到深夜。胡侍郎和胡大郎的密谈胡二郎全不知晓,直到隔日一早,他见着了父兄有些憔悴的神色,心里才起了疑心,问了父兄身旁侍候的小厮,这才知道父兄二人竟是在书房里熬了一宿,胡二郎听罢心里头自是有些不是滋味,只他不动声色,想从旁敲侧击中打探出,父兄到底是因着何事需要密谈一整夜。 胡侍郎和胡大郎自是感觉到了胡二郎的试探,可他们却是三缄其口,只用讨论公务搪塞着胡二郎,胡二郎心里的怒气越甚,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了解父亲的脾性,父亲若是不想让他知道,任凭他说破了嘴,也无法从父亲那里探得任何一丝消息。只他的心里头存了疙瘩,也有着怨气,认为父亲爱重阿兄更甚过自己。…… 穆轩跑到白马寺去见了平阳长公主一事,卓惊凡和窦淳自是知道的,只他们没想到胡大郎会突然参了一脚,还和穆轩见了面。 "这胡大郎的突然出现,可说是正中穆轩的下怀,误打误撞之下,胡家还是上了穆轩这一条船。"卓惊凡手持着密报,淡淡地说道。 "胡侍郎本来就心思颇重,又因着不得重用,如今有人许给他更好的前程,他自是会动心的。"窦淳撇撇嘴,很是不屑胡侍郎的变节。 "为了前程,拿一大家子的命去赌,值得么?"卓惊凡很不解胡侍郎的想法,难道前朝皇子所谓的"正统"真能站得住脚?现在的天下已是窦家的,坐在皇位上的圣人姓窦,想要改朝换代,岂是用嘴皮子说说那样简单? "穆轩应是透露了一部份的势力和布置给胡大郎知道,让胡大郎深信穆轩能够成事,毕竟穆轩的身份挺好用的,禁军统领呢,宫变时有这样一位手握禁军的统领在,还怕拿不下太极宫么?"窦淳露出一丝冷笑,嘲讽的说道。 "说的是,只怕胡侍郎认为,此时宫中已经在穆轩的掌握之中了,再加上有平阳在一旁敲边鼓,胡侍郎会动心也就不奇怪了。"卓惊凡摸摸下巴,看来胡侍郎是被穆轩和平阳给唬弄了。 "或许穆轩自己也认为,他已经掌握了宫中禁军,也就等于掌握了整个太极宫呢。"窦淳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丝讪笑。 "不无可能,只是我们也不可掉以轻心,虽说你已经暗中安插了不少人手进入禁军,可是毕竟穆轩统领禁军已久,必有自己的心腹和势力,我们还是得小心行事才是。"卓惊凡放下手中的密报,温声说道。 "嗯,我知道。"窦淳点点头,一点儿也没有因着卓惊凡类似说教的态度不满,在他还有些痴傻时,便是卓惊凡耐着性子教导他,纵使现在他好了,卓惊凡有时候还是会不自觉的将事情揽了过去。 窦淳很喜欢卓惊凡全心为着他的感觉,他也不觉得自己的皇权被侵犯了,毕竟他早就打算和对方共享江山,处理政务时也没有避着对方,而卓惊凡每一次不自觉的站在他面前,想替他挡掉所有麻烦的态度,更是让他心里暖呼呼的,又怎么会责怪对方呢? 相反的,他很享受这样被包容、被宠溺的感觉,有一个人能够为着自己如此费心,那种感觉真的是太好了,且那一个人还是自己放在心上的人,那感觉又更好了,窦淳长到这么大,第一次体会这种两情相悦和心心相印的温馨,心里真是快活极了。他恨不能卓惊凡满心满眼只有自己,而他也是全心全意为着对方,两人互相扶持一起走过风风雨雨,想起来便觉着未来一片美好。 可事实上,如此美好的期许中,却有着一个阻碍,那便是皇长子窦琛。窦淳只要想到窦琛,便是气得牙痒痒的,在他的设想中,应该是他和凡凡手牵着手,共同克服许多难关,然后一起迎向美好幸福的未来,可是窦琛这小兔崽子,生生破坏了他的想望,他和凡凡中间插入了一个小团子,还是个只会说"哒哒"的小团子。 每次他和凡凡气氛正好时,那小团子就要出声破坏,还将凡凡的注意力都拉了过去,自从窦琛被抱到卓惊凡的立政殿后,窦淳夜晚的幸福就被破坏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抱着凡凡睡觉了,欲求不满的怨念,让窦淳看窦琛越来越不顺眼。每每只要想到窦琛赖在凡凡怀里的样子,窦淳就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愤恨。 卓惊凡见窦淳只说了一句话,便又不作声,且脸色还变得有些古怪,心里正在疑惑着,便又见着了窦淳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他有些无奈的说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我们不是正在讨论着穆轩么?" 窦淳被卓惊凡的嗓音拉回了神,有些羞赧的摸摸鼻子,他干咳了几声,"咳咳,我正在想该怎么将穆轩那伙叛贼一网打尽呢。"卓惊凡自是不会开口戳穿他的谎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窦淳被卓惊凡的眼神盯得有些心虚,赶紧拿出奏章批阅起来。 卓惊凡见他开始忙碌了,便只是哼笑一声不再打扰他。…… 湖阳长公主府 窦琬派去傅府调教美婢的教养姑姑,每三日便会传一次消息回公主府,这一日正好是教养姑姑传消息回来的日子,因此窦琬一早便等着姑姑们的回话。谁知她左等右等,最后竟是等来其中一位教养姑姑突然病重的消息。 "病重?三日前还好好的,今儿个就突然病重了?傅府里头的那些个牛鬼蛇神是打算和本公主撕破脸是罢?"窦琬一听说宫婢的禀报,倏地一下子就站起身来,脸色难看的说道。 "回公主,福容姑姑说,华容姑姑前一日便开始发热,到昨儿个晚上已经烧得不醒人事,傅夫人见华容姑姑那样子,死活要将她送出府去,说什么华容姑姑会过了病气给府上的人,还说四个娘子是太后所赐,不能出什么差池。"回话的宫婢语气里有着不满,忿忿的说道。 "然后呢?"窦琬脸色难看,冷声问道。 "回公主,福容姑姑自是不肯,她让侍卫封住了惜芳院,将华容姑姑移到偏远的厢房,福容姑姑说,华容姑姑怕是着了小人的道了。"宫婢凑到窦琬耳旁,轻声说道。 "哼,这还用说么?否则好端端的,华容怎么会病了?"窦琬冷笑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好啊,果真是好啊,不管对方是谁,这是摆明了不将她放在眼里是罢,她倒要看看,是哪一路牛鬼蛇神要和她作对! 而此时傅府中,傅夫人也是脸色铁青坐在正房里,家里头出了这样的事儿,她这个当家的主母又讨得了什么好?就在她想再派几个健壮的婆子到惜芳院想法子将那个病重的教养姑姑挪出来时,就听下人来报——湖阳长公主来了。 74第七十四章 使毒 傅夫人听了下人的禀报,顿时一个激灵,赶忙使人去请长公主,可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说长公主直接往着惜芳院去了,傅夫人一听顿时觉着不好,赶紧带着人也赶往惜芳院。 来到惜芳院前,傅夫人就被守在外面的侍卫给拦住了,傅夫人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这里是傅家,惜芳院是傅家的院子,现在她这个傅家当家的主母竟被拦在自家的院子外面,这让她的心里憋着一股气,觉着长公主实在是太不给傅家面子了。 而在里头的窦琬,此时也是怒气冲冲的,她带着人浩浩荡荡地来,一进入院子二话不说便将四个美婢身边侍候的人都拉了出来,然后将她们关在了各自的厢房里,这才走到院子里的正房里坐下,开始询问着华容病重的原因。 窦琬派到傅家的四个教养姑姑里,病重的华容就是负责调教惜娘子的,窦琬闻言眼神一冷,让人将春鹃给提了上来。上一回傅玦发了话,因此春鹃便到了惜娘子身边侍候,现在华容姑姑病重,春鹃身为惜娘子的贴身丫鬟,自是免不了要被问话,只春鹃年纪还小,被窦琬的大阵仗给吓傻了,话都说不清楚只会哭。 窦琬可没闲功夫听她哭哭啼啼的,眼见着问三句答不到一句,窦琬也就没了耐性,把人丢给另一个教养姑姑,让她不拘什么法子,只要能撬开春鹃的口就行。窦琬带来的教养姑姑原是从尚仪局出来的,最会调教小宫婢,手里头对付小宫婢的手段多的是,且她们往日在宫里,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自是知道该如何问话才能让主子满意。 春鹃被拖下去之后,窦琬便将福容唤到身边,开始细细问着华容的情况。福容苦着一张脸,低声说道:"禀公主,奴婢实在是有负公主所托,竟是让那起子小人钻了空,将那些个腌臜手段使在了华容身上。"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窦琬蹙着眉头问道。 "回公主,惜娘那个小贱人竟是懂得使毒,原先我也没发现,那一日华容病重之后,我才觉着不对,细细问过华容身边的小宫婢后,又仔细盘查了华容入口的吃食,才知道她是被人给下毒了。"福容轻声禀报着。 "下毒?!"窦琬吃了一惊,这事儿非同小可,太后塞到傅玦身边的侍妾,竟是会使毒,太后这是想做什么?傅玦可是她的亲侄子,难道她连傅玦都想害么? "嗯,奴婢暗地里使人递话到秦太医府上,秦太医派了他的弟子来瞧过,确实是中了毒。"福容的脸色也不好看,低声说道。 秦太医是圣人的人,当初窦琬要出宫前,卓惊凡曾经提点过她,在宫外若有什么需要,可以找秦太医。窦琬记下了,这一次派教养姑姑到傅府前,她也暗示过她们,若是那些娘子寻死觅活的,或是装病装柔弱,可前去秦太医府上,请太医来替她们好好的诊治一番,保管她们再无病痛。因此华容一倒下,福容便想法子找上了秦太医,这才保住了华容的一条命。 "真是好啊,连本公主都看走眼了,没承想一个娇滴滴的娘子,竟是朵吃人的食人花,使毒?可真是好本事!"窦琬怒红了一张脸,咬牙切齿的说道。 就在窦琬气得七窍生烟时,宫婢来报,说是傅夫人在院门口闹了起来,坚持要进来,窦琬心下烦闷,可也不好和傅夫人闹得太僵,只得挥了挥手,"她想进来便让她进来罢,也好让她看看,她想塞到傅郎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下作东西。" 侍卫得了长公主的准话,自是不再阻拦傅夫人,傅夫人气冲冲的闯进了正房,可见着了穿着长公主品级服侍的窦琬,还是得憋着气向对方行礼问安。窦琬淡淡地叫了起又赐了坐,这才开口说道:"夫人来得正好,本公主刚巧得了一个消息,正想说与夫人听呢。" "还请公主赐教。"傅夫人僵着脸,语气干巴巴地说道。 "本公主的教养姑姑前日突然病重,本公主心里自是担忧不已,因此使人前往太医署,请了秦太医的弟子来瞧过,可秦太医的弟子却告诉本公主,华容姑姑是中毒了,而非染上时疫。"窦琬语气一顿,瞥了一眼傅夫人惊慌的神色,继续说道:"本公主听了自是惊愕万分,中毒?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呢?这不,本公主今日便亲自前来,想要瞧瞧这院子里到底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竟然还会使毒。" 打从傅夫人听说华容是因着中毒才会倒下后,便显得有些坐立难安,说华容染上时疫的人是她,想要将华容移出傅府的人也是她,长公主这番话显然是为了敲打她,也是在指责她,指责她不分青红皂白,连问都没问就认定了华容是染上时疫,因此傅夫人心里没了底气,同时也有些后悔跑来惜芳院淌这一趟浑水。 "是该好好的查一查……"傅夫人神色尴尬,只能点头附和着窦琬,原先想要在媳妇面前耍婆婆威风的想法荡然无存。傅夫人心里原也存着让惜芳院的娘子去侍候傅玦的想法,没承想其中竟有会使毒的贱婢,虽然开枝散叶很重要,可是儿子的命更重要,若是命都没了,就是妻妾成群又有何用? 窦琬自是知道傅夫人的心思,因此也不隐瞒对方,直接将惜娘会使毒的事说出来,好打消傅夫人想塞人给傅玦的念头。傅玦是她的驸马,她贵为长公主,她的后院岂容得旁人插手干涉?且她和驸马不过才完婚几个月,还没有喜信是正常,傅夫人未免太过着急了罢。 窦琬在心里腹诽着,不过面上一点儿都不显,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本来这四名娘子是太后所赐,本公主想着让教养姑姑调教后,便带入公主府侍候傅郎,可如今本公主是怎么也不敢将她们带入府了,若是傅郎也像华容姑姑那般……"说着说着,窦琬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公主考虑的极是,那样心思歹毒的娘子,如何能够进入公主府?没得污了公主府的地,再说公主是千金之躯,如何能够让那些贱婢近身,臣妇瞧着她们的规矩粗鄙不堪,不如就继续留在傅府罢。"傅夫人连忙开口说道,现在她怎么敢让那些娘子接近傅玦,她巴不得将那些娘子和傅玦隔得越远越好。 "如此,便有劳夫人了。"窦琬假惺惺的道谢,顿了顿,语气微冷的说道:"只惜娘本公主是要带走的,还请夫人不要声张,就是母后问起了,也请夫人代为隐瞒。" "公主放心,应当如此。"傅夫人脑子动得也很快,连忙应下,只她的心里也有些发寒,惜娘等人是太后娘娘赐下的,太后娘娘会不知道惜娘的本事么?她不敢再深思,按捺下心里头纷乱的思绪,又和长公主闲话了几句,便借故告退了。 傅夫人一离开惜芳院,立刻前往老夫人所住的荣庆堂,一进荣庆堂的正堂,她也顾不得老夫人的脸色,连忙将丫鬟都给挥退了,就连老夫人身边的老妈妈,她也客气的请对方去歇着。老夫人眯了眯眼,知晓傅夫人这番作态自是有话要说,便将老妈妈也挥退了。 "说罢,你这番大张旗鼓的将人都赶走了,是要说惜芳院的事么?"老夫人淡淡地说道。 "阿家明鉴,媳妇方才正是从惜芳院回来。"傅夫人赶忙捧起案几上的茶盏递给老夫人,嘴里讨好的笑着说道。 "惜芳院的事儿不是有长公主的人接手么?你还去凑什么热闹?"老夫人接过茶盏放在一旁,面上带着不赞同的神色。 "阿家,院子里出了心思鬼祟的小人,媳妇好歹是傅家当家的主母,自是得去查看一番。"傅夫人压低了音量,将适才从长公主口中得知的事说了一遍,只在老夫人面前,却成了是她的人发现惜娘会使毒,也是她的人看出华容是中毒。 "……你是打量着我老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是罢?"谁知老夫人听罢,却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傅夫人心里一跳,连忙扯出笑容来,"阿家说笑了,媳妇怎么会这样认为。" "既然如此,你还当着我的面唬弄我?"老夫人沉下脸来,低声喝道。 "阿家息怒,媳妇如何敢唬弄您。"傅夫人顿时一惊,自是赶忙起身站在一旁,口里不断陪笑着,希望老夫人能息怒。 "行了,还不快将事情老老实实说出来,长公主都来到了家里了,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么?"老夫人冷声喝道,狠狠地瞪了傅夫人一眼。 傅夫人只得将事情老实的说了一遍,这一次她不敢隐瞒,也不敢再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老夫人听罢,闭眼沉默了许久,傅夫人站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老夫人。 "日后太后娘娘无召,我们不可主动求见,再者见了太后娘娘,无论娘娘提了什么要求,先应承下来,回头一五一十的告诉大郎,听见了么?"许久之后,老夫人才睁开眼睛,对着傅夫人说道。 "诺,媳妇省得了。"傅夫人赶忙应下,她也知晓老夫人的意思,这是怕太后娘娘又将傅家当枪使了,或者又弄出些不利于傅家的事儿来。 "不过娘娘凤体有恙,圣人孝顺,想必过不久便会让娘娘安心静养,不要再管宫外的烦心事。"老夫人缓缓地说道。…… 过了几日,就如傅老夫人猜测的那般,宫里又传出了太后凤体有恙的消息,圣人大怒,几乎将太医署的太医都请到了兴庆宫,可太后娘娘还是昏迷不醒。太医们说太后娘娘是操劳过度,日后需得静养才好,圣人听了自是狠狠地斥责了太后身旁侍候的宫人,然后又将兴庆宫给围了起来,好给太后一个安静的休养环境。 待到太后醒来,她才发现自己又被关了起来,她自是气得不轻,可这一次窦淳狠下了心,将太后身边的人全都撤换掉。先前为了傅太傅,所以他将太后放了出来,结果就是傅玦的身边差一点被安放了一个隐患,若是没有窦琬拦在前头,傅家和胡家一样将那些娘子送入公主府,恐怕傅玦此时尸首都已经冰冷了。 当窦琬将消息送进宫后,窦淳简直不敢相信,他的母后竟然对傅玦下此毒手,傅玦再怎么说都是母后的亲侄子,母后为何想要除掉傅玦?且母后除了傅玦对她有何好处?傅家可是她的外家,也是自己的母家啊……等等,傅玦死了对母后自然没有好处,且对于母后和他来说更是有着大大的坏处,可对傅太傅的兄弟来说,傅玦的死绝对是利大于弊。 看来母后也是被当枪使了,窦淳叹了一口气,母后的脑子不大好使,又移了性情,日后还是在兴庆宫中静养罢,他做不出弒母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儿来,但是拘着母后不让她再做错事,这一点他还是办得到的。 这一次太后的行为真是狠狠地伤了窦淳的心,窦淳也知道太后不省心,可他心里深处总是希望着太后能够多为他着想,只每一次他都是失望,太后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也不考虑他的难处,纵使窦淳有再多的孝心和耐心,都被太后给磨光了。 卓惊凡自是看出窦淳的沮丧和失望,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陪在窦淳的身边,同时在心里发誓,穆轩和傅二叔竟敢如此算计窦淳和傅玦,日后必要他二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 平阳长公主府 窦琪坐在正房的主位上,身旁立着一个掌事姑姑,正在低声向她禀报着傅府的消息,当她听闻傅府暴毙了一个丫鬟后,冷笑着说道:"丫鬟?是惜娘罢,本公主还以为窦琬有多贤惠,结果一个侍妾都容不下,这还是太后赏下的人呢。" 窦琪可真是丈八烛台只照得见旁人照不见自己,她嘴里嘲笑着窦琬的不贤良,却没想过她自己当初可是直接将人给杖毙了,还上胡府大闹了一通,结果换到了窦琬身上,窦琪便开始冷嘲热讽,似乎窦琬不收下那几个娘子便是罪无可赦似的。 那掌事姑姑自是不会多嘴惹窦琪厌烦,可她心里却是嘀咕着,平阳长公主自个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人湖阳长公主还派了教养姑姑去调教那些娘子呢,不管湖阳长公主有没有将人收入公主府,至少她做出了姿态,也给足了正当的理由,那些娘子还留在傅府,是因着"规矩不好",可不是长公主不大度,不愿意那些娘子侍候驸马。 就算太后娘娘问起,湖阳长公主也有个由头可以解释,哪里像自家的长公主,说杖毙就杖毙,无端端的落了个善妒、不贤的名声,且还得罪了太后娘娘。按掌事姑姑所想,平阳长公主就该学着湖阳长公主那作派,把人拘在远远的角落里让她们学规矩,一来全了自己贤良的名声,二来也好堵了太后娘娘再塞人的口。 若不是太后娘娘又静养了,掌事姑姑想,这会儿太后娘娘肯定又赐人了。 这掌事姑姑想的无错,本来太后正是打着再塞人给平阳的主意,可她还没挑出合适的人选,就又"被静养"了。只太后不知,就算她没有"被静养",也找不到合心的人塞给平阳,毕竟原先塞给平阳和湖阳的那些人,都是王姑姑替她找来的,王姑姑被圣人带走之后,她手边便再没有得用的人了。 太后还不知道,当初王姑姑给她的八个人,其实都是要塞到傅家的,可太后自作主张,竟然分了四个给平阳长公主,王姑姑背后的人因着这事儿,已经对太后非常不满了,如今见着太后又被关起来了,自然不会再替她出力。 而王姑姑被窦淳的人带走后,禁不住严酷的拷打逼问,很快就坦承了所有的一切。王姑姑背后的人自然也是傅家人,只是却是傅二叔家的人,王姑姑在太后傅燕菁出生时,就被安排进了傅家,这些年来和太后朝夕相处,说没有感情是假,可是自个儿一家子的性命都捏在傅二叔手上,王姑姑心里再不愿意,也只能背叛太后了。 之后窦淳的人又从王姑姑口里问出不少信息,可是王姑姑只知道傅二叔一家有野心,却不知道傅二叔效忠的人是谁,想想也是,傅二叔又怎么会对一个奶娘说太多,王姑姑只要听从傅二叔的命令就是了。 拷问的内监见问不出什么了,便将供词呈给窦淳,彼时王姑姑已经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了,卓惊凡听闻后,叹了一口气,"待到她去后,把她送出宫安葬罢,好歹服侍了太后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窦淳不置可否,将这件事暂且压了下来,他将供词递给了卓惊凡,淡淡地说道:"你先瞧瞧她做过些什么罢。" 卓惊凡挑了挑眉,接过供词细细查看,不多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没承想先皇会中毒,都是因着她在背后弄鬼,也罢,这样的刁奴,千刀万剐都不为过。"此后不再提起王姑姑的身后事。 王姑姑的消失,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湖泊里,引不起任何一丝涟漪,宫里头自是没发现太后身旁得用的姑姑已经没了,只有王姑姑背后的人开始急了,毕竟王姑姑被除了,肯定是太后或是圣人发现不对劲了。 这一日,傅二叔使人送了一封信到平阳长公主府上,信很快就送到了窦琪的手中,窦琪看着没有署名的空白信封,皱了皱眉,将送信的小厮扣押在公主府。随后她撕开封口,抽出信纸一看,这才知道竟是傅二叔的来信。 她连忙唤来身旁得用的内监,细细嘱咐了一番,又将方才那封信塞回信封,交给内监,内监立时领命而去,不多时,那一封信便辗转的落到了穆轩的手上。 穆轩拿到信的时候正在当值,将信塞给他的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内监,小内监趁着无人注意,和他擦身而过时,他的手中便多了这一封密信,他很快的将信塞入了怀里,待到下了值,走到无人之处,他才掏出信来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信中自是关于王姑姑已经曝露一事,穆轩看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早就猜到那老虔婆要坏事,当日太后将本应全送到傅府的八名娘子分了四个给平阳后,他的心里就打定主意要舍弃王姑姑和太后。他分明交代过傅二叔,那八名娘子要想办法让她们近了傅玦的身,或者是勾住了傅家其他郎君也行,总之那八名娘子是他为傅家特意寻来的。 没承想太后竟敢将其中四名赐给平阳,穆轩心里升腾起一股怒火,他的女儿被低嫁给胡侍郎的次子已是委屈至极,傅燕菁竟敢给他女儿添堵,若不是为着大局着想,他真想出手教训那个蠢笨的傅燕菁。且傅燕菁等于浪费了他的好棋子,分给平阳的那四个,偏偏是八人中最有能耐的四人,穆轩当下是有些怀疑的,他以为傅燕菁是大智若愚,用这一招替傅玦解了围。 后来才证明他想太多了,傅燕菁只是随便指了四个人,谁知这么刚好,就破了他为傅家精心设计的美人计。穆轩当时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更多的便是计划被打乱的愤恨,所以王姑姑被带走,他一点儿也不觉着可惜,他已经忍受这一对蠢笨的主仆够久了。 虽说傅燕菁的愚蠢让他前些年的阴谋诡计进行的异常顺利,可是有时候傅燕菁的愚蠢也害惨了他,就比如当时傅燕菁硬要找太子妃的麻烦,最终却害得婉贵妃安排进东宫的张良媛惨死。 他本看在傅燕菁厌恶太子妃的份儿上,想放手让傅燕菁和太子妃狗咬狗,谁知只要傅燕菁一找太子妃的麻烦,最后被除掉的都是他或婉贵妃的人手,几次之后,穆轩不得不远离傅燕菁,也叮嘱婉贵妃远着对方才好,谁知婉贵妃不听他的劝,最后弄得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穆轩才开始拿正眼瞧太子妃。当年婉贵妃小产的真相,他自是知道的很清楚,下手的人是太子妃,而先皇因为他的误导,以为婉贵妃腹中的胎儿是窦泽的,因此放手默许太子妃除去了那个孩子。 天知道,当时他的心里有多痛,那一个成形的男婴是他穆轩的血脉,也是代表着大武朝正统皇子的血脉,他们这么多人多年的努力,最后都在太子妃的出手下,功亏一篑。 此后,太子妃卓惊凡便成了穆轩的眼中钉、肉中刺,只东宫被守得如铁桶一般,且东宫有太子的私兵东宫十率,就是圣人的禁军要入东宫,也不是这样容易,因此他不得不潜伏起来,静待除掉卓惊凡的最好时机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太后对窦淳和卓惊凡来说是个累赘,对穆轩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大杀器,太后的愚蠢两边都通杀,有时候遇上蠢笨的对手,再高明的伎俩也是没用的。╮(╯▽╰)╭ 75第七十五章 立后 傅府的惜芳院自从华容倒下之后,就被彻底封锁起来了,窦琬带着窦淳给她的人手,在院子待了好几天,想方设法的将那四名娘子的嘴给撬开。而傅夫人得了老夫人的话,自是不敢再插手惜芳院的事,只当听不见惜芳院的动静,同时也勒令府上众人不得靠近惜芳院。 待到半个月后,窦琬这才领着人步出惜芳院,窦琬离开后没多久,便有四个人被悄悄的送出了傅府,然后秘密送往秦太医府上。窦琬回到了公主府稍加漱洗后,换了一套正式的衣裳,便又领着宫人准备进宫求见圣人。 这半个月来,圣人已经在朝中透出了口风,意欲立后,众臣一听顿时精神一振,圣人终于打算立后了,可圣人的后宫空虚,至今只有一位卓郎君和一位李婕妤,众臣们还不至于会没有眼色的直接举荐李婕妤,毕竟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圣人有多宠爱卓郎君。 且关于皇长子的安排众臣们也是听了一耳朵,知道皇长子一出生便被抱到了卓郎君身边,圣人的举动着实耐人寻味,卓郎君已经住在了立政殿里,现在身边又抚养了皇长子,圣人想要表达的意思还不明显么? 因此就在圣人透出想要立后的意思后,过了几天,就有一些大臣在朝上举荐了卓郎君,而卓相为了避嫌,自是没有表达意见。卓相身为卓郎君的父亲,若是举荐自己的儿子,难免让人觉着有私心,可让他举荐李婕妤,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儿子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卓相怎么会甘心把这样大的荣耀拱手让人。 不过也有一些大臣主张立皇长子的生母为后,他们也不管皇长子养在谁的身边,左右李婕妤才是诞下皇长子的大功臣,且为了皇长子的身份着想,唯有立李婕妤为后皇长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朝堂上众臣为了立谁为后自是吵得不可开交,除了卓郎君和李婕妤之外,更是有人提出圣人可迎娶另一个家世清白、品德高洁的娘子为后。 这下子朝臣隐隐分成了三派,窦淳坐在上面冷眼瞧着,上一回主退的大臣们中,有几个主张立李婕妤为后,还有几个主张另外迎娶新后,而主张立卓郎君为后的大臣们,大部分都是窦淳的心腹,他们早就知道窦淳心中真正属意的人选,自是帮着窦淳表态,另外还有一些大臣和卓相一样,对立后不表达意见。 卓相是因着不方便掺合,那些和卓相一样沉默的大臣则是为了明哲保身,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既没有和卓家交好,和李家也没有多少往来,因此不管圣人立谁为后,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影响。 而窦淳冷眼看着他们吵了几天之后,在半个月后的早朝上,突然发难,狠狠斥责了几个大臣,且将一堆罪证甩了出来,那些大臣灰头土脸的被关入了大理寺,有几个甚至当场被革职,摘了头顶上的乌纱帽。有几个细心的大臣发现,那些被圣人发作的大臣们,不是主张立李婕妤为后,便是主张迎娶新后的,且前些日子就属他们蹦跶的最欢。 看清这一点之后,那些大臣自是冷汗涔涔,不管自己先前赞成哪一派,自此都不敢再出声,变成和卓相一样的沉默派。 接连几次发作了朝臣之后,朝堂上对于立后的声音就只剩下一个了,窦淳满意的点了点头,温声说道:"既然众卿一致举荐卓郎君,朕也不好拂了众卿的心意,卓郎君本就是个好的,朕也放心将后宫交给他。"语毕,便当众宣旨,立卓家大郎卓惊凡为皇后。 底下众臣自是跪拜听旨,卓相出面接旨谢恩,立后一事再无转圜,到了这时众臣也看清了,打从一开始圣人便打定主意立卓郎君为后,圣人之所以没有直接表态,就是为了试探臣子们的心思,同时也顺便拔除窦泽遗留下来的势力。圣人这些日子以来处置了多少朝臣,而那些朝臣全都是有贰心或者有旁的念想的,圣人将反对他的势力一一扫除,最后只留下听命于他或效忠于他的大臣。 立后的旨意颁发之后,后宫里的卓惊凡自也是听说了,永安宫的太妃们也得到了消息,百福殿里的李婕妤更是惨白了一张脸,眼中布满了绝望。 打从圣人透出要立后的意思后,李婕妤的家里自是赶紧走动起来,好容易联合了不少大臣共同举荐李婕妤,没承想那些大臣都因着这样那样的罪名下狱了。李婕妤从一开始的满心期待,渐渐的变成寝食难安,毕竟她自己知道,她这个皇长子的生母根本就是假的,皇长子不知道是从哪个贱婢的肚子爬出来的,如今竟是养在了未来皇后身边,成了圣人的嫡长子。 李婕妤越想越恨,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想将皇长子的身世公诸于众,就算卓惊凡坐上皇后之位又如何,他生不出子嗣,就无法阻止圣人纳人,毕竟一国之君如何能够没有子嗣传承,届时为了开枝散叶,卓惊凡再不愿意也得见着圣人将一个一个小娘子抬入宫中。 李婕妤扭曲着一张脸,她得不到的,也不想让旁人得到,卓惊凡已经有了圣人的宠爱和信任,为什么不能把皇后的头衔让给她?她只是想要在宫里有一席之地都不行么?圣人不喜欢她,不给她子嗣,那么她退而求其次,求一个位份总行罢?因此她不断的向身旁看守着她的宫婢请求,请她们递话给圣人,她想要求见圣人。 起初窦淳压根儿不想理她,后来还是卓惊凡说道:"去瞧瞧她想闹什么幺蛾子罢。"窦淳才勉强自己走了一趟百福殿。 只是窦淳没想到,李婕妤竟然敢威胁他。 "禀圣人,妾自知郎君在圣人心中无人可比拟,妾也不敢和郎君比,妾已失去了皇长子,还请圣人看在皇长子的份儿上,怜惜妾一次罢。"李婕妤跪在窦淳身前,声泪俱下的求道。 "你想要朕怎么怜惜你?"窦淳语气冷淡的问道。 "回圣人,妾……妾自知妾出身低微,可妾已伴在圣人身边多年,妾不敢说妾会做的比郎君还好,但妾也不会比郎君差……"李婕妤委婉的说着,只窦淳不耐听她废话,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语,"你想要什么便直说罢。" "郎君已有了圣人的宠爱和皇长子,还请圣人将……将……皇后……"李婕妤心里一跳,鼓起勇气打算将请求说出口,可临了却又说不出口。 "你从哪里来的底气,也敢想着皇后之位?"窦淳被她的话给气笑了,纵使李婕妤没有将请求完整说出口,窦淳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已经得知她的意图。 而窦淳讽刺味十足的话语,让李婕妤的脸色更加惨白,她颤抖着双唇,一咬牙低声说道:"圣人,妾只是想要在宫里立足罢了,若是圣人不答应,皇长子的身世……呃!"李婕妤话还没说完,就见窦淳突然蹲下身子,并且伸手掐住了她的脖颈。 李婕妤惊愕的瞪大双眼,眼中满是惊惧,她被窦淳掐着脖颈,连话都说不清楚了,窦淳凑到她的面前,沉声说道:"你是在威胁朕么?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威胁朕?朕本念你替朕诞下皇长子有功,欲封你为后,没承想你的心竟是这样大,连皇后之位都敢想。" 李婕妤害怕极了,且脖颈上的疼痛和渐渐涌上来的窒息感都让她惊惶不安,她看得出圣人眼中的杀意,心里不断发凉,她想开口求饶,只圣人掐着她的脖颈,让她只能发出"呃……呃……呃……"的声音。 "你的心这样大,若是将你留下来,日后难保你不会对皇后起了坏心思,朕本想留你到皇长子六岁时,现在看来,是留你不得了。"窦淳面上一副可惜的表情,说出口的话却让李婕妤眼中的惊惧越来越深。 就在李婕妤觉着自己必死无疑时,圣人突然放开了她,她顿时瘫软在地,趴在一旁猛咳不已,窦淳满脸厌恶的看着脚底下贪心的李婕妤,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细细擦过自己方才掐住对方脖颈的手指。 "来人。"窦淳擦完手,将帕子随手一丢,开口唤了一声,吕福立时快步走进来垂首躬身等着窦淳的吩咐。 "将她带走罢。"窦淳摆摆手,吕福恭敬应下,随后召来几名内监,将李婕妤从地上架起来,然后便往外拖走。 隔日,李婕妤病重的消息便传了开来,窦淳在早朝上晋了李婕妤的位份,将她封为九嫔之首的昭仪,随后又将她移往太极宫西北角的秋月殿静养。只李昭仪竟是一病不起,最后圣人不得已,只得听从太医的建议,将李昭仪移出宫去。 至此,窦淳的后宫便只剩下皇后一人。 ****** 卓惊凡的封后大典在圣旨颁发后的一个月举行,按理来说,圣人这样突然的旨意,礼部怎么的也得准备好几月罢,可众人没想到,礼部竟是仅用一个月,便将封后大典的一切打点好,这更加坐实了众人的猜测,怕是圣人早就知会了礼部,让他们提前着手准备。 群臣猜测的无错,早在窦琬大婚后,窦淳便想着立后,因此事先知会过礼部尚书,让他领着人开始准备,后来太后提起立后的话,更是让窦淳打定主意,要赶紧将卓惊凡皇后的身份给定下来才好。 封后大典因着没有太后的阻挠,也没有其他不长眼的人敢添堵,因此举行的很顺利,卓惊凡按着规矩着了改良过后的皇后袆衣,乘坐着皇后车驾来到两仪殿,接受朝臣的跪拜和祝贺,之后又回到立政殿,接受内外命妇的跪拜。 大典举行完,卓惊凡的名字也上了玉牒,成了大周朝的第一位男皇后。 册封当晚,窦淳举行了宫宴,卓惊凡着改过的钿钗礼衣出席宫宴,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端坐在圣人的身边,群臣看着圣人身边只有皇后,席下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妃嫔,不像先皇时的宫宴,莺莺燕燕几乎坐满了整个殿堂。 不管群臣见了如此空荡荡的殿堂有何感想,面上自是不会表露出来,而群臣中也有人是真心为着皇后高兴,那便是卓相卓容雍。自从窦淳下旨封了卓惊凡为后之后,卓家的门坎就几乎要被踏平了。自从当年萧府出了那件事之后,卓容雍身为萧家的姻亲,自也是被先皇给迁怒了,后来圣人即位,对他的态度虽然比先皇还好,可也是透着疏离,使得他更是夹起尾巴做人。 没承想他的儿子会有这样的大造化,卓容雍一边克制着心里的喜悦和脸上的表情,一边已经开始盘算着,要如何让皇后提携卓家。 二姐儿卓依莲一年前已经出嫁了,虽然卓家卯足了劲儿想把卓依莲送入宫,不过先皇不曾发话,圣人对卓家又一直是淡淡的,所以卓容雍也没辙了,清平郡夫人眼看着女儿一天大过一天,若是再不许人,就要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婆了,因此最后匆匆为卓依莲相了一户人家,便将人嫁了过去。 卓依莲嫁过去后没多久,夫君便纳了一个又一个年轻的小娘子,卓依莲的日子过得极不顺遂,这让清平郡夫人心疼不已,同时也把这些都怪到卓惊凡头上,认为是他拦着不让卓依莲入宫,才会使得卓依莲落到如今的境地。 卓依莲的心里也是怨恨的,她本以为自己也是能入宫服侍太子,若是她能服侍太子,如今也是圣人的妃嫔了,谁知阿兄竟是拦着她,阻了她的前程,使得她如今过得生不如死,四品官的夫婿又如何?难道比得上圣人尊贵么?卓依莲心里满是不甘,眼瞅着夫婿又和她离了心,心里更加的不是滋味。 卓依莲的窘境,卓容雍自也是听说了,只他认为莲姐儿身为正妻,那些个小妾如何越得过她去?自己又是正二品的中书令,莲姐儿的夫家怎么着也点掂量着来罢?莲姐儿只要拿出嫡妻的气派和贤良来,自是没有人可以为难她。 如今让卓容雍烦恼的,是卓惊凡的异母弟弟,也是卓家二郎。卓家二郎小了卓惊凡三岁,如今已是个举人,同时也是说亲的年纪了,待到成婚之后便要参加春闱,若是春闱能够有好成绩,再让卓惊凡在圣人面前美言两句,还怕卓二郎没有前途么? 卓容雍如意算盘打得好,他却不知道,卓惊凡早就换了芯子,否则凭以前那个软弱可欺的卓惊凡,如何能在后宫中生存,更遑论入了窦淳的眼。现在的卓惊凡,心里对卓家可没有任何感情,且他贵为皇后,只要面子情做到了,不会有人指责他不孝,毕竟不管是圣人或者群臣,谁也不想看见外戚壮大。 卓惊凡自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点儿也不担心卓府会趁机对他提什么要求,他也猜到卓容雍必会想让他提携卓二郎,到时候他只要一句"后宫不得干政",便能够把卓家打回去了,还让人无法怪罪他。 卓家自是不知道他的思量,卓容雍和萧宛娘还在商量着,让萧宛娘赶紧进宫求见皇后,请皇后为卓二郎多费心才是。萧宛娘心里自是不想见到卓惊凡,只卓二郎是她的亲子,她也是关心二郎的前途的,为了二郎她只得掩下心里的不甘,打算向卓惊凡低头。 只是她想得好,隔日递话进宫里后,却是没有回音,卓容雍知晓后,让她多点耐心,多递话几次,皇后怕是正忙着,所以才会没有回话。萧宛娘无法,只得又咬牙向宫里递话,一次两次的,都宛如石沉大海,就在萧宛娘快要没有耐心时,宫里终于有了回话,让她三日后进宫。 萧宛娘终于放下心来,并且使人去通知卓依莲,让女儿三日后一道进宫,她想替女儿求个恩典,让卓惊凡用皇后的身份压一压女儿的夫家,让女婿收敛一点,不要再继续往家里纳人。 卓依莲收到了母亲的消息,尽管心里不愿意借了卓惊凡的势,可是夫君的冷淡和独守空闺的窘迫,都让她心力交瘁,因此心里也生出一些想望,若是阿兄下旨呵斥了夫君,夫君应当会收敛一些罢? 卓依莲的夫家姓杜,杜郎君听闻岳母三日后要带着夫人进宫后,心里咯噔一下,他本以为自己的夫人和皇后关系不好,所以才敢慢待夫人,可如今皇后竟是召见了夫人,这该如何是好?皇后会不会不满他的作为?坐立难安的杜郎君第一次推开了妖娆的小妾,回到了正房。 卓依莲见几个月都不会踏进正房一步的杜郎君来了,心里自是惊讶万分,当听闻对方旁敲侧击自己即将入宫的事之后,心里不禁冷笑了一声,她嘴上淡淡地说道:"杜郎今儿个来找我,便是要问我进宫的事?" "咳咳,也不完全是,我也有几日不见夫人了,今日是特意来看望夫人的。"杜郎君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掩去心虚。 "看望我就不必了,没错,我三日后便要进宫,皇后娘娘是我的阿兄,就算我和娘娘往日里没有什么情份,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卓字,我再怎么说也是卓家的娘子,我在杜家所受的委屈,皇后娘娘自会替我做主。"卓依莲懒怠和杜郎君废话,语气铿然的说道。 "……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夫人言重了,日后杜家都由夫人做主,那些个小妾你若是看不过眼,随意打发了就是,何必拿这些小事去叨扰皇后娘娘呢。"杜郎君讨好的笑道。 "你舍得?"卓依莲嘲讽的笑道,杜郎君自是舍不得,可他也分得出孰轻孰重,就像卓依莲说的,纵使她和皇后娘娘的感情再不好,那也是亲兄妹啊,岂是他这个外人可以比拟的,因此他不服软也不行,只求卓依莲松口,不要追究他往日的慢待。 "自然舍得,夫人,往日里是我错了,还望夫人大人大量,不要与我计较才是。"杜郎君能伸能屈,左右房里又没有旁人,偶尔低声下气一回也算不得事儿,总比被皇后下旨呵斥来得好。 卓依莲冷眼瞧着杜郎君的讨好,心里越发的鄙夷,这样的人如何能和圣人相比?凭什么卓惊凡如今成了高贵的皇后,而她却只能嫁给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卓依莲心里越发的不平衡,对杜郎君也就更加没有好脸色,杜郎君自是在心里叫苦不迭,他咬牙对着卓依莲低头已经很憋屈了,偏偏卓依莲还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真是让人看了心气不顺。 当初杜家会同意卓家这门亲事,自是冲着卓相和卓郎君的身份去的,杜郎君的双亲觉着能攀上卓家对杜家来说是一件好事,可杜郎君不喜欢卓依莲,且他觉着以杜家的身份往后怕是要被卓家压一头了。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卓依莲一直看不起杜家,起初杜郎君还能敬着她,可他无意间从卓依莲的丫鬟口中得知卓依莲和卓郎君的感情不好后,心里就起了心思。 之后他又套出了卓依莲的话,知道卓郎君已经很久没和卓家来往了,便开始对卓依莲冷淡起来,眼看着一日两日,一个月两个月的,宫里都没有任何消息,他更是认定了卓郎君不会管卓依莲,所以更加放心的将对方抛在脑后。 没承想他逍遥了一年,卓郎君坐上皇后之位之后,竟是要和卓家开始走动了,此时杜郎君悔得肠子都青了,只得在卓依莲面前做小伏低,想要求着卓依莲高抬贵手,不要和杜家算账。 杜家二老自也是知道杜郎君慢待卓依莲,只他二老起初向着卓依莲这个媳妇,可卓依莲却不领情,对他二人不恭敬、不孝顺,让二老极为后悔聘了卓家女为媳妇,因此久而久之,便也不再理会卓依莲。 可现在不一样了,听闻了卓依莲三日后要入宫,二老也急了,他们自是知晓杜郎君这一年以来的所作所为算不上好,那是杜家没挡着旁人的路,否则若有人参上杜郎君一本,杜郎君妥妥的"宠妾灭妻"可是跑不掉的。 76第七十六章 后宫 三日后清平郡夫人带着二姐儿入宫了,她们到立政殿见着了端坐在正位上的卓惊凡时,心里的感觉都有些复杂,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那个懦弱无能的小郎君,竟然能在后宫中脱颖而出,成了圣人的后宫之主。 她们依着规矩向皇后跪拜行礼问安,卓惊凡也没有刁难她们,淡淡地叫了起还赐了坐,待到她们坐下后,卓惊凡这才开口问道:"家里一切都还好么?本宫已有多年未归家,不知父亲的身体是否还好?" "回娘娘,多谢娘娘挂心,家里一切安好。"清平郡夫人赶忙笑着说道。 "这就好,如此本宫便放心了。"卓惊凡点点头,却再也没有问起旁人,彷佛整个卓家就只剩下卓容雍一人似的。只他虽然没有主动问起,可清平郡夫人今日入宫来就是为着替卓二郎求个前程,因此她眼见着卓惊凡就此打住了话头,心里自然是急了。 "还请娘娘不要怪罪,妾多嘴一句,阿郎一切安好,只二郎明年即将参加春闱,还需请娘娘替二郎多美言几句。"清平郡夫人不敢将话说得太透,因此只是遮遮掩掩的说了一句。 "二郎若有真本事,自能入得了圣人的眼,二郎若是没有本事,纵使本宫将他夸上了天,圣人也不会多看一眼,夫人,先不说自来后宫不得干政,就是二郎是本宫的兄弟,本宫也不能循私,否则岂不是对不起天下间其他的举子?"卓惊凡心里冷笑一声,萧宛娘还真敢当着他的面将请求说出口,她难道以为她这个继母做得很称职么? 萧宛娘被卓惊凡一番话说得面红耳热,坐在一旁的二姐儿见了,眼中闪过一丝晦涩,她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卓惊凡这些全是推托之词,就是她在宫外都听说了圣人独宠皇后,若是卓惊凡真想帮衬卓家一把,在圣人面前提个一两句话又怎么了?如何就会扯上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因此她的心里对卓惊凡越发的不满。 只她也知道,如今的卓惊凡已经和往日不同,在未入宫之前,她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后只是一个概念,毕竟以前凭着卓家的身份,她自是没有多少机会面见皇后的,且当时皇后气愤卓郎君抢了傅良娣的太子妃之位,又怎么会待见卓家女眷,所以卓依莲一直没有机会见识到皇后的排场和气势。今日到了立政殿才知道,以前东宫承恩殿那些排场根本就不够看,往日里她觉着太子妃已经很威风了,可现在才晓得自己的见识浅薄,太子妃再怎么威风,又怎么能和皇后相比? 卓依莲低垂着头坐在位子上,可心里忍不住一阵澎湃,当日若是卓惊凡没有阻拦,她入了东宫之后,肯定能够拢住圣人的心,那么替圣人诞下皇长子的人可能就是她了,倘若她真是皇长子的生母,凭着阿耶的身份和宠爱,今日坐在皇后位置上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呢,她愤愤的想着,觉着自己这一年来不幸的源头,就是高坐在上面的阿兄。 且她听闻圣人如今后宫竟是只有一个皇后,这样善妒、不贤良的皇后,如何能做一国之母,成为所有命妇的表率?卓依莲想着,若是她是皇后,肯定为着圣人广纳小娘子,充实后宫,为着皇室的开枝散叶着想,如此才是一个好皇后的作为,她越想就越觉着自己比卓惊凡更适合皇后之位。 卓惊凡自是不知道卓依莲心中所想,他坐在上面,冷眼瞧着清平郡夫人一副讨好的嘴脸,以前他还是太子妃时,清平郡夫人在他的面前还有些颐指气使,之后他被废时,卓家再也没有人问过他一句,现在自己成了皇后,卓家才又巴巴的贴上来了,他在心里为着身体原主悲哀,这样的家人,真是冷血凉薄如斯,因此越发的不待见卓家人了。 清平郡夫人自是察觉到了卓惊凡的不耐,她的心里为着自己居然要讨好这个继子,也是难受得很,如今卓惊凡还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让她的心里也生出些不满来,她按捺下不悦,尽量平心静气的说道:"娘娘所言极是,只二郎也是娘娘的兄弟,为着兄弟多说几句,想来圣人应是不会见怪的。" "圣人会不会见怪本宫不敢妄言,只这个口本宫当真不能开,俗话说得好,有一就有二,若是本宫破了这个例,往后如何服人?且说句不好听的,今日夫人能为着二郎要求本宫开这个口,明日会不会又为着其他人来求本宫开这个口?到时本宫是应还是不应?"卓惊凡淡淡地说道,语毕笑望着清平郡夫人。 这下子清平郡夫人真是说不出话来了,她的心中还真就抱着试探的想法,倘若今日能求得皇后为二郎开口美言几句,日后便可以求着皇后为萧家美言几句,在她的心中,萧家女本应取代卓惊凡成为太子继妃,可是却着了小人的道,使得萧家女不得入宫,否则今日圣人的身边哪里还有卓惊凡的一席之地。 她本想说服卓惊凡为二郎破例,日后便可仗着萧家是卓家的姻亲,再求得卓惊凡为萧六娘美言几句,倘若萧六娘能够入宫,清平郡夫人相信,就是没有皇后之位,萧六娘也能捞个贵妃位。 只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卓惊凡却是三言两语就把话打了回来,又是"后宫不得干政",又是"对不起天下的举子",一堆大帽子扣下来,让她再怎么求都不占理,且卓惊凡又直接点明了自己的心思,让她觉着自己在对方的面前无所遁形,对方似乎看穿了自己的伎俩,任她有万般招式,却是使都使不出来。 卓依莲见阿娘又败退了,皱了皱眉忍不住开口说道:"娘娘言重了,母亲身为娘娘的继母,如今低声下气的请求,都是一片慈母心肠,娘娘不答应也罢,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就是日后母亲会为着其他卓家人打算,难道那些卓家人不是娘娘的家人么?妾也要说句不好听的,一笔可写不出两个卓字,卓家人好了,娘娘自然也会好了。" 卓依莲觉着自己占着理,因此说得大义凛然,语气激昂愤慨,只她说完后卓惊凡却是没有反应,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随后卓惊凡身旁的女官便出声说道:"大胆!皇后娘娘面前岂容得你自行开口?娘娘和夫人正在说话,岂容得你打扰?!" "行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本宫这个妹妹从来都是这样不知礼数的,往日里本宫便说过她了,谁知几年过去,她还是这般不规矩。"卓惊凡假意轻斥了一句,那名女官便恭敬应下,又垂首站在卓惊凡的身边。 卓依莲方才被女官斥责,面上已是一片尴尬,此时又听了卓惊凡这番明为包容,实为贬低她的解释,面色是又青又白又红,她顿觉着立政殿里的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今日卓惊凡贵为皇后,他的口中说出一句自己不规矩,怕是明日就要传遍整个京都了,就算她再不承认卓惊凡比她强,可她还是看得清形势,此时的自己和卓惊凡硬碰硬绝对没有好处。 因此她只能憋屈得挤出一抹笑容,端庄的说道:"皇后娘娘恕罪,是妾逾越了。" "本宫听闻你已嫁入杜家,日后还需得谨言慎行才是,夫家不比外家,夫家人可是没必要包容你的,届时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卓惊凡并没有放过卓依莲,而是严肃的训诫了几句,尽管他不喜欢卓家,也不喜欢卓依莲,可是就如卓依莲所说的,一笔写不出两个卓字,卓依莲再怎么说也是他这具身体的妹妹,为了对方好,他唠叨几句便是,只是卓依莲是否听得进去,他也管不着。 卓依莲被他这一数落,脸色越发的难堪,清平郡夫人也坐不住了,卓惊凡张口闭口二姐儿没有规矩,她这个做母亲的又讨得了什么好,因此母女二人又坐了片刻,便借口家中有事向皇后告退,匆匆地离开了立政殿。 萧宛娘和卓依莲离开后,卓惊凡便卸下了端庄的伪装,瘫坐在椅子上,他懒洋洋的说道:"茯苓,快来替本宫捏捏,本宫方才正襟危坐,肩膀都硬了。"站在一旁的茯苓立刻上前,替卓惊凡捏着肩膀。 "娘娘,夫人和二娘子怎地还是这般不长进啊?奴婢听说二娘子去年都已经嫁为人妇了,这样的性子在夫家可是会吃大亏的。"茯苓一边捏着,一边低声说道。 "她们若是长进,今日就不会入宫求见本宫了。"卓惊凡嗤笑了一声,他真没想到,萧宛娘脸皮这样厚,竟然还敢入宫来求他替卓二郎美言几句,她到底是凭着什么底气,觉着自己会帮她? 卓依莲方才说"卓家好了,他也会好了",其实反了,应是"他好了,卓家才能好了"。窦淳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没有撸了卓容雍中书令的位置,否则按照先皇的意思,在他复立为太子妃之后,卓容雍便应当要辞去中书令才是,卓家已经出了一个太子妃,为了避免外戚之祸,卓家不可能再出高官了。如今卓容雍还能坐在中书令的位置上,已是窦淳开恩,一来他刚被立为皇后,窦淳留了几分薄面给卓家,二来朝中暂时无人能接替中书令的位置,所以卓相还是卓相。 若是卓家乖觉些,此时应该更加低调才是,谁知清平郡夫人竟然进宫来面见皇后,还大剌剌的要求皇后替卓二郎美言几句,卓惊凡当下心里有些好笑,可叹江陵萧氏百年的名声,怕是都要毁在萧宛娘的身上了。卓惊凡也听说过萧老太爷的事迹,可萧家养出一个萧宛娘,着实让人怀疑老太爷的睿智,也让人怀疑其他萧家娘子的教养。 事后卓惊凡将这事儿当成笑话说给窦淳听,窦淳却是冷哼一声,"皇祖父的时候朝堂一片乌烟瘴气,受宠的妃嫔们仗着圣人的宠爱,提拔了不少自家人,使得不少朝臣都以为送了娘子入宫,便可以平步青云,到了父皇时,虽然父皇极力肃清朝堂,可是几十年下来的歪风,不是如此简单就可以扳正的。" 卓惊凡没有作声,上辈子大梁朝也曾经出过这样一位圣人,那一位圣人在做皇子时,为了拉拢朝臣,便将那些朝臣的女儿纳入亲王府中,并且给予极高的宠爱,待到他登基之后,又把这一套搬到后宫,凡是高官厚禄的文武官,女儿在后宫中都是极受圣宠的,那一位圣人为了平衡朝堂,今日宠爱这一个,明日宠爱那一个,反而是明媒正娶的中宫皇后被冷落在一旁。 当时他便对这种做法嗤之以鼻,堂堂一国之君,宠爱哪个妃嫔竟是要让人牵着鼻子走么?朝臣对圣人的忠心与否,竟是要看女儿是否受宠?这样的圣人也太可笑了罢,圣人不能以自身的才德服人,前朝和后宫牵扯在一起,还说什么"后宫不能干政",这不是自打嘴巴么? 那些妃嫔或许没有对着朝政指手划脚,可是她们身后的家族或父兄,因着她们在后宫中的宠爱,在前朝上蹿下跳,这和妃嫔们直接干涉朝政有何不同?他以前便想过,若是自己成了圣人,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后宫和前朝扯上干系,那些大臣想送女儿进宫,行,可自己是否宠爱那些妃嫔,还容不得人说道。…… "先皇替你选了我成为太子妃,也是因着卓家不显,看来当时先皇没少为了朝堂和后宫伤脑筋。"卓惊凡收回思绪,叹了一口气说道。 "正是,父皇比皇祖父看得清外戚的威胁,当初婉贵妃入宫之后,父皇直接将程家的前程给断了,就是未免程家仗着宫中有贵妃,在外面横行霸道。"窦淳点点头,父皇之所以选了卓家,便是因着卓家根本构不成威胁。 "左右你的后宫如今只有我一个人,你也好让那些朝臣看清楚,往日的那一套是行不通了,你和先皇都不是那种会为了拉拢群臣便牺牲后宫的人。"卓惊凡微笑着说道。 "正是这个理,我如今都是圣人了,没道理要宠爱谁还得看臣子的面子罢,我也想不通皇祖父的心思和作为,竟是为了拉拢朝臣要牺牲自己,这样不憋屈么?"窦淳很是为着皇祖父感叹,一国之君连宠爱哪个娘子都要看前朝的形势,这样的一国之君也忒窝囊了。 "对了,这些日子我使人盯着穆轩,他竟是没有动作,我还以为他会在封后大典上弄出些动静来,亏得我日防夜防的,结果是风平浪静。"卓惊凡不想再谈论所谓的"用后宫平衡朝堂",转而说起了最大的敌人。 "只怕他在酝酿什么大阴谋,我们得小心一些才是。"窦淳沉吟着说道,他也是猜穆轩可能会在封后大典上兴风作浪,因此布置安排了不少人手,结果却是扑了个空,穆轩如此耐得住性子,对他来说实不是一件好事。 "真想不管不顾的将他给捉起来。"卓惊凡恨恨的说道,他们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让穆轩担任着禁军统领,有时候在宫里见着他,卓惊凡的心里就一阵别扭,真想直接将对方给下了狱关起来好一了百了。 只是关了一个穆轩,他身后还有一群为着"前朝正统"死而后已的忠臣,不将那些人一网打尽,日后又出了一个"正统"便麻烦了。穆轩能在先皇眼皮子底下"睡"了妃嫔,想必在先皇看不见的地方,也"睡"了不少娘子才是,只是比起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娘子,宫里的妃嫔所诞下的皇子,自然多了一层名正言顺的身份。 这也是为何穆轩要费尽心思的搭上婉贵妃,毕竟婉贵妃若是诞下皇子,这一名皇子可就矜贵了,既是大周朝名正言顺的皇子,也是大武朝的正统血脉,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是继位的最佳人选。可这样好的机会,却是被卓惊凡给破坏了,那一个成形的男胎,不仅在穆轩的心里扎了刺,在忠心大武朝的跟随者心中也是扎了刺。 卓惊凡之前借着调查穆轩时,将婉贵妃和穆轩有染的事实告诉窦淳,窦淳当时静默了一会,低声说道:"这事儿我早有怀疑,否则父皇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婉贵妃小产。"卓惊凡点点头,轻声说道:"只先皇不知道孩子真正的父亲是穆轩,先皇以为孩子是窦泽的。" "嗯,当时父皇暗示过我,窦泽此人不可信,他的野心太大。"窦淳叹了一口气,他想起父皇当时灰败和失望的脸色,想必对于自己的弟弟和爱妃搞在一起,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窦泽也只不过是穆轩的一颗棋子罢了。"卓惊凡冷冷的说道,惊觉自己的口气不好,他缓了缓语气,这才继续说道:"先皇信重穆轩,许多阴私事都交给穆轩去查、去办,你说查出婉贵妃和窦泽有染的人是谁?就是穆轩,穆轩是故意误导先皇的。" "这事儿我也曾听过一耳朵,当时婉贵妃有孕的时间和彤史女官承欢的记录对不上,他若是不将窦泽推出来,父皇一怒之下,怕是不少人要受到牵连。"窦淳撇了撇嘴,婉贵妃有孕之初,父皇自是高兴的,可冷静过后却发觉不对,使人调出承欢记录之后,才发现自己竟是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父皇怎么可能吞下这口气,当下派穆轩去查出那奸夫是谁,其实就算当初凡凡没有动手,父皇也不会留下那一个孩子的。 "穆轩其人心思诡秘,可以潜伏在宫中这么久,还得到先皇的信重,肯定不简单,看来我们还是得一步一步来,不能惊动了对方才是。"卓惊凡不得不承认,若是想要将前朝余孽一网打尽,便不能冲动行事,纵使他再看不惯穆轩,也只能忍受着对方在宫里自由出入。 "不用把那种人放在心上,左右他们肯定比我们还急,我们只要等着他们出招便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可是我,他们想要'恢复正统',我就坐在这里等着,看他们能否扳倒我、扳倒窦家。"窦淳冷笑一声,语气中尽是霸气和狂妄。…… 又过了一阵子,宫外传来消息,成婚已有九个多月的平阳长公主有孕。 平阳长公主有孕,永安宫中的贤太妃派了人来求见卓惊凡,说是母女分离许久,她想念长公主了,还请卓惊凡允许她召长公主进宫相见。 卓惊凡挑了挑眉,立刻答应下来,然后使人去平阳长公主的公主府传话,几日之后,平阳长公主便带着几个宫婢进宫,先是到立政殿答谢皇后的应允,然后便到永安宫觐见贤太妃。 平阳长公主在贤太妃那里并没有待太久,毕竟两人又不是真正的母女,以往长公主养在贤太妃的名下时,贤太妃也没有管过对方,只是让对方吃穿无虞罢了,所以两人之间实也没有什么话好说,若不是因着穆轩,贤太妃不会召见长公主,长公主也不会特意进宫一趟。 待到长公主离开后,贤太妃突然求见圣人,说是连日来每夜都梦见先皇,因此她想到白马寺替先皇和大周朝诵经祈福,她愿意住在白马寺吃斋茹素三年,希望圣人能够答应她的请求。 对于贤太妃突如其来的请求,窦淳和卓惊凡都有些惊讶,自打先皇驾崩之后,先皇的太妃们移居永安宫,便就此沉寂下去,纵使贤太妃诞下先皇的遗腹子,也没有因此变得轻狂,就连儿子被封了亲王,她还是低调得很,可这时却突然说要出宫住在白马寺,使得窦淳和卓惊凡不得不多想。 只贤太妃一口咬定是因着接连好几日都梦见先皇,她心里顾念先皇的恩情和宠爱,甘愿到白马寺吃斋祈福,且一住就是三年,就连皇子都托付给皇后,只求圣人和皇后全了她的念想。 她说得声泪俱下又楚楚可怜,着实让卓惊凡找不出理由拒绝,毕竟一个太妃自愿替先皇和大周朝祈福,还将独生儿子交给皇后,这样的大义和忠心,听说的人都只有称颂赞美的。因此最后窦淳只得应了贤太妃所求,还特意派了金吾卫护送贤太妃到白马寺。 77第七十七章 阴谋 贤太妃出宫之后,穆轩的动作似乎便就此消停了,卓惊凡和窦淳摸不透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便只能按兵不动,就连平阳长公主都因着有孕,就此乖乖的窝在公主府中安胎,不再和穆轩私下接触。 只他们表现得越正常,在卓惊凡二人的眼中却是越不正常,卓惊凡和窦淳不只一次猜测,穆轩等人恐怕要有大动作了,现在的气氛颇有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窦淳不敢掉以轻心,暗中加派了宫内的守卫,好防着穆轩突然发难。 可一个月、两个月过去,穆轩那里还是毫无动静,可是贤太妃的皇子却出事了。 贤太妃当初将皇子送到立政殿来,卓惊凡也没有想要亲自抚养,而是让贤太妃身边信得过的女官和宫婢一起跟了过来,这些宫人原就是帮着贤太妃照看小皇子的,所以卓惊凡便将小皇子交给她们,没承想今日却突然传来小皇子上吐下泻,脸色发白且浑身痉挛的昏了过去。 卓惊凡听闻时自是又惊又怒,贤太妃为着大周朝和先皇到白马寺祈福,她的小皇子被留在了宫里,若是小皇子出了什么事,他和圣人又如何对得起贤太妃?因此他赶紧派了去请太医,自己也领着人前往安置小皇子的偏殿。 到了偏殿后,负责照看小皇子的几个宫人都已经被拿下,卓惊凡此时也没有心情审问她们,自是全部带走交给窦淳的人,他则是在殿内等着胡太医。过了一会儿,胡太医便匆匆地赶来了,替小皇子诊治一番后,低声说道:"禀娘娘,小皇子是被人下毒了。" 卓惊凡大惊,贤太妃为了给窦淳下套,竟然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要知道,贤太妃如今可算是在宫里熬日子了,小皇子便是她日后的盼头和倚仗,可如今她竟是将小皇子当成可利用的工具么?卓惊凡的心里有些发寒,虎毒尚且不食子,贤太妃的心是铁做的么?怀胎十月的骨肉,竟是如此简单说舍弃就舍弃? 他定了定心神,开口说道:"还请太医尽全力保住小皇子。"胡太医自是赶忙应下,接着便是尽全力抢救小皇子。卓惊凡在一旁看着,他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时候窦淳也来了,他一下朝便听说小皇子有恙,因此也赶忙来到立政殿。 卓惊凡自是将方才太医诊治的结果告诉窦淳,窦淳听罢脸色难看不已,召来吕福低声吩咐了几句,卓惊凡知道照看小皇子的那些宫人全都逃不掉,只小皇子若是就此去了,就算将她们都杀了又如何,也换不来小皇子一条命,且贤太妃回宫之后,他们又要如何向贤太妃交代? 窦淳和卓惊凡坐在一旁,面沉如水,胡太医使出浑身解数,总算暂时保住了小皇子的性命,可小皇子才一岁多,中的毒又太过霸道,因此一时半会儿的胡太医也不敢下狠手清除小皇子体内的毒性,就怕小皇子熬不过去;再者就算他替小皇子解了毒,也不敢保证小皇子的身子骨不会受损。 窦淳听了胡太医的禀报,脸色自是又难看了几分,不过总归是保住了小皇子的性命,这下子两人不敢轻忽,亲自挑了信任的宫人守在小皇子身边,就连皇长子窦琛的身边都加派了人手,就怕穆轩将主意打到窦琛的身上。 就在小皇子出事没多久,白马寺终于有消息传回来了。 窦淳看了密报后,脸上的神情很复杂,当时他正在书房里批阅奏章,想了想,便将密报交给吕福,"送到立政殿给皇后娘娘。" "诺。"吕福接过密报,接着派了一个他信得过的小内监,将密报送到了立正殿。 卓惊凡接过小内监手上的密报,打开后快速看了一遍,脸上的神色自是惊讶不已,他一连看了好几次,才敢相信自己没有眼花,密报中确实写着贤太妃已有一个月的身孕。 这……先皇都驾崩一年多了,贤太妃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不是先皇的,卓惊凡的嘴角抽搐几下,这穆轩忒有能耐了,他竟是把先皇的后宫当成是他的不成?先是和穆才人诞下平阳长公主,接着又是婉贵妃,如今竟连贤太妃也成了他的人,卓惊凡不得不佩服穆轩,为了大武朝,穆轩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待到窦淳批阅完奏章来到立政殿时,卓惊凡才一脸惊叹的说起密报的内容,"窦淳,我真没想到,穆轩那张脸还能吸引这么多娘子喜欢?" "我也没想到,贤太妃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和穆轩往来,如今竟连孩子都有了,怪道她非要避出宫去,且还要在外面一待三年,怕是想要在外面产下孩子,再将孩子的后路安排好罢。"窦淳语气淡淡的说道,可眼角眉梢却划过几丝冷意。 "……我觉着这事没那么简单,穆轩既然敢让贤太妃怀上子嗣,那们他便不可能放弃这个孩子,你说平阳这一胎,有没有猫腻?往日里也没见贤太妃和平阳有多亲近,如何平阳一传出有孕的消息,贤太妃便巴巴的召平阳进宫,两人交谈过后,贤太妃又一反常态妃要出宫,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卓惊凡沉吟一会后,突然提起平阳长公主。 "你说的是,我会使人盯着平阳。"窦淳想了想,也觉着卓惊凡的怀疑有几分道理,平阳的身边自有他安插的人手,就是平阳长公主府门禁森严,他也有办法得到公主府内的消息。 以往是觉着平阳不成气候,所以窦淳便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可如今平阳和穆轩手牵着手上蹿下跳,窦淳不将他们摁下去怎么行,因此随即下令打探长公主府消息的人手加快来报,务必确认长公主是否真的有孕了。 又过了几日,平阳长公主府的消息终于回来了,窦淳派去的探子费了一番功夫,打探了窦琪的日常作息,还夜探了窦琪的净房,最后得到结果——平阳长公主疑似真有孕。 这则消息传回宫中,卓惊凡挑了挑眉,"窦琪真的有孕了?我原想着穆轩是想将贤太妃这个孩子塞到窦琪的名下,结果是我料错了。" 窦淳在旁沉默不语,思索了一会儿后,这才对着有福吩咐道:"速去查京都或封地中的各亲王,有哪一位亲王妃近日有孕了。"有福领命而去。 "若是我和皇长子出了事,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便是小皇子,可穆轩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皇位落在小皇子头上。若是我没事,小皇子和皇长子出了事,我又为了你推了采选不纳人,日后必是要过继一个子嗣,我想,贤太妃肚中的这一个胎儿,便是为着我日后要过继做打算的。"窦淳眯了眯眼,淡淡地说道。 "看来我们可以适时的推一把,让他们措手不及,如今为着两仪殿的那一把龙椅,贤太妃能够丧心病狂的毒害亲生子,我们便放出消息,说是皇长子也一并受了毒手,看看他们又要如何应对。"卓惊凡勾起嘴角笑了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冷。…… 几日后,宫里便有些影影绰绰的流言传出来,说是小皇子和皇长子遭了毒手,一个才一岁多,一个还未满周岁,竟是被人前后下毒,皇长子的身子骨本来就比较弱,这一中毒便情形不乐观,有些碎嘴的宫人竟是猜测,皇长子怕是过不了这一关。 当流言传入平阳长公主府,窦琪正坐在床榻上静养,她确实有孕了,只这一胎怀相不好,这一两个月来她都是吃什么吐什么,安胎药更是一碗一碗的喝,按照太医的意思,她这一胎要保住有些悬。窦琪听罢自是小心翼翼,遵从太医的嘱咐,拼命想要保下这个孩子,毕竟这个孩子是大武朝的希望。 就在这时,她听说窦淳的皇长子出事了,心情舒畅不少,往日里身子的不适也减轻了,至于贤太妃的小皇子算哪根葱?没了便没了,左右在阿耶的计划里,从来没有考虑过贤太妃母子的死活,若是小皇子真这么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窦琪能够如此冷血,可白马寺中的贤太妃却惊住了,她当初被穆轩蛊惑,加入到对方的阵营后,便想过不让小皇子卷入这些事,这一次她要离宫到白马寺,本想带着小皇子,还是穆轩力劝她将小皇子留在宫中,说什么圣人和皇后就是为了名声也会善待小皇子的,可如今小皇子竟是出了事,这让贤太妃的心里有几分惊惶,也有几分后悔。 只是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穆轩的种,就是后悔也无济于事了,她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穆轩走下去,否则若是她有孕的消息走漏了,等待她的肯定是一杯毒酒或是三尺白绫。她拼命压抑着情绪,按捺住心里叫嚣着的不忿和心疼,小皇子也是她怀胎十月辛苦所生,她如何会不疼宠对方? 只是皇后之位的尊贵太吸引人了,穆轩许了她事成之后便要封她为后,一国之母的地位岂是一个老封君比得上的?因此她毅然决然的投入了穆轩的怀抱,左右她的处境都已经很惨了,还会比在宫中孤苦到老还惨么?可是她真的没有想到要赔上自己的皇儿啊…… 小皇子经由胡太医的妙手回春,病情已经稳定下来,而原本照看小皇子的宫人们,在严刑逼供之下,有好几个竟是咬舌自尽,宁愿死也不吐露真话,倒是让人有几分刮目相看的骨气。 而剩下的几个有的被生生折磨到死,竟也是未吐一言,最后竟是只有一个含糊的说了几句话,这些宫婢和奶娘竟是如此忠心,让窦淳和卓惊凡都有些惊讶,心里也越发的堤防穆轩,若是穆轩手下均是如此的忠心耿耿,恐怕不好对付,因此也越发的激起卓惊凡和窦淳想要彻底打垮穆轩的决心。 只穆轩在宫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就是窦淳一时之间也不敢直接拿下对方,毕竟他还没摸清对方的深浅,若是贸贸然的和对方对上,怕是也讨不了什么好。穆轩在宫里经营多年,爪牙眼线遍布前朝后宫,他丝毫不怀疑,若是他在私底下有何异动,穆轩都能很快的收到消息。 窦淳和卓惊凡本想借着这次小皇子中毒一事,先拔除一些穆轩的钉子,谁知穆轩忒是沉得住气,且还稳住了贤太妃,就连窦琪都龟缩在公主府中,使得他二人严阵以待好一些时日后,才发现对方似乎仍然没有动静。…… ****** 中书令府 萧宛娘当日入宫被卓惊凡训斥了一顿之后,觉着面上无光,加之卓惊凡态度强硬,就是不为二郎美言几句,因此回府后便向卓容雍哭诉。 卓容雍听说了卓惊凡的不假辞色,心里自也是不满和不喜的,可卓惊凡如今已经贵为皇后,只有旁人求他、听他训斥的份儿,所以就算对方不答应替二郎谋前程,他也不能冲到对方面前指责,再者卓惊凡说的那些话,他细细琢磨几回后,就觉出味来,圣人怕是对卓家起了压制的心思。 想想也是,就是当初圣眷正浓的婉贵妃,也无法保得父兄的前程,如今卓惊凡既已坐上后位,想来圣人是不需要一个手握实权的外戚的。只卓容雍知道归知道,要让他主动提出致仕可有些困难,毕竟他费了好多力气才走到今天的地位,如何舍得放弃? 就在卓容雍心里烦闷不已时,有一位不速之客突然登门了。 卓容雍望着眼前的拜帖,心里忖度着这胡家大郎是为何而来?他素来和胡家没有过多的往来,胡阿郎是吏部侍郎,他的大儿子却是在兵部任差,二儿子本该明年入春闱,可是尚了平阳长公主之后,入不入春闱已经没差了。 因此卓容雍对于胡大郎的突然到访,心里着实有些诧异,不过他还是让长随去将胡大郎请到清辉园来。长随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将胡大郎带来了。 卓容雍和胡大郎相见后,自是一番客套寒暄,只见卓容雍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好整以暇的坐在书案后,似乎对胡大郎的来意一点儿也不好奇,胡大郎和他周旋一会子,心里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只他今日来却是身负重责大任,他想起那一日在白马寺中的谈话,心里打个一个哆嗦,定了定心神后,便缓缓的开口了。…… 胡大郎和卓容雍谈了一个下午,待到胡大郎要离开时,天色已经暗了,卓容雍本想留他用膳,却被他客气的推辞了,卓容雍也不勉强,亲自送他出了卓府的大门,只是一转身,卓容雍面上的笑容倏地就消失了。 萧宛娘自也是听说了今日前院有来客,待到卓容雍回了后院,她才小心翼翼的询问着,卓容雍心里正烦着,又遇上萧宛娘想方设法的套话,心情更差了,因此他沉着脸,丝毫不留情面的训斥了萧宛娘一顿。 萧宛娘被他劈头盖脸的臭骂一顿,心里自是委屈得很,只她不敢回嘴,只得低垂着头听着卓容雍数落她的不是,待到卓容雍骂累了,却起身离开了正房,萧宛娘心下一急,开口问道:"卓郎,天色都晚了,你还要上哪儿去?" "我书房里还有事,夫人先歇着罢。"卓容雍冷淡的说完,一甩衣袖便离开了。萧宛娘绞着帕子,低声吩咐身旁侍候的丫鬟,"去,去看看阿郎是否真回了前院。"丫鬟福了福,立时提脚悄悄的跟了上去。 不多时,丫鬟回来了,丫鬟凑到萧宛娘的耳旁轻声嘀咕几句,萧宛娘顿时气得捂住心口,嘴里不断低声骂着,"狐狸精!狐媚子!下作的东西!真是臊得没边了,竟敢把阿郎揽在房内,真当我是个摆设么?" 原来卓容雍口里说着要到书房,脚下却是一拐弯进了正房西边的院子,那个院子里住着这一两年来颇得卓容雍欢心的新宠。那一位新宠是卓容雍的属下孝敬的一位侍姬,生得一脸狐媚样又擅舞,当日卓容雍便是在同僚的宴上见着了她的舞姿,便一眼看中了。 打从那一位侍姬入府后,萧宛娘便渐渐失宠了,原本卓容雍的后院也是有几个通房和姨娘的,可是和那一位侍姬的美貌相比,便都失了颜色,再者卓容雍后院那些娘子年纪都大了,哪里比得上侍姬的年轻鲜嫩,所以卓容雍虽不至于夜夜寻欢,却也是大半个月都宿在侍姬房里。 萧宛娘也曾去寻过那侍姬的晦气,可那侍姬仗着有卓容雍的宠爱,竟是不大将她这主母正室放在眼里,萧宛娘自是气极,着人狠狠地收拾她一顿,可待到卓容雍回来,见着了被虐待的侍姬,顿时将火都发在了萧宛娘的身上,一来二去的,萧宛娘竟是半分上风都占不到。 其实按理来说,萧宛娘若是硬气一点,直接将那侍姬发卖了或是打杀了,卓容雍还能和她计较不成?她是卓容雍的正室,自有权处理一个下人,况那侍姬还是个以色侍人的家伎。只她在卓容雍面前强硬不起来,因此卓容雍仗着她自己立不起来,外家又得罪了先皇不能出仕,因此越发的不将萧宛娘放在眼里。 以往寻欢问柳还要遮掩几分,如今却是光明正大直接宿在侍姬的房内,就连初一十五都不见他往正房来。卓容雍的凉薄一度让萧宛娘心灰意冷,可她还有二姐儿和二郎君两个孩子。二姐儿在杜家的日子不好过,若是没有她替二姐儿撑腰,二姐儿还不得被杜家搓磨致死,而二郎君也需要她这个母亲为他打点,且二郎君还未成婚,她得替儿子相看一个好媳妇才行。 思及此,原本心里憋闷的萧宛娘,也不再打算过问卓容雍的去处,左右西侧院里的那个贱蹄子只是个侍姬,难道还能越过自己这个正室嫡妻不成?萧宛娘冷笑一声,就让那个贱人嚣张几日,待到日后府里再进了新人,只怕卓容雍压根儿就记不起那个侍姬了。 萧宛娘在正房里嫉妒的几欲吐血时,卓容雍正拥着侍姬颠鸾倒凤好不快活,侍姬将他服侍的浑身舒爽,待到他终于满足了,这才揽着侍姬轻声调笑着。 "卓郎,奴真是欢喜,有卓郎的宠爱,奴什么都不要。"侍姬依偎在卓容雍的身旁,娇柔的嗓音透着一股媚意。 "你这张小嘴儿惯会说话,每每都哄得我开心,你放心,只要你将我服侍好了,我自是不会亏待你的。"卓容雍伸手掐了掐对方的椒乳,笑吟吟的说道。 "卓郎您真好,奴能够遇上您,真是奴的幸运。"侍姬柔柔的说道,眼中脸上满满的都是仰慕,让卓容雍大大的满足了的男子心态。 "哈哈,真乖。"卓容雍笑着说道,语毕倾身吻了吻她,吻着吻着两人又兴起,卓容雍自是又压着她狎玩捣弄一番,使得侍姬面上的媚意更盛,嘴里也开始吟哦。就在两人抵死缠绵时,那名侍姬突然轻柔的问道:"卓郎,今日奴等了您好久……" "乖,我今日有客人,嘘,别说话了……呼……"卓容雍一边动着,一边安抚着身下的美人。 "卓郎……卓郎……"侍姬双腿缠着卓容雍,脸上表情似乎很享受,可眼中却是清明一片,"卓郎为了谁,让奴等着?" "胡家大郎……别气,别气,我这不是正在补偿你么?"卓容雍随口一说,随后停下动作笑着说道,侍姬假意娇柔的抛了个媚笑给卓容雍,瞬间又将他迷得七荤八素,便又抱着侍姬投入火热的缠绵中。 待到一切真正平息下来后,卓容雍很快就睡去了,侍姬躺在他的身旁,听着他的呼吸变得绵长,确认他已经熟睡之后,便轻巧的起了身,随手捞过被丢在一旁的外衫披上,侍姬悄悄的走出了卧房。 卧房外面只留一个上夜的丫鬟,见了她出来瞬间清醒过来,赶忙起身低声问道:"娘子可是要水?"侍姬摆摆手,轻声说道:"阿郎睡了,我去另一边的浴间不要吵着他。"丫鬟点点头,随即看着侍姬的身影拐了一个弯,走入另一间厢房。 78第七十八章 太子 侍姬踏着赤足入了厢房,厢房里面静悄悄的,她直接走入了内间,只见内间的软榻上坐着一名娘子,侍姬快步走到娘子面前跪下,低声说道:"禀娘子,胡家大郎今日确实来了。" 软榻上的娘子没有作声,侍姬也没有开口,只是垂首耐心等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听那娘子说道:"如此甚好,你务必仔细盯着卓容雍,不能让他坏了主子的大事。"那娘子的嗓音嘶哑,在如此的夜色中听来,让人有几分胆颤心惊。 "诺,奴婢省得。"侍姬恭敬应下,那娘子便挥挥手,示意侍姬可以退下了,侍姬起身退下时,忍不住偷偷瞥了娘子一眼,当瞥见娘子面上狰狞的疤痕时,又连忙将视线转开,不敢再看。 待到退出了内间,侍姬径自进入一旁的浴间,浴间里已经备好了热水,侍姬将自己打理好后,便回到了卓容雍睡下的厢房。守在门外的丫鬟见了她,低声说道:"方才夫人院子里的香茗来过,被奴婢打发走了。" "嗯,做得好。"侍姬点点头,她方才沐浴完已经换了另一身干净的衣衫,因此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香囊,塞到丫鬟的手里,丫鬟掂了掂香囊的重量,满意的笑了笑,随后轻手轻脚的帮侍姬打开房门。 隔日一早,侍姬服侍卓容雍起床,卓容雍穿戴好衣物后,伸手轻挑的捏了捏侍姬的脸颊,"昨晚儿服侍得好,有赏,今晚一样洗干净等着。"侍姬听罢状似害羞地低下了头,实则掩去眸中的厌恶。 待到卓容雍离开后,侍姬顿时冷下了脸,每一回服侍过卓容雍之后,不管多晚多累,她定是会在对方熟睡之后便赶紧沐浴,为的就是要洗去卓容雍留在自己身上的味道和痕迹,若不是为了助主子和娘子成就大事,她也不用忍受卓容雍的触碰,待到日后主子大事成了,她定要卓容雍生不如死!…… 卓府的正房里,萧宛娘一夜没有睡好,她昨晚上打发春茗去西侧院看过,春茗说卓郎竟和那侍姬闹了一整夜,她去的时候才刚睡下,萧宛娘听了自是心口发闷,就在这时,府中下人来报,萧府递了拜帖求见夫人。 萧宛娘自是连忙将人请了进来,今日前来的是萧夫人,自从一年多前萧家被圣人下旨呵斥后,萧夫人便不太出来走动,当时萧六娘也几乎一病不起,将养了近一年好容易才又救了回来。对于外家遭此大劫,萧宛娘心里也是唏嘘不已,当初她和卓郎本想着萧六娘成了太子继妃,对卓家也有好处,且萧六娘和二姐儿是表姐妹,肯定会拉拔二姐儿,只是这一切美好的想望都没了。 萧宛娘在待客的花厅见了萧夫人,萧夫人这一年多来为了女儿操碎了心,此时早已没有当初刚回京都时的意气风发,不仅脸色憔悴发黄,人也消瘦了不少,萧宛娘见了心里也不好受,萧夫人为萧六娘担忧的慈母心肠她也是感同身受,为了二姐儿她也是时常寝食难安,就怕二姐儿在杜家吃苦受罪。 只是她瞧着嫂嫂的脸色实在太难看,因此温声说道:"嫂嫂,你还要多保重自己才好,你若是倒下了,阿兄和六娘怎么办?"老夫人年纪也大了,如今萧府中必是萧大郎的夫人主持中馈,所以萧夫人得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宛娘,我也是没法子了,所以才觍着脸来求你,六娘是你的侄女儿,她的婚事想请你多费心。"萧夫人忍着羞窘,低声下气的求着小姑子。 "嫂嫂言重了,说什么求不求的,六娘是萧家女,难道还怕她会嫁不出去么?只如今想嫁在京都中怕是不成了,若是往京都外寻人家,还是可以的。"萧宛娘握着萧夫人的手,轻轻拍了拍。 "往京都外……"萧夫人的脸色僵了僵,她就是想将女儿留在京都,才会特意上门来求萧宛娘,萧宛娘的夫婿如今是正二品的中书令,若是有他们为着六娘奔走,就是不能嫁入高门大户,低一点的门第也是可以的。只萧夫人也不想想,当初圣旨明言萧六娘品行不端,京都中的人家,只要有一点脸面的,如何会要品行不端的娘子当媳妇? "嫂嫂,你莫不是忘了,当初圣旨中是怎么说六娘的,京都中但凡有点底蕴身家的人家,都不会要六娘的,你也别怪我说话直,我知道嫂嫂的意思,是想让夫君出面保媒,可你也不想想,就是那些人家迫于卓家的威势点了头,日后可会待六娘好?"萧宛娘难得思路清晰,说出一番大道理来。 萧夫人心里一跳,她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可是让女儿嫁得好、嫁得风光的念头压过了这一个隐忧,她确实是指望着卓家出面,可现在萧宛娘将她故意遗漏的可能点出来后,她的心里顿时一阵发凉,她拿出帕子来,嘤嘤地哭道:"呜呜……你说的我何尝不懂,可……可六娘……哇啊——六娘真命苦……" 萧宛娘皱了皱眉,淡淡地说道:"嫂嫂,说句不重听的,六娘会有今日,其实家里可是要负大半的责任的。"萧夫人哭声一顿,神色有些讶然的瞪着萧宛娘。 "当日若不是六娘的身边有那起子贱婢,不只烧了厢房还趁乱砸了玉璋,六娘又岂会遭到圣人的呵斥?追根究柢,还是自家人不经心,才会让人有机可趁。"萧宛娘毫不留情的说道。说到底就是萧夫人当家没当好,买进府的丫鬟别有用心都没发现,昏礼当日又太过于放松大意,才会导致这一连串的事故发生。 萧夫人也听得出萧宛娘话中的含意,她的脸色顿时又白又红,事后阿家自也是为着这些事责罚过她,当时她还有点不服气,认为是那些丫鬟心思不轨,可如今被往日里她看不起的小姑讽刺,让她觉着更加抬不起头了。 花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闷,萧夫人也不抽噎了,只是吶吶的看着萧宛娘,萧宛娘则是端坐在位置上,坦然大方的任由萧夫人打量。须臾,萧夫人才轻声说道:"我知道小姑认为六娘是咎由自取,我也知道小姑一直不喜欢我们娘俩,今日我上门来,便抱着任由小姑羞辱的觉悟……" "打住,嫂嫂这话我可不爱听,一码归一码,我承认往日里我和你或许有些龃龉,但说到方才我是在羞辱你,我可是不敢认的,莫非嫂嫂不认为自己有错?六娘的厢房被烧毁和玉璋被砸碎,你这个当家主母一点儿责任都没有?若是点出事实便是羞辱你,那我无话可说了。"萧宛娘出声打断了萧夫人的控诉,振振有词的说道。 萧夫人没想到萧宛娘能说出这番话来,她的心里有些惊讶,不过面上一点儿都不显,她紧了紧握着绣帕的手,逼着自己和颜悦色说道:"是我想左了,小姑你别气恼,当日之事我自是逃不了一个管教不周的罪名,只若是因着我便要赔上六娘的一生,我这当阿娘的心里怎么会好受?" "倒是不用赔上六娘的一生,方才我不是说了,京都中找不到人家,便往京都外去寻,大不了嫁回江陵,萧家是从江陵出来的,六娘若嫁回江陵,也不怕夫家会慢待她了。"萧宛娘淡淡地说道,说来说去,她这个大嫂还是打着将六娘留在京都的主意,她冷笑一声,自己的二姐儿都只能嫁到杜家了,萧六娘还想嫁多好的人家?简直是做梦! 说到底二姐儿嫁得不好,多少也是受到萧六娘的带累,当日圣旨下了之后,不只萧家门庭门可罗雀,卓家也受了影响,往日里探口风想要求娶二姐儿人家,顿时都销声匿迹了,就算她送去帖子也没有下文,着实让她气苦了好一阵子。她本想干脆让二姐儿进宫算了,可是卓容雍反对不说,后来圣人又卧病在床,这一拖再拖,二姐儿的年纪却是拖不得了。 后来还是卓郎舍去脸皮,亲自求了同僚,才得了杜家这一门亲,杜大郎是国子监祭酒,他的儿子杜郎君则是国子监司业,算来也有从四品,萧宛娘考虑了一阵子,便点头答应了这门亲事。 只是她没想到,身为国子监司业的杜郎君,竟是个风流性子,私底下通房姨娘一大堆,外面红颜知己更不用说了,使得二姐儿成亲之初,常常回卓家诉苦,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萧宛娘再疼二姐儿,也不能三天两头的上杜家争论。再说二姐儿本身也有错,她并没有侍奉公婆,如此萧宛娘更是无法据理力争,她只要提一句"宠妾灭妻",杜家便可用"忤逆、不孝"堵回来。 为了二姐儿萧宛娘简直快操碎了心,心里对于萧家、萧六娘自是有些怨恨,倘若不是萧家出了纰漏,她的二姐儿也不会被萧六娘带累,如今大嫂竟还敢上门来,让她为萧六娘说一门好亲事。萧宛娘在心里冷笑不已,她的二姐儿都得不到好亲事,凭什么六娘要越过她的二姐儿?想得还真美,呸! 萧夫人见萧宛娘油盐不进也开始恼了,两人越说越不投机,到后来几乎是快吵起来了,最后萧夫人撂下狠话,"小姑,都说风水轮流转,今日你风光了,不代表能永远风光,再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今日这样嚣张,日后落魄了谁会接济你?你想指望萧家?告诉你,但凡我当家的一日,你便别想求上萧家!" "嫂嫂还是替六娘打算罢,你放心,就算卓家败了,我也不会死皮赖脸的求上萧家。"萧宛娘凉凉的说道,随后便端茶送客。 萧夫人被萧宛娘的语气态度气了一个倒仰,也不想再继续留在卓府受辱,因此气冲冲的离开了卓府。待到她离开后,萧宛娘还在骂骂咧咧,"呸,诅咒卓家?如今萧家才是真正的倒霉,风水轮流转?再怎么转也转不到你头上去,想将萧六娘留在京都,做梦呢你!"…… ****** 小皇子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卓惊凡总算是放下心来,不管穆轩和贤太妃在打什么主意,小皇子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也讨不了什么好,不只是他,就是窦淳可能也会受到诟病,毕竟小皇子也是先皇的血脉,若是有好事者将小皇子中毒一事扯到残害兄弟上头,御史大夫又有得忙了。 因此卓惊凡这几日几乎是日夜守在小皇子身边,亲自照看小皇子,不管是吃食或是喝的药,凡是小皇子要入口的,必得经过层层筛检,且他还会亲自尝过,才会喂给小皇子。 卓惊凡这番作为传出去,又替他博得了许多好名声,前一阵子宫内隐约说是皇后要加害小皇子的流言,自是被他的举动给消灭了,看他疼宠小皇子的那个劲儿,丝毫不比皇长子差,若是谁还敢说小皇子的毒是皇后下的,那真是眼瞎了。 朝堂上本来还有许多抨击皇后的奏章,因着连日来皇后亲自守着小皇子,朝臣的声音也渐渐小了,皇后都替小皇子试药了,还要皇后怎么做?小皇子又不是他亲生的,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也算是难得了。 这一日下朝之后,窦淳便回到立政殿,这几日为着小皇子中毒一事,他干脆将奏章都搬到了立政殿,陪着卓惊凡一起守着小皇子,若是还有那不起眼的想要加害小皇子,就看他有没有通天的本领,能够突破圣人和皇后布下的重重保护。 窦淳来到立政殿偏殿,止住了内监的通传,将吕福等人留在殿外,径自走入了偏殿,一进入偏殿,他便见到卓惊凡瘫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脸上的神情憔悴,他赶紧走上前去,轻声说道:"凡凡,辛苦你了。" "你何时来的?"卓惊凡听见他的声音,惊讶地睁开双眸,窦淳笑着说道:"刚到,我让他们不要通传,免得还要你来迎我。" "多谢你的体谅,我确实累得很,连在人前都不想做样子了。"卓惊凡笑了笑,起身凑到窦淳面前赏了对方一个吻。 "小皇子今日的情况还好罢?"窦淳在他的身边坐下,揽着他温声说道。 "比昨日好多了,总算救治及时,只是怕日后身子骨也好不到哪儿去。"卓惊凡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窦琛的身体是这样,如今小皇子也这样,日后大臣们更是有借口让你广纳娘子了,否则子嗣不丰,唯一的皇长子又体弱多病,如何担得起大周朝的皇位?" "你放心,我自有打算,穆轩不是想让我过继么,我便真的过继一个又何妨?且窦琛如今身子骨日渐硬朗,若是可以,我还是希望立他为太子的。"窦淳笑着说道。 "也是,他占了长子名份,如今又养在我的名下,便是嫡子,这又嫡又长的,没道理绕过他立旁的皇子为太子。"卓惊凡点点头,同意窦淳想立窦琛为太子的主意,不过他顿了顿,有些踌躇的继续说道:"只是窦琛还小,先不用急着下决定,这事儿我们俩心知肚明便行,省得窦琛年纪小小就成了靶子。" "自然依你,其实我本也没打算太早立太子,当初我会被害,就是因着父皇太早漏了口风,母后又是个不顶事的,待到我成了太子,可不就是成了靶子么?"窦淳苦笑着说道,语毕还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现在窦琛有我们,自是不会让他走上你的老路,你还怕我们保不下一个窦琛么?"卓惊凡伸出手抚着窦淳的脸颊,温声安慰着。 "唉,这穆轩一日不除,我的心里便是一日不安,如今他身后的势力只调查出四五分,还有一半藏得太深,我的耐心却是一日少过一日,总想着干脆将他杀了了事。"窦淳赖在卓惊凡身边,语气中满是愤愤。 "耐心点,我们不急,急得便是他们,穆轩如今几岁了?他还有多少年可以耗?如今他自觉着布置差不多了,迟早会动手的,我们便等着他们动手,一网打尽之后方可高枕无忧。"卓惊凡哄着窦淳,语气温柔,让窦淳心里一阵发软。 "凡凡,若是没有你,我一个人该怎么办……"窦淳捧着卓惊凡的脸,深情的说道,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去,待到语毕两人的双唇已经贴在一起,他温柔的摩娑着卓惊凡的唇瓣,还伸出舌头细细的舔过对方的唇线。 卓惊凡微微仰着头,闭上眼睛接受窦淳的温柔,他微微启唇,窦淳的舌便灵活的钻入口中,勾着他的唇共同起舞,两人吻着吻着难免情动,只是现在天色还亮着,且偏殿的软榻不够舒适,就算窦淳真想做什么,也怕卓惊凡硌着腰而受罪,因此他按捺下冲动,勉强结束了这一记亲吻。 卓惊凡被他吻得失了心神,待到他离了自己的唇瓣后,这才渐渐回了神,他见着了窦淳隐忍的神情,心下了然,同时心里也升起一股柔情,他凑到对方耳旁,细细说了几句话,使得窦淳的眼神顿时亮了。 "凡凡说话要算话啊。"窦淳贴在卓惊凡身旁,拿自己的脸蹭着对方水嫩嫩的脸颊。 "自然,你快去批阅奏章,待到入了夜,我自会实现诺言。"卓惊凡笑着说道,不只窦淳想,他自也是想的,两人因着要照顾中毒的小皇子,已经有许多日未亲热,如今小皇子的状况稳定下来了,他也不用每晚都守在对方的床榻边,今晚便犒赏窦淳一次也无妨。 往日他虽不用照顾小皇子,可是窦琛也占去了自己不少的时间,有时候窦琛晚上睡不着,他会将对方抱到自己的床榻上亲自哄着,难免会忽略了窦淳,因此今晚上也算是他的补偿,补偿窦淳这一阵子日子以来受到的冷落。 窦淳得了准信,自是欢天喜地的去批阅奏章了,心情好了,奏章看起来也顺眼多了,就是御史大夫的弹劾奏章,看起来都不那么的咄咄逼人,他嘴里哼着曲调,手上的朱砂笔刷刷刷地批得极快。…… 当夜,窦淳把卓惊凡翻过来、翻过去狠狠折腾了好几遍,直到卓惊凡出声讨饶,窦淳才意犹未尽的放过了对方,待到结束之后,卓惊凡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窦淳亲自抱着他到浴池,将对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清了个干净后,才又抱着对方回到床踏上安眠。 翌日一早,窦淳轻轻的起身,没有惊动到卓惊凡,吕福领着一众宫人,安静无声又快速的替他穿戴朝服,一行人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便将窦淳打理好,窦淳最后望了一眼躺在床榻上昏睡的卓惊凡,随后神清气爽的上朝去了。 待到卓惊凡醒过来时,已经是辰时末了,茯苓和琥珀服侍他起身漱洗,卓惊凡的腰部和两腿还是有些酸软,神情也恹恹的,茯苓和琥珀连忙使人备膳,服侍卓惊凡用过早膳后,茯苓轻声说道:"主子,您趴到软榻上,让懂按摩的宫婢替您捏一捏可好?" 卓惊凡自然乐得有人服侍,连忙趴到软榻上,对着茯苓说道:"快,本宫的腰快断了,两腿也软得很,快替本宫捏捏。" 茯苓和琥珀连忙唤来平日负责替卓惊凡按摩的宫婢,让她们净了手,然后开始替卓惊凡按摩受苦了一晚上的腰肢。宫婢们的力道适中,按得卓惊凡舒服不已,心情一放松,卓惊凡竟是就这么睡了过去。 茯苓见他睡了,便让按摩的宫婢退下,她亲自取了一把扇子,坐在一旁的绣凳上,轻轻替卓惊凡扇着风,琥珀则领着其他宫人退出寝室,让皇后娘娘能够好好歇一歇,只是她们才刚退出寝室,便见到小皇子身边的宫婢脸色慌张的朝着寝室而来。 琥珀心里一跳,连忙迎了上去,那宫婢见了她,赶忙蹲了蹲身子,道了一个万福礼,然后有些惊慌的说道:"姑姑,小皇子方才又吐了,奴婢已经使人去请太医,还请姑姑向皇后娘娘禀报一声。" "你在这等着。"皇后娘娘先前曾经嘱咐过,小皇子有任何异状,需得立时禀报,因此琥珀也顾不得皇后娘娘是否入睡,便又进了寝室准备向皇后娘娘禀报。 79第七十九章 美人 琥珀进入寝室的时候,卓惊凡还在熟睡着,她轻手轻脚的走到茯苓身边,弯腰在她的耳旁低语几句,茯苓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扇子,轻轻推了推卓惊凡,卓惊凡并没有睡死,很快就醒了过来,茯苓见他睁眼了,轻声说道:"禀娘娘,宫婢来报,小皇子方才又吐了。" "……又吐了?请太医了么?"卓惊凡刚清醒的脑袋还有些不灵光,顿了片刻之后,才消化了茯苓方才禀报的内容。 "回娘娘,小皇子殿中的掌事姑姑已经使人去请太医了。"茯苓点了点头,搀扶着卓惊凡坐起身来,卓惊凡揉了揉额际,淡淡地说道:"通知圣人了么?" "回娘娘,宫婢还在外面候着,小皇子一有异状,她便先来了立政殿,想来应是还未通知圣人。"琥珀闻言赶忙回道。 "嗯,服侍本宫更衣,本宫先过去瞧瞧,茯苓,让长林跑一趟两仪殿。"卓惊凡站起身来,连声吩咐,茯苓和琥珀自是赶忙应下,然后又唤了宫婢进来替卓惊凡整理仪容。 卓惊凡收拾一番后,自是赶忙带着人前往安置小皇子的偏殿,他来到偏殿时,胡太医已经到了,正在替小皇子诊治,殿内众人见到卓惊凡来了,自是赶忙向他行礼问安,卓惊凡摆摆手,对着胡太医说道:"胡太医不用多礼,先看看小皇子罢。" 胡太医应了一声,继续替小皇子诊治,卓惊凡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安静地等着胡太医诊治的结果。不久之后,胡太医恭敬向卓惊凡禀报,"禀娘娘,小皇子因着先前中毒所以身子骨较为孱弱,又因着受凉染了风寒,病情才会如此严重。" "受凉?"卓惊凡皱了皱眉,眼神扫过殿内侍候的宫婢,只他没有马上发作,而是淡淡地说道:"如此还请胡太医多多费心了。"胡太医自是赶忙恭敬应下。 胡太医得了卓惊凡的话,自是尽力帮小皇子止了吐,又开了药方子,还亲自盯着宫婢喂药,见小皇子没有将药吐出来,又在小皇子服药后再三把脉,确定小皇子已无大碍,这才向卓惊凡告退。 胡太医在帮小皇子诊治时,卓惊凡一直坐在一旁默默看着,待到他上前行礼告退了,这才温声说道:"有劳胡太医了,胡太医辛苦了,茯苓,送送胡太医。"茯苓送了胡太医离去后,回到殿内就发现侍候小皇子的女官和宫婢都跪在卓惊凡面前。 "本宫之前怎么说的?"卓惊凡没有将视线放在跪在身前的一干人等,他垂着眼,细细抚平着衣摆上因着久坐而起的皱褶,语气则是淡淡的,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回娘娘,娘娘嘱咐奴婢务必仔细照看小皇子。"跪在底下的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一个年纪最大的掌事姑姑咬了咬牙,开口回道。 "那你们是怎么做的?"卓惊凡抬起眼,瞥了一眼方才回话的掌事姑姑,眼中的冷意刺得掌事姑姑心里一跳,心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来。 跪在底下的一众宫人没有人敢搭腔,今日小皇子出了事,她们自是难辞其咎,毕竟当初圣人和皇后将她们调到这里时,就再三叮嘱过让她们好好照顾小皇子,现在小皇子因着她们的疏忽染了风寒,一岁多的孩子吐得乱七八糟,因着中毒变得瘦弱的身子骨,如今看起来越发的惹人怜了。 就在寝室内一片安静时,窦淳来了。 长林到两仪殿时,窦淳还没下朝,待到窦淳下了朝得了信,这才领着人匆匆来到立政殿,他一走进寝室,就见到卓惊凡迎面而来,而对方的身后跪了一地的宫人,他当作没看见跪了一地的宫人,伸出手搀扶起卓惊凡,口里温声说道:"皇后不用这样多礼,朕来看看小皇子。" 卓惊凡领着他来到床榻边,轻声将胡太医诊治的结果说了一遍,窦淳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一些,接着两人携手走向一旁的软榻,坐定之后,窦淳这才开口问道:"底下跪着的这些都是平日里服侍小皇子的?" "回圣人,是的。"卓惊凡点点头,窦淳闻言脸色冷了几分,他眯了眯眼扫过众人,然后才淡淡地说道:"既然连一个一岁多的小皇子都照顾不好,朕也不指望她们有多伶俐,将她们都送到永巷去罢。"语毕,立时有内监上前拖人,三两下子就将原本侍候小皇子的人都给换了。 之后窦淳又派了另一批新的宫婢来照顾小皇子,经过这一次小皇子生病的事件,宫里人算是看出了圣人和皇后的意思,就算圣人膝下已经有了皇长子,也不会慢待小皇子的,因此侍候小皇子的宫人们自是不敢再起旁的心思。 窦淳和卓惊凡看望过小皇子之后,两人便回到了卓惊凡居住的正殿,卓惊凡让茯苓上茶之后,便将殿内侍候的人都推退了,待到殿内没有旁人后,卓惊凡这才说道:"没承想那些宫婢的心这样大,竟是被撺掇几句,就忘了自个儿有几两重。" "她们见着我们看重窦琛,便自以为摸透了我们的心思,认为我们定是容不下小皇子的,先前小皇子在立政殿中了毒,虽说身旁侍候的人都是贤太妃身边的老人,可立政殿也脱不了干系,就算后来你做足了姿态,还是有些人喜欢自作聪明。"窦淳淡淡地说道。 "这次是我大意了,竟然让穆轩给摆了一道。"卓惊凡叹了一口气,他虽算不上光明磊落,也没有光风霁月的胸襟,可让他对着一个无知稚儿下手,他也是做不到的。也是因着他没想到,穆轩和贤太妃连小皇子都可以利用,才会着了穆轩的道。 "朝堂上原先有些声音,这几日已经好多了,只今日小皇子又出了状况,怕是明日那些御史大夫又要吵翻天了。"窦淳有些无奈,之前宫里便隐隐有了"皇后毒害小皇子"的流言,好容易才平息了,今日小皇子又病倒了,只怕有心人又要将这事儿翻出来说。 "其实反过来想,这未尝不是一次试探的好机会,我们不如……"卓惊凡眼珠子一转,凑到窦淳的耳旁,将心中所想细细说了出来。…… 当夜,后宫许多人都听说了,圣人气冲冲的离了立政殿,似乎和皇后之间有了龃龉,一些在立政殿外殿侍候的宫人,更是信誓旦旦的表示,她们瞧见了圣人离开时的脸色,那可真是难看,且皇后娘娘追了出来,也没有留住圣人。 很快的,圣人因着皇后疏忽怠慢小皇子而大发雷霆的消息,在后宫中不胫而走,起初众人还不是很相信,毕竟圣人有多宠爱皇后,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怎么会因为一个小皇子,就让圣人厌了皇后?可一日一日过去,皇后失宠的消息慢慢地传了开来。 宫人们私底下都在谈论,自打那一日之后,圣人便不曾踏入后宫,都只歇在了甘露殿,且圣人竟把皇长子和小皇子挪出了立政殿,圣人这一番作态,自是惹得大家猜疑不断,圣人这是不放心将小皇子和皇长子交给皇后么?难道小皇子先前的中毒和后来的病倒,真的都是皇后所为? 就在宫内众人议论纷纷时,这一日早上,圣人突然下了旨,封了身旁服侍的司设女官为四品的美人。这下子后宫可是炸开了锅,打从圣人继位之后,便因着守孝为由推了采选,今日竟是突然封了身旁的女官为美人。那一位新封的美人原本是专门整理龙床的司设女官,许是天天杵在圣人跟前,竟是入了圣人的眼,怕是前些时候圣人天天宿在甘露殿,便让这女官得了机会爬了床罢。 不管众人是如何猜测的,这一位新封的美人一时间可说是风光无两,她不只被赐住紫宸殿,且还得了圣人许多赏赐,就算她的位份只是美人,可紫宸殿这个地方可不普通,历来最受宠的宠妃都是住在紫宸殿,最近一位便是先皇时曾经一度将太后压在底下的婉太贵妃,因此圣人让美人住在紫宸殿,实是惹得众人心中惊疑不定。 只不管宫中多少风言风语,立政殿却是安静得很,自从那一日圣人拂袖而去之后,皇后便闭殿不出,左右如今后宫中他最大,太后在兴庆宫静养,已经久不管事,自也是管不到皇后头上。众人本等着看皇后会有何反应,可没承想,就算美人已经住进了紫宸殿,皇后的立政殿还是无声无息。…… 这一日早上,紫宸殿中走出一位面容姣好的娘子,那名娘子穿着锦绣双蝶钿花衫,下身着一件软银轻罗百合裙,衬得她的身段更显得婀娜,这娘子自是才被圣人新封的美人,今日便是打算到立政殿向皇后问安。 美人原本是服侍圣人的司设女官,自是知道圣人和皇后原本的感情有多好,她不只一次替两人整理收拾欢爱后的床榻,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也能成了圣人的宠妃。她按捺下心里的激动,领着一众宫人向着立政殿而去。 立政殿里,卓惊凡正歪在软榻上,听着茯苓禀报两个皇子的状况,窦琛自打离了卓惊凡的身边,脾气变得很不好,奶娘和宫婢都快哄不住他了,卓惊凡只得找机会,偷偷去看望了他好几回,这才哄得那小鬼灵精眉开眼笑。此时他便是正在问着昨日他离开后,窦琛是否有乖乖喝奶就寝。 正在这时,殿外内监来报,徐美人来了。 "来了便来了,让她在外头候着。"卓惊凡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让茯苓继续说,待到茯苓回禀完后,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殿外,徐美人领着宫人低眉顺目的候着皇后的召见,就算她心里有气,面上还是挂着温顺的笑容,她知道皇后肯定看她不顺眼,可她就是故意要到皇后跟前晃,一来是为了显摆她的受宠,二来是为了博得圣人的好感。虽然圣人并没有说她需要向皇后晨昏定省,可她做妃嫔的,自是要守着规矩,如此一来,皇后的刁难便更可以显出他的善妒和自己的懂事。 徐美人早就做好了被狠狠刁难的准备,因此只是站在殿外枯等半个时辰根本算不得什么,她巴不得皇后整治自己一番,她也好在圣人面前哭诉求得怜惜。只是就算她打定主意受刁难,待到皇后真的刁难她了,她还是感到心气不顺。 又过了一会儿,皇后终于发话让徐美人入殿觐见,徐美人打起精神,领着宫人进入了立政殿,来到正殿见到了坐在上位的皇后,徐美人心里闪过欣羡,仪态万千的向皇后行礼问安。 "起罢。"卓惊凡瞥了一眼徐美人,淡淡地叫了起,徐美人款款起身,一举一动间都带了点惑人的风情,卓惊凡懒怠看她在面前搔首弄姿,冷淡地问道:"本宫最近身子不爽利,日后不用晨昏定省了,美人待在紫宸殿就行了。" "多谢娘娘的厚爱,只妾既然身为嫔妾,自是不可忘却规矩,妾斗胆求娘娘应允,让妾在娘娘的身边服侍。"徐美人柔声说道,一脸非常担忧皇后身子的表情。 "不用了,你的心意本宫自是知道的,你既有心帮衬本宫,不如多去看望两个皇子,也算是代本宫尽点心意。"卓惊凡挥挥手,淡淡地说道。 "诺,妾省得了。"徐美人本就只是客套话,自是不会坚持要到卓惊凡的身边服侍,如今她已是四品的美人,如何还愿意做那等服侍人的工作,要服侍也是服侍圣人。 卓惊凡也不拆穿她的虚情假意,径自吩咐完便打发她离开,待到徐美人离开后不久,就听说徐美人果真去了两个皇子居住的寝殿,不只亲力亲为照顾两个皇子,下午回到紫宸殿后还炖了一盅补汤送到了两仪殿。 入了夜之后,卓惊凡坐在寝室里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册细细读着,窦淳走入寝室时,便见到卓惊凡专注在书册上的眉眼,在烛光底下更显得温和。他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只还没靠近,卓惊凡便似有所觉的抬起头,见了是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表情越发的柔和了。 "你回来了。"卓惊凡放下手中的书册,站起身迎向窦淳,亲自服侍他更衣,换了一身较为舒适的襦衫,窦淳拉过还想替他净手净面的卓惊凡,温声说道:"别忙活了,你先坐罢。"卓惊凡拗不过他,便坐在一旁看他自己动手。 窦淳洗去面上的疲惫,这才走到卓惊凡身旁坐下,他伸手握住卓惊凡的手,低声说道:"我听说徐美人今日来了?" "嗯,她不是个安份的,跑来我面前耀武扬威呢。"卓惊凡似笑非笑地瞅了窦淳一眼。 "就是因着她不安份,我才会选她,早点将这事儿解决了也好。"窦淳轻哼一声,他也是经过多方筛选,最后才选中了这一个女官,他不敢肯定对方一定是穆轩的人,但是对方也不是他的人,他是故意给了穆轩这一个可趁之机的,就看穆轩能不能把握了。 只要穆轩中了计,这一次他和凡凡定要将穆轩在宫中的势力连根拔起,光靠一个徐美人自是不够的,不过徐美人只是第一步,只要穆轩咬上了徐美人这一个饵,之后的第二步、第三步……才是真正的杀招。既然穆轩这么爱将主意打到妃嫔和皇子的身上,那么他应该不会放过徐美人才是,穆轩等人可说是标准的当婊子还想立牌坊,明明干的是谋朝篡位的逆谋大事,偏偏还想打着"正统"的旗帜,当旁人都是傻子不成,大武朝都灭了近百年了,天下都已经易主了,他们还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卓惊凡在心里嗤笑一声,或许老祖宗也知道,大武朝早就灭了,不可能恢复了,所以上辈子篡位成功之后,才会改国号大梁,和大武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不管如何,棋子已经摆上了,就看穆轩入不入套了。"卓惊凡回过神来,懒懒地说道,窦淳揽着他,用手指细细梳着他披散在背后的青丝,嘴里淡淡地说道:"前儿个有福递消息回来了,封地中的亲王妃或郡王妃并未传出喜信,而京都中唯有晋王世子妃前些时候传出喜信。" "晋王世子?"卓惊凡挑了挑眉,晋王,一年前因着圣人驾崩,因此奉诏回京都奔丧,之后却被窦淳留在了京都。事后卓惊凡曾经问过窦淳,窦淳只说这一位王叔实有治世之才,只是在皇祖父在位的时候就被排挤陷害,因此早早的就被打发到封地,而先皇也忌惮这一位兄弟的能耐,因此便乐得顺水推舟,将对方留在贫瘠的封地。 而窦淳继位之后,便趁着亲王回京都奔丧时,私下召见了多位王叔,经过几次的密谈和观察,最后窦淳只留下了晋王。 这一位晋王对卓惊凡来说陌生得很,因为上辈子的史书中对晋王的着墨不多,他只知道老祖宗上位之后,各封地的亲王曾经集结起来要讨伐老祖宗,可是最后却被老祖宗派出去的元帅统统歼灭了,老祖宗对着窦家的宗室没有留情,不管是留在京都中的或是在封地的,都被他给除了。 卓惊凡知道,老祖宗这是怕斩草不除根,窦家和他一样卧薪尝胆,在暗地里也养着一批人,打着"正统"的旗号想要推翻他。 只是没想到,这一辈子晋王被召回了京都,且听窦淳的口气,他对晋王颇为钦佩,极为赏识晋王,这便让卓惊凡起了好奇心,想要看看晋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现在又听闻了晋王世子妃有了喜信,因此卓惊凡便说道:"改明儿个我找个时间召晋王妃入宫说话罢。" "嗯,除去他之外,宗室中暂时无人有喜信,可我不相信晋王和穆轩会勾结在一起,你趁机探探晋王妃的口风也好。"语毕窦淳侧过头,吻了吻卓惊凡的额头。 "……窦琛和小皇子的身体太弱,我们得极早做准备,就是穆轩被除了,日后其他大臣也会提起子嗣的问题,你有考虑过这一点么?"卓惊凡沉默了一瞬,突然提起关于子嗣的问题。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了打算,若是万不得已要过继,我觉着晋王世子和窦珣两人的子嗣都可以,不过我更倾向于选择窦珣的子嗣。"窦淳凑到卓惊凡的耳旁,轻声说道。 卓惊凡挑了挑眉,他倒是没想到,窦淳会把主意打到窦珣的身上。当初窦淳用遗诏保下窦珣和窦芷容之后,便将二人送往西北,明面上将二人贬谪出京都,可实际上却是让窦珣去替补程家的位置,和贺家一起经营西北。 窦珣离开京都也有一年多了,前些时候传消息回来,已经将程家往日残留的势力彻底收拢,并且交给了贺家,如今西北可说是贺家一家独大。贺家是窦珣的母家,窦珣看着贺家在西北的权力有些心惊,他怕贺家功高震主,因此上书向窦淳请求,允许他和窦芷容回京都。 窦淳并没有给窦珣一个明确的答复,让远在西北的窦珣越发坐立难安,他之所以要带着窦芷容回京都,便是自愿成为人质留在京都,也是向窦淳表示,贺家绝无反意。只是圣人迟迟没有答复,让窦珣以为这样的条件还无法让圣人满意,因此他找上贺大郎商量,不久之后,又向圣人上书,窦珣愿意带着贺大郎的独子回京都定居。 其实窦淳压根儿就没有想要打压贺家,毕竟贺家的忠心他自是信得过,且窦珣和窦芷容在淮王妃的教导下,肯定不会长歪,他之所以压着窦珣的请求不回复,是为着傅玦还没有安排好。 他本就打算让傅玦到西北,只是当下还找不到理由,总不能无缘无故将驸马贬出京都罢,且如今又知晓了傅家老二和穆轩有勾结,这使得窦淳行事变得有所保留,他不想因着傅玦的突然离京,引起傅家老二的怀疑,如今大家都以为,他厌弃了傅家,可不能让傅家老二发现,傅玦其实私底下还在替他办事。 作者有话要说:美人只是一颗棋子,用来钓穆轩的饵,窦淳之前肯定没有碰过她,以后也不会碰她,至于为何将这一位美人推出来,那也是窦淳准备清理身边的人。就算他和卓惊凡再小心,可是太极宫毕竟不是东宫,他们二人短时间内还无法让太极宫成为铁桶,再说穆轩在宫中经营已久,要彻底拔除他的势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80第八十章 上钩 后宫里多了一个徐美人之后,卓惊凡的日子便多了一些趣味,怎么说呢,或许是因着那一位美人先前的身份是御前女官,所以和以往接触过的妃嫔有一些不一样。徐美人深谙看人脸色行事的生活方式,她骨子里还存着当奴婢时的自卑和习性,尽管已经成了美人,可是在面对圣人或皇后时,身上的气质和风度还是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而她表现出来的小家子气,又和先皇那些家世不显的妃嫔不同,毕竟那些妃嫔们家里再是小门小户,她们也是当主子的,进了宫之后也是主子,所以身上自然有一种上位者的气质,这一点正是徐美人所缺乏的。 尽管她极力学着皇后的作派,可她的身世和经历如何能和卓惊凡相比,因此就透着一股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可笑。没多久,后宫人人都知道,徐美人美则美矣,行事作派却有些上不得台面。 徐美人自是不知道大家都在背后嘲笑她,也不知道卓惊凡每日多了一个消遣,那便是关注她的一日作息。卓惊凡和窦淳既然将她当成棋子,自然是派了人暗中盯着她,因此当探子将她的消息巨细靡遗的传到立政殿后,卓惊凡拿着那些消息看得津津有味,此后,探子更是需得详细记录下她每日的去向和言语。 当窦淳知晓卓惊凡的新趣味后,淡淡地对负责盯着徐美人的探子说道:"难为她还有这个作用,既然皇后喜欢,你们别忘了每日呈上报告。"竟是极为宠着皇后,颇有一番任是星星或月亮,皇后喜欢都要摘下来的魄力。 那些盯着徐美人的钉子,身为圣人的密探,自是知晓圣人真正的心思,这个徐美人根本就是圣人和皇后竖立的活靶子。可笑徐美人不自知,还真以为自己入了圣人的眼,却压根儿都不知道,打从她第一次承宠时,就是圣人用药让她产生了幻觉,圣人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她。且之后每一回的侍寝,圣人都是用药迷了她的心智,让她自己睡在床榻上,做了一晚上逼真的春梦。 只是圣人在连续宠了她几日之后,突然就冷淡了,徐美人开始独守空闺,她每日都要跑到立政殿向皇后示威,然后到两个皇子的寝殿晃一圈,接着便是找各种理由到两仪殿求见圣人,有时候是送补汤,有时候是送点心,有时候甚至是什么用清晨的露水泡的茶,可圣人却是十回只收了一回,让她的心越发沉了。 徐美人也想过自己会失宠,可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她才封了美人没多久,怎么圣人就对自己腻了?莫非是皇后对圣人说了什么?徐美人开始镇日惴惴不安,觉着事情的发展和自己先前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徐美人在爬上龙床前,自也是幻想过美好的未来的,当然她没有自不量力的以为自己能取代皇后,她只想着在圣人的后宫占据一个小小的角落,不管日后圣人的后宫进了多少新人,圣人都不会忘了她,然后她能够有一个孩子,她和她的孩子会每日都在宫殿里等着圣人……。可是这样美好的想望,却被圣人突如其来的冷淡打碎了。 不管徐美人费了多少劲儿,圣人就是对自己不冷不热,以往的热络和宠爱都没了,让徐美人心里发酸,却也不敢向圣人抱怨,只得将苦楚往自己肚子里吞。 就在她有些心灰意冷时,突然有人找上了她。 徐美人还记得,"那人"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彼时她正哀怨着圣人又没有召她侍寝,正打算睡下时,寝室内就突然多出了一个人,更奇怪的是,寝室内负责上夜的宫婢竟是没有任何反应。 徐美人抱着绣被,呆呆地坐在床榻上,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要呼叫,就被"那人"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嘴,而上夜的宫婢不仅没有呼喊,甚至退到了门边,低垂着头任凭她独自一人和不速之客对峙。 "那人"凑到徐美人耳旁,低声威胁着,"不要出声,否则我一刀划开你的脖颈。"一边说着,另一只手握着一柄匕首抵住了她的脖颈,徐美人立时瞪圆了眼,眼中满满的都是恐惧。…… 徐美人闭了闭眼,不想再回忆那个令她难堪的夜晚,徐美人吐出闷在胸口的一团浊气,就像"那人"说的,就算自己再憋屈,也得捂住那一晚的遭遇,毕竟她身为圣人的妃嫔,若是被玷污了,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想死,所以她只能吞下那一口恶气,同时她的心里也对圣人起了怨怼,若不是因着圣人冷落她,已好一段时日不曾来到她的紫宸殿,"那人"也不敢这样大胆的摸进她的寝宫。"那人"肯定是想着圣人已经把她抛在脑后,不重视她了,才会对自己起了邪念。 徐美人越想越气,心里的怨恨自是越来越深,且"那人"的话语时时萦绕在心头,使得徐美人竟是渐渐的生出了旁的心思,待到半个月之后,"那人"再度造访紫宸殿时,徐美人的态度便成了欲迎还拒,半推半就的和"那人"又成了好事。 一次两次的,徐美人尝到了滋味,久而久之心里越发的偏向了"那人"。就在徐美人和对方之间越来越黏糊时,"那人"开口提了要求,这个要求让徐美人听了当下就惊出了一身冷汗,"你疯了么?竟是要我在小皇子的汤药中下毒?!"徐美人低喝出声,浑身的燥热倏地都冷却了,欲望也消退的一干二净。 "噤声!你想吼得大家都知晓么?"揽着她的郎君皱眉喝道。 "穆轩,你自己想死不要连累我!"徐美人推开穆轩坐起身来,冷冷地说道。她总算知道了,为何穆轩这个禁军统领会看上自己,甘愿冒着风险和自己暗中来往,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呢,穆轩竟是想要毒害小皇子! 没错,一开始强逼了徐美人的人就是穆轩,后来多次和徐美人温存的人也是穆轩,就像窦淳和卓惊凡所料的,穆轩果然咬上了徐美人这一个美味的诱饵。 也不怪穆轩会中计,实在是徐美人这一个诱饵太吸引人了,后宫中除了不能生孩子的卓皇后之外,就只有一个徐美人,穆轩若是想要圣人的妃嫔替他诞下大武朝的血脉,他不找徐美人还能找谁呢?且徐美人是能够光明正大接近皇后和皇子们的,再加上先前窦淳和卓惊凡作戏假装闹得不可开交,让穆轩觉着逮着了机会,正是一举扳倒皇后的好时机。 因此他先是接近了徐美人,用手段将对方给驯服了,待到他觉着对方的态度软化了,这才开始提出要求,只他没想到,徐美人的反应会这样激烈,他还以为经过这一段时日的温存,徐美人心里应当是向着自己的。 "娇娇,我怎么会害你呢?"穆轩压下心里的不耐,唤着徐美人的小名,并且伸手将她揽回怀里,他放柔了语气,在她耳旁低声诱哄着,"娇娇,如今你都是我的人了,就算你不动手,日后圣人也不会放过你的,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有我在呢,你别怕。" 徐美人蹙眉听着,面上还是一片犹疑不定,穆轩见了自是费了三寸不烂之舌,又许了一堆天花乱坠的诺言,终是哄得徐美人眉开眼笑点了头。穆轩见她如此容易哄骗,心里更加的看轻她,只他惯会装模作样,面上装得深情款款,让徐美人对他深信不疑。 "也是,左右都是死,不如豁出去拼个生机,就是拖了小皇子陪葬也是好的。"徐美人沉吟一会儿,便打定主意帮着穆轩,毕竟就如穆轩所说的,她既已和穆轩有了首尾,也算是上了穆轩的船,想要独善其身是不能了,倒不如就此跟着穆轩。 她也不想过问穆轩到底想干什么,其实她隐约猜得到,只是那个猜测太过惊世骇俗,她不敢再深想,只能就此打住。…… 穆轩向徐美人提出要求的三日后,徐美人来到了小皇子的寝殿,因着她最近一段时日每天都来,所以殿内侍候的宫婢和她很熟悉。徐美人一如往常,先是抱了抱小皇子,然后瞅着一个无人注意的时机,将藏在指甲缝中的细小药丸捏碎,然后将药丸粉末撒在小皇子要喝的汤药中。 只她自以为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其实都有人密切监视着,盯着她的人见她有了异动,自是赶忙知会了殿内的宫婢,因此徐美人就见到捧着药碗的那名宫婢突然被绊了一下,宫婢跌了一跤,手中的药碗自然也脱手飞出去砸碎了。 药碗里的药汁飞溅一地,就连徐美人都遭了池鱼之殃,粉色的裙角被溅湿了一块,徐美人的脸色顿时难看得很,宫婢自是连忙跪下来请罪。徐美人心里暗恨宫婢手脚不伶俐,浪费了她的药丸,只殿内的宫婢都是圣人调到小皇子身边的,她也不好随意处置了对方,只得咬牙笑道:"可怜见的,有没有摔伤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摔了?以后走路要当心点儿啊。" 那名宫婢听了又是连番的请罪,徐美人敲打一顿后,这才又说道:"行了,赶紧收拾一下罢,小皇子的汤药还得再煎过,莫要耽搁了。"语毕她站起身来,领着宫人回紫宸殿换衣裳去了。 小皇子殿内的宫人们见她离去后,这才彼此对望一眼,没承想这徐美人竟真的敢对小皇子下手,众人不禁在心里摇摇头,人要作死,那真是连老天都拦不住。 另一边,徐美人沉着一张脸急匆匆地回了紫宸殿,待到她将脏污的襦裙换下后,脸色才变得好一些。这时,身旁侍候她的宫婢低声说道:"美人,今日没有成功,这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你的主子不是能耐得很?让他再拿一颗药给我啊。"徐美人没好气的说道,和穆轩来往的次数多了,徐美人才知道原来她身边的两个贴身宫婢都是穆轩的人,怪道穆轩第一次袭击自己时,她们会袖手旁观。 宫婢闻言皱了皱眉,似乎对徐美人的态度有些微词,只她们知道自己的身份,因此尽管心中不满,却也没有说什么。可徐美人见了她们的表情,自是猜到了她们心中所想,她冷笑一声,"怎么,觉得我说话不好听?既如此你们便离了紫宸殿,回到你们的主子身边啊,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就是你主子见了我也要行礼问安,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宫婢们见她突然发作,面上有些错愕,不过还是很快的跪下请罪,徐美人见宫婢跪在她的面前,心里的怒气这才消了一些,她可不管这两个宫婢是不是穆轩的人,现在她是紫宸殿的主人,这两个宫婢是她的奴婢,她自是有权力管教这两名宫婢的。因此她将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闷气和委屈,一股脑儿的全发作在宫婢的身上。 窦淳来的时候,徐美人还在训斥那两个宫婢。 徐美人没想到,久未踏足紫宸殿的圣人,今日竟会突然来了,因此有些措手不及,且因着她和穆轩的关系,只要一想到要面对圣人,心里就开始发虚。只圣人来了她不能不迎接,心里再怎么害怕,她也得硬着头皮领着一众宫人恭迎圣驾。 徐美人在殿门口迎了窦淳,窦淳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率先走入了紫宸殿,徐美人被他方才那不带感情的一瞥弄得心惊肉跳,深怕圣人发现了她和穆轩的关系,此时是上门兴师问罪来了。因此她战战兢兢跟在圣人的身后,进了正殿后,垂首站在一旁,也不敢抬头望向圣人,只等着圣人开口问罪。 "美人今儿个怎么了?变得如此安静。"没承想,圣人竟不是问罪来的,徐美人耳边传来圣人温和的问话,倏地抬起头来,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圣人。 "回圣人,妾许久未见圣人,心里惶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徐美人立时反应过来,故做羞涩的低下头,怯怯的答道。 "朕听闻你每日都会去看小皇子,你有心了。"窦淳望着徐美人的装模作样,心里一阵腻歪,只是为着穆轩已经上钩,他不得不来应付一下徐美人,好使得穆轩以为徐美人更有利用价值。 徐美人得了圣人一句赞赏,心里自是高兴的,就算她和穆轩已经搞在一起,可也不妨碍她因着圣人的夸赞而感到虚荣。若不是知道妃嫔通奸是死罪,徐美人又怎么会弃圣人而就穆轩?她本就是有野心的娘子,才会想方设法爬了龙床,只没想到她会被穆轩……,如今她后悔也无用了,唯一能做的,便是将真相捂得死紧,倘若她和穆轩通奸的事儿传了出去,她也就不用活了。 ****** 卓惊凡答应了窦淳,要召晋王妃入宫说话,因此特意找了一天,果然将晋王妃召见宫来,只他没想到,连晋王世子妃也一起来了。因着晋王世子妃有孕,卓惊凡也没有受了她婆媳二人的全礼,赶忙叫了起又赐坐,晋王妃和世子妃谢了恩后,这才拘谨的坐下。 "世子妃如今有孕,还得多注意才好。"卓惊凡虽不是娘子,却也知道怀孕初期的三个月最危险,世子妃胎还没有坐稳,何必巴巴的进宫来?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妾省得。"世子妃笑了笑,恭敬应道。 卓惊凡的眼神微微一闪,转头对着一旁的晋王妃笑道:"当日王妃进宫时,本宫因着事务缠身,未能与王妃见面,心里实是惦记得很,因此才会请王妃进宫一趟,陪本宫说说话。" "娘娘厚爱,臣妇真是受宠若惊。"晋王妃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和卓惊凡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家常话。 坐在一旁的世子妃则是垂首听着,也不插话,卓惊凡在心里琢磨着对方的来意,面上却是一点儿也不急躁,慢慢地说到了宫里的八卦和秘辛。或许是因着卓惊凡是郎君,所以晋王妃和他闲聊时,心里总有一股违和感。 只她今日出发前,晋王特意吩咐过她,务必探得皇后的深浅才好,晋王虽然选择忠于圣人,可不代表他承认卓惊凡这个皇后。虽说前朝有男皇后的例子,可大周朝素来没有郎君成为皇后,圣人力排众议非要立卓惊凡为后,难保不是卓惊凡在圣人耳旁吹枕边风,晋王怕窦淳年纪小,被心思不正的人给哄骗了,因此才会嘱咐晋王妃探探皇后的底。 卓惊凡自是不知晋王妃的心思,他端坐在上位,态度落落大方的和晋王妃交谈,晋王妃暗中观察着这个年纪轻轻的郎君,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气度和谈吐都担起得皇后之位,且比之先皇的傅皇后,眼前的卓皇后更多了一股郎君的潇洒和淡然,晋王妃觉着,卓皇后实在不像是以色媚主的人,晋王所担心的"皇后惑乱朝纲"这等事,应是不会发生。 坐在一旁的世子妃也在暗中观察着皇后,她知道王妃今日入宫来是为了探探卓惊凡,若是卓惊凡不配为后,那么王妃回府后自会告知大王,大王和世子便可以趁早做出应对。大王好容易才又受到重用,可是他不想因着圣人身边的奸佞,再度遭受诬陷攻讦,最后狼狈的离开京都。 大王当初会远离京都,便是因着宣帝受到奸人蒙蔽,使得多少忠良死的死,被贬谪的贬谪。宣帝便是窦淳的皇祖父,也是文帝窦渊的父亲。宣帝当时独宠一个小小的才人,使得后宫乌烟瘴气,前朝也受了不小的动荡,晋王更是因着太出风头,被当时的几个皇子连手设计陷害,最后惹了宣帝的厌弃,被发配到贫瘠的封地。 他在封地一待几十年,起初真是万念俱灰,若没有王妃在一旁扶持鼓励,他也挺不过初时的艰辛。待到王妃替他诞下世子,晋王为了儿子更加振作起来,如今好容易盼到回了京都,若是再让他遭受以前受过的苦楚,晋王没有把握他能够再有另一个几十年可以耗。 他和先皇的年纪差不多,此时已近知天命之年,能够在有生之年回到京都,晋王心中已充满了满足,对于窦淳的慧眼识英雄,更是感激不已,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受到重用,窦淳这个侄子的魄力和胆识,着实比他父亲和祖父都强。 当初先皇便是忌惮他的能力,才会对他不闻不问,晋王在心里冷笑,先皇这个当父亲的还没有儿子勇敢,窦淳敢用他,光是这一点,在晋王看来就比先皇强上许多。虽说他表面上对窦淳仍然抱着观望的态度,但心里其实已经有些认可了对方,只对方竟是立了一个男皇后,这真是完美中的一个瑕疵,让晋王怎么都看不顺眼。 也因着宣帝时,他亲眼见着原本还算英明睿智的父皇,被一个才人给哄得耳根子都变软了,最后甚至还移了性情,他怕窦淳身边的卓皇后又是另外一个祸国殃民的狐媚子,因此一得知皇后召见晋王妃,便将王妃叫到跟前,细细嘱咐了一番。 待到王妃回府后,晋王自是赶忙将王妃请到书房,问起了今日觐见皇后之事。王妃没有隐瞒,将他们谈话的内容说了一遍,然后又说了自己对皇后的看法。晋王听了沉默不语,好一会儿后,这才开口说道:"王妃你的意思是,卓郎君配坐皇后之位?" "嗯,妾瞧着他周身的气度和谈吐颇为不凡,说句大不敬的话,比之圣人都毫不逊色,圣人身边有他的扶持,想来后宫可以安稳了。"晋王妃知晓晋王最担心什么,往日就是因着一个才人,他们夫妇才会落到那样的境地,因此两人都不敢小看圣人身边的人,所幸如今圣人的后宫中唯有皇后和徐美人。 "只本王听闻这些日子以来,圣人似是冷落了皇后,转而宠起那个徐美人了,你此次进宫,是否有见着那个徐美人?"晋王皱了皱眉,开口问道。 "妾并未见到徐美人,只妾听说那徐美人本是圣人跟前侍候的司设女官,应不会是个没规矩的,否则如何能在御前服侍?"晋王妃沉吟一会后,开口说道。 "她若是规矩,今日如何会成了美人?"晋王却是有些嗤之以鼻,王妃愣了愣,大王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大王,话虽是这样说无错,可若是圣人瞧上了她,难道她还能说一声不么?" "她都在圣人跟前服侍一年多了,圣人若是有意早收了她,何苦等到现在?"晋王对于主动爬床的娘子实在没有好感,语带厌恶的说道。 王妃眨眨眼没有作声,晋王说的也有道理,虽说圣人对外说要替先皇守孝三年,可众人心知肚明这是圣人推掉采选的借口,圣人守了三个月后便除服,因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人还需理朝政。除服之后,圣人自然可以入后宫,徐美人在圣人跟前服侍一年后才入了圣人的眼,还真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只是这是圣人的私事,他们也不好过问,不管圣人要宠幸谁或是冷落谁,都不是他们能干涉的。其实晋王之所以如此关切皇后和徐美人,也是为了自己,他可不想再被闷不吭声的坑一次。…… 晋王妃和世子妃离开之后,卓惊凡便回了寝室,他坐在软榻上沉思着,今日王妃的态度似是在试探他,许是晋王的意思,他也不是那么在意,不过世子妃的态度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他摸摸下巴,若是他料得无错,世子妃的有孕怕是假的,只他方才也从王妃和世子妃口里得到保证,他们只忠于圣人,如此一来,不管世子妃为何要放出假的喜信,至少和穆轩无关就是了。不过世子妃望向自己的神情有些古怪,卓惊凡皱了皱眉,开口唤了茯苓。 "茯苓,本宫以前和世子妃是否相识?"卓惊凡挥退其他宫人,开口低声问道。 "回娘娘,奴婢正想找机会和您说,奴婢瞧着世子妃应是六年前搬离京都的燕家娘子。"茯苓低声说道。 "燕家?"卓惊凡挑了挑眉,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 "回娘娘,您忘了么?卓家与燕家交好,您和燕娘子算是青梅竹马,本来燕家阿郎还想将燕娘子许配给您,只是夫人没有答应这门亲事。"茯苓瞥了卓惊凡一眼,快速地说道。 "许配给我?"这下子卓惊凡是真的震惊了,怪道方才世子妃见着自己的神情那样古怪,竟是身体原主的前债,想来对方应是瞧着自己的小竹马成了皇后,所以才会掩不住尴尬的表情罢。 虽说卓惊凡很是讶异自己与晋王世子妃的渊源,只如今已是事过境迁,他二人也各自婚嫁,因此他便把这事儿抛在脑后。可没承想,过了几日,窦淳竟是黑着脸找到他面前,瓮声瓮气的问着自己与晋王世子妃的关系。 81第八十一章 青梅 对于窦淳的疑问,卓惊凡很潇洒的给了他两个字——忘了。 不是他敷衍对方,也不是他存心隐瞒,他确实不记得世子妃这号人物了,毕竟他又不是身体原主,自是不会记得和世子妃之间的过往。而对于卓惊凡如此坦荡的态度,窦淳的心里自然是好受了一点,他能看出凡凡没有说谎,凡凡是真的忘了世子妃了。 为此窦淳的脸色总算是好转了一些,要知道,他方才冲到卓惊凡面前时,脸色可是黑如锅底,同时也吓坏了殿内所有服侍的宫人,唯一不受他脸色影响的人,便是面不改色的卓惊凡了。殿内的宫人见了圣人暴怒的神情,心里都为着皇后担忧不已,毕竟在宫人的眼中,皇后已经被圣人冷落许久了,好容易圣人今日又来到立政殿,没承想却是怒气冲冲的来兴师问罪,这让等着皇后复宠的宫人顿时都失望了。 卓惊凡和窦淳先前的做戏,除了两人的亲信之外,其余宫人自是不知晓,因此立政殿里服侍的宫人都为着圣人久未踏足立政殿焦心不已,卓惊凡自是知道殿内宫人的人心浮动,不过他不动声色,只是吩咐茯苓和琥珀仔细盯着殿内所有的宫人。 如今立政殿里服侍的宫人中,有一部分是他在东宫时就跟在身边的,还有一部分是被册封为皇后之后,尚宫局才又拨过来的。后宫中的妃嫔不管是吃穿用度,都有固定的份例,就连身边服侍的宫人数目,也是有规定的,因此立政殿里不得不增加新人。 也是因着多了新人,所以卓惊凡在管理立政殿时不得不多花心思,就是茯苓和琥珀也是使出浑身解数,帮着卓惊凡尽快把持住立政殿,只她们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步,这才让穆轩有了可趁之机,对着小皇子下手。 小皇子中毒之后,卓惊凡也借机整顿了立政殿上下,除了从贤太妃宫里跟着小皇子一道来的宫人全被换掉了之外,立政殿里服侍的宫人也跟着被清洗了一批,只是卓惊凡不能保证,立政殿就此干净了,因此他趁着这次和窦淳假意闹翻,想要看看殿中是否还有穆轩安插进来的钉子。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发现几个可疑的人选,再加上今日窦淳借着世子妃一事,故意怒气冲冲的来到立政殿,应当足够旁人浮想联翩的了,想来宫里不久就要盛传"皇后彻底失宠"的消息了。 过了不久,果然就如卓惊凡所料,"帝后不和"的传言在后宫里传得甚嚣尘上,而在皇后疑似失宠时,徐美人异军突起,又重新夺回了圣人的宠爱。先前有一段时间,圣人突然冷了徐美人,不过因着圣人的后宫只有皇后和徐美人,圣人又在和皇后怄气,因此徐美人只要多费点心思,自然能够挽回圣人的心思。 这下子众人都将眼光放在立政殿,想要看看皇后到底会有何反应,只是让众人失望的是,皇后还是深居简出,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徐美人出尽了风头,且皇后的低调甚至给旁人一种"避其锋芒"的感觉。 就在徐美人在后宫中一枝独秀时,卓惊凡已经趁机揪出了不少立政殿中的钉子,他在穆轩还没反应过来时,安静且雷厉风行的将那些钉子都给除了;此外他藉由徐美人的高调做掩护,在徐美人几乎将整个后宫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时,将自己的势力一点一点的渗入紫宸殿。 虽然窦淳已经派人盯着徐美人,可卓惊凡做事向来喜欢做多手准备,且他喜欢将事情掌控在自己的手掌心中,因此除了窦淳的人盯着徐美人之外,卓惊凡的人则是负责监视紫宸殿中服侍的宫人们。对于卓惊凡的动作,窦淳自是知晓的,就如同他做事从来不避着卓惊凡,卓惊凡有何动作也不会瞒着他。 也是因着他二人从来就互相坦白,所以穆轩想用来挑拨离间的法子都没派上用场,先皇时期穆轩用一个王姑姑,便使得先皇和傅皇后之间闹得水火不容,到了窦淳康复了,他本想故技重施,可东宫后来却守得犹如铁桶一般,让他的手根本伸不进去。 他本没有将痴傻的窦淳和太子妃放在眼里,当时东宫中他的眼线众多,知道太子妃是个懦弱不顶事的,因此他和婉贵妃商量过后,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将太子和太子妃一块儿毒死了省事。 没承想太子妃命大没死,不只没死,醒过来之后更是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仅变得强硬起来,还接二连三的拔除了他和婉贵妃安插进东宫的钉子,待到他发觉不对时为时已晚,太子妃已经牢牢的把持住东宫。 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重新审视太子妃,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看走了眼,错把虎狼当绵羊,许是先前没有触到太子妃的逆鳞,所以太子妃并没有露出爪牙,但是差一点被毒死的经历,让太子妃不再藏拙,开始崭露锋芒,并且还护在了太子的前头。 此后穆轩不断想法子想将太子妃拉下马,却都没有成功,最后还赔上了婉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穆轩当时想生吃了太子妃的心都有了,后来还是靠着先皇,才将太子妃给废了,可先皇并没有采取他的建议,将太子妃移出宫去。 穆轩当下心里便有不祥的预感,总觉着太子妃留在宫里必会有东山再起的一日,他本想潜入东宫将对方除掉,可没想到就算太子妃被废了,东宫竟还是守得严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因此在太子妃被关在宜秋宫的一年中,穆轩三番两次想要劝动圣人将太子妃移出宫去,可都是徒劳无功。 最后他的担忧成真了,圣人昏迷后他还来不及动作,康复的太子窦淳便站了出来,接下来便是顺理成章的复立太子妃,穆轩只能眼睁睁看着卓惊凡这个威胁,再度站到太子的身边。…… 穆轩坐在临湖殿中隐蔽的角落里,木着一张脸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卓惊凡这个大麻烦一日不除,他一日不能心安。他怎么都没想到,当初那个看起来懦弱无能的小郎君,竟能够护着窦淳,且还助窦淳康复后安然登上皇位。 当初程柔的毒怎么就没毒死他呢?穆轩越想越扼腕,恨不能立时冲到立政殿去,一刀解决了卓惊凡才好。他本想着窦淳都已经痴傻了,窦渊又没有其他儿子,他还有许多时间可以图谋,可是一个卓惊凡,便将他的计划都打断了,先是张良媛的暴毙,再到程柔小产,接着又是窦淳康复,这一桩桩一件件,都离不开卓惊凡的影子。 这还是穆轩平生第一次的看走眼,可就这么一次看走眼,竟是让他差一点栽了,若不是他万分小心,只怕卓惊凡早就顺着程柔这一条线索,摸到他身上来了。他自认卓惊凡还不晓得自己的存在,可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得好好想想,想一个万全之策才好,对付卓惊凡这种人,若是不能一次就将对方打倒,待到对方缓过劲儿来之后会更难缠。 近来圣人和皇后不和的传言,他也是听说了,当初他会命人对小皇子下毒,就是为了扳倒皇后,就算扳不倒皇后,也要在圣人和皇后间埋下一根刺,事实证明他成功了,圣人果真为了小皇子中毒一事迁怒皇后,且还开始冷落皇后。 起初穆轩自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直到圣人宠幸了徐美人之后,穆轩这才真正相信圣人和皇后之间起了矛盾。不过他还是按兵不动,直到圣人再度和皇后起冲突,且宫里的风向都在传皇后失宠了,穆轩这才觉得时机到了。 只上一回徐美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最简单的下药都做不好,所以这一次他也不敢再将事情托付给她,毕竟这一次要对付的人是卓惊凡,以徐美人的城府和手腕,对上卓惊凡根本讨不了好,这一次少不得他要亲自出马了。…… ****** 晋王世子妃上一回进宫之后,回府这几日以来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世子自是发现了世子妃的异状,只他问了几次,世子妃都说无事,世子也只得按捺下心理的疑虑。 这一日早上起了,世子穿戴好衣物后,便往着前院书房而去,世子妃待到他离开后,也换了身衣裳,然后带着丫鬟到王妃的院落问安。 世子妃来到王妃的院落时,晋王的二儿媳妇已经到了,晋王窦清和王妃一共有三子二女,其中长子和幼子是王妃所出,剩余的一位郎君和娘子都是晋王的侍妾所出。而眼前这位娘子的夫婿,便是晋王庶出的二子窦玮。 窦玮的夫人见到了世子妃,脸上连忙扯出一抹笑容,向她行礼问安,世子妃对二夫人的态度却是淡淡的,使得二夫人的表情有些讪讪的。 世子妃没有理会二夫人,径自带着丫鬟便进了王妃的院落,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早等在正房门口,见着了世子妃便笑着行礼,"奴婢见过世子妃,世子妃万福。"世子妃温声说道:"起罢,王妃可是起了?我可以进去了么?" "回世子妃,王妃正等着您呢,快快请进。"丫鬟语毕,这才发现走在后面的二夫人,赶忙又笑着说道:"恕奴婢眼拙,竟是没瞧见二夫人,还望二夫人不要与奴婢计较才好。"二夫人自是连忙摆摆手,眼前的丫鬟可是王妃面前得用的人,比府里其他管事更有体面,就是她在这个丫鬟的面前也不敢托大,就算明知道丫鬟并没有真的将自己放在眼中,她身为庶子媳妇,也只能忍了这口气。 在二夫人与丫鬟说笑时,世子妃已经进了正房,二夫人见状连忙跟了上去,进去后这才发现,三夫人早就到了,正坐在王妃的身边陪着王妃说笑。 王妃见到世子妃和二儿媳妇都到了,这才命人摆膳,三个儿媳妇自是站在一旁准备侍候王妃用膳,王妃笑着说道:"都坐罢,今日传你们来用膳,不是为了让你们立规矩的,别都杵在那,没得坏了我的食欲。" "多谢姨母。"世子妃甜甜的笑道,第一个坐了下来。原来世子妃是王妃的外甥女儿,因着多了这一层亲缘关系,所以世子妃在王妃的面前一向是最得宠也最有脸面,因此其他两位夫人平日里大多以她的行事为准则,此时她二人见了世子妃真的坐下后,这才跟着拘谨的坐下。 三人陪着王妃用早膳,因着食不言的规矩,所以食案上只有竹箸碰到碗盘的声响,待到王妃放下竹箸,其他三人便也跟着放下竹箸。待到食案撤下后,王妃这才开口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大姐儿的年纪到了,为了相看人家,所以我打算办一场赏花宴,以往王府中有何宴会,都是由世子妃主持,这一次我想着换老二和老三的媳妇试试看。" 王妃此话一出,二夫人和三夫人神情都有些惊喜,二夫人的心情最为激动,毕竟三个儿媳妇中,唯有她的夫婿是庶子,若说王妃要将这次宴会交到三夫人手中,她也觉着正常。只她万万没有想到,王妃会让她一起协办,她还以为直到大王、王妃故去分家后,她才有机会自己管家。 没承想,王妃竟愿意给她这个机会。 一旁的三夫人虽然也很欣喜有机会摸到管家权,不过她比二夫人矜持,也比二夫人镇定,只是笑容深了点,至于世子妃则是噙着一抹得体的笑容,安静的坐在王妃的下首。 其实世子妃今日也是第一次听王妃提起这茬,只是她觉着无所谓,左右她的夫婿是世子,她已经是世子妃,这王府日后肯定是长房的,就是偶尔让二房和三房沾点儿油水,对她来说也是不痛不痒。世子妃出身京都燕家,燕家在京都也是数一数二的权贵人家,因此她的眼皮子不至于像小门小户的娘子那样浅,主持中馈时经手的银两常常是数百两,有时候甚至是上千上万两,她照样是眼皮子不带眨一下的。 因此一次宴席能够捞的油水,在她的眼中那是不值得一提的,只她不看在眼里的那些数,对二夫人和三夫人来说,足够她们花费好一阵子了。先不说二夫人是庶子媳妇,自身的门第自然也不高,就说三夫人也是高门大户的嫡女,可三夫人家中是近三代才崛起的,自是比不得燕家的底蕴和大气。 所以此时世子妃见着了二夫人的喜形于色,还有三夫人眼中闪过的喜意,心里着实有些难解她们的心情,只这些都与她有什么相干?左右二夫人和三夫人也不过是经手这一次的赏花宴罢了,日后主持中馈的想必仍然是自己。 待到王妃将事情交代完后,她独独留下世子妃,将另外两个儿媳妇挥退了,二夫人和三夫人正为了赏花宴摩拳擦掌,想要大展身手一番,自是不在意王妃的偏心。王妃见她二人离去了,这才转头望向端坐在一旁的世子妃。 "姨母心里有事?"世子妃见王妃面上的笑容淡了,开口问道。 "前些日子入了宫,见到了皇后娘娘,你有何想法?"王妃也不拐弯抹角,开口直接问道。 "娘娘的气质和谈吐和以前相差许多,若不是那张脸没变,我倒是不敢认了。"世子妃抿了抿唇,淡淡地说道。 "你少时和皇后娘娘有往来,这一段情谊不能丢了,日后还得多多入宫走动才是。"王妃眯了眯眼,温声说道。 "姨母,娘娘是郎君,我是娘子,如何能够常走动?且若是有心人翻出娘娘和我的旧事惹怒了圣人,届时我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世子妃蹙了蹙眉,有些迟疑的说道。 "怕什么,如今你已是世子妃,娘娘也成了皇后,不管你们有何过去,如今你二人一人贵为一国之母,一人是宗室之妇,论起关系辈份也算是妯娌,妯娌坐一块儿说说话又怎么了?"王妃摆摆手,觉着世子妃太过小心翼翼了。 "姨母……"世子妃有些无奈,她和卓惊凡过去曾经论及婚嫁,只是清平郡夫人没有答应,且自己的阿娘也不是很愿意和卓家结亲,再加上当时正好老家出了点儿事,阿娘便干脆收拾东西,全家一起回了老家。 她犹记得那一年她要离开时,卓惊凡红着眼眶站在卓府大门,目送着她上了马车,眼中的不舍和情意她看得真真的。只她和阿娘想的一样,卓惊凡再好,也抵不过他有一个厉害的继母,当初阿娘便是怕自己吃苦,才不愿意自己嫁入卓家。而回了老家之后,因缘际会之下,本来久未联系的姨母突然又来了信,最后自己便嫁入了晋王府,成了长子媳妇。 这些年过去,她偶尔也会回想起年少时的岁月,她在封地里自也听说了京都的消息,当她知道卓惊凡被卓家送入东宫成了太子妃后,心里的感觉着实复杂不已。宫里那样吃人的地方,依卓惊凡的性子,如何能够生存下来? 没承想,卓惊凡不只生存下来,最后还成了皇后,这一点,是世子妃始料未及的。 她也曾想过二人重逢时的场景,可直到上一回在宫里见面之后,她才发现对方竟是早就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她还记得,卓惊凡穿着一身代表着皇后身份的襦衫,尊贵的坐在正殿的主位上,一脸淡然的望着自己和王妃。他的眼神平静无波,见到自己时丝毫没有诧异,她看得出来,在对方的眼中,自己只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当时卓惊凡和王妃的谈话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都是不知名的失落和失望,就算她二人无缘结为夫妻,也不用走到形同陌路这一步罢? 因此她自打见了卓惊凡后,心里便有些不得劲儿,回府这几日都还在整理思绪,可如今姨母却是让她多进宫和皇后走动,这让她的心里生出了一股抵触。凭什么卓惊凡都忘了她了,她还要巴巴地贴上去? 王妃自是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继续说道:"如今圣人开恩,将大王召回了京都,日后大王在圣人的跟前办差,我们做女眷的,自是要向皇后娘娘表态。" "我瞧着圣人不像是会被后宫左右的人,姨母,恕我说句僭越的话,我相信只要大王用心办差,圣人自是不会亏待晋王府。"世子妃抿了抿唇,开口说道。 "我如何不知道这个理,只你和皇后娘娘既然有着比旁人更深厚的情谊,这便是晋王府的优势,也是世子的优势,我让你进宫多和皇后走动,不光是为了大王,也是为了世子日后打算。"王妃淡淡地说道,顿了顿,压低了音量继续说道:"且我让你入宫,也是探探娘娘的口风,宫内最近盛传娘娘失宠了,徐美人才是新宠,若是真的,你多少劝着娘娘点儿,让娘娘不要和圣人硬杠着。" 世子妃越听心里越是一团乱,最后她只得憋着气,低低地答道:"我知道了,过几日便递话进宫里求见皇后娘娘。"王妃见她终于想通了,脸上挂起欣慰的笑容,又说了几句话,这才打发她离开。 ****** 立政殿 自打上一回窦淳黑着脸询问自己和世子妃的关系之后,卓惊凡便找了机会向茯苓套话,他还真没想到,身体的原主和世子妃之间,竟是有过一段淡淡的情愫。他原以为茯苓所谓的"许配给他",只是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没承想两人之间竟是有情的。 卓惊凡知道时当下便愣住了,听着茯苓细数他和世子妃的过去,他根本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毕竟这些过去都不属于他,那一段年少青涩的暧昧,是属于被毒死的"卓惊凡"的,他这个占了对方身子的魂魄,实在产生不了共鸣。 再者他已和窦淳两情相悦,世子妃也已嫁为人妇,要他说,两人干脆以后都别再见面来得好,想必世子妃应当也是这样想的。 可没过几日,世子妃竟递话想要面见皇后,卓惊凡听说时,整个人都懵了。 两仪殿中的窦淳也听说了,他差一点跳了起来,咬牙切齿的问道:"晋王世子妃求见?只有她一人么?晋王妃没有说要一起来?" "回圣人,只有晋王世子妃递了话进来,晋王妃没有说要一同前来。"有福站在窦淳面前,垂首低声答道。 "……哼,她想见便让她见罢。"窦淳沉吟一会儿后,冷哼了一声,不过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她入宫时告诉朕,朕也想见一见皇后的小青梅呢。"语毕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待到世子妃入宫的那一日,窦淳一下早朝便往立政殿赶去,刚好赶上了世子妃才刚向卓惊凡行礼问安完,屁股都还没沾到椅面上,就因为圣人驾到,又站了起来恭迎圣人。 窦淳顶着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孔,双手负在身后,威风凛凛的走入了立政殿,卓惊凡站在一旁见了他的神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窦淳这模样骗骗别人还行,又怎么骗得过和他心意相通的卓惊凡,卓惊凡在心里嘀咕着,这家伙分明是喝了一大缸子的醋,那浑身的醋味都快熏死人了。 只他也知道,这是窦淳重视自己的表现,若是窦淳的心中没有自己,他又何必一下朝便巴巴的赶过来,因此他忍着笑意,端庄的站在一旁。 窦淳走上主位坐下后,一眼就瞥见卓惊凡眼中闪过的笑意,他有些尴尬和恼怒,可他从来不曾对着卓惊凡发脾气,因此他只得将情绪按捺下去,转头望向站在一旁的世子妃。 "你便是晋王世子妃?"窦淳打量了对方几眼,不得不承认对方生得好,娇艳的脸蛋彷佛出水芙蓉,一双美目清眸流盼,顾盼间更显得灵动可人。 "回圣人,是的。"世子妃没想到会见到圣人,更是没料到圣人会问起她,赶忙恭敬应道。 "朕听闻你与朕的皇后幼时便相识?"窦淳淡淡地问道。 "回圣人,因着妾的家父和卓府阿郎走得近些,所以妾曾有机会上门拜访清平郡夫人和皇后娘娘。"世子妃心里一跳,谨慎的答道。 "嗯,你们难得见面,好好说说话罢。"语毕,窦淳便站起身来,深深的望了一眼卓惊凡之后,便又施施然的离开了。 世子妃被圣人这突然的来又突然的走给弄得一头雾水,不过她见皇后一副淡定的模样,自也不会大惊小怪,只圣人方才的态度冷淡,看来皇后失宠的传言似乎有几分可信度吶。…… 待到世子妃离开后,卓惊凡轻叹了一口气,随即起身走向寝室,先前窦淳那一眼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想要自己好好的安抚他。卓惊凡一想起对方丢下奏章急急的赶来,心里就是一软,他快步走入寝室,才刚进了门,就被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给揽进了怀里。 "跟你的小青梅都说了什么啊?竟然说了这么久!"窦淳阴阳怪气的说道,还特意加重了"小青梅"三个字的咬字。 "胡乱聊罢了,左右我也记不得那些事了,我只当她是晋王世子妃,什么青梅不青梅的,干我啥事?"卓惊凡放松了身体,倚靠在对方的怀里。 "真的不记得了么?我可是听说了,当初她离开京都时,你都哭鼻子了。"窦淳越说语气越哀怨,他觉着自己嘴里是酸的,心里也是酸的,且心里的酸意满满的都要溢出来了。 "打住!谁没有个不懂事的时候?当时我年纪小,失去一个玩伴自然伤心,我对她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你别乱吃飞醋了,堂堂一国之君,还总是装可怜耍无赖。"卓惊凡没好气的说道,伸出一只手捏了捏窦淳的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嗯,窦淳做戏做全套,自然是用另外的手法破了徐美人的处子之身,否则老祖宗一试便知徐美人的受宠是假,如何还能引老祖宗上钩?至于用什么手法,那不重要,总之老祖宗爬上徐美人的床时,徐美人已经不是处子了。 82第八十二章 太后 卓惊凡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浸到醋缸里的窦淳给安抚好,他扶着酸软的腰肢,瘫在床榻上咬牙切齿的瞪着一旁神清气爽的窦淳。窦淳尝够了甜头,自是心满意足,眼见着凡凡连动根手指头都费劲儿,也知道自己把人折腾惨了,因此连忙凑到凡凡身边,替他按摩遭罪的腰肢。 卓惊凡看着窦淳一脸餍足的表情,顿时觉着浑身上下越发的不舒坦了,都怪自己太容易心软,明明知道窦淳就是故意耍赖装可怜,可他就是无法拒绝对方,每一次他都在心里说着下次绝对不要再上当,但是每一个下次还是以窦淳的胜利告终。 "不用按了,胡闹了一个下午,你该回两仪殿了。"卓惊凡享受了一会儿窦淳殷勤的服侍后,便挥挥手让对方停下手上的动作。 "今日早朝上没有什么大事,我晚一点儿回去也行。"窦淳温声说道。 "穆轩可是使人盯着立政殿和两仪殿,你还是早一点儿回去罢,省得被他发现不对。"卓惊凡皱眉说道。近来穆轩的动作频频,想必是听说了帝后不和,觉着这是好时机,因此耐不住性子了。 "不用担心,他目前还没空理我们。"窦淳闻言却是笑了笑,还说了句意有所指的话。 "怎么,他除了皇位之外,还有其他惦记的事物不成?"卓惊凡挑了挑眉,穆轩心心念念都是谋朝篡位,恢复大武朝的"正统",难道他的心里还装得下别的事? "徐美人有孕了。"窦淳也没有吊卓惊凡的胃口,很干脆的便将答案说了出来。 "有孕了?!"卓惊凡着实感到有些惊讶,看来穆轩没少在徐美人的身上耕耘啊,竟是这么快就传出喜信了。不过徐美人有喜对穆轩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 卓惊凡在心里揣测穆轩的想法,穆轩应是想先扳倒自己这个皇后,再将两个皇子除了,接着便是坐等贤太妃和徐美人生产,看谁能替他产下皇子。不管是贤太妃或是徐美人产下皇子,接下来穆轩便是要弄死窦淳,然后扶持幼子继位,如此一来小皇子便成了魁儡皇帝,大周朝就等于握在徐美人和他的手里了。 穆轩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倘若自己不是来自百年后,事先知晓了他的存在,恐怕都要着了他的道,就是窦淳一开始都没有怀疑过对方,上辈子窦淳斗不过他也是正常,毕竟窦淳身边一堆扯后腿的,不添乱就很好了,对窦淳可是一点儿帮助都没有。 "待到徐美人的胎坐稳后,我猜穆轩也差不多要有下一步动作了,你最近无事便不要四处走动,我担心他接下来要对付的人是你。"窦淳沉吟着说道,语气中满满的都是担忧。 "你不用担心,我会小心的。"卓惊凡点点头,他和窦淳想到一块儿去了,都认为穆轩接下来便是要将碍到徐美人前程的皇后给铲除了。…… 穆轩确实如卓惊凡二人所想,知道徐美人有孕之后,便开始计划要将卓惊凡给除了,他不想费功夫将对方拉下马,而是想要直接让对方没命,废太子妃都可以复立,想来废后也是有翻身的机会的,所以他不会犯第二次错误,这一次出手,他不会再给卓惊凡活路。 只是他很谨慎,虽然心里恨不得卓惊凡立刻死去,可他也知道机会只有一次,若是他不能确保一击必中,那么就得继续隐忍着。为此,他暗中派了不少人想要潜进立政殿,可是却都没有成功,使得穆轩更加打定主意不能让卓惊凡活命,也不能让卓惊凡和窦淳有和好的机会。 因此他让徐美人多多接近圣人,左右徐美人肚子里怀有龙嗣,圣人就是看在龙嗣的份儿上,也不会冷落徐美人。有徐美人在圣人面前抹黑皇后,想来圣人和皇后的关系会越来越糟才是,穆轩希望徐美人能够紧紧拢住圣人的心,并且让圣人彻底厌弃了皇后才好。 除此之外,穆轩在朝堂上的势力也开始有所动作,因着圣人先前晋封了徐美人,因此有些大臣又开始上书,希望圣人广纳娘子好充实后宫,就算不举行采选,也可以礼聘豪门大族或士宦人家的娘子入宫。 大周朝历代的后宫妃嫔除了经由采选入宫之外,有的是礼聘入宫,更有些是底下的官吏或是番邦进献给圣人的。到了先皇时期,先皇为了扳正官员藉由进献美艳娘子以求取飞黄腾达的歪风,便禁止了官吏再向宫中进献娘子。 窦淳继位之后,自是沿袭了先皇的制度,官员们知晓圣人和先皇一样,不喜官吏们攀扯裙带关系,便也熄了进献的心思。先前圣人用守孝为由,推了需要兴师动众的采选,群臣们也可以理解,只如今圣人既然再度踏足后宫,那么除了采选之外,想要充实后宫还有礼聘这一条路可以走。 因此有些大臣们便开始劝着圣人礼聘一些娘子入宫,否则偌大的后宫只有一个皇后和徐美人,看起来也太冷清了一些,且皇后还是不能生育的郎君,而徐美人又正好有孕不能服侍圣人,这个时候正是纳新人的好时机啊。 只圣人却将那些奏章留中不发,使得群臣摸不透圣人的心思,不晓得圣人对于"礼聘"这事儿到底是个什么看法。就在众人不断揣测圣人的想法时,圣人突然发作了。 圣人让御史大夫找出那些臣子的罪证,洋洋洒洒写满了好几张大纸,先是第一个上书的臣子被圣人给贬出了京都,接着其他几个蹦跶的最欢的也遭了殃,最后几个先后上书劝着圣人礼聘的官员都消失在朝堂上。圣人用实际的行动告诉群臣,管好江山社稷大事就行了,圣人的后宫不需要他们插手。 就在窦淳解决了纳妃的问题之后没几日,兴庆宫的宫人突然来到两仪殿求见。窦淳的眼皮子一跳,心里头第一个闪过的想法便是——太后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可没承想,宫人却是来报,太后凤体有恙。 窦淳当下愣了愣,赶忙使人去请太医,然后他带着人前往了兴庆宫,待到他见着了太后之后,顿时被对方衰老憔悴的容颜惊住了。太后今年不过刚届不惑之年,如何看起来竟像是年逾半百的老妇? 他沉着一张脸将服侍太后的宫人全都唤到了跟前,开始询问太后的日常起居,如今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早已换人,自打窦淳发现王姑姑是傅家老二的钉子之后,他便将王姑姑调离了太后的身边,然后换了自己的亲信守着太后,一来是为了照顾太后,二来也是为了监视太后。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是太后因着被圣人关在兴庆宫中,久了便肝气郁结,脾气变得越发古怪暴躁,且还多了偏头疼的毛病。起初服侍的宫人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太后一天到晚这里痛那里痛的,全身上下都不对劲儿,换言之,就是因着被关心里不痛快,所以当太后又哀哀叫着头疼时,众人还以为太后又在无病呻吟。 等到太后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后,宫人们才开始重视太后头疼的问题,可是太后这算心病引起的郁结于心,她自个儿想不开,就是灵丹妙药都治不好她的毛病,因此折腾了一阵子之后,太后就成了窦淳如今见着的模样了。 原先宫人们也请过太医,可是太后的病情都没有见效,如今太医说了太后再撑没有多久,宫人们眼见着太后的情况越来越糟,这下子不敢再隐瞒,连忙报到圣人面前。窦淳听说后,自是又一番怔愣,他本意只是不想让太后继续蹦跶,且怕太后又被穆轩利用,所以才将对方拘在兴庆宫中,没承想太后竟是这样看不开,短短几个月就将自个儿弄得只剩下一口气。 他叹了一口气,来到太后的床榻边,看着太后如今消瘦的模样,他的心里自然不好受,几个月前太后还是一头青丝,可如今却是两鬓斑白,让他看了心酸不已。他撩起下摆坐在床榻边,握着太后的手,静静等着太后清醒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后终于清醒过来,她一睁眼便见着了坐在床榻边的窦淳,眼神顿时一亮,原本有些灰败枯黄的脸色也泛起了红晕,看起来精神好多了。太后感觉到窦淳握着她的手,因此她反握住对方,用嘶哑的嗓音开口说道:"淳儿,你终于来了——" 窦淳的眼眶红了一瞬,他牵起一抹笑容说道:"儿子来晚了,还望母后不要怪罪儿子。" "淳儿,你父皇宠爱婉贵妃,逼得我们母子在宫里举步维艰,你且记着,一定要讨好了你父皇,保住你的太子之位。"太后握着窦淳的手,焦急的嘱咐着。窦淳却是心里震惊,连忙开口唤道:"太医呢?快过来瞧瞧太后娘娘。"太医本就在一旁候着,此时听闻圣人语气有异,自是赶忙上前替太后娘娘诊脉。 "太医,朕瞧着母后似乎有些……神智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说母后的病情都是因着肝气郁结么?怎么肝气郁结还会使脑子不清楚么?"窦淳皱紧了眉头问道。 方才太后的那一段话,分明是以为现在还是先皇在位的时候,可如今先皇都已经驾崩一年多了,太后竟是忘了先皇和婉贵妃都已经不在了,可见得太后的脑子胡涂了,才会将过去和现在混淆不清。 太后似乎只听得见她想听见的话语,只看得见她想看见的人,此时她双眼直盯着窦淳,嘴里还在说着,"淳儿,待到日后你坐上了那个位置,母后自会替你挑选另一个适合的娘子当皇后,淳儿,你暂且忍一忍,母后会为你做主的……" 窦淳听着太后的胡言乱语,脸色越发的难看,一旁的太医和宫人们都在心里叫苦不迭,太后这样张口随便嚷嚷,倒霉的是身旁侍候的人,毕竟圣人不会和太后计较,可他们这些听了不该听的话的宫人,圣人随便一句话就可以让她们消失。就是太医此时心里也是胆颤心惊的,他也不想听这些秘辛,可他又不能伸手堵了太后的嘴,只得木着一张脸,加快替太后诊脉的速度。 经过太医的诊治之后,原来太后是因着过度焦虑,且肝气长久郁结于心得不到纾解,再加上被困在兴庆宫中,镇日里胡思乱想,久而久之竟是将自己生生的逼疯了。当然,太医的原话不是这样,只是窦淳听了太医委婉的解释之后,自己理解成了以上所述。 而对于太后如今的情况,太医表示他束手无策,窦淳也没有强求,毕竟太后看起来就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任是华陀再世,怕也是挽救不了太后的性命的,他所能做的,便是在太后剩下来的时日里,每日都陪在对方的身边。 太后身体不适的消息卓惊凡也听说了,他也曾到兴庆宫看望对方,只太后见了他情绪便很激动,为了太后着想,卓惊凡便只去了那么一次,之后直到太后薨了,他都没再踏足过兴庆宫。…… 太后病重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毕竟窦淳为了陪在太后的身边,有几次早朝都来去匆匆,有心人一打探,便得知了圣人是为了赶到兴庆宫陪伴太后。因着先前窦淳便是用"静养"的理由将太后拘在兴庆宫,所以此时群臣听闻太后病重,也只是感叹一声,并没有觉着太后的病重来得蹊跷。 而群臣中,唯有傅家的反应最大,傅家听闻太后病重之后,傅老夫人和傅夫人便接连递话进宫,表示想要看望太后。卓惊凡不好私自做主,便将消息传到窦淳手上,窦淳思考再三后,驳回了傅夫人的请求,但是却允了傅老夫人入宫。 傅老夫人进宫那一天,窦淳特地等在了兴庆宫,老夫人看望过太后之后,便随着领路的吕福,前去拜见圣人。 虽说窦淳是老夫人的外孙,可窦淳更是大周朝的圣人,老夫人在窦淳继位的那一日起,便摆正了心态。傅家,已经风光够了,接下来该是傅家低调的时候了,她知道卓二郎和卓三郎心里不服气,可是傅太傅过世前曾经说过,日后傅家的希望都在傅玦身上,只要傅玦好了,傅家便会好。 老夫人见了窦淳之后,两人谈了什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待到老夫人离了宫回到府里,傅夫人多次旁敲侧击,也问不出老夫人入宫后的情形。而窦淳和老夫人谈过之后,当晚便回了立政殿,将他和老夫人的谈话一五一十的告知卓惊凡。 ****** 紫宸殿 徐美人自也是听说了太后病重,只她如今刚有身孕,前三个月是最重要的时候,她可不想到处走动,免得有什么意外发生。 只是徐美人心里有些嘀咕,她当然很高兴自己有了喜信,可同时她的心里却不太确定孩子到底是谁的,她曾私底下暗示过穆轩这个问题,只穆轩却是信誓旦旦的表示,孩子是他的。 老实说,徐美人的心里其实是希望孩子是圣人的,她一开始是被迫和穆轩有了奸情,若是时间能够倒退,她一点儿都不希望和穆轩扯上关系,毕竟比起窦淳身为一国之君,穆轩乱臣贼子的身份一下子就被比到了泥里。 只如今木已成舟,她既然怀上了穆轩的孩子,也只能在"投靠穆轩"这一条道上一路走到黑了。 因着太后病重,窦淳守在兴庆宫里,使得穆轩和徐美人多了不少时间相处,毕竟前些时候因着徐美人有孕,窦淳可是常到徐美人的紫宸殿坐坐的。如今窦淳为了侍疾,便不再到紫宸殿,这让徐美人松了一口气,虽说前些时候圣人的宠爱让她觉得虚荣得很,可每天都被圣人紧迫盯人般的看着,久了也是会累的。 不同于徐美人的别扭,穆轩可是巴不得窦淳天天到紫宸殿来,徐美人越受宠,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会跟着受宠,若是徐美人能够一举得男,比起病恹恹的皇长子,健康的皇子肯定更得圣人的喜爱。 虽说皇长子养在皇后的膝下,但是要立谁为太子,还不是圣人的一句话么?再说皇长子又不是真正的嫡子,他的生母只不过是个婕妤,待到日后徐美人母凭子贵升了位份,许是能够捞个妃位呢,届时徐美人之子和皇长子也就差一个皇后养子的身份罢了。 到时候他弄死皇长子,徐美人之子便是后宫中独一份了。 穆轩光是想想就觉着激动,他彷佛已经看见徐美人产下一子,且他的孩子成了太子,然后他除掉了卓惊凡和窦淳,徐美人成为皇后,因着太子年幼所以皇后摄政,他隐在幕后,将整个大周朝握在了手掌心中。…… 对于穆轩的白日梦,徐美人一概不知,她只是小心护着肚子,深怕皇后会加害于她,也不怪徐美人会如此紧张,毕竟现在后宫中只有皇后和她,皇后又是个不能生的,她若是诞下皇子,就会对皇长子造成威胁,皇后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养子落入艰难的境地。 因此徐美人提起十二万分精神,时刻防着皇后对她下毒手,却不知道卓惊凡压根儿没将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看在眼里,对卓惊凡来说,徐美人的存在只是为了引穆轩上钩罢了。 卓惊凡现在烦恼的,是明年开春之后即将发生的水患。 他记得史书中记载了这一次的水患,是近几年来最严重的一次。大周朝境内有两大河流:淮水和庆河,而明年的水患,便是发生在庆河的中下游一带。 庆河其实往年便曾发生过水患,前人也造了许多堤坝,想要阻止泛滥的河水,只堤坝年久失修,明年开春后因着庆河源头所在的山上雪水消融,再加上入春时的几场大雨,使得庆河河水暴涨,冲破了堤坝,淹没了庆河中下游附近一带的城镇和田地,造成了许多人的伤亡也造成了巨大的财富损失。 历史上老祖宗因着这一次水患,差一点丢了皇位,因着集结起来想要推翻老祖宗的亲王们,借口这是上天降下的惩罚,天怒加上人怨,老祖宗龙椅都还没坐稳,就要顶着流言蜚语修筑堤坝。 现在既然他事先知晓了明年会有水患,那么他便得未雨绸缪,免得到时候换成窦淳被人质疑他的统治是否不合天意。因此他忙着调度人手赶往庆河一带勘查堤坝,又忙着查阅水利方面的相关书籍,手里那本《大周朝水经》更是片刻不离手,他忙得晕头转向,哪里还有时间关注徐美人。…… 对于卓惊凡的忙碌,窦淳自是还不知道,他近来每日都守在太后的身边,看着对方一日比一日憔悴,可脑子却始终没有清醒过来,更是时刻都在说着胡话,依太医的意思,太后这是活在自个儿的世界中了。 起初太后还认得出他,到后来太后已经认不得任何人了,就算窦淳就坐在她的面前,她还是一天到晚嚷着要找窦淳。窦淳望着往日极为注重外貌的母后,如今却是披散着一头乱发,镇日乱吼乱叫,十足像个疯婆子,心里便是一阵难过。 可同时又有一丝庆幸,幸好现在太后已经迷了心智,否则她肯定是受不了自己的邋遢。 就在时间慢慢地走到年尾时,太后在某一日午睡后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太后薨,宫里的摆设和布置立刻换上一片素白,宫人们的身上也只剩下素色,兴庆宫挂起了白灯笼,整个后宫的气氛变得哀伤又低迷。皇后的立政殿也在丧钟敲响的第一时间就换了布置,因着窦淳先前就透过话,所以立政殿中的丧葬物品都是先前就准备好的。 太后一闭上眼睛,卓惊凡便来到兴庆宫,他走到窦淳的身旁一起跪在床榻前,他望着窦淳眼下的青色和下巴的胡渣,心里有些心疼对方。因此他伸出左手,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悄悄的握住了窦淳的右手,无声的给予对方鼓励。 窦淳没有回头,只是手上发力反握住卓惊凡的手,他望着床榻上不复往日美貌的太后,心里的感觉复杂不已,他没有料到太后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他原以为太后被他关久了,性子也会被磨得平滑些,可没承想太后会将她自个儿逼成那样,说实话,得知太后去了时,他的内心深处是松了一口气的,至少太后不用再受罪了。 只是在太后的丧礼过后,窦淳有好一阵子每晚上都会被梦魇惊醒,对窦淳来说,太后之所以会发疯,有大半的原因他要负责,因此他心里实是自责,也认为是自己害了太后,白日里他忙于政务,自然没时间想这些,可一入了夜,心里便不由自主的想到太后。 卓惊凡在一旁看着,自是知道他的心结,可这事儿旁人怎么开解都无用,还得窦淳自己想通了,毕竟太后是窦淳的母亲,再加上太后不喜卓惊凡,所以卓惊凡怎么说都不恰当,倒不如什么都不说。 只他看着窦淳一日比一日憔悴,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只能变着法子逗窦淳开心,然后吩咐立政殿的小厨房多炖些补汤,好让窦淳补身子。 圣人的憔悴徐美人也是看在眼里的,她自然也是要趁机表现的,因此她的补汤送得比卓惊凡这个皇后还勤,有时候甚至不管皇后已经送了补汤,她愣是又将自己炖的汤送到圣人面前。 如此公然的争宠举动,引起了窦淳的不喜和不满,只他按捺下不悦,免得计划前功尽弃。他和卓惊凡已经布好了网,就等着穆轩一步一步走到正中央,他们才好收网。…… 徐美人的胎已经坐稳了,不过因着窦淳先前曾经发话,让她不用到皇后那里晨昏定省,因此徐美人乐得在寝殿内躲懒,毕竟如今已经入了冬,天气越来越冷,昨儿个晚上还下了一场雪,这样的天气她才不要在外面走动呢。 只再过几日就是宫宴,虽说因着太后薨逝,所以圣人下令宫宴一切从简,可是就算再从简,那也是一年才一次的过年宴,就是徐美人再想躲懒,也不能不出席过年宴。 而立政殿里,卓惊凡也正为了宫宴做准备,这一次的宫宴对他和窦淳来说都很重要,因为经过他们的监视和打探,确定了穆轩要在宫宴上发难,既然对方都上赶着找死了,卓惊凡又怎么会手下留情。只他也不敢掉以轻心,更是不敢小看穆轩,就怕对方身上真有所谓的真龙之气,能助他顺利登基。 对于他的慎重和紧张,窦淳自是有些不解,在他看来,穆轩只是个前朝余孽,若是对方胆敢在宫宴上兴风作浪,他便将对方拿下就是,如何需要如此大张旗鼓的严阵以待? 卓惊凡自然不知该如何向窦淳解释他的顾虑,他只知道对方上辈子真的成了皇帝,这辈子也是朝着皇位一步步接近,若不是他这个程咬金出现,此时坐在皇位上的人已经是穆轩了,所以他才会如此小心再小心。 83第八十三章 舞伎 宫中的过年宴按照往年的惯例,在年三十这一日的晚上举行。 而早在腊月二十六日的一大早,窦淳便已经封笔、封玺了,待到正月初一的大典上,才会重新"开笔"、"开玺",不过要直到正月二十日,才会举行早朝,可以说从腊月二十六开始到正月二十日,这一个月宫中都弥漫着过年的气氛,窦淳也是难得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可以休憩,不用再每日早起上早朝。 不过因为得知穆轩要在宫宴上发难,所以尽管已经封笔了,但窦淳并没有能够就此闲下来,他和卓惊凡两人为了确保计划一切顺利,因此这几日不断的推敲演练,就怕哪一个环节有疏失,无法一举拿下穆轩。 从他们得知的消息中指出,穆轩将暗杀的刺客安排进了内教坊,假扮成了乐伎,可是由于教坊中乐伎多达好几百人,因此短时间内卓惊凡二人也无法一一彻查每一个乐伎的身份背景,只得将一些能够进到大殿,有机会接近圣人的表演曲目删掉。 除此之外,窦淳还调了一支私兵候在殿外,凡是殿内一有异动,私兵便能够将整个宫殿包围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另外他也安排了不少人在卓惊凡的身边暗中保护,穆轩想要在宫宴时刺杀卓惊凡,他要让穆轩有来无回!…… 时间就这样来到了年三十,这一日午时初,窦淳便来到了立政殿,彼时卓惊凡正在更衣,窦淳看着卓惊凡穿着皇后宴见宾客时的钿钗礼衣,因着卓惊凡是郎君,所以在服饰上有所更动,头上也不像娘子在发髻上有金翠花钿,原本钿钗上的钿数代表着品级,可卓惊凡不会配戴钿钗,因此他服装上的绣样便显得格外精致华丽,为的便是彰显出他的品级地位。 窦淳着迷地望着难得盛装打扮的卓惊凡,平日里卓惊凡总是以一袭阔袖的便服衫示人,虽然也很好看,却少了那么点贵气和庄重;可今日穿上了钿钗礼衣就不一样了,改良过后的礼衣使得卓惊凡整个人透着一股大气,同时也极为符合他如今贵为皇后的身份。 卓惊凡见着了窦淳有些痴迷的表情,心里不禁有些莞尔,眼见着自己的心上人为了自己着迷,他自然是颇有成就感,只是窦淳如此火辣辣的眼神,又让自己觉着有些羞赧,因此他横了窦淳一眼,暗示对方收敛一点。 没承想窦淳被他这一瞋,脸上反而挂上了大大的笑容,他笑嘻嘻地凑了过来,讨好的说道:"凡凡,你今天真是太好看了。" 卓惊凡被他故做夸张的语气给逗笑了,他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同时伸出手将窦淳快要贴到他脸上的大脸给推了开来,"去去,别尽黏着我,去看看窦琛去。" "看他做什么?那小鬼机灵得很,就是自个儿待着也能自得其乐,我现在过去了,没准还被他嫌弃呢。"窦淳摆摆手,一点儿都不想离开卓惊凡的身边。 "瞧你说的,窦琛就是再机灵也还没满周岁,你这做阿耶的竟是狠心丢他一人。"卓惊凡语带不赞同的说道。 窦淳听了心里不免嘀咕,若是可以,他才不想做窦琛的阿耶呢,他明明是阿兄来着,可是窦琛的身份见不得光,毕竟窦琛是白芨之子,可白芨在众人眼中可是早已暴毙了,如何还能够产下皇子?就算她真产下了皇子,谁又能保证那孩子真是先皇的?当初窦淳便是知晓了白芨有孕,才会留下她一命,还费心替窦琛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让窦琛成为了他的长子。 只他对窦琛的宠爱永远也不能像真正的父子那般,不过卓惊凡却是极为疼爱窦琛,在窦淳看来,卓惊凡似乎将满腔的父爱都投注到窦琛的身上了。窦淳猜得没错,卓惊凡确实是将窦琛当成亲子来疼,毕竟打从他点头答应和窦淳在一起后,就知道了自己这辈子不会有子嗣了,所以窦琛的出现,算是弥补了他的缺憾,再者窦琛是窦淳的弟弟,两个人在某些方面还是颇为相似的,因此他便把窦琛当成他和窦淳的孩子看待。 窦淳多少猜得到卓惊凡的心思,因此尽管他心里有些埋怨窦琛抢走了卓惊凡的注意力,不过顶多是嘴上发发牢骚罢了,并不会真的阻止卓惊凡和窦琛亲近,毕竟他的心里也是觉着遗憾,同时也有些愧对卓惊凡,因着他的缘故,他们二人今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子嗣,因此凡凡想要疼爱窦琛,他自是不会反对。 "凡凡,每次有了窦琛你就看不见我了。"窦淳故意瘪着嘴,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卓惊凡看了自是好气又好笑,"你都多大的人了,每次都要和窦琛争宠,羞不羞啊?" "我们为了做戏,已经好久没亲近了,今晚上解决了那个讨人厌的穆轩之后,你得答应我,接下来几天都要陪着我,可不能将窦琛接回来。"窦淳拉着卓惊凡的手,趁机提出要求,一旁服侍的宫婢早在茯苓的示意下,退出了寝室,留给他二人一个独处的空间。 "我不放心窦琛和窦源继续待在万春殿里,今晚上穆轩的刺杀计划失败后,只怕他会将毒手伸向两个孩子,你忍心将他们丢在万春殿里?"卓惊凡伸手捏了捏窦淳的手臂,神情中带着点控诉。 "穆轩真是讨人厌,我今天晚上一定要将他的势力一锅端了,这些时日以来,他在朝堂上的人脉已经被我清理得差不多了,今天晚上若能够捉到他的党羽,不怕审不出他藏在宫外的贼窝和其他残渣余孽的下落,我倒要看看,这些拥立大武朝遗孤的忠臣们,在生死关头能够有多硬气!"窦淳没好气的撇撇嘴,穆轩就像一根鱼刺鲠在他的喉头,让他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他这一段时间的憋屈,肯定要从穆轩的身上讨回来。 卓惊凡拍拍他的肩膀,给予他无声的鼓励和支持,在卓惊凡的心中,他比窦淳更想要捉住老祖宗,他只要一想到今晚上的行动,心里就是一阵澎湃,大梁朝的开国皇帝就要落在他的手里了,历史即将被改写,他的心里充斥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激昂,同时还有一丝隐约的迟疑。 只是那一丝迟疑太微弱了,且稍纵即逝,所以卓惊凡压根儿就没有察觉。…… 除夕的宫宴是大周朝的传统,负责宫宴的光禄寺卿领着辖下的太官署、珍羞署、良酿署、掌醢署四署署令,并尚食局的尚食和司膳及司酝等女官,一同为着宫宴做准备。 宫人们在未时中开始摆设宴度,宴席在万寿殿举行,宫人在殿中南向北面摆放圣人用的金龙大宴案,左侧面西座东则是皇后的金凤宴案,而后东西两侧一字排开内廷的主要宴案,由于当今圣人除了徐美人外便没有其他妃嫔,因此徐美人的坐位被安排在圣人的右侧,而底下那一排宴案则留给了京都内的宗室。 在除夕这样的大日子,京都内的亲王、郡王等宗室子弟,均会携带亲眷入宫参加宫宴,这也是圣人的恩典,表示对宗室们的看重和厚待。 到了午后申时二刻左右,万寿殿两廊下奏中和韶乐,圣人在万寿殿升座,接着是后妃入座,接着便是筵宴开始。筵宴开始后,先进热膳,除去本就在案上的干果和蜜饯,热膳有酱菜、前菜、膳汤和御菜。接着进香茗,皇后领着徐美人向圣人献茗,圣人饮后,才送内廷主位香茗,然后便是进酒馔。 在筵宴开始没多久,内教坊的乐伎便开始准备表演,一开始是立于殿外广场中表演的立部伎,立部伎的舞伎多达百八十人,场面宏伟豪华,舞伎们穿着统一色彩的壮丽舞衣,在钲鼓的伴奏下翩翩起舞,规模宏大且舞姿威武,显得气势雄壮。 待到一曲《安乐》舞毕,接着又是《太平乐》及《破阵乐》,一连几部曲舞下来,筵宴的气氛也被推到了最高点。原本立部伎的表演一共有八部,但是所需动员的舞伎太多,且耗时太长,所以不是每一次都能将全部节目都演一遍,今天晚上的筵宴也不例外,内教坊得了圣人的指令,将节目删掉了五个,只留下三个。 而立部伎的表演之后就是坐部伎,坐部伎的乐伎坐于堂上,每一次的演出者三至十二人不等,所需的技巧难度比立部伎为高。而坐部伎的曲目有六部,每次表演时都是由圣人钦点,早在今日之前,窦淳便已经点好了其中几部。 坐部伎的表演开始之后,酒馔也进上来了,卓惊凡在丝竹细乐告一段落时,举起手上酒盏,向着窦淳的方向,朗声向圣人祝贺敬酒。窦淳听了自是乐得哈哈大笑,并且举起酒盏向着卓惊凡的方向微微一点,然后仰头将盏中酒水一饮而尽。 徐美人在一旁见了,自是也赶忙举起酒盏,正想仿效皇后向圣人敬酒时,就听皇后淡淡地说道:"美人且慢,如今你有孕在身,可得小心些才好,来人,上茶水。" 徐美人的动作一顿,笑容有些僵硬,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柔声说道:"皇后娘娘提点的是,多谢娘娘眷顾。"语毕一手抚着已经微微突起的小腹,向皇后抛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卓惊凡见徐美人一脸耀武扬威的表情,在心里讪笑一声,待到解决了穆轩,看她还怎么得意,届时若是她得知窦淳从来没有碰过她,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会有多精彩?现在且让她再得意一会儿,今日的筵宴结束后,徐美人怕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因此他也不和徐美人计较,一脸平静地移开了视线,彷佛没有见到徐美人的挑衅似的,徐美人见对方情绪没有波动,颇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悻悻然,就在这时,她瞥见圣人正望向她,她赶忙收敛神情,又装出原本那副柔弱乖巧的模样。 窦淳早就瞧见了徐美人方才挑衅的嘴脸,心里实在膈应得很,若不是为了大局着想,他真想呵斥出声,让对方滚回紫宸殿。 他按捺下心里的不悦,缓缓地说道:"皇后说的是,美人如今肚子里有了朕的骨血,自是得万分小心,若是伤了朕的骨血,美人可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徐美人闻言心里一跳,她总觉着圣人是话中有话,似乎意有所指,可是细细分辨圣人的话,却又没有什么不对,圣人有多看重子嗣,她自是知晓的,皇长子窦琛便是最好的证明。窦琛的生母只不过是个婕妤,可却因着诞下皇子有功,本该被圣人晋封为妃,只是那李婕妤福薄,竟是一场风寒就这么去了。 李婕妤去了之后,圣人便没再提起封妃的事儿,不过她曾经探过圣人的口风,日后若是皇长子被立为太子,圣人就会追封李婕妤,加重皇长子的体面,因此徐美人心心念念都想诞下一名皇子。 就在徐美人出神间,面前的食案上已经摆上了一盏茶水,徐美人回过神来,赶忙举起茶盏,对着圣人说道:"圣人仁德,妾在此以茶代酒,预祝圣人身体康健,来年定会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嗯,美人有心了。"窦淳举起酒盏,淡淡地说道,让底下其余一众宗室子弟们心中有些疑惑,不是听闻圣人近来独宠徐美人么?怎么现在瞧着,圣人对徐美人的态度却是冷淡得很。 晋王和晋王妃也互换了一个眼神,看来前些时候的传言有误,不管圣人是否真的冷落了皇后,至少圣人看起来也没有传言中那样宠爱徐美人。 卓惊凡坐在上面,将底下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他举起酒盏掩去了唇边讽刺的笑意,看着窦淳对徐美人的态度冷淡,有些人便着急了,看来他们是将宝压在了徐美人那一边了。 反观晋王和几个历来都很低调的宗室,他们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卑不亢,显然徐美人受宠与否,和他们一点儿也不相干,就是他们的女眷,都不曾在徐美人受宠时进宫巴结。卓惊凡想,这些才是真正的聪明人,那些想透过徐美人好巴上窦淳的,都是些短视近利、搞不清状况的人。 先皇在位时就已经极力遏止官员进献,也极不喜欢群臣攀扯裙带关系,这些宗室们怎么会以为,窦淳和先皇不一样?他们又怎么会以为,窦淳会听进徐美人的谗言,重用徐美人荐举的人? 他端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冷眼瞧着那些不安份的宗室,其中有一些是窦淳的叔父辈,还有一些是窦淳的叔祖辈,叔父辈中以晋王为首,大部分都没有太过掺合进圣人的后宫;但是叔祖辈中,不少叔祖母仗着是长辈的身份,曾经进宫对着他指手划脚,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他身为皇后,应当为着皇室的子嗣着想。 而在徐美人有孕之后,那些叔祖母们就开始隐晦的推荐她们家中的小娘子,或是她们看好的人选,总之,都是为了往窦淳的后宫塞人。 窦淳的叔祖父们当初便没少用这一套,在窦淳的皇祖父跟前说上话,甚至不少人的家中还因着进献了娘子,在朝中占了一席之地。后来先皇窦渊时,尽管窦渊禁止了官员进献,可是叔父们的心意他却是不能每次都推辞,所以他多少也收了一些叔母推荐的娘子,尤其是傅皇后不得他的心,他便在满宫的妃嫔中寻找合他心意的娘子。 也是因着如此,所以那些叔祖们才没有将窦淳的拒绝放在眼里,对他们来说,哪个郎君不好色?圣人现在之所以会拒绝,只不过还没见着一个合心意的,待到圣人哪一日和某个娘子看对眼了,届时旁人拦都拦不住,圣人定是要将人纳进宫的,而他们所需要做的,就是想法子找出那一个能让圣人看对眼的娘子。 卓惊凡和窦淳自是不晓得宗室们心中在打什么主意,若是知道了,窦淳也只会大笑两声,想要找出合他心意的娘子?怕是难了,因为他的身边已经有一个最合他心意的对象,且还和他心意相通,纵使有再好的人或是再美貌的娘子,都入不了他的眼。 就在宗室们因着圣人对徐美人冷淡而各有思量时,内教坊的乐伎们已经开始了下一轮的表演。只见其中几个坐部伎的舞伎,突然站起身来,并且抛出了水袖,水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伴随着一旁的丝竹乐声,舞伎们踏着婀娜多姿的脚步慢慢向殿中靠拢。 就在此时,有一名脸蒙轻纱的舞伎,在琵琶声中曼步而出,舞伎扭动着细腰,舞姿轻盈柔美的舞着《绿腰》,席间众人都被这名舞伎优雅的身影给夺去了注意力,唯有坐在上面的卓惊凡,面色竟显得有些僵硬。 这曲《绿腰》唤起了他不好的回忆,上辈子他临死之前,就曾听过这一曲《绿腰》,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际,一声鼓声突兀地响起,众人恍若被惊醒一般,朝着鼓声的方向望去,卓惊凡则是险些失态的站起身来。 只见殿门口站着四名身穿红色舞衣的舞伎,舞伎双手各执一柄短剑,随着鼓声有节奏地舞进殿里。卓惊凡的瞳孔骤缩,眼前的这一幕他见过,上辈子他在临死前,见到的便是这一套表演。 他就算闭着眼睛,都能准确地说出那一名脸蒙轻纱的舞伎倒下去的时刻,接下来四名舞伎的步伐,更是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脑海中,毕竟当初就是其中一名舞伎利用阵势的变换,突然靠近他然后捅了他一剑。 思及此,他紧紧地盯着殿中的四名舞伎,难道穆轩打算利用舞伎刺杀他?可如今他是皇后,舞伎想要接近自己恐怕没那么容易,他可是坐在殿堂之上,舞伎要刺杀自己,得经过一排的宗室,还要爬上阶梯,才有办法够到自己的衣角。 就在他提高警觉,深怕这四名舞伎有什么异动时,舞伎的表演已经接近尾声,这四名舞伎舞动着手中的短剑,随着鼓声的节奏用力踏着地面,卓惊凡的双眼一错也不错的盯着表演,直到鼓声停了,舞伎们结束最后一个动作时,他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四名红衣舞伎此时已经趴伏在地面上,口里说着称颂圣人的赞美词,紧接着,方才那名蒙面的舞伎款款走入殿中,她对着圣人盈盈一拜,开始轻声吟唱着歌谣,舞伎的嗓音婉转动人,悠扬的歌声回荡在殿里,卓惊凡眯了眯眼,难道他猜错了,这个节目不是穆轩安排的,而是其他别有用心的人? 他冷眼瞧着那名舞伎张口献声,待到歌声渐歇,舞伎面纱上的双瞳剪水,一双美眸情意绵绵的望着窦淳,其中代表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只窦淳并不是那样容易就能被蛊惑心神的郎君,他面不改色的和那名舞伎队望着,眼中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地说道:"唱得不错,赏。"那舞伎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接着便是盈满了委屈,似乎很不能相信圣人竟是对自己无动于衷。 她原以为,凭着自己的舞姿,再加上美妙的歌声,总能吸引圣人对自己的容貌起兴趣罢,待到圣人命自己解下面纱,自己引以为傲的容颜肯定能在圣人的心中留下印象,为着日后的进宫打下基础。 没承想圣人的反应竟是如此平淡,似乎一点儿也不为自己的舞姿和歌声倾倒,那舞伎的心中有些懊恼,她瞥了一眼坐在上面的徐美人,徐美人的容貌算是中上,但是和自己相比,就显得平凡了,再看另一边的皇后,虽然皇后的眉眼精致,但是再怎么出众,也改变不了皇后是个郎君的事实。 舞伎想来想去,自己若是能够入了宫,胜算肯定最大,她绝对可以取代徐美人,成为圣人的新宠,因此她眯了眯眼,一咬牙便抬手解开了蒙在面上的轻纱。 84第八十四章 □□ 舞伎脸上的轻纱解开后,在座的众人见了她的容貌,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舞伎听着四周隐约传来的吸气声,心里的底气更足了。她微微挺起胸膛,抬头直视着圣人的方向,可她不至于蠢到直接盯着圣人的容颜,而是将视线摆在了圣人的前襟处。 窦淳眯眼望向站在底下的舞伎,饶是他自认心智坚定,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方才确实被舞伎的容貌惊艳了一瞬,舞伎的容貌是他平生所见最为美貌的,若是他不是已经心有所属,说不得也会被对方给吸引了。 不过此时他只是微微一恍神,接着很快就清醒过来,且清醒过来的第一瞬间,就转头望向身旁的卓惊凡,眼见着卓惊凡并没有被对方的容貌影响,他这才放下心来。 卓惊凡自是查觉到窦淳的目光,只是他没有理会对方,而是低垂着头坐在位置上,方才那名舞伎的容貌他看得很清楚,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只是如此貌美的娘子他这辈子虽是第一次见,可上辈子却曾经见过一位,那就是他的好二弟惠王的生母,祁贵妃。 虽明知道对方和祁贵妃不相干,顶多有可能是祁贵妃的先人罢了,可他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孔,心里便升腾起一股恨意和怨气,当初他和母后在宫里的境地可说是举步维艰,而这一切都是因着他的父皇独宠祁贵妃,甚至生出废后、废太子的心思。 其实他在成为卓惊凡后也想了很久,当初就算他没有死在刺杀之下,怕是下场也不会好,父皇对他越来越冷淡,对二弟却是越来越上心、越来越疼爱,纵使他逃过了二弟的阴谋,父皇也不会把皇位传给他,待到二弟日后上位了,他这个占了太子名份多年的兄长,最好的下场恐怕也是被锁禁到死。…… "……皇后,你说呢?"窦淳的嗓音突然响起,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卓惊凡给惊醒了,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窦淳正直直望着他,眼中隐隐含着担忧。 "回圣人,臣并无异议。"卓惊凡定了定心神,瞥了窦淳一眼,缓缓地开口说道。 "既然皇后也这样认为,此事便不用再说了,朕心意已决,燕王的好意朕心领了。"窦淳微微颔首,转头望着底下的众人开口说道。 卓惊凡的心里有些疑惑,不过面上却是一点儿也不显,虽然他没听清楚方才众人的谈话,但是不妨碍他看得懂窦淳的眼神,他和窦淳的默契很好,许多时候甚至不用开口,只要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彼此心中的想法,所以刚才他的回答正是按照窦淳的心意回答。 此时他听窦淳提起燕王,心里有了几分了然,看来应是关于后宫是否进人的话题罢。燕王是窦淳的叔祖父,当年先皇在时他便没少蹦跶,先皇后宫里有不少妃嫔都是由这个燕王从中牵线,只他虽蹦跶得欢,可先皇却没有因此放权给他。这位燕王是宣帝晚年才有的儿子,因此年纪竟是和先皇差不多,今年也不过半百,可辈份却是窦淳的祖父辈。 先皇去了之后,这一位的动静也是最大的,第一个跳出来劝窦淳广纳后宫的宗室也是他,卓惊凡冷眼瞧着这个为老不尊的长辈,实在很难真心的尊敬对方。现场的气氛也因着窦淳那一句虽客气,却又透着一股坚定的拒绝而变得有些尴尬。 "圣人容禀,燕王想来也是好意,如今后宫中只有皇后娘娘和妾,妾又正好有了身孕,所以燕王才会有此提议……"徐美人见了场面有些冷凝,赶忙柔声开口说道,只她还未说完,便被人打断了。 "禀圣人,臣瞧着美人如此知情识趣,这样懂燕王的苦心,不若圣人便全了美人的一片孝心罢。"卓惊凡突然开口,扬声笑着说道。 "也好,美人,皇后既开口给了你恩典,你还不快快谢恩。"窦淳从善如流的应了下来,对着徐美人淡淡地说道。 徐美人有些张口结舌,不晓得事情的发展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整个人还有些懵,但是圣人都发话了,她就算再不愿,也只得起身向皇后行礼谢恩,待到她行礼完,圣人又开口说道:"丽娘,还不快来拜见你的新主子。" 只见那美艳的舞伎僵着脸,一步步走到徐美人的座前,木着一张脸向美人行礼问安,徐美人此刻的心里也像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她原是想让这个美貌的舞伎去恶心恶心皇后,可没承想皇后只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人赏给了自己,直到此时,徐美人才万分后悔方才逞能开了口。 徐美人身旁的宫婢见她脸色不好看,眼珠子一转,趁着无人注意时,弯腰在她的耳旁快速地轻声说了几句话,徐美人听罢眼神一亮,低声说道:"是这个理,你说的没错,是我想左了。"宫婢见她想开了,这才放下心来。 若是搁在往常,宫婢根本不会理会徐美人的心情是否纠结郁闷,可此时徐美人的身份不一样,她的肚子里揣着主子的血脉,一点儿都马虎不得,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心思郁结,若是影响到胎儿怎么办?因此不得不开解对方几句。 而此时的徐美人确实因着那几句开解想通了,宫婢方才说,让那个舞伎待在紫宸殿也好,一来徐美人可以趁机掌控对方,二来徐美人还可以利用舞伎固宠。历来宫妃固宠的手段不外乎那几招,宫妃有孕无法侍寝时,往往会挑选身旁信得过又美貌的宫婢替她们服侍圣人,一来自己身边的宫婢好控制,二来圣人宠幸宫婢时,必是在自己的寝殿中,也算是将圣人的脚步留了下来。 徐美人自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她原先就在考虑固宠的事儿,只是一直没找好人选,她身旁的两个贴身宫婢都是穆轩的人,若是穆轩没有发话,她怕是使唤不动她们。现在有了这一个舞伎,若是她能够将舞伎拿捏在手中,那么舞伎确实是个帮她固宠的最好人选。 舞伎的容貌虽是上等,可身份低下,就是进了宫也不过是个服侍她的低等宫婢,方才圣人可是说的很清楚,她是舞伎的新主子,日后她若是不发话,舞伎哪里能接近得了圣人?想要爬龙床?也得看她答应不答应! 徐美人嘴角闪过一丝嘲讽的笑容,抬眼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舞伎,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着要如何调教对方。…… 卓惊凡和窦淳三言两语间,就把燕王想要塞给窦淳的舞伎转送给徐美人了,可两人那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让燕王想找理由反驳都找不到,毕竟一开始便是徐美人先起的头,思及此,燕王忍不住偷偷瞪了一眼徐美人,这徐美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怪道穆郎君不将大事告诉对方。 舞伎的去向决定后,圣人便挥挥手让其他乐伎都退下,他方才也曾怀疑过那四名执着短剑的舞伎,可对方并没有任何异动,因此窦淳的心里有些疑惑,不晓得穆轩安排的刺客到底出现了没。 就在窦淳思索着穆轩可能有的动作时,右侧突然传来一声闷哼,然后便是几声轻呼声,他心下一凛,赶忙转头望去,只见徐美人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捂着嘴,手指缝中已经有血迹流了出来,徐美人的脸色惨白,额头还在不断冒着冷汗。 "快去请太医!"窦淳倏地站起身来,沉声喝道,快步走向歪倒在宫婢怀里的徐美人。 窦淳的突然离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演奏丝竹的乐伎都停了手,殿内只剩下一阵窃窃私语的谈话声,还有圣人询问徐美人状况的低沉嗓音。就在圣人的注意力都在徐美人身上时,身后突然又是一阵骚动,窦淳听见茯苓的嗓音透着惊慌,"皇后娘娘——" 窦淳心下一惊,连忙回头,就见到卓惊凡双眼透着惊愕,一手捂着嘴,可是却遮不住不断溢出的鲜红。窦淳见状顿时目眦欲裂,他猛地站起身,扑向了卓惊凡,语气中透着一丝颤抖,"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好好的皇后怎么会吐血了?!" 眼见着皇后和徐美人都出事了,底下的宗室们一片哗然,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都闪过一丝忧虑,这明摆着是有人要毒害圣人的后宫,就不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毒手,竟能在圣人的眼皮子底下得手。 只众人还没想完呢,席中突然有几个夫人,也像徐美人和皇后一样,捂着嘴倒下了,因着越来越多人倒下,窦淳立时站起身来,命吕福封了殿门,任何人都不许进出,唯有秦太医和胡太医能进入万寿殿。 过了一会儿,两位太医便到了,圣人先捉着他们替皇后诊治,软倒在一旁的徐美人眼含恨意的瞪着皇后的方向,她明明身怀龙嗣,可圣人竟让太医先替皇后诊治,而将她冷落在一旁,她的心里都凉了,前些时候圣人对她的宠爱,难道都是假的么? 此时秦太医身边的弟子并药童,被圣人打发去替徐美人和在场的宗室女眷们看病,虽然众人心里有些不满,却也不敢抱怨,毕竟谁敢和皇后抢太医呢?所幸秦太医的这几个弟子也算小有名气,平日里也在太医署当值,况此时又是生死攸关之际,因此那些夫人们也就不计较了,乖乖配合着秦太医的弟子们看病。 只有徐美人臭着一张脸,一点儿也不相信秦太医弟子的医术,她睁着一双可怜的大眼睛,无声的流着泪,彷佛下一刻就要死去一般,哭得伤心级了。被指派到医治徐美人的郎君面上的神色尴尬得很,他看得出来徐美人不相信自己的医术,甚至隐隐有些看不起自己。 可对方是圣人的妃嫔,此时又在圣人的眼皮子底下,因此就算那位郎君心里忿忿不平,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忍着气,尽量平心静气地说道:"还请美人不要担忧,在下虽不才,但是在医术方面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徐美人自是眼露怀疑,觉着对方在说大话,郎君看出她眼底的鄙夷,心里越发的不悦,正当他还想劝解对方时,就听圣人冷冷地说道:"少白,她不愿意认你诊治,便让她等着罢。"徐美人闻言一僵,眼含不可置信的望着窦淳。 "左右你还死不了,你愿意忍痛等着,朕便成全了你。"窦淳因着卓惊凡在他的面前倒下,心里已是憋了一团火气,现在又见徐美人这样拿乔,自是一团火气全冲着对方发去。 徐美人见窦淳动了真怒,赶忙收敛神色,吶吶地说道:"圣人息怒,妾知罪,还请圣人原谅妾的不是,妾愿意治疗,妾现在就接受治疗。"语毕连忙伸出手臂,让郎君替自己诊脉。 窦淳见她识相了,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对方,他将注意力放回卓惊凡的身上,见他的脸色还是苍白不已,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和担忧,"太医,皇后到底是怎么了?" "回圣人,可否让微臣看看方才皇后最后入口的食物或酒水?微臣想着皇后或许是中了一种罕见的毒。"胡太医替皇后诊完脉,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中毒?!可有大碍?"窦淳一听心下一紧,连忙开口问道。 "这毒本就不霸道,再加上皇后中的毒量很少,只要调养几日便无事了。"胡太医恭敬答道,此时茯苓正将方才卓惊凡最后入口的吃食端过来,胡太医便上前检验那一盘还带着微热的菜肴。 不久后替在场其他夫人诊治的弟子们也纷纷向圣人禀报,那些夫人们也是中了毒,且他们向秦太医询问皇后的症状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夫人们中的毒和皇后是同一种。 窦淳闻言眯了眯眼,望向替徐美人诊治的郎君,那郎君似有所感,在窦淳看过来时便施施然的起身,而后走到窦淳的面前,一拱手恭敬答道:"禀圣人,美人所中的毒应和皇后是一样的,只美人吞下的量比较多,若是不好好调养,怕是……" "怎样?"窦淳沉声问道,郎君一咬牙,低声说道:"怕是对子嗣有碍。"他的话音刚落,周围便传出不少抽气声,窦淳的眼神闪过一丝晦涩,接着淡淡地说道:"尽量保住孩子。"郎君自是恭敬应下。 而一旁的徐美人已经瘫软在地,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也会中毒,且听着那郎君的意思,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受到影响,这样的结果她怎么可能受得了?她肚子的孩子就是她全部的希望,她若是没了孩子,还怎么和皇后争宠? 另一边的卓惊凡也听到了郎君的禀报,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今日这一场中毒不像是穆轩的手笔,至少他知道穆轩不会对自己的子嗣下手,穆轩明知道徐美人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怎么可能还让徐美人陷入险境?且徐美人被下了毒的那一道菜肴,更是御膳房特意为有了身孕的徐美人准备的,可以说是除了她,便没有其他人有那一道菜肴。 徐美人就是吃了那一道菜肴,才会中毒,显然下毒之人就是冲着徐美人去的,如此一来,便不大可能是穆轩下的手。 且不只他和徐美人中毒了,就是其他宗室的女眷也都遭了毒手,这样缜密的阴谋和穆轩的风格不大一样,再说下毒之人竟能躲过他和窦淳的耳目,这一点让卓惊凡心里发寒,今日这一场中毒事件,比较像是警告,或者可以说是挑衅。 毕竟对方能够下毒成功,若是对方真想置他于死地,此时的他也无法安全的坐在这里了,身旁的窦淳看来也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脸色变得难看无比。 他们先前得了消息,知道穆轩要在宫宴上发难,便将目光都放在了舞伎的身上,结果竟是被人摆了一道,他看着殿中的一片狼藉,中毒倒下的人数竟多达三分之一,简直是生生的打了他的脸。 窦淳觉着,这事儿绝对不能就此算了,他一定要找出幕后的人,将对方大卸八块才能消去心头之恨。…… ****** 太极宫西北边有两座大湖,湖面因着冬季低温已经结冰了,可此时其中一座大湖的湖面竟被破开了一个洞,洞口的大小恰好能容纳一个人通过,此时正是宫宴举行的时辰,几乎所有宫人都去了万寿殿帮忙,宫内其他地方便显得颇为冷清。 这时从永安宫的方向,有一顶软轿缓缓地往着大湖而来,圣人在万寿殿举行了宫宴,可是永安宫中的太妃们却是闭宫不出,在宫内为着太后诵经祈福,但是本该在宫内祈福的德太妃,却是乘坐着软轿,悄悄的来到了寂静的大湖边。 德太妃一行人安静无声的来到大湖旁,德太妃在宫婢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下了软轿,然后来到那个破开一个洞口的大湖边,她望着靠近湖中央的洞口,轻声说道:"去将人打捞起来罢,这样冷的天还被人丢在里面,真是怪可怜的。" 身旁的内监听了自是赶忙上前打捞被溺毙在湖中的宫婢。 几个人忙了一会儿,将一个浑身湿漉漉,面色青白早已没了气的宫婢打捞起来,德太妃的脸色闪过一丝惋惜,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将人送出宫安葬了罢,别忘了往她家里送点银两,她可是替主子遭了罪,得把她的家人安顿好,才不会寒了旁人的心。" 德太妃语毕便又转身上了软轿,就在这时,一名宫婢慌张的来到了大湖边,德太妃身边得用的姑姑立刻上前一步,低声问道:"何事这样慌张?再说这个时辰,你不在万寿殿侍候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姑姑,事儿不好了,皇后娘娘和徐美人都中毒了,可是皇后娘娘竟是没事,反倒是徐美人腹中的胎儿可能不保。"那名宫婢压低了音量,焦急地说道。 "什么?!快随我来,你亲自向太妃娘娘禀报。"姑姑听罢轻抽了一口气,赶忙将宫婢领到德太妃的软轿旁,让宫婢隔着窗帘将事情禀报一遍。 只是轿内的德太妃听罢却没有作声,须臾,才听见德太妃淡淡地说道:"本宫知道了,你回去罢,以后没有本宫的传唤,不可再擅自来找本宫。" "诺,奴婢省得了。"那名宫婢心里一跳,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恭敬地应道。 德太妃吩咐完,便领着一众宫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名宫婢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软轿的影子了,这才转身回了万寿殿。此时的万寿殿外仍然被重兵包围着,宫婢远远见了并没有上前去,而是观察了一会儿,便前往紫宸殿。 紫宸殿的偏殿中,穆轩正坐在软榻上,宫婢一进入偏殿,便快步走到穆轩身前,低声说道:"主子,万寿殿还是不能进出。" "嗯,里面如今是什么情形?"穆轩手上把玩着一颗玉石,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主子,皇后娘娘和徐美人都中毒了,只是皇后娘娘并无大碍。"宫婢的语气中含着一抹可惜,似是巴不得皇后出事才好。 "看来'他'果然动手了,我安排的人都还没出场呢,他便将事情闹得这样大,我看接下来'他'要如何收场!"穆轩眼中闪过一抹阴翳,沉着脸说道。 宫婢见穆轩脸色不善,自是不敢作声,她垂首站在一旁,恭敬地候着穆轩的指示,不知道过了多久,宫婢才听见穆轩的嗓音响起,"你方才说徐美人也中毒了?她的情况还好么?" 宫婢的心里又是一跳,她忍着心中的惊惧,慢慢地说道:"回主子,太医说美人中毒的量太大,怕是……怕是……会对子嗣有碍。"语毕宫婢胸口一疼,竟是被穆轩气急之下狠狠地打了一掌。 宫婢连退了好几步,忍住胸口的闷痛和嘴里的腥甜,赶紧跪了下来,恭敬地说道:"主子息怒,奴婢有负主子所托,没有护好美人,还请主子责罚。" "责罚?你说得这样轻巧,责罚你徐美人肚子里的胎儿就能无碍么?!"穆轩伸出一脚狠狠踹向宫婢,咬牙切齿的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老祖宗的事儿还没完,解决了老祖宗之后还有几个剧情,毕竟水患还没解决,还有番邦外敌的威胁,傅玦去西北可不是去玩呢…… 85第八十五章 暗棋 且不管穆轩是如何责罚那名宫婢,万寿殿中的气氛却还是紧绷得很。皇后和徐美人及宗室女眷在宫宴上被下毒,这简直是生生的打了圣人的脸。再说下毒之人这样嚣张,窦淳若是不能将下毒之人绳之以法,往后岂不是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因此他当下大发雷霆,把御膳房和万寿殿服侍的宫人全都扣押了,另外让吕福安排了几个信得过的宫人,先行护送皇后和徐美人回各自的寝殿,而在场的宗室们,则被窦淳以"关心"的名目,留宿在了宫内。左右窦淳的后宫空虚,有一大堆空着的寝殿,不怕安置不了那些宗室们。 将参与宫宴的宗室们都安置好后,窦淳便匆匆地回到了立政殿,此时卓惊凡已经喝过太医开的药,正在寝室内的床榻上休息。 "凡凡,你还好么?身体有没有哪里不适?"窦淳坐在床榻边,握着卓惊凡的手温声问道,一双眼在对方身上梭巡着,就怕对方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了,方才胡太医也说了,我体内的余毒很少,再喝几帖药就能够彻底清除了,让你担心了。"窦淳见卓惊凡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不过确实看起来并无大碍,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今儿个这事着实古怪,穆轩安排的人明明是舞伎,怎么会变成下毒?且我们的人一直以来都盯着穆轩,并没有发现他和御膳房的人有来往。"窦淳知晓卓惊凡无碍之后,便说起今日宫宴上的事。 "今日怕只是个警告,那人若真想要我们的命,不会只是这样小打小闹,更奇怪的是,这整件事看起来竟像是冲着徐美人而去。"卓惊凡眯了眯眼,淡淡地说道。 "我已经让人将御膳房的人都捉起来了,希望能够问出些蛛丝马迹才好,本以为宫里只有一个穆轩,没承想竟还躲着一个居心叵测的人,若不是今日的中毒一事,我们怕是还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威胁存在。"窦淳狠狠地吐了一口气,面色有些阴郁。 "没办法,太极宫不比东宫,我们能将东宫管得像铁桶一样,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如今你才登基一年多,会有所疏漏也是正常。"卓惊凡拍拍窦淳的手背,安慰地说道。 窦淳听罢没有作声,只是握紧卓惊凡的手,在心里琢磨着要趁此机会再次清理宫中上下,其实他也知道凡凡说的对,毕竟就连他父皇在位时,都不敢说太极宫是铁桶一块,否则哪里有这样多的宫妃小产或是皇子夭折的事发生? 他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可我只要一想到有人躲在暗处,正对着你我虎视眈眈,让我怎么放心得下?今日他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对你下毒,来日他是不是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取我性命?" "你先别着急,但凡做过必会留下痕迹,我不信从御膳房里那些宫人的口中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们且等着罢,定能揪出那人的尾巴的。"卓惊凡缓下语气,温声说道。 "嗯。"窦淳也只能低声应下,他又陪着卓惊凡坐了一会儿后,便起身离开立政殿,他还得去"慰问"那些宗室,同时也顺便套套话,然后再敲打敲打他们。…… 紫宸殿 徐美人被送回紫宸殿的时候,穆轩正等在里面,徐美人的两个贴身宫婢见着了主子,立时跪下谢罪,穆轩冷冰冰地瞪了她们一眼,便将注意力放在徐美人的身上。徐美人的状况实在算不得好,方才在万寿殿时,胡太医和秦太医已经想办法帮她暂时抑制毒性,可是和皇后不同,徐美人吃下的毒素很多,就算解毒了也会对胎儿造成影响。 穆轩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可当他真的看见徐美人狼狈的模样时,心里还是狠狠地揪了一下,就在这时,他的心腹快步走入殿中,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 "让他滚进来!"穆轩咬牙切齿地说道,心腹得令又退了出去,不多时,一名郎君随着心腹走了进来,只见那名郎君穿着内监的服饰,看起来年纪和穆轩差不多大,可让人惊讶的是,他和穆轩的面容竟有九分像,乍看之下,根本就是同一人。 "阿兄。"那郎君走到穆轩面前,开口唤了一声,没承想,这郎君竟然是穆轩的弟弟,可穆轩见了他,脸色并没有好转,他恶狠狠地盯着郎君,冷冷地问道:"今日宫宴下毒一事是否是你所为?" "确实是我所为。"那郎君点点头,坦然的承认。穆轩的眼皮子一抽,低声喝道:"你要下毒为何不干脆利落一点,直接将那窦淳毒死也就罢了,再不然毒死卓惊凡也可以,你偏偏对着徐美人下手,害我的子嗣,这是为何?!" 谁知那郎君也是有苦难言,他今日想毒死的人确实是卓惊凡,再不济也要毒倒窦淳才好,可没承想手下的人竟是出了纰漏,把本该全下到卓惊凡菜肴里的毒给分散了,使得在场部分宗室的女眷也跟着遭殃。至于徐美人补汤中的那一份毒更是乌龙,那汤品明明是他特意为皇后准备的,却被误送到徐美人的食案上。 当时他知道时,也是差一点呕出一口血,没想到连番的阴错阳差之下,不只卓惊凡保住了一命,结果却是害得徐美人的胎儿不保,这等于是应了那句"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另外也有几分"自作孽不可活"的意味。 穆轩听了他期期艾艾的解释,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瞪着弟弟好一会儿,这才愤愤地指责道:"你是我布下的暗棋,非到不得已我不会让你出手,这一次你因何没有我的指示,便私自动手了?你擅自出手也就罢了,结果没有达到目的不说,还反将御膳房搭进去了!你说,这次的损失该怎么算?!" "我……"那郎君抿了抿唇,面上也满是懊悔,他本想着这一次的机会难得,阿兄安排了舞伎刺杀,再加上他配合阿兄的行动,在膳食中下毒,如此一来,任是卓惊凡再有能耐,又如何能躲过双重的暗杀? 只是计划出了纰漏,他的膳食在阿兄的舞伎出场前便送了上去,导致阿兄安排的刺客都还没出现,万寿殿就因着中毒一事中止了宫宴,宫宴中止后,那些舞伎自是被带回了内教坊,可以说阿兄的安排全都白费了。 郎君也知自己坏了阿兄的大事,所以才会在得知消息后,再也按捺不住,第一次主动到紫宸殿来,以往总是阿兄去找他,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找阿兄。此时的郎君还不知道,也就是因着这一晚上的冲动,他和阿兄计划多年的大业,就这样毁于一旦。 事已至此,穆轩也不想再多说,且弟弟擅自前来找他,这样的举动太危险了,今晚上因着宫宴上的中毒一事,圣人肯定会对宫内行走的宫人加以盘查,他得在圣人注意到紫宸殿前让弟弟离开,思及此,他没好气的对着弟弟说:"我暂时不想见到你,你别在我眼前晃。" 那郎君见穆轩神色不豫,自是不敢违逆他,只得耷拉着脑袋离开了。只那郎君不知道的是,他一离开便有人悄悄的跟上了他,直到见到他回了凤阳阁,跟在他身后的尾巴这才无声无息的离开,转而前往两仪殿。…… 窦淳"慰问"完宗室后,这才带着吕福等一众宫人回到两仪殿,还没进书房,便见到有寿领着几个内监候在书房门口,他走过去,经过几人身边时,丢下一句,"进来罢。"有寿几人立刻抬脚跟了进去。 "别行礼了,先将事儿说一遍罢。"窦淳进了书房后,在书案后坐下,他摆了摆手免了有寿几人问安,开口说道。 有寿几人连忙将穆轩的动静,以及那名神秘的郎君等事向窦淳禀报,当窦淳听见那郎君生得和穆轩有九分像时,眼睛眯了眯,待到几人语毕,他才开口问道:"你们确定那郎君是进了凤阳阁?" "回圣人,千真万确。"一名内监恭敬应道,方才便是他跟在那郎君的身后。 "如今凤阳阁中只有两位长公主,有寿,去查清楚那郎君是哪一位长公主的人。"窦淳眼中闪过一丝晦涩,难道除了平阳长公主,还有人不是先皇血脉?若果真如此,先皇也真是个大笑话,竟是被戴了多年绿帽还不知情,且让他戴绿帽的罪魁祸首,还是他信任爱重的禁军统领,不晓得先皇若是地下有知,会不会被气得活过来? 可窦淳却是笑不出来,穆轩的势力越大,背后牵扯的人越多,他越难将对方一网打尽,本来想趁着今日宫宴,来个将计就计,先将穆轩在宫中的势力掀翻了再说,可如今却是又突然跑出一个不知名的敌人。 且这人往日里隐藏得很深,若不是今日露出了马脚,他和卓惊凡竟都还没发现此人。 这下子窦淳坐不住了,他赶忙又回了立政殿,想将有寿发现的事告诉卓惊凡,可是来到立政殿才知道,卓惊凡已经睡下了。窦淳一路走到寝室,抬手制止了想要通报的内监,也免了他们的问安,径自进入了寝室,将上夜的宫婢挥退后,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床榻边,望着躺在床榻上安睡的卓惊凡,他紧绷的心情终于能够歇一口气。 他不想打扰对方,因此没有坐在床榻边,而是坐在一旁的软榻上,他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卓惊凡的睡颜,寝室内没有烛火,只有窗外撒进来的月光,衬得寝室内一片朦胧,就连卓惊凡的容颜,也显得有些模糊。 窦淳心里突然一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着卓惊凡就要消失在眼前了,他不自觉的向前伸出手,似乎想要捉住什么,可是触手是一片空气,他什么也捉不住。他举在半空的手,就这样隔空描绘着卓惊凡的容貌,这张脸他已经看了五年了,可是最初的前两年明明没有这样生动。 他还记得,是在文武二十三年时,卓惊凡中了毒,那一次的情况比今晚危急多了,且他当时还在装傻,手下也没有多少能用的人,所以他一度以为,卓惊凡挺不过来了。 没承想,对方挺过来了,不只挺了过来,醒来后更是让他刮目相看,往日里懦弱的性情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让他欣赏的果敢和坚毅,他不是没察觉对方的改变,只是比起往日那个沉闷胆怯的太子妃,他更喜欢这一个鲜活勇敢的凡凡。 有时夜深人静时,他也曾经想过,凡凡为何会有这样大的改变?他设想过无数种的可能,也想过要向凡凡求证,可每一次见着了对方掏心掏肺的为他着想,他便什么也不想问了。左右凡凡如今都成了卓惊凡了,不管他以前是谁,他只能是自己的太子妃、皇后,谁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 晋王和晋王妃被留在了安仁殿,晋王妃也是方才中毒的女眷之一,此时正躺在寝室内的床榻上,而晋王则是和其他几位亲王和国公,在安仁殿的正殿中说话。被安置在安仁殿中的宗室,都是平日里和晋王走得近的,这几位亲王和国公的夫人也有几个中了毒,此时也在各自的寝室中休息。 正殿里,晋王坐在主位上,下首坐着先皇的另一个弟弟赵王,还有一门忠烈的鄂国公、与晋王私交颇好的郑国公,及平日行事低调的宋国公。这几位国公都是先皇时期就袭爵的,能在先皇的眼皮子底下保住爵位,且还不让先皇忌惮,这便是几位国公的本事了。 赵王和晋王虽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不过两人先前的感情就不错,当年晋王被一干兄弟陷害时,唯有赵王挺身而出为他说话,若非赵王的母妃受宠,怕是赵王的下场就和晋王一样,一纸圣旨便要滚出京都。 而鄂国公祖上是跟着大周朝开国皇帝打天下的大功臣,在大周朝的开国皇帝坐上皇位后,便赏了鄂国公的先祖一个爵位,鄂国公为了不叫开国皇帝忌惮他,他自动的留下了妻小,自请戍守边疆,一去便是几十年,直到老死在边疆。 也因着鄂国公的识趣,所以开国皇帝没有刁难他的儿子,痛快的就允了世子袭爵的请封奏章,新任的鄂国公也仿效了老鄂国公的做法,将妻小丢在京都,自己一个人包袱款款便远赴边疆。一代一代的,鄂国公府的郎君用血泪守住了爵位,而鄂国公府的娘子则用青春守住了国公府。 相较于鄂国公府的悲催,郑国公和宋国公的处境就好得多了,郑国公府和宋国公府不像鄂国公府是传承数十年好几代的勋贵世家,郑国公和宋国公都是宣帝上位后才封的,老郑国公和老宋国公在宣帝还是太子时,便是伴在宣帝身边的伴读,待到宣帝登基,他二人自是成了宣帝的股肱之臣。 起初宣帝颇为倚重他二人,可惜到后来,宣帝被奸臣小人蒙蔽了,听信了谗言,开始疏远他二人,甚至险些夺了他们的爵位,幸好有先皇和先皇后从中斡旋,最后他二人好容易才保住爵位。只从那之后,他二人便渐渐淡出朝堂,直到先皇登基,老郑国公和老宋国公才又开始接触朝政,只是他们吸取了教训,再不敢像宣帝时期那样高调,他们的识相,最终使得二人的儿子都平安袭爵了。 郑国公和晋王的私交源自于老郑国公,当时老郑国公差一点被夺爵,除了先皇和先皇后出了不少力之外,晋王当时也出了力,只是没什么人知道,毕竟当时的晋王已经被宣帝猜忌,在朝中几乎没有立足之地。晋王挺欣赏老郑国公的才能和人品,自是不想见着他的下场凄惨,因此动用了人脉,费了一番功夫,保下了郑国公,结果就是使得他自己被宣帝给赶到了封地。 老郑国公知晓后,心里极为感激晋王,因此一直和对方暗中有书信来往,待到老郑国公准备让爵后,他也将晋王对郑国公府的恩情告诉了儿子。因此新任的郑国公便也和晋王走得近,尤其晋王一年多前回到京都后,两府的走动更加频繁了。 至于宋国公府一直都很低调,不过老宋国公和老郑国公一同做为宣帝的伴读,两人自是有情份的,他二人的交情自是影响到下一代,因此新任的宋国公和郑国公自然也成了好友,那么郑国公和晋王走得近,宋国公当然也不可避免和晋王的来往多了些。 所以此时才会是他们几人共处一室。 不过晋王将他们几人召到主殿来,自然不是为了谈天说地,而是想问问他们对于今晚上宫宴发生的事有何看法。 赵王首先说道:"我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下毒之人今晚上的举动看起来像个警告,毕竟根本无人伤亡,可他弄出这一桩来对他有何好处?之后圣人肯定会严加戒备,下一次他要想再得手,便没有这样容易了。" "赵王说得无错,这一晚上的中毒,根本像是多此一举,换做是我,直接将……毒死便是,何必大费周章让许多人跟着中毒,也不晓得对方图个什么?"鄂国公跟着说道,末了还双手一摊,语气带着讥讽。 "依我看来,倒像是对方失手了?"宋国公摩娑着下巴,眯着眼说道,他的话音刚落,几人便互望一眼,郑国公哈的一声笑,"老杜,你在说笑么?对方有能耐在宫宴上下毒,还会失手么?" "若不是失手,皇后娘娘如何还好端端的待在立政殿里?"宋国公不介意郑国公的口气,依旧语气平静的说道。 "你是说对方的目标是皇后娘娘?"几人一听,同时皱了皱眉,他们之前倒是没想到对方的目标是皇后,他们还以为对方的目标是圣人呢。 "嗯,我曾仔细观察过那几位中毒的夫人面前的食案,发现她们都有食用某一道菜肴,而那一道菜肴皇后娘娘的食案上也有,另外几个没有中毒的夫人却是没有。"宋国公淡淡地说道。 晋王没想到宋国公的观察这样敏锐,他沉吟一会儿后,这才开口说道:"若对方的目标真是皇后娘娘,我们还得及早将事情报给圣人知道才是。" "若非徐美人也中毒了,光是听你说目标是皇后娘娘,我便要忍不住对她起了怀疑。"鄂国公皱了皱眉,突然开口说道。 郑国公点点头,接着说道:"说的也是,徐美人再怎么心狠手辣,应该也不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毕竟她想在宫里立足,孩子就是她最大的倚仗,她总不会蠢到将自己最重要的护身符给毁了罢?" "其实这也难说,我瞧着她今晚上的表现,不像个聪明的。"鄂国公在一旁凉凉出声。 几人互望一眼,同时想到那一个被塞到紫宸殿的舞伎,晋王嗤笑了一声,语带讽刺地说道:"燕王还是这般替圣人的后宫着想,也真难为他一大把年纪了,竟是还要这样操心。" "他又想把父皇在时的那一招拿出来使,也不看看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谁,窦淳这小子和他皇祖父、父皇都不一样,燕王迟早会吃苦头的。"赵王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老六!"晋王低喝了一声,赵王排行第六,因此有时候晋王会直接喊他的排行,不过通常都是晋王急了或怒了,才会用排行称呼赵王。 因此赵王耸了耸肩,丢给晋王一个"好吧,我闭嘴"的眼神,便缩在位置上不再开口,而一旁的三位国公则是低垂着头,尽量缩小存在感。赵王敢直呼圣人的名讳,他们却是不敢听,赵王招呼都不打一下,突然张口就来了这么一声,实在让他们三人吓得够呛。 所幸他们为了谈话,早就遣退了殿内侍候的宫人,否则这话若是传进了圣人的耳里,晋王和赵王可能没事,但他们三人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86第八十六章 真相 晋王和几位国公在安仁殿商议时,燕王也没有闲着。 燕王仗着自己的辈份高,每每都喜欢在其他宗室面前摆谱,像晋王等人有实权的宗室们通常都是不理会他,不过也有些空架子郡王或是已经没落的国公,都奉承在燕王的身边。 此时便有几位郡王和国公围在燕王的身边,你一句我一句的和燕王同仇敌忾,表示圣人怎么可以如此行事,他们已经受了一夜的担心害怕,下毒的贼人都还没捉到,圣人竟还将他们留宿在宫里,这是不把他们的命当一回事么? 不把他们的命当一回事不打紧,可这其中还有燕王呢,圣人连自己的叔祖父都不放在眼里么?大周朝历来都以仁孝治国,圣人如此的做为,实为不孝,他们身为宗室,不能眼睁睁看着圣人走错路,他们得用忠言劝诫圣人,让圣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才行。 一群人七嘴八舌,说得义愤填膺,好似窦淳将他们扣留在宫中是多么罪大恶极的行为,只他们嘴上挞伐得欢,却是无人胆敢踏出宫殿一步。 窦淳既然将他们留下了,自然是派了重兵守在殿门口,宗室们望着神色肃穆,身姿挺拔的神武军,压根儿就不敢越雷池一步,就怕他们才一靠近,那些个神武军手起刀落,他们就得把命交代在这里。 对于神武军的大名他们可是如雷贯耳,神武军隶属于圣人的禁军,只听命于圣人,和南衙府兵十六卫不同,禁军只负责圣人和皇城的安危。原本的禁军统领他们也时有耳闻,是先皇极为信任爱重的穆统领,可不知穆统领犯了什么事儿,前些时候竟是被圣人撤了禁军统领一职。 如今的禁军统领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军,对于禁军统领被撤换一事,其实和宗室不相干,毕竟禁军统领是圣人的近臣,若是宗室和其走得近了,难免会惹了圣人的怀疑,你一个宗室和圣人的禁军统领攀关系,是想造反还是怎么着? 因此宗室中大部分的人都对穆统领被撤职一事没有感觉,唯有燕王心里暗叫不妙。燕王此人善于钻营,他既然会用进献娘子的手段奉承宣帝和先皇,便表示他这人不甘寂寞,本来他在宣帝时期也算是重权在握的亲王,在朝堂上说话也有份量,他想拉拔谁只要提一句,宣帝没有不应的,如此的地位和殊荣,让他怎么可能放开手? 他本以为凭着自己的地位,到了先皇时期,就是不能再往上一步,也差不到哪里去,毕竟他可是先皇的叔父,谁知先皇竟断了臣子进献的路子,依附燕王的群臣无法将娘子送入宫里,只好找上了燕王。燕王不得已之下,只得舍下脸来亲自入宫找了先皇,先皇看在他是叔父的面子上,也不好驳了他的脸面,使得燕王成了唯一能够进献娘子的宗室。 谁知燕王走通了这一条路,便开始寻思着用娘子栓住先皇的心,前后进献了不少美貌的娘子,其中那些娘子自也是得宠过的,她们在先皇耳旁吹着枕边风,着实让燕王受惠不少。 这样一来,就更加深了燕王往这条道上越走越远的决心。同时,他还开始接近先皇信任的禁军统领,要知道,后宫之中除了妃嫔之外,便是禁军统领最受圣人信任了,因此他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是搭上了穆轩这一条线。 只是好景不长,先皇驾崩之后,继位的圣人遵循了先皇的规矩,照样断了进献这条路,燕王本想仿照旧日所为,进宫用身份压圣人点头。谁知圣人比先皇更滑溜,不是政务繁忙没空见他,再不就是用话将他堵了回去,好容易在宫宴上找着了机会,结果就是三两句话,美艳的舞伎就成了徐美人的宫婢。 那舞伎可是燕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寻来的,本以为凭着舞伎的美貌和手段,就是不能挤下皇后也能在后宫占有一席之地,若是日后再有个一儿半女的,要成为宠妃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可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圣人不愿照着走也是没辄,圣人甩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一是为着先皇守孝,二是为着太后守孝,太后薨逝不过几个月,在这个节骨眼上圣人若是广纳后宫,确实容易引人非议。 虽说后宫里有个徐美人,且她如今还有身孕,可是谁敢大剌剌的直接开口拆穿圣人的借口?圣人既然说了要守孝,那么甭管燕王想要进献的娘子有多么貌美如花,那都和圣人不相干,圣人不想要的娘子,谁敢硬塞给圣人? 所以燕王只能憋着气,眼睁睁看着那舞伎成了徐美人的宫婢,他还得多谢圣人的恩典。 思及此,燕王的心里就老大不痛快,他一直以来都仗着自己的辈份高,所以根本没将圣人放在眼里,加之圣人现在只不过是个二十有二的毛头小子,在燕王看来,圣人根本不足以为惧,他献上舞伎的最终目的,也是打着捞个摄政亲王的位置来坐坐。 他的这点子心思自是没有让任何人知晓,他只是在心里盘算着,想他阿兄宣帝在的时候,后宫里有个最受宠的才人,他亲眼见着那个才人是如何将皇后踩在脚底下,且那个才人是如何扶植窦泽,若非窦渊还算有能耐,当年早就被搞死,换窦泽坐上太子之位。 虽说最后那个才人下场凄惨,可是她在临死前还是阴了窦渊一把,关于遗诏的事儿他也隐约有听说,因此在燕王看来,就是一个小小的宫妃都不能小觑,所以他才把眼光放在了窦淳的后宫,他想要培养出一个和宣帝时期一样的才人来。 只是窦淳不像宣帝那般好色,登基以来唯一纳入后宫的还是他的司设女官,这使得燕王和其他也起了心思的宗室、大臣们都觉着有些棘手难办。 此时燕王坐在安和殿的主位上,听着其他人的言论,心里还在琢磨着舞伎丽娘的可利用之处,丽娘虽说成了宫婢,好歹也算是入了后宫,还是被分到徐美人的身边,徐美人如今有孕无法服侍圣人,若是圣人去了徐美人的紫宸殿,丽娘不就有机会了? 燕王精神一振,看来丽娘被分到徐美人的身边也不全是坏事,只要徐美人的脑子够灵光,她绝对会选择一个宫婢替她固宠,届时凭着丽娘的手段,要爬上龙床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燕王放心了,接下来他只要耐心等着,等到丽娘出头的那一日便行了。…… 安仁殿和安和殿的动静,自有人报给窦淳知道,窦淳本来在立政殿欣赏卓惊凡的睡颜,可是下毒的人还没捉到,他只是在立政殿坐了一会儿,便又回了两仪殿的书房。 御膳房的宫人全都被下了大狱,正在接受审问,至于那一个走入凤阳阁、形迹鬼祟的内监,窦淳自是派了有寿去盯着。不一会儿,有寿的人传回消息,那名内监不是两位长公主的人,而是凤阳阁里负责打扫各个院子的粗使内监。 窦淳得了消息之后,便让人秘密地将那名内监关押起来,直到被人捉住了,那内监还不晓得自己已经露馅了。 经过一整晚的调查,御膳房里面已经排除了几个无辜的宫人,只是窦淳很谨慎,并没有让那些宫人回到御膳房当值,而是将他们送到了掖庭局,然后再从尚仪局调了新调教好的宫人来用。 有福接手负责御膳房的全部事务,圣人的意思很明显,不管那些宫人有没有沾惹下毒一事,圣人都不打算再用他们了。因此有福也不啰嗦,直接按照圣人的心意办事,殿中省的尚食局也被撤换了大半的内监,尚食局的两个奉御更是直接丢了性命,毕竟那些有毒的菜肴,便是经过他们的手送到万寿殿的。 一夜过去,宫里的宫人竟是大换血,许多宫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宫里,侥幸留下来的宫人也不敢打听他们去了哪儿,就算自己被分到掖庭,也不敢有怨言,毕竟他们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 天亮了之后,窦淳的书案上推了许多供词,这都是吕福领着宫正并司正和典正连夜审问出来的。宫正掌宫中的戒令纠禁,但凡宫人供职有错误犯禁时,小事可即决罚,大事则须奏报请示,不过有吕福领着,宫正自是不必再向圣人请示。 宫正和司正几人都是在宫中浸淫已久的宫人,见过许多宫内的阴私和腌臜,他们手中自也有许多刑讯的手段,御膳房的宫人们交到他们手上,几乎都挺不过一刻钟便哭着将所知的事全都招了。 当然其中也有几个硬骨头,只是在骇人听闻的手段下,也不过是多挺了一个时辰,入宫的宫婢都是娇滴滴的娘子,哪里能够捱得过那些残忍的刑讯手段,就是内监们也鲜少有挺得过的,除非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探子。 因此宫正几人没有花费多少功夫,就将有嫌疑的宫人们找出来了,这一整夜,关押宫人的牢狱没有一刻安静,时不时便传出令人惊惧的惨叫和哀求,直到东方天色大白,那些哭泣和求饶声才渐渐消失。…… ****** 卓惊凡醒来之后,已是隔日的辰时中。他揉了揉额际坐起身来,候在帐外的茯苓立刻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娘娘,可是要起了?" "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卓惊凡应了一声,茯苓便领着宫婢将床边的帏幔和床帐打开,分别系在两侧的床柱上。 "回娘娘,现在已是辰时五刻。"茯苓答道,卓惊凡的动作一顿,偏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皱眉说道:"竟是这么晚了,圣人可有来过?" "回娘娘,圣人辰时初来过一趟,见您睡得香,便让奴婢们不要惊扰了您。"茯苓一边侍候着卓惊凡净面,一边开口答道。 卓惊凡听罢没有作声,任由宫人将自己打点好之后,这才领着宫人到偏殿用膳,用完膳后,他便乘着皇后的肩舆,来到了两仪殿求见圣人。 窦淳听闻他在外求见,自是立刻允了他入内,卓惊凡将随行的宫人全都留在了外面,独自一人进入了书房,一踏入书房,吕福便赶忙领着宫婢上前服侍卓惊凡脱掉罩在外面的厚重披风,褪去了披风,卓惊凡摆摆手,吕福便很有眼力见的领着宫人们退下了。 "醒了,睡得好么?用过膳了么?"窦淳坐在书案后,看着卓惊凡一步一步走向他,笑着开口温声问道。 "睡得不错,用过了,你呢?看你的脸色不大好,你熬了一夜?"卓惊凡走到他身旁坐下,语气中带着心疼,顺手替他将茶盏拿过来,掀开试试温度,觉着还算温热,便递了过去。 "昨晚上有新发现,我得趁穆轩还不知情时先发制人,你看看这些。"窦淳接过茶盏抿了一口,他虽然一晚上没睡,但是双眼炯炯有神,他将手旁的一迭供词往卓惊凡的方向推了推。 卓惊凡拿起那一迭纸张,一张一张翻看,待到看毕,他将纸张重重拍在书案上,"好一个穆轩,原来宫里竟还藏着一颗棋子呢!" "那颗棋子藏得很深,想来是穆轩打算到走投无路时才会动用的,谁知道那棋子自作聪明,昨晚上露了马脚,现在人已经在我的手上了。"窦淳勾起唇角笑了笑。 "那颗棋子和穆轩是什么关系?有寿说他二人生得很像,难道是穆轩的兄弟?"卓惊凡皱了皱眉,开口问道。 "嗯,昨晚上我派了人去审问他,一开始他倒是硬气,硬挺着不开口,可是几个刑罚过后,他便忍不住了。"窦淳冷笑一声,将另一迭供词递给卓惊凡。 卓惊凡接过一看,瞳孔骤缩,那内监将他的身世简单交代了一遍,原来他和穆轩确实是兄弟,穆轩是哥哥,他是弟弟,只是他却不像穆轩一样姓穆,而是姓梁。看见梁姓的那一刻,卓惊凡的心里狠狠地跳了一下。 他接着往下看,那内监的名字赫然便是梁仲轩。 原来真正的老祖宗在这里,可是老祖宗怎么会成了内监?窦淳手下的人不是吃素的,一个内监是真是假,他们自是分得出来,且先皇再昏聩,也不可能让一个郎君混入宫中成为内监,所以这梁仲轩,是身上少了点儿东西的真内监。 卓惊凡顿时懵了,梁仲轩是个内监,他还怎么传宗接代啊?且婉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分明是穆轩的,不是梁仲轩的,到底上辈子建立了大梁朝的老祖宗是哪一个啊?他实在是被搞得有些胡涂了。 窦淳见他望着供词没有作声,以为他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毕竟当他知晓穆轩将自己的亲弟弟送进宫里当内监时,心里也是极为惊愕的。难道为了所谓的"正统"和"复国大业"什么都可以牺牲?且被送进宫的梁仲轩竟也毫无怨言,任何他这样是在帮助自己的哥哥。 多们伟大的兄弟情啊,可窦淳却只觉着可笑又可悲。 梁仲轩到底知道不知道,他失去的是对于一个郎君来说,最重要的部位?且他身为一个内监,就算穆轩果真成了大事,也不可能再将他视为兄弟了,毕竟没有任何一个圣人,会承认一个内监是自己的亲兄弟的。 "穆轩的手段够狠,心性也够冷,梁仲轩是他唯一的胞弟,他为了大业,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让梁仲轩净身入宫了。"窦淳淡淡地说道。 "他为了确保自己是唯一的正统,便只能牺牲梁仲轩了。"卓惊凡回过神来,冷笑了一声,穆轩会这样做的理由太好懂了,本来以为只有一个正统,可现在却有两个身上都流着大武朝皇室血脉的皇子,若是日后成了事,谁来坐皇位?穆轩为了杜绝可能有的纷争,一开始就斩断了梁仲轩的路。 如此看来,梁仲轩的地位显然远远比不上穆轩,否则穆轩要送梁仲轩入宫,那些跟随他们的前朝忠臣们怎么会不阻止?毕竟是皇室血脉啊,让一个皇子去当内监,这传出去能听么? 没承想上辈子大梁朝的开国皇帝,这辈子竟混得这样惨,卓惊凡在心里惊讶了一瞬,便将此事丢在脑后。梁仲轩对他已经不再是威胁,他心里的执着和纠结,在这一刻全都放下了,他再也不用日夜担心老祖宗身上有所谓的真龙之气,因为这辈子老祖宗已经成了内监,一个内监是怎么都不可能坐上皇位的。 至于穆轩,或许他有些能耐也有人手,可是要和一个王朝对抗,他还是嫩了一点,上辈子根本没有穆轩这个人什么事,所以卓惊凡一点儿都不认为,对方的阴谋会成功。自从他来到大周朝之后,时时隐在心里的担忧总算全都消除了,此刻他打从心里感到放松,往日里那种芒刺在背的不安,从今日起再也不会困扰他了。 一旁的窦淳敏锐的发现,卓惊凡整个人的气质突然有了改变,那种改变是细微的,可是因着窦淳时时注意着卓惊凡,所以就算再细微的改变,在他看来也是明显的。 他觉着往日里有些压抑的卓惊凡,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恣意,对,就是恣意,此刻的凡凡整个人透着一股恣意张扬,就像是往日束缚着凡凡的那些无形的枷锁,全都脱掉了。 以往的凡凡总像是顾虑着什么,言行举止间丝毫不敢行差踏错,且对于穆轩此人异常的关注,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总是让窦淳有些不解。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感觉得到,凡凡不再在意穆轩了,而凡凡身上若有似无的忌惮,也消失无踪了。 他不晓得凡凡想通了什么,可凡凡这样的改变他是乐见其成的,他本就没将穆轩放在眼里,小小一个禁军统领,他一句话就可以将对方逐出宫去,只是凡凡很慎重,他也不好驳了对方的意思,因此便也表现出一副慎重的模样,只是心里多少会有些不以为然,觉着凡凡太看得起穆轩了。 为此,他的心里其实是有些小吃醋的,他希望凡凡的目光都在自己的身上,不要放在那些不相干的人身上。 好容易现在凡凡终于想通了,窦淳自是高兴得很,他嘴角含笑看着凡凡明亮的双眸,在心里说着——对,就是如此,从今往后,你的眼中只要有我就行了。…… 宗室们被窦淳留宿在宫里,到了隔日一大早,便有内监前来传旨,有些人能够出宫回府了,但是有些人仍然被留在了宫里。安仁殿的晋王等人,自是第一批可以出宫的宗室,他们离开前,向着安和殿的方向望了一眼,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心里猜测着燕王等人的下场。 待到他们离宫后,安和殿的燕王等人也收到了消息,知晓有不少的宗室都已经离宫了,可他们却还被困在安和殿里,这让众人的心中隐隐泛着一股不安。 其中汾阳郡王自视和燕王的交情好,因此大胆的上前说道:"大王,圣人这样行事,分明是没将您放在眼里啊,那晋王不过是您的侄子罢了,竟是在您之前便离开了,这传出去……" "是啊,还有那郑国公和宋国公,算什么东西?他们竟也走在大王之前,也不来和大王打声招呼,这也未免太不将大王放在眼里了罢。"汾阳郡王的话音刚落,便有人赶忙附和道。 众人顿时你一句我一句的替燕王抱不平,燕王冷着脸坐在主位上,听着底下众人的话语,心里的怒火也越升越高,是啊,他可是圣人的叔祖父,难道不比其他宗室高贵?论辈份他可是最高,晋王窦清算什么?只不过是个不讨宣帝欢心的皇子,亏得圣人竟然将他捧得比自己还高! 燕王被众人这么一激,脑子一发昏,便打算找圣人说道说道,燕王命自己的长随去和守在殿门口的神武军说,自己要求见圣人,让他们放行。 汾阳郡王见燕王被成功撺掇了,马上和身旁一个人隐晦的互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在心里冷笑着,就让燕王去撞个头破血流,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就是继续被困在宫里。可若是燕王将事儿闹大了,圣人碍于舆论和孝道,自是不能再继续关押着宗室们,他们想要离开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87第八十七章 捉拿 燕王的长随自是无功而返,那些神武军怎么会理会一个长随的叫嚣,就算长随搬出燕王的名号也是无用,神武军只听命于圣人,燕王算哪根葱?因此燕王的长随自是悻悻然的返回殿内,一脸愤慨的向燕王复命去了。 汾阳郡王见燕王的人闹不起来,他也不气馁,左右他也没指望过靠一个长随就能够使唤得动神武军,他想的是,燕王自个儿忍不住冲出去,和那些神武军正面对上才好。因此他故意在一旁煽动着众人的情绪,而燕王在众人的鼓吹之下,脑子一发热,一挥手便倨傲地说道:"本王倒要看看,神武军有多么的威风!"语毕便带头领着众人气势汹汹地朝着殿门口而去。 汾阳郡王由始至终都站在最后面,他眼见着燕王果真当了出头鸟,心里自是讪笑不已,而他身旁的另一人,也跟着他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一群不知死活的家伙跟着燕王浩浩荡荡而去。汾阳郡王微微偏头,微笑着说道:"原来是渭南王,渭南王不跟着燕王么?" "不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是乖乖待在原地就好。"渭南郡王眯着眼笑了笑,和汾阳郡王交换了一个彼此都懂的眼神。 "也是,燕王可是圣人的叔祖父,由他出面再好不过,我们这些落魄的宗室,空有一个郡王名头有何用?总是不如人家的血缘来得亲近。"汾阳郡王摇摇头,做出一副寂寥的模样来。 渭南郡王笑了笑没有接话,两人就坐在主殿内,等着外头的动静结束。 不一会儿,燕王便一脸难看的回到了殿内,他身后跟着好几个郡王或国公,众人的脸色也是难看得很,汾阳郡王和渭南郡王心知肚明,显然燕王等人被拦了下来,看众人的神色也知道,肯定是在神武军面前碰了壁。 "岂有此理!真是太不将本王放在眼里了!"燕王一走入殿内,便气呼呼地嚷着,众人跟在他的身后,也是一人一句的骂着那不知好歹的神武军。汾阳郡王和渭南郡王听了一耳朵,这才知道燕王的要求不只被神武军给挡了回来,且那神武军的领头将领对燕王的态度冷淡,一点儿也没把对方的亲王身份看在眼里,这让燕王怎么不气闷。 其实这样的结果,仍然在汾阳郡王的预料中,只是他没想到,燕王竟然放弃得这样快,他还以为燕王至少能够多支持一会儿,又或者是拼着老命不要将事情给闹大了,如此一来圣人也不好再将他们关押在殿内。 只是燕王的表现实在是差强人意,汾阳郡王皱了皱眉,燕王这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在一众宗室面前光会说大话,到了用得着他的时候竟是这么不堪用,汾阳郡王暗自唾了一口,将希望摆在燕王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而他身旁的渭南郡王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因为打从燕王回来后,渭南郡王面上的笑意便消失了,眼中则是时不时的闪过对燕王的鄙夷。 燕王自是没有注意到他二人,他正和一群只会谄媚阿谀的小人大骂着不知变通的神武军,汾阳郡王实在懒怠再听,便趁着众人不注意时,悄悄的离开了正殿,他才刚走出正殿,便听见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果然是渭南郡王跟了出来。 汾阳郡王并没有开口,只是对着渭南郡王微微颔首,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向安和殿的偏殿,待到来到汾阳郡王暂居的寝殿前,汾阳郡王这才开口说道:"不知渭南王是否愿意赏光喝杯茶?" "荣幸之至。"渭南郡王微微笑着,两人便一同进入了汾阳郡王的寝殿。寝殿里面汾阳郡王的王妃还在内室休息,汾阳郡王引着渭南郡王在外间坐下,然后让宫婢上茶。 待到宫婢奉上茶水之后,汾阳郡王便将殿内服侍的宫婢都给挥退了,眼见着殿内只剩下他二人了,汾阳郡王这才低声说道:"昨晚上的事你怎么看?" "这事儿玄乎,主子明明安排的是个舞伎,怎么会闹出中毒一事?且你我的王妃都被牵连在内,这不像是主子的行事。"渭南郡王脸色变得凝重,同样压低了音量回道。 "正是,我现在只怕,是那一位帮倒忙。"汾阳郡王皱着眉,抬起手往凤阳阁的方向快速一指,随后又放下手臂。 "不至于罢……"渭南郡王有些迟疑,那一位潜伏在宫里的时间比主子还久,若要说到谁有能耐在宫宴上下毒,确实他算得上一个,可那一位的身份不同,且他极为听话,主子没有发话,他应是不会自作主张才是。 "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谁能下手。"汾阳郡王沉声说道,渭南郡王想要反驳,可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毕竟汾阳郡王这么一说,他的心里也开始觉着,昨晚上宫宴上的下毒一事,确实和那一位脱不了干系。 "若果真是他,岂不是坏了主子的大事?且还拖累了我们。"渭南郡王抿了抿唇,低声说道。 "唉,我现在只担心他露出马脚,被窦淳给逮着了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宫正那些人的手段,若是他落在了宫正的手里,肯定讨不了什么好,怕是几个刑罚下去,什么不该说的就全都说了。"汾阳郡王忧心忡忡地说道。 "如此,该怎么办?我们可得想法子通知主子啊!"渭南郡王大惊失色,汾阳郡王说的对,若是因着下毒一事,那一位被窦淳顺藤摸瓜给捉住了,那么他们长久以来的努力和布置,想来都要毁于一旦了。 他们二人却不知道,他们担心的事早就发生了,那一位在昨晚上一露出马脚,就被窦淳给捉了回去,经过好几个时辰的拷问,穆轩的计划和布置,以及在宫中、京都的势力分布和人手都被套了个一干二净。 此时窦淳就拿着那一份供词,派出了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和左右神策军,在天一亮时,就离宫去捉拿那些叛党,算一算时辰,穆轩私底下在京都里的几个据点应该都已经被端了。 这一切,安和殿中的汾阳郡王、渭南郡王不知道,躲在紫宸殿中的穆轩也不知道。…… 窦淳派出了六支禁军,前去清剿穆轩在宫外的势力,同时他也派了最后的两支禁军——左右神威军,前去包围紫宸殿。 昨晚上穆轩冒险留在紫宸殿中,本打算今日一早便悄悄地离宫,谁知天才蒙蒙亮,左右神威军便奉了圣人之命,前来"保护"紫宸殿,且不许任何人进出。穆轩一见这个阵仗,心里顿时一跳,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劲,他想要派人出去打听,可紫宸殿被神威军围得水泄不通,他的人根本出不去。 直到这时,穆轩才惊觉要糟,可他已经如同瓮中之鳖,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就在紫宸殿中众人人心惶惶时,圣人的御驾来了,紫宸殿中的一众宫人,前往殿门口接驾,窦淳下了御辇后,淡淡地叫了起,随即领着一众宫人进了紫宸殿的主殿。 待到坐到了主位上,窦淳这才淡淡地开口问道:"美人呢?" "回圣人,美人因着腹中疼痛难忍,此时还在床榻上歇着。"窦淳的话音刚落,一名宫婢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答道。 "孩子还在?"窦淳挑了挑眉,颇为惊讶的问道,昨晚上胡太医的意思很明显,徐美人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没承想熬了一夜,那孩子还在徐美人的肚中。 "回圣人,还在。"宫婢小心翼翼地答道。 谁知宫婢才刚说完,在寝室内服侍徐美人的宫婢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她看见圣人时一脸惊愕,显然没想到圣人会出现在这里,不过随后马上醒过神来,一下子就扑到了圣人的脚前,一迭连声道:"圣人开恩,奴婢求圣人救救美人,美人的下身都是血,圣人开恩,奴婢求圣人救救美人……" "去请太医。"窦淳瞥了一眼声泪俱下的宫婢,对着身旁一个内监使了一个眼色,同时一旁的两个宫婢立刻上前一步,一左一右地架着宫婢的双臂,将她拖离开窦淳的脚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接近圣人的。 那宫婢被拉了开来,这才惊醒过来,方才自己冒犯了圣人,她低垂着头站在原地,簌簌地抖着,看起来便是一副吓坏了的模样,只窦淳见了她的害怕,心里却是嗤笑一声,他看得很清楚,那宫婢是故意扑到自己脚边的,显然便是为了演出这样一个忠心为主的好奴婢。 只是她算漏了窦淳的心思和反应,窦淳对徐美人的宠爱,压根儿就是装出来的,今日不要说徐美人肚中的孩子没了,就是徐美人自个儿没了,窦淳的脸色都不会变一下。 所以那个宫婢想要踩着徐美人出头,实在是打错了算盘,窦淳不会因为她的忠心便对她另眼相看,更遑论她的忠心根本是装出来的,窦淳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便任由对方抖得跟筛糠似的站在不远处。 宫婢装了一会子,发现圣人根本毫无反应,心下便有些难堪,只是她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要放弃?……不!宫婢暗自咬牙,她眼看着徐美人从一个司设女官爬到美人之位,受尽了宠爱,得了许多珍贵的赏赐,这样的风光和荣宠,很容易就迷了她的眼,她总想着,凭着自己的美貌,若是能入了圣人的眼,肯定比徐美人更受宠,届时那些个奇珍异宝,不就全成了自己的? 只宫婢也知道,徐美人防她们防得严,往常圣人来时,徐美人根本不会让长得好的宫婢近身侍候,以至于她一直没找到机会向圣人自荐枕席。今日好容易她在徐美人的床榻前侍候时,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知晓了圣人来了,又刚好徐美人的下身开始出血,她逮着了机会,在圣人的跟前露了面,可圣人的反应却和她设想的大相径庭。 她本以为自己梨花带雨地这么一哭,就是铁石心肠的郎君也会心软,再加上自己扮演的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忠仆角色,如此一来她的形象便会更好,面容姣好、楚楚可怜再加上忠心耿耿,这样的宫婢,怎么都该勾得圣人的好奇和注意才是啊。 宫婢咬牙继续抖着,眼泪更是拼命掉,可圣人端坐在上位,愣是一个眼神都没有投向她,使得宫婢成了众人眼中的一个笑话,待到胡太医来了,宫婢已经摇摇欲坠,这次不是装的,任谁哭久了都会有些脱力,更何况宫婢方才可是卯足了劲儿真哭。 只是她的窘迫没有人理会,圣人见到了胡太医之后,便领着众人前往徐美人的寝室,那宫婢站在原地,望着一甩衣袖毫不留恋转身就走的圣人,心里别说有多怄了。…… 众人进了寝室,一眼就瞧见徐美人的情况果真不大好,因着徐美人下身大出血,宫人们怕冲撞了圣人,因此不敢领着圣人进入寝室的内间,而是战战兢兢地请对方坐在外间的软榻上。窦淳也知道徐美人的情形怕是不大好看,况娘子小产多有血污,他确实不适合进入内间,因此也不为难宫人,撩起衣摆便坐在了软榻上。 过了许久,胡太医总算出来了,他一出来便对着窦淳跪了下来,"禀圣人,微臣无能,美人腹中的胎儿……已经没了。" "胡太医快请起,这不是你的错。"窦淳温声说道,这确实不是胡太医的错,徐美人昨晚上就中毒了,当时胡太医便断定徐美人腹中的胎儿不保,且后来他又让人端了落胎的汤药给徐美人喝,徐美人的孩子保得住才奇怪。 里面徐美人已经知晓自己的孩子流掉了,脸色一片灰败,身旁侍候的宫婢见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心里忍不住生出了同情和怜惜,她蹲跪在徐美人的床榻前,小声地说道:"美人,您还是看开点罢,这次是因着……主子不会怪您的。" 徐美人恍若未闻,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那宫婢也不好说太多、说得太明白,毕竟寝室内还有其他的宫婢在,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手上动作不停的帮着美人清理身子和一片狼藉的床榻。 待到众人将美人和床榻都收拾好后,窦淳这才走了进来,寝室内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窦淳皱了皱眉,暂且忍住了。他双手负在身后,缓步踱到床榻前,望着床榻上那个面无血色的娘子,心里一片平静。他挥了挥手,将寝室内侍候的宫人都给挥退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开口说道:"当初朕问过你,可会后悔,你当日怎么答的?" 徐美人被窦淳的这一番话拉回了心神,她缓缓地转动头颅,望着站在床榻不远处的圣人,她微微启唇,嘶哑着声音答道:"回圣人,妾说……妾不悔。" "嗯,既然如此,那么如今你做出这副要死的样子,是给谁看呢?"窦淳语带犀利地问道,眼中满满的都是嘲讽。 徐美人听罢神色一僵,艰涩地说道:"圣人……您的心肠当真是这样硬么?就算妾真的不讨您的欢心,但妾肚子里的孩子何其无辜,他也是您的血脉啊……" "打住,你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朕的,朕为何要怜惜他?"窦淳还未等徐美人说完,便抬起一手止住她的话,徐美人闻言脸色更加惨白,她抖着声音语无伦次的说道:"圣人……您…您为何……妾……孩子……" "朕为何知道?这宫里有什么事是朕不知道的?就连孩子的父亲穆轩此刻正躲在你的紫宸殿中,这个朕也知道。"窦淳挑了挑眉,欣赏着徐美人听见他提及穆轩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的,他从未曾觉得徐美人的脸色这样的好看。 当徐美人听窦淳提起穆轩时,心里便闪过一个念头:他知道,他果真什么都知道。徐美人不想自欺欺人,窦淳都说出了孩子的父亲是谁,想来她这一段时日以来的所作所为也没有逃过窦淳的耳目。她的心里一片发凉,窦淳肯定饶不了她,毕竟她犯下的可是大罪,宫妃私通还意图谋反,这其中哪一条拿出来,都够她死上千百次了。 窦淳见徐美人眼中泛着绝望,心里一点儿触动都没有,当初他就给过对方机会了,是对方被富贵荣华迷了眼,硬要往他的身边凑,硬要爬上龙床,如此他便顺了对方的意。其实只要徐美人守得住,窦淳便会保她一世荣华,可惜,徐美人被穆轩强了之后,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谢罪,而是瞒着自己和穆轩勾结。 若是当时徐美人能够抱着必死的决心,向自己揭发穆轩的恶行,他不只会留对方一条命,还会将此事压下来,可徐美人选择的是另一条路,在她选择替穆轩隐瞒后,就已经注定了日后的结局了。 窦淳摇摇头,叹息了一声,随后便转身离开了寝室,在窦淳离开后,便有两个宫婢走了进来,徐美人认得,这是窦淳身边最得用的掌事姑姑,她瞪着大眼,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姑姑走到自己面前,然后强硬地灌了自己喝下一碗不知名的汤药。 徐美人心下惊惧,她想要挖喉咙将方才喝下的汤药吐出来,可是两个姑姑架着自己的双臂,让她根本无法动弹,过了不久,徐美人便觉着一汩汩热流从自己的身体下面涌了出来,随着热流越来越多,她感到身体越来越冰冷,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两个姑姑面无表情望着徐美人大出血,待到徐美人的呼吸彻底停住后,她二人这才放开对方。随后不久,徐美人因着中毒小产,且产后大出血一命呜呼的消息,顿时传遍了整个后宫。 窦淳处置了徐美人之后,便将紫宸殿中的宫人全都捉了起来,并且从紫宸殿中的密室里揪出了穆轩,穆轩被神威军发现时,面上的错愕还来不及隐藏,他怎么都没想到,他躲在密室里竟然还会被发现。 待到窦淳回到两仪殿时,卓惊凡还在里面等着他,窦淳几步上前,语气中难掩欣喜,"我捉到他了,人已经被送往大理寺的牢狱了。" 卓惊凡微微一笑,"做得好,只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这才是开始,还有许多人藏在外头。"他一边说着,一边替窦淳褪下披风。 "我知道,只是我想着终于能够将恶心人的穆轩捉起来,心里就是一阵痛快,不过要将他的党羽全部清剿还需要一些时日,再说要如何处置窦琪,也是一个问题。"窦淳点了点头,随后皱眉说道。 "窦琪和胡家不是问题,交给傅玦和湖阳就行了,我比较担心的是,穆轩私底下养的那一群私兵,那群私兵一日不除了,我便一日不能心安。"卓惊凡叹了一口气,他们从梁仲轩的口中得知,早在几十年前,前朝余孽便开始养着私兵,那一支私兵的数量不少,几乎可以和禁军媲美,有这样一支叛军在外,实是对大周朝的一大威胁。 "你放心,这件事我自是放在心上。"窦淳自然也对那支私兵忌惮得很,他派出去的六支禁军,除了捉拿叛党之外,也是为了找出那一支私兵。窦淳见卓惊凡还在琢磨,便拉着对方到一旁的软榻坐下,他想了想,又开口说道:"先不管那一支私兵,徐美人……产后大失血,已经去了。" "去了?"卓惊凡闻言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窦淳会这么快就对徐美人下手,窦淳点了点头,"我给过她不少机会,可是她一次次地让我失望,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卓惊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徐美人这个人,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因为打从一开始,对方就只是一颗棋子罢了,若是她能好好地发挥作用,他和窦淳都不会亏待对方,只是对方的心太大了,才会走上这一条死路。 "其实我想过给她一个孩子的,如今贤太妃躲到白马寺安胎,她的孩子必是不能见光的,徐美人若是守得住,我是打算保她一世安康的,我真的想过的……"窦淳握着卓惊凡的手,低声说道。 88第八十八章 改元 卓惊凡坐在窦淳的身边,淡淡地说道:"她有今日的结局都是自找的,打从她决定爬上你的龙床那一刻,就已经看得出她是个心大的,就算她没有选择和穆轩勾结,你也无法保她一世安康。" 窦淳抬眼望向卓惊凡,低声说道:"我也知道,只是我真的想过,倘若她能够知足,我不介意将贤太妃的孩子养在她的名下,日后她也能有个倚仗……" "人心总是不足的,不管你怎么做,她都不会满意的。"卓惊凡语气平淡地说道,徐美人的下场是一早就注定好的,卓惊凡从来都不觉得,徐美人能够走出另一种结局来,因为她的性情决定了一切,否则当初她便不会舍弃司设女官的身份,硬要成为圣人的妃嫔。 处置了徐美人之后,宫外也陆续传来了消息,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和左右神策军兵分好几路,分别前往清剿穆轩在京都里的几处重要据点,其中一个据点,便是傅家老二在京郊的一处别院。 当龙武军来到这一座别院时,别院里头藏着的前朝余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还来不及撤退,就被龙武军给全部捉住了。因着他们在这里藏身多年,都没有露出马脚,所以便有些放松了,没承想会在大年初一一大早,就被圣人的禁军逮了个正着,他们本是在等着穆轩传来刺杀成功的好消息,谁知等来的却是一支杀气腾腾的宫廷禁军。 穆轩一伙人分别藏在京都中各个角落,因着梁仲轩的供词,禁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分散在京都内的叛党都给捉了。而禁军在京都内搜捕的消息,自是传入了平阳长公主府和湖阳长公主府,平阳长公主窦琪急得跳脚,赶忙传消息到胡府,让胡大郎带着人去接应那些叛党,只是胡大郎的动作慢了一步,他按照着窦琪给的方位寻过去时,据点早就被禁军给端了。 胡大郎无功而返,赶紧到长公主府向窦琪报信,窦琪听说后脸色难看不已,胡大郎站在一旁心里也有了思量。原先平阳长公主说得多好听,画了许多大饼给胡家,把他和阿耶哄得一愣一愣的,这才使得他们暗地里站在平阳长公主这一边,可如今眼瞅着事态有变,圣人正在清除叛党,且一捉一个准,可见得叛党的行踪已经曝露了,也就是说叛党的大计失败了。 平阳长公主这一条船就快沉了,胡家可不能跟着沉,胡大郎在心里琢磨着,不如他待会快马加鞭赶进宫,将平阳长公主给抖出来,如此一来,胡家也算立了功,应是可以功过相抵,抵去先前胡家对于叛党知而不报的藏匿之罪。 他越想越觉着这一条路可行,且他还可以将二郎推出来,把胡家摘干净,将叛党的事儿全推到平阳长公主和二郎的头上,毕竟二郎才是长公主的驸马,再加上先前长公主打上了胡家,更是可以视为长公主和胡家已经闹翻了的证据。既是闹翻了,胡家就不可能参与逆谋一事,只要牺牲一个二郎,便可以救得整个胡家,想来阿耶也是会同意的。 窦琪还不知道,胡大郎已经在心里打定主意,要将她推出去顶罪,如今她担心穆轩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精力管胡大郎在盘算什么。方才她派出去打听的仆役已经回来了,可是都带回了坏消息,就她所知的几个据点都被禁军端了,连她不知晓的点也被禁军给挖出来了,窦琪咬牙切齿地想,肯定是出了叛徒,否则窦淳如何会知晓他们的布置。 就在窦琪急得团团转时,胡大郎已经找借口离开了公主府,只是他才离开公主府,还来不及回胡家和胡侍郎商量,便被等在门外的傅玦给拿住了。 "傅玦!你这是什么意思?!"胡大郎冷着脸怒瞪着傅玦,傅玦微微笑了笑,淡淡地说道:"我只是奉了圣人之命,要请胡大郎你走一趟罢了。"胡大郎一听心里一跳,他定了定心神,开口说道:"既是圣人要见我,我便跟你走一趟。" 傅玦望着故做镇定的胡大郎,心里讪笑一声,随即挥挥手,手下便将胡大郎给带走了。待到胡大郎被带走后,停在街旁转角的一辆马车,这才缓缓地靠了过来,傅玦站在马车外,在马车停妥后,亲自打开车门,然后扶着一位披着厚重斗篷的年轻娘子下车。 "小心点。"傅玦扶着那娘子下了马车,温声说道,那娘子罩着斗篷的帽子,整张脸都隐在帽沿里,她在傅玦的帮助下站稳了之后,便对着身后跟着跳下马车的丫鬟说道:"去敲门。" 丫鬟恭敬应下,立时领着一众奴仆上前叫门,不一会儿,平阳长公府的门房开了门,还来不及询问来者何人,就被叫门的丫鬟领着仆役打进门去了,大门敞开后,傅玦便搀扶着那娘子走入平阳长公主府。 不多时,窦琪得了消息,领着一众婆子怒气冲冲的来到前院,她看着自己的仆役都被打趴下了,气得眼都红了,抬头望见站在不远处的傅玦,随即厉声问道:"傅玦!谁给你的胆?!竟敢硬闯本公主的府邸,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窦琪,你不用这样大声嚷嚷,今日我们既然敢来,便是奉了圣人的命。"傅玦还未开口,他身旁的娘子便已经出声,窦琪闻言瞪向那名穿戴着斗篷的娘子,声音中满是愤恨,"窦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窦琪,你身为大周朝的平阳长公主,却和前朝余孽纠缠不清,且还意图谋反,如今罪证确凿,圣人特意开恩,赐你一个全尸,还不跪下谢恩。"窦琬褪下帽子,从袖中抽出圣旨,在窦琪的面前扬了扬。 "这是污蔑!窦琬!你想要除掉我就说,何必给我扣上这么一顶大帽子?!"窦琪心里猛然一惊,嘴里却不服输,对着窦琬尖声叫道。 此时平阳长公主府的大门早已关上,窦琪手下的仆役也都被制伏了,窦琬立在原地,望着神色有些癫狂的窦琪,表情未变,淡淡地说道:"何必呢?圣人都已经下旨了,这一杯鸩酒你不喝也得喝。"语毕,身后的一个丫鬟上前一步,手中捧着一个银盘,盘子里放着一个酒盏。 窦琪的瞳孔骤缩,她失声说道:"圣人连我的辩驳都不想听,便直接赏了鸩酒?" "你勾结叛党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圣人日理万机,哪里有闲工夫听你废话?"窦琬冷笑一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窦琪,"窦琪,我们姐妹一场,今日我特意来送你一程,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再卷入这些腌臜事了。" 窦琪听罢心里又是一凛,她眼看着那丫鬟捧着银盘越走越近,心口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她不想死!她分明是大武朝的正统血脉,若是她的阿耶登上皇位,她便是最尊贵的公主,她才不希罕窦淳封的这个长公主,没有圣人的恩宠,长公主便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号罢了,出了宫谁又会将你放在眼里? 因此她转身就想逃跑,可是窦琬的人早就防着她,几个粗壮的婆子拥上去,三两下子就将窦琪给定在原地,窦琪被捉住双臂,怎么都挣脱不了,她气急败坏的吼着,"放开我!你们这些下贱的贱婢,我是圣人亲封的平阳长公主!你们竟敢对我动手动脚?!" 只是捉着她的婆子们面无表情,一点儿也没有因着她的话有所动容,窦琪眼看着那丫鬟已经捧着鸩酒走到她面前,她的情绪几近崩溃,她猛地尖叫一声,随后便放声大哭,那丫鬟被她突如其来的失态唬了一跳,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不过随后便捧着酒盏,在婆子的帮助下,硬是将鸩酒灌进了窦琪的嘴里。 窦琬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窦琪喝下了鸩酒,不一会儿,窦琪便毒发身亡了,架着窦琪的婆子们这才松开手,任由窦琪滑落在地。窦琬上前几步,将圣旨抛在窦琪的身上,低声说道:"圣人仁慈,还是让你以长公主的身份死去,你玷污了大周朝的血脉,还能落个全尸已是难得,盼你到了地府之后擦亮眼睛,下辈子不要再投错胎了。" "琬娘,外面冷,我们进屋罢。"傅玦上前搀扶住窦琬的手,温声说道,窦琬微微颔首,在驸马的陪伴下走入正屋。窦琬将窦琪府上的仆役和丫鬟们全关押起来,几个贴身服侍窦琪的丫鬟们已经被赐死了,而窦琪府中往来的书信也要全带回宫里,因此傅玦领着窦琬,直接来到了窦琪的书房。 "窦琪的驸马呢?"窦琬进了书房后,这才想起一直未见到窦琪的驸马。 "胡二郎昨晚在侍郎府,并未来到公主府。"傅玦语带嘲讽地说道,窦琬稍一深思便明白了,怕是窦琪又和胡二郎闹别扭了,昨晚上是年三十,本是一家团圆守岁的大日子,可胡二郎却丢下窦琪,独自一人回了侍郎府。 "侍郎府如今是什么情况?"窦琬又问。 "应该已经被神策军包围了。"傅玦一边收拾着窦琪书案上的书信,一边说道。 "你说,前朝那些人到底在想什么?大武朝灭国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们却还守着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这么多年来,也不知道赔上了多少人的性命,这样真的值么?"窦琬叹了一口气,有些疑惑地问道。 "其中或许有人真的是为了大武朝鞠躬尽瘁,但是我想大部分的人,都是为了私欲和贪念罢。"傅玦放下手中的书信,淡淡地说道。 "自古以来,名利和权力不知害了多少人……"窦琬又叹息了一声,顿了顿,她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傅玦你呢?你能甘心么?" "我有何好不甘心的?"傅玦微笑着反问,窦琬抿了抿唇,低声说道:"若你不是驸马,此刻想必早已在朝堂上大放光芒,如今虽说圣人仍然重用你,可你却变得有些见不得光,圣人的重用不能摆在明面上,你一辈子都接触不了内阁,你,甘心么?" "如今还问这些,不是太晚了么?"傅玦轻笑一声,窦琬的脸色微变,紧接着就听傅玦继续说道:"倘若我会不甘心,当初便不会应下这门婚事,且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圣人要我尚公主,这是天大的恩典,我如何能推却?再者,我一生所学便是为了报效朝廷、为民做事,是明面上或是私底下,有区别么?" 窦琬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望着自己的驸马,她早就知道自己的驸马是有真才实学的,所以内心深处总觉着对不起驸马,毕竟"驸马"这个身份,便注定了傅玦要远离朝堂,因此她害怕,害怕将来有一天,傅玦会后悔,后悔尚了公主断了自己的前程。 不过听了傅玦方才的那一番话,窦琬的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感谢圣人,赐给她这样好的一个驸马,傅玦的人品和才学都是上上之选,比起窦琪的驸马胡二郎来说,真是好了千百倍不止。…… ****** 大周文武二十七年春,窦淳改元永凡,是为永凡元年,同年大赦天下。 永凡元年,平阳长公主暴毙公主府中,胡家牵扯进逆谋一案,诛九族。年三十除夕夜的宫宴上皇后中毒一案,证实为胡侍郎勾结禁军统领穆轩所为,圣人大怒,着大理寺和刑部共审,之后又接连查出燕王等几位宗室也牵涉在内,一时间京都内人心惶惶,每一日都有禁军在城中四处捉人。 胡侍郎逆谋一案,一连审了几个月,在永凡元年六月时,总算是尘埃落定,从文武二十六年末到永凡元年中,短短半年法场斩杀的叛党多达千余人,刽子手刀下的亡魂除了有逆谋叛党之外,还有被贬为庶民的宗室子弟。 除去胡家被诛了九族之外,燕王和汾阳郡王、渭南郡王也没有逃过一劫,因着梁仲轩的供词,所以他们想赖也赖不掉,全都被当作前朝余孽一并给砍了。只是对外的说法是逆谋,窦淳不想再引起另外的波澜,因此隐瞒了前朝余孽一事,穆轩等人被关押在大理寺的牢狱中,能够接触他们的都是窦淳的心腹。 经过六个月来的严刑拷打,纵使穆轩等人再硬气,也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其中有几个前朝余孽没多久就挺不住,又将一些梁仲轩不知道的敌情说了出来,经过了百多天日以继夜的刑讯之后,就是穆轩也挺不住了,最后总算是将前朝余孽所有的势力和人脉都挖了个一干二净。 就是那一支私兵的下落,穆轩也交代了。 窦淳得知私兵的下落之后,自是赶紧派傅玦领着禁军,暗地里离开京都,前去剿杀那一支私兵。那一支私兵被穆轩藏在离京都有一百里远的龙腾山上,傅玦得令后,当即整装出发,领着禁军日夜兼程,赶往龙腾山。…… 永凡元年开春除了逆谋一案之外,庆河的河水暴涨,险些酿成大祸也是一大重要事件。 开春之后,因着庆河上游的山脉雪水消融,再加上春雨不断,使得庆河河水暴涨,所幸圣人早在前一年便派了不少人前往庆河中下游修筑堤坝,且还挖了许多沟渠用来疏导庆河的河水。起初庆河周围的人家不以为然,认为官府太过小题大做了,毕竟他们住在庆河边这么久了,自认为很了解庆河的习性。 往年庆河也泛滥过,可是并没有酿成大灾,所以当地的官府和老百姓都以为,庆河的河水就算会暴涨,也严重不到哪里去。没承想圣人竟会如此看重此事,在初入冬时,便陆续派了不少人来到庆河中下游的周围城镇。 当时被派去治水的官员中,便有晋王的世子窦珩,窦珩得了圣人的密令,带着一众懂水利的官员,秘密出发前往庆河所在的江南。 只窦珩却是不知,发下密令的人并非圣人,而是皇后卓惊凡。 卓惊凡为了水患一事,忙碌了好几个月,就在窦淳忙着对付穆轩时,他已经拟定好了几个治水方案,并且用窦淳的名义遣了窦珩出行,待到窦淳发现时,窦珩几人已经抵达江南了。 窦淳当下是有些惊讶的,因此他将卓惊凡找来问问,卓惊凡没有隐瞒他,将自己的担忧和判断说了出来,当然他不可能说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实,他只是将《大周朝水经》和庆河周围的郡县志翻出来,一一解释给窦淳听。 窦淳听罢虽有些半信半疑,可若是真像凡凡说的,开春后庆河中下游会发大水,造成巨大的损失和伤亡,那么他们未雨绸缪没什么不好;就算水患没有发生,但是修筑堤坝、挖通沟渠也是正事,因此他也不怪卓惊凡的自作主张,且他当下还有穆轩的事要烦恼,因此他便将修筑堤坝一事全权交给了卓惊凡。 直到他将穆轩的势力一网打尽,将牵涉进逆谋的臣子都给砍了之后,他才有时间过问庆河水患一事。没承想不问不知道,开春后庆河的河水果真暴涨,若是卓惊凡没有事先派了人到江南去,想来现在已经传出灾情了。 窦淳自是拉着卓惊凡的手说道:"凡凡,真是太谢谢你了,若是没有你的未雨绸缪,这一次江南的百姓就要受苦了。"卓惊凡自是不敢居功,他不过是占了重生之便,事先知晓了未来会发生的事罢了,且真的前往江南治水的人也不是他,他将名单交给窦淳,等到官员们回来后再来封赏。 庆河水患一事因着卓惊凡的事先防范,因此并没有造成像上辈子那样的大灾难,当地的官府和百姓们心里也很感激圣人,认为是圣人的先见之明才救了所有人一命,要知道,当时河水暴涨时的怒吼声,实在是吓坏了世代居住在庆河岸边的百姓们。 也是因着这事,窦淳在民间的声望快速攀升,在老百姓的心目中,窦淳是一位为民着想的好皇帝,同时也是一位英明的皇帝。 而随着窦珩前去治水的官员们,自也是对圣人信服不已,当初他们接了调令时,心里还有些不以为然,觉着圣人这是多此一举,庆河已经许多年没有发生水患了,就是真的泛滥了,也不会造成大灾害,何必浪费人力、物力呢? 江南一事的消息传回京都后,满朝文武对圣人的看法也有了改变,年初圣人用雷霆手段处置了涉嫌毒害皇后和宗室的宫人,接着又命大理寺和刑部调查逆谋一案,同时竟还有心力派人前往江南治水,这样的魄力和能力,都是先皇比不上的。 朝中有些老臣,本来看着圣人年纪轻轻,因此心里难免有些轻视,认为在朝政上,圣人需要仰赖他们的地方很多,所以他们颇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想法,没承想圣人用行动证明,他不需要旁人对他指手划脚,他的年纪虽轻,但是眼光毒辣,手腕高超,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他门清得很。 自此之后,朝中的声音变得和谐,以往总是有些老臣隐隐爱和窦淳唱反调,经过江南治水一事,和千余人被砍头的震慑,那些刺头都消失了,现在的早朝上,气氛和往日大不相同,就是历经了三朝的太师,在圣人的面前也变得谦卑恭敬。 窦淳坐在龙椅上,望着底下的朝臣们,心里充满了雄心壮志,这是他的王朝,他已经将毒瘤和威胁都消除了,日后他便能放开手脚好好大干一场,在史书上留下重重的一笔。他望了望身旁的位置,当然,总有一日,他要让凡凡和他一同坐在这里。 他能有今日的成就,凡凡功不可没,旁人不知道,可庆河水患一事,若不是凡凡的未雨绸缪和当机立断,绝对不会这样轻易的就解决。倘若在他初登基时,便发生了伤亡惨重的天灾,怕是又要引起有心人的议论了。 凡凡不只救了江南的老百姓,还替他稳固了皇位,窦淳忍不住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句话: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89第八十九章 宗室 窦珩一行官员在江南庆河中下游待到了入夏,直到天气渐渐炎热,窦珩才准备启程回京都。他们一行大约有十来人,在去年秋末便奉旨出京,连过年都是窝在庆河边,好容易终于能够回京了,大伙的心情别说有多开心了。 只是他们的行囊还没收拾好,便陆续听说了京都里的大动荡,窦珩身为晋王世子,这一次朝堂上的大清洗,晋王府是少数幸免的几个亲王府。早在窦珩离京前,晋王窦清便暗示过他,来年京里会出事,窦珩下江南也好,一来是为着圣人办事,二来也算避了出去。 窦珩在江南治水时,也在密切关注着京都里的动向,除夕宫宴那一场中毒事件,传到江南时,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而汾阳郡王、渭南郡王等人被捉拿下狱的消息,他也是辗转听人提起才知道。 当他千里迢迢从江南回到京都后,那一场耗费半年多的大清洗已经结束,不过京都里的气氛还是凝重得很,毕竟法场已经很多年没有斩杀过这样多的人,这半年来京都里的权贵世家人人风声鹤唳,但凡听到敲门声,就怕是禁军找上门来。往日里各府常举办的赏花宴或是诗会,也全都取消了,这半年来众人龟缩在府中,就怕被圣人逮着错处,也安上一个逆谋的罪名。 窦珩回到京都后,直接入宫向圣人复命,待到他回到晋王府,已经是酉时中了,晋王正在书房等着他。窦珩来到阅微堂,阅微堂便是晋王的书房,位于王府前院的春晖园,春晖园是晋王的院落,但凡晋王没有到后院的时候,便是独自居住在春晖园。 窦珩来到春晖园时,晋王的长随已经候在院门口,窦珩跟着长随走入阅微堂,晋王正站在书案后写字,窦珩放轻脚步,走到一旁立着等候。只见晋王握着一只狼毫笔,在白色的宣纸上挥洒自如,窦珩探着脖子看了一眼,只见四个大字跃然于纸上——天命所归。 "你这一次下江南,都看见了些什么?"窦清写完字,将手中的狼毫笔放进笔洗中,拿起一旁小厮备好的帕子,一边擦着手一边开口问道。 窦珩定了定心神,将他沿途所见一一说了出来,以及到了庆河周围的县城,县城里的官府又是什么态度,都说得很详尽,最后还总结了这一次治水的优缺点。窦清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窦珩的叙述,直到窦珩说得告一段落了,窦清这才点点头,"嗯,你能够放下身段学到这些,我很欣慰。" 窦珩恭敬地站在一旁,面上不骄不躁,窦情见了更是满意,他摆了摆手,示意窦珩坐下,窦珩坐下后,窦清这才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我儿,这半年来,朝堂可说是经过一次大清洗,我没想到圣人年纪轻轻,竟然有这样的魄力和手段。" "父亲,儿子听闻汾阳王……"窦珩抿了抿唇,开口问道,虽然京都发生的事他也有所耳闻,但总归是慢了好几步,且不是那样详尽,所以他一直想着回来后要找父亲好好问一问。 "汾阳王和渭南王几个死有余辜,个中详情你不用知道,你只要记着,大周朝的圣人只有一个,就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一位,不管日后有何风声,都不用理会。"窦清的眼神一闪,意有所指的说道。汾阳郡王和渭南郡王和前朝余孽勾结,对外的说法是他们和燕王参与了谋逆,可事实上,这两位郡王的来历不平凡,他也是被圣人传召进宫,才知晓了这一个惊天大秘密。 没承想大武朝的余孽竟是不死心,花了这样久的时间布局,若非圣人棋高一着,先行识破了穆轩的阴谋,否则待到穆轩等人起义的那一日,宫中有内应,京都中也有叛党,届时叛党里应外合,要拿下皇宫和京都实非难事。就说宫宴的下毒事件,就是叛党准备谋朝篡位的第一步棋,所幸皇后娘娘洪福齐天没有大碍,同时穆轩等人还露了破绽让圣人能够一举将叛党拿下。 这冥冥之中,似乎连老天都在帮助圣人,窦清想,有时候时运也很重要,窦淳有才识、有能力,就连时运都好得不得了,那些想篡位的乱臣贼子们,怎么可能将他拉下马来?如此看来,窦淳的身上果真有所谓的真龙之气。窦清还记得,当年窦淳降生时,白马寺的高僧曾经替窦淳看过面相,当时高僧便断言此子有帝王之相,是天命所归的下一任皇帝。 当时在场的只有先皇和先皇后,先皇后听了自是高兴不已,只有先皇的表情有些微妙,不过先皇还是在窦淳五岁时便将他立为太子,结果没多久,窦淳便中毒,且险些一命呜呼,就算救了回来,人却痴傻了。 不过窦淳这一傻,先皇的后宫便没有所出,窦清眯了眯眼,虽然先皇对窦淳的态度微妙,不过他确实很看重这个儿子,而且看得出来,他从来没有想过放弃窦淳,端看窦淳痴傻的十年里,先皇压根儿不让妃嫔有孕便知道,先皇在防着其他皇子的出世,免得健康聪慧的皇子会威胁到窦淳的地位。 只是让窦清不解的是,先皇为何会这样信任穆轩?他也是被圣人召进宫后,才知晓穆轩竟然就是大武朝的血脉,想到汾阳郡王和渭南郡王,窦清的脸色便又黑了几分。大武朝的余孽真是不死心,他们竟然敢躲在暗处,混淆大周朝的血脉,实在是让人恶心至极。 窦清自是不会将这些腌臜事儿说出来污了窦珩的耳,而窦珩见父亲的脸色不对,也不会多嘴询问,就像父亲说的,他只要忠于圣人就好,其余的事不用理会。 他们父子俩又说了一会儿话,窦珩便离开春晖园回到自己的院落,他的世子妃已经领着一众奴仆等在院门口,窦珩远远地就见到了院门口的身影,赶忙加快脚步,他离家近一年,心中着实想念自己的夫人了。 世子妃也从来没和窦珩分开这么久,这些时日以来,她的心都悬在半空中,直到现在见了窦珩,这才觉着自己的心有了着落。 "世子,妾已经让人备好了热水,您快去洗洗罢。"世子妃和窦珩进了屋里后,世子妃亲自动手替窦珩更衣,一边温声说道。窦珩笑了笑,捏了一把世子妃的手心,然后在丫鬟的簇拥下走入浴间,世子妃则命人备膳,如此窦珩出来后,便可以用膳了。 待到窦珩洗去一身的疲惫走出浴间时,世子妃正拿着一条干净的帕子等着他,世子妃亲自替他绞干了头发,然后两人一起到前厅用膳。用完膳后,窦珩拉着世子妃在院子里散步,两人分离了这么多个日子,此时颇有些黏糊。 只是他二人才走到院子的另一边,就听见不远处的月洞门传来吵杂声,窦珩的眉头一皱,停住了脚步,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长随和丫鬟立刻上前来,窦珩淡淡地说道:"去看看,是谁在那里喧哗。"窦珩的长随领命而去,不多时就来回报,原来是窦珩的一个小妾,说是许久不见世子,想要向世子问安。 世子妃站在一旁,脸色闪过一丝不豫,不过她忍着没有开口,窦珩听着长随的禀报,脸色很是难看,他冷声说道:"王府里头没规矩了么?!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跑到本世子的院门口来叫嚣?!" 长随一凛,立刻带着几个婆子往月洞门而去,世子妃轻笑一声,柔柔地说道:"世子息怒,天色不早了,明早您还得上朝,让妾服侍您歇下罢?" 窦珩望着身旁温柔的正妻,心里有些心虚,他干咳了几声,"咳咳,夫人说的是,我们回去罢。"语毕,便带着世子妃回了正屋,而月洞门那里的动静很快就平息了,窦珩的长随派了几个婆子,将那个小妾堵了嘴便拖回她的院落,小妾直到被丢回厢房时,脸上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震惊样。 这个小妾往日里还算得宠,可这次世子出门办差,竟是一去将近一年,小妾心里急了,好容易打听到世子今日回来,因此她赶忙收拾了一番,便想着到世子跟前露露面,就算不能把世子勾来,也得让世子记起自己才好。 可没承想,一年前还柔情蜜意的世子,如今竟是派几个婆子就将自己打发了,小妾伤心地扑在床榻上,哀哀切切地哭了起来。…… 隔日一早,和世子妃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的窦珩,一大早神清气爽地去上了早朝,世子妃则是睡过了头,差一点误了早上向王妃问安的时辰。所幸王妃早料到了会有这样的情形,因此早早地就派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过来传话。只是王妃虽然说了不用问安,不过世子妃还是好好地打理了一番,领着丫鬟往王妃的正院而去。 世子妃到的时候,另外两个妯娌已经到了,二夫人和三夫人见世子妃面若桃李,眼角眉梢还带着一点儿承欢过后的痕迹,两人不约而同的撇了撇嘴,王妃就说了让她休息,她非要顶着这副模样四处跑,深怕旁人不知道她夫妻恩爱是罢? 不过王妃倒是很满意,虽然她说了不用问安,但这是她对外甥女儿和儿媳妇的心意,而世子妃身为儿媳妇并外甥女儿两重身份,愿意前来这便是世子妃的孝心和对自己的尊敬了。两位夫人眼见着王妃的笑容加深了许多,自是又在心里嘀咕了几句,只世子妃的身份高贵,同时又是王妃的外甥女儿,这是她们怎么也比不上的。 且三夫人再怎么眼红,她也是王妃嫡亲的儿媳妇,再怎么吃醋也有限,毕竟王妃往日里待她也很好,在场唯一一个心有不甘的就属二夫人了,只二夫人的夫婿是庶子,她自己也是庶女,在王妃等人的面前,便少了几分底气。 王妃自是将二位儿媳妇的神态尽收眼底,她在心里讪笑一声,庶女果真就是上不得台面,正好和大王的那个庶子相配,她只要一见到那个庶子,心里便像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晋王二子的生母只是个侍妾,连媵侍或孺人都算不上,当初便是这样一个不被她放在心上的贱婢,竟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生下一个郎君。 所幸当时她已有了窦珩,否则若是晋王府出了一个庶长子,岂不成了笑话?那个侍妾虽然在诞下二郎之后便被晋王亲自处置了,可是稚子无辜,因此晋王留下了那一个庶子。 王妃只要见到那个庶子,就会想到那一个胆敢在主母有孕时,私自停掉避子汤的贱婢,因此她将那个庶子搁得远远的,左右窦珩和那庶子的年岁差不多,她要照看窦珩,哪里分得出心神再多看照一个孩子?所幸窦清也没有要求她照顾那个庶子,她乐得将人丢给奶娘和丫鬟。 也是因着如此,王妃每次一看见二夫人,便会想起那一件糟心事,只是她的大郎已是世子,未来晋王府便是大郎的,因此她便对二郎一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二夫人还算会看人眼色,把她巴结奉承得很快活,她也就忍了心里那一丝微弱的不适。…… ****** 晋王府中的一切,窦淳和卓惊凡自是不知,此刻的窦淳正在上早朝,而卓惊凡则在两仪殿的书房里等着窦淳。 昨日窦珩回来时,因着卓惊凡正在陪伴窦琛,所以并未见着窦珩,今日窦淳会把窦珩留下来,让窦珩亲自将此次前往庆河一带的经历再说一次,且当中还有些治水的细节,需要窦珩的交代,昨日只是大概的汇报,窦淳体谅对方舟车劳顿,因此很快就让对方出了宫。 所以此时卓惊凡便坐在书房里等着,同时他手上仍旧翻阅着《大周朝水经》还有庆河一带的郡县志。他在心里琢磨着,虽然这一次因着他的未雨绸缪,所以并未酿成大灾,可这只是暂时的,若想彻底杜绝庆河的水患问题,还得从长计议才是。 就在卓惊凡还在琢磨着庆河沿岸的地形时,茯苓突然来报,说是清平郡夫人递了话进宫,想要求见皇后娘娘。 "见我?"卓惊凡挑了挑眉,打从窦淳开始下手整顿朝堂之后,卓容雍的中书令位置就被撤换了,虽说窦淳封了对方一个从一品的荣亲国公,可说白了,那就是个虚衔,听着好听罢了,一点儿实权都没有。 其实这很正常,因着他已是皇后了,所以卓容雍身为皇后的父亲,自是不可能再接触朝政中心,以免外戚坐大。纵使窦淳和他的感情再深,可这是历来的规矩,且在他看来,卓家人的品行实在不过关,就是窦淳不撸了卓容雍的中书令,他也会向窦淳提起的。 只是他本以为卓家人早该求见他了,却迟迟没有消息,他还以为卓家人学乖了,懂得夹起尾巴做人,没承想他果然高看了卓家,或许应该说,他高看了清平郡夫人萧宛娘。 "今日本宫无空,让她明日早上来罢。"卓惊凡想了想,对着茯苓吩咐道。 不一会儿,窦淳回来了,卓惊凡将萧宛娘求见的事儿说给他听,窦淳皱了皱眉,"若是你不耐烦应付他们,便交给我,我帮你挡了。" "不用,早晚我都得见她一次,早点将事情说开了也好。"卓惊凡摇摇头,淡淡地说道,窦淳走到他身旁坐下,温声说道:"别难过,你还有我。" "我不难过,我只是替……觉得不值。"卓惊凡含糊地说道,窦淳的眼神一闪,心里猜到对方在替真正的卓惊凡不值,不过嘴上却说着,"你在替卓夫人不值么?"这里的卓夫人指的是卓容雍的前妻,也就是卓惊凡的生母。 "……也算罢。"卓惊凡沉默一瞬,叹息着说道,他有些心虚,因此不敢望向窦淳,他老是觉着窦淳已经看出些什么了,可对方不问,他便装做不知,左右他现在就是卓惊凡,他一没易容二没假扮,也不算骗人罢? 只是重生在他人身上这事儿太离奇了,卓惊凡不敢保证窦淳知晓后不会害怕,若是对方觉着自己是妖魔鬼怪,想要烧死自己怎么办?虽然两人已经心意相通,可是魂魄离体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儿,搁在谁身上,都很难接受的罢?卓惊凡瞥了窦淳一眼,为着自己的隐瞒心里有些抱歉。 窦淳见卓惊凡的神情,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他在心里暗笑着,凡凡瞒得越久就会越觉得对不起自己,待到日后坦白的那一天,他便可以利用凡凡的内疚和心软,要求凡凡摆出这样和那样的姿势了……窦淳的心思渐渐飘远,凡凡在床榻上太害羞了,他好容易得到一本册子,本想照着里边儿的姿势全给试一次,可凡凡说什么也不答应。 不过现在看来,他的念想在未来某一日极有可能成真,窦淳光是用想象的,就差一点喷鼻血,他赶忙干咳了几声,驱逐脑中的遐想,故做正经的说道:"对了,我真是没想到汾阳王和渭南王竟然和前朝余孽有关系。" "嗯,大武朝的这些余孽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穆轩在宫里忙活,他们在宫外也没闲着。"卓惊凡冷哼一声,大武朝的最后一滴血脉逃离皇宫后,便隐藏起来,这么多年下来,竟是已经混入了大周朝的宗室,若非他们逮着了梁仲轩,还不晓得宗室中已经有了大武朝的内应呢。 按照梁仲轩所说,他们制定了许多条计划,其中有一条便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替换掉大周朝的宗室。除去汾阳郡王和渭南郡王是大武朝余孽的血脉之外,他们更是挑选了好几个没落的宗室,将人给杀了,再假扮成宗室。因着宗室往常不需要进宫,且大周朝的许多宗室都是闲散子弟,那几个被替换的平日里很低调,也不常与人来往,因此被人李代桃僵了竟还无人发觉。 这一次藉由皇后中毒一事,将那些个前朝余孽全都除了,总算是让窦淳和卓惊凡松了一口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穆轩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窦淳早就忍对方很久了,若不是怕打草惊蛇,他一早就想将穆轩给捉了。不过幸好他忍了,否则若是宗室突然造反,再加上龙腾山的那一支私兵,对付起来也是够呛的。 只是穆轩等人就擒了,白马寺的贤太妃却是不知所踪。当初过年一大早,窦淳便派出禁军前去捉拿那些叛党,待到大武朝的乱臣贼子都被捉拿下狱之后,窦淳回头再派人前往白马寺,却发现本该在寺中诵经祈福的贤太妃早就跑了。 为此窦淳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毕竟贤太妃的肚子里怀有穆轩的孩子,若是不将贤太妃找回来,难道等到那孩子出生长大后,又是另一个前朝血脉? 为着贤太妃逃跑的事,白马寺中的僧侣全都被捉回大理寺,经过一番审问后,窦淳的人从中找出几个叛党,因着这事儿牵扯到前朝余孽,因此一应刑讯都由窦淳的人负责,大理寺卿等人没有被允许接近犯人。 大理寺卿能够坐到这个位置,心里自也是如明镜般,知晓这事儿怕是牵扯太大,因此圣人不让他们沾手,他也就远远的避开,有时候好奇心太过了也不是好事,自古以来,知道的越多,往往也是死得越早。 窦淳私底下派出许多人追捕贤太妃,可没承想却是丝毫没有消息,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年,算一算贤太妃肚子里的孩子也该出世了。窦淳只要一想到,又有一个前朝血脉流落在外,心里便是膈应得很,因此他又加派了许多人手,就算崛地三尺,也要将贤太妃给找出来。…… 这一日,清平郡夫人入宫面见皇后娘娘。 卓惊凡坐在立政殿正殿的主位上,接见了萧宛娘,此次萧宛娘是独自一人入宫,卓惊凡倒是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对方又要将卓依莲一块儿拉来了。 萧宛娘按着规矩向皇后行礼问安后,这才得了恩典可以坐下回话,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端着一副讨好的笑容,温声问道:"不知娘娘的身体是否还好?年初时可真是吓坏我们了,就是娘娘的父亲也是担忧得紧。" "本宫一切安好,家里可好?"卓惊凡淡淡地说道,意思意思地回问了一句。 "回娘娘,多谢娘娘关心,家里一切都好,二姐儿前些日子还得了一个小郎君呢。"萧宛娘捂着嘴笑道,眼中快速闪过一丝痛快,不管卓惊凡的身份多么高贵,他不能替圣人生儿育女便是硬伤,现在他还能够风光,待到日后圣人厌了他,看他在这宫里要怎么活! "喔?二姐儿有了孩子?"卓惊凡挑了挑眉,他倒是没听说卓依莲有了身孕,谁知一眨眼,卓依莲就替他添了一个外甥。 "回娘娘,是的,臣妇此次入宫,便是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娘娘。"萧宛娘笑着说道,语气中的不怀好意竟是毫不掩饰。 90第九十章 番邦 卓惊凡坐在上面,冷眼瞧着萧宛娘唇边恶意的微笑,看来今日萧宛娘是特意进宫来恶心他的。不过他一点儿也不在乎,甭管卓依莲能够生几个孩子,这些都和他不相干,他和窦淳之间的感情,不是旁人能够了解的。 他知道有许多人在心里等着看他的失宠,他们总以为窦淳总有一日会为了子嗣而妥协,许多人都在想,就是现在不举行采选,日后他也逃不开要看着宫里百花盛开的命运。 眼前的萧宛娘便是如此。 对于这些人看好戏的心态,卓惊凡知晓却不戳破,他和窦淳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两人自己清楚就行了,不必嚷嚷得全部人都知道。而且他从来不在意旁人的看法,既然窦淳排除了万难坚持己见立自己为后,就已经是将他的诚意表现出来,相对的,卓惊凡也会将自己的信任和真心托付给对方。 一段感情的维系,需要双方共同努力经营,除去自己匪夷所思的来历之外,卓惊凡自认一整颗心都赤裸裸地摊在了窦淳的面前,他相信窦淳对他的真心,也相信窦淳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语,所以此时无论萧宛娘说些什么,都无法影响到他的心情,更加无法动摇他对窦淳的感情。 因此萧宛娘在他的眼里,就像是跳梁小丑一般,他冷眼瞧着对方卖力地表演着,将卓依莲的那个小郎君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彷佛卓依莲生下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金童似的。才刚出生的小郎君,就被萧宛娘看出日后肯定成就不凡,什么眉眼清俊,气质脱俗,卓惊凡的心下觉着有些好笑,再怎么吹捧,那小郎君还能高贵过皇长子窦琛不成? 就算窦琛不是他的亲生子,但是从小抱养在他身边,那便和亲生的没什么两样了,他如今已是皇后,名下还有一个皇长子,地位稳固得不行,如何还会羡慕卓依莲?真不知道萧宛娘是怎么想的,怎么会以为这些话能够戳到他的心? 萧宛娘坐在底下口沫横飞的说着小郎君的优点,明明是个还未满月的小婴孩,竟是连聪慧都出来了,着实让人听了觉得好笑不已。 不过赞美词听多了也会腻,更何况卓惊凡压根儿就不认为,杜郎君和卓依莲的孩子能够入得了他的眼,因此他兴致缺缺,打断了萧宛娘喋喋不休的话语,"行了,夫人今日入宫,难不成就是为了告诉本宫二姐儿的孩子有多可爱?" "回娘娘,自然不是。哎呀,瞧臣妇这记性,说了这么一大堆,却忘了最重要的事,其实是这样的,"萧宛娘做作的轻拍了一下额头,顿了顿,用一种近似温柔的语气说道:"禀娘娘,夫君如今贵为荣亲国公,这是圣人的恩典,因此卓家自是感恩戴德,只是夫君说了,娘娘您在深宫之中,身旁没有可心人帮衬着,实在让人担忧。" "所以呢?"卓惊凡挑了挑眉,望着唱作俱佳的萧宛娘,难道卓家还打着塞人入后宫不成? "圣人的孝心臣妇也是知道的,如今后宫不采选,娘娘您也可以放宽心,只是还请娘娘恕臣妇说一句冒犯的话,娘娘您还是得替自己多打算打算才行啊。"萧宛娘压低了音量,意有所指的说道。 "打算?打算什么?"卓惊凡好笑的问道,他已经贵为皇后了,还有什么好打算的?难道卓家想让自己篡位不成?否则一个皇后还有什么可以打算的? "娘娘,您得替自己和大皇子打算啊!"萧宛娘的语气中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同时在心里不断嘀咕着,看来这郎君和娘子平日所想果真不一样,她都说了老半天了,谁知卓惊凡竟还是一脸茫然。 "大皇子?"卓惊凡有些疑惑为何萧宛娘会突然提起窦琛。 "娘娘,臣妇便直说了罢,您这一辈子只会有大皇子这个孩子傍身,大皇子就是您所有的希望,如今大皇子已经一岁半了,对于他日后身边的伴读或是侍从,您可得开始仔细挑选了。"萧宛娘见用暗示的不行,干脆将话挑明了说。 "……"卓惊凡总算是醒过神来了,同时也有些无言,怪道萧宛娘一入宫开始便不断吹嘘卓依莲的孩子,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想成为窦琛日后的伴读?这杜家也太会想了罢?又或者这根本是卓家的主意?否则今日也不会是萧宛娘入宫对自己敲边鼓了。 不过想来杜家就是知道了,一定也是举双手赞成的,皇长子的地位与众不同,如今圣人的后宫空虚,三年内不会有新人,就算三年后圣人开窍了同意采选,可待到宫里再有其他皇子出生时,皇长子都已经开始启蒙了。皇长子的年岁和其余一众皇子拉开后,又是养在皇后名下的嫡长子,论嫡论长,其他皇子根本不是对手。 日后圣人若是要立太子,除了皇长子还有其余更好的选择么?因此有些政治比较敏锐的大臣,早早的就盯上了皇长子伴读的位置,还有东宫的太子卫率一职。但凡家中有适龄的孩子,和皇长子相差三岁以内的,那些人家都开始着手调教孩子了。 那些大臣想得到,卓容雍又如何会想不到?只是卓二郎才刚成婚不久,膝下仅有一个小娘子,就算儿媳妇在来年能够顺利诞下一个小郎君,可这年纪也对不上,因此看来看去,卓依莲的小郎君便入了卓容雍的眼。 卓依莲的小郎君只小了皇长子一岁,日后皇长子要入皇子书房时,杜小郎君的年纪勉强能摸到边,若是能够从小陪伴在皇长子身边,日后的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这些杜家也是想得到的,所以在萧宛娘上门隐晦地提点了卓依莲之后,卓依莲才一张口,杜郎君自是连声应下,且对卓依莲的态度好转了许多,更是破天荒的一连一个月都宿在正院里。 尽管因着卓依莲在坐月子,无法服侍他,可是卓依莲的陪嫁丫鬟个个有姿色,因此杜郎君宿在正院里的一个月,也没有委屈到,还是夜夜风流,好不快活。而卓依莲虽然心里发酸,可是为了留下夫君的脚步,她还是咬牙将身边的丫鬟都开了脸,让她们轮流去服侍杜郎君,只要杜郎君晚上是宿在正院里,旁人又如何会知道他到底是在谁的床上? 之前杜郎君宠爱小妾,一年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宿在小妾的院子里,使得卓依莲这个主母在那些受宠的妾室面前受了不少气,她本想一不做二不休将那些小妾全都发卖了,可杜郎君对妾室的维护让她无从下手。她恨得牙痒痒的,想过干脆将杜郎君宠妾灭妻的事儿给嚷嚷开来,可是因着杜郎君的态度收敛,她没捉到对方的把柄。 好容易她的肚皮争气,总算是替杜郎君生下一个嫡子,且这个嫡子若是能够入宫成了皇长子的伴读,日后杜家的未来就全靠这个孩子了,因此杜郎君一改往日风流的作风,就算是卓依莲在坐月子,他也是每日下朝了就往正院报到,入了夜也是卓依莲主动提起让丫鬟服侍他,他才把人收下了。 因此夫妻俩竟是难得过了一段甜甜蜜蜜的好日子,白日里杜郎君对卓依莲呵护备至,到了夜晚卓依莲体贴大方,亲手将丫鬟送到杜郎君的床榻上,夫妻俩个一个在人前有了面子,另一个在人后有了里子,互相配合扮演出一对鹣鲽情深的夫妻。 直到孩子满月后,萧宛娘来到杜府,才打破了夫妻俩这一个月来营造的亲密假象。…… 孩子的满月宴办得很大,毕竟这是杜祭酒的第一个孙子,他的同僚和好友们都上门来祝贺,杜郎君身为孩子的阿耶,自也是在前面的宴席上招待客人。而女眷们则是在后院,有另外的几桌宴席,此时早就上门的萧宛娘正陪着卓依莲坐在房里说话。 "莲姐儿,阿娘一个月前就入宫将伴读的事说了。"萧宛娘低声说道。 "如何?他是不是不答应?"卓依莲一见母亲的神情,便猜到了事情大概不乐观。 "也不是,他说了一堆推托之词,说什么这些都要由圣人决定,且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他东拉西扯的,就是不肯给我一个准话。"萧宛娘一说起这个,自然又是一阵没好气。她当日入宫求见了卓惊凡,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也没有磨得对方点头答应日后让卓依莲的小郎君入宫陪伴皇长子。 "我就知道……他就是见不得我好!"卓依莲愤愤地说道,她认为卓惊凡是故意刁难她,皇长子要找谁当伴读,他这个皇后难道连一句话都说不上?以卓惊凡如今的受宠,只要在圣人面前提一句就行了,根本不费什么劲儿,可是听听卓惊凡是怎么说的,左一句规矩,右一句不合礼法,就将阿娘给搪塞过去了。 "现在要怎么办?"萧宛娘皱着脸说道,她自也是听说了女婿这一个月来对莲姐儿的态度有了改变,想来这些都是看在小郎君日后会有大造化,若是让杜家知晓皇后压根儿不考虑让杜小郎君入宫,只怕杜家会将气出在莲姐儿的身上。 "左右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了,我本想着早早定下伴读的身份,也好在杜家扬眉吐气,没承想他竟是不想让我好过。"卓依莲咬牙切齿的低语道,当初卓惊凡刚坐上后位,她陪着母亲进宫一趟,当时杜家上下对自己的态度阿谀谄媚,就怕自己在皇后面前告状。 结果等到她出宫回府,杜家看皇后没有动作,且之后自己也不曾再进宫,没多久杜郎君便故态复萌,又开始冷落她,就是杜家二老的态度也一日比一日冷淡,当时卓依莲便发誓,日后有机会,绝对要让杜家上下后悔。 这一次她替杜郎君添了一个嫡子,且这个嫡子还有可能会有大出息,所以杜郎君和二老的嘴脸又变了,想起这一个月来杜家上下的奉承,卓依莲在心里觉着恶心得很,这样势利眼的人家,当初她真是瞎了眼,才会同意这门亲事。只是事已至此,她再后悔也无用,只能想办法改善自己在杜家的生活,本想利用儿子捞个伴读的身份,好震慑杜家所有人,可她的如意算盘却被卓惊凡给毁了。 卓依莲算是看出来了,卓惊凡就是不想让她好过! 远在宫里的卓惊凡自是无辜得很,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针对卓依莲,甚至对他来说,若是萧宛娘不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早就将卓府彻底地抛到脑后了。…… 卓依莲和萧宛娘的谈话本该是避着旁人的,可却被一个丫鬟给偷听到了,那个丫鬟是卓依莲的陪嫁丫鬟里头最有姿色的,这一个月来也最得杜郎君的宠爱。卓依莲一边要用着她们固宠,一边又深恨她们抢走了自己的夫君,所以对她们动辄打骂,甚至还克扣了月钱。 这一个丫鬟因着最受宠,这一个月来受到的折磨也最多,心里早就积了一堆怨气,此时偷听到了这样的大秘密,自是记在了心里,待到晚上宴席结束,杜郎君回到正院后,这个丫鬟瞅着卓依莲忙着照看小郎君的时候,将谈话偷偷告诉了杜郎君。 这个丫鬟的心中有气,自是将事儿往着严重的方向说,且还暗示杜郎君这一切都是卓依莲自作自受,因着卓依莲和皇后娘娘往日便没有多少情份,甚至皇后娘娘未入宫前,在卓府里就已经和皇后娘娘结怨了。 杜郎君本就是看在儿子有可能入宫成为伴读的份儿上,才会对卓依莲好声好气的,没承想因着卓依莲和皇后娘娘的旧日恩怨,皇后娘娘直接将他儿子的机会剔除了,这下子好了,杜郎君攒了一个月的怒气,全冲着卓依莲发去了。这一晚上,杜府的正院里动静闹得很大,卓依莲和杜郎君的争吵声几乎惊动了全府,两人甚至上演了全武行,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没隔几日,杜司业和夫人打架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都,国子监里众人更是将此事视为笑谈,使得杜祭酒和杜司业都快没脸见人了。…… ****** 经过半年多的搜查,窦淳派去搜寻贤太妃的人手,总算是将消息传回京都了。原来贤太妃当初得了白马寺僧侣的帮助,侥幸逃过了窦淳的耳目,离开寺庙后立刻有另一队不知名的人手接应,很快的就将贤太妃带离开了京都。 窦淳的人手发现贤太妃不见后,自是赶忙上报,并且顺着对方留下来的蛛丝马迹追踪上去,可是带走贤太妃的敌人很是狡猾,竟是故意留下许多假的线索,使得窦淳的人追踪起来更为艰难。 好容易费了好几个月的努力,他们一行人总算是追上贤太妃等人的脚步,这其中还是因着贤太妃要产子,所以才会在中途停留,而且产子后不能马上上路,要经过一个月的调养,这才让窦淳的人追了上来。 只是窦淳的人找到贤太妃一行人时,已经是在大周朝的国土边境了,眼瞅着带着贤太妃逃跑的人要前往的方向是塞外,窦淳的手下顿时一个激灵,这是番邦想要作乱的节奏啊!若是番邦没有其他心思,何必潜入大周朝偷走一个太妃?且那名太妃还刚产下一名父不详的孩子。窦淳的手下几乎都要怀疑了,太妃不会是和番邦通敌罢?那个孩子难道是番人的? 这样一想,众人顿时觉着信息量太大了,这不是他们能够解决的问题,因此他们赶忙将消息递回京都,向圣人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们已经追踪到了贤太妃等人,可是此地距离边界太近了,若是让贤太妃等人逃入番邦,再想捉到人就难了。可就算他们不动,待到贤太妃出了月子,他们照样会逃入番邦,因此情况变得很棘手,窦淳的手下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将贤太妃就地击杀,还是要捉个活口? 最重要的是,贤太妃产下的那个婴孩又该怎么办?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时,窦淳的指示来了,傅玦带着窦淳的密令赶往众人所在的小城镇,年初时他才领着禁军将龙腾山的前朝私兵给灭了,现在又领着密令出了京都,赶往这个距离边陲不远的小镇。 如今傅玦的身份可以算是禁军统领,当然这是私底下的,明面上的傅玦是个闲赋在家的驸马,因着和长公主闹了别扭,因此带着几个小厮和仆役便出京散心了,而他带的小厮和仆役自然是禁军假扮而成的。 他们赶到小镇时,贤太妃等人还藏在小镇里,算算时日,再过不久贤太妃便可以动身了,怪道原先追踪贤太妃的人这样紧张,若是让贤太妃给跑了,他们也就可以提头去见圣人了。 傅玦到了之后,先和窦淳的手下碰头,几人快速的将贤太妃等人落脚的地方、以及对方的武力说了一遍,傅玦听罢后皱了皱眉,"你们确定?对方里头有个力量奇大的大胡子?" "回统领,是的,起初我们追上太妃一行人后,本想直接将太妃抢回来,谁知那大胡子竟一人便举起一根粗壮的树干,往我们这边一扔,差一点没砸死人,后头他又搬了好几棵大树干,往路上这么一横,直接将路给堵了。"其中一人心有余悸的说道。 "这下子麻烦了。"傅玦嘴里念念有词,皱紧的眉头怎么都松不开。窦淳的手下见状面面相觑,不晓得为何傅统领的脸色这样难看。 "统领,如今我们双方的人马差不多,就是正面对上应该也没问题罢,顶多大家防着点那个大胡子,想将太妃救回来还是有机会的。"又有一人开口说道。 "你们懂什么,我怀疑那个大胡子是胡国的侍卫队长,我曾经听闻,胡国的小皇子身旁有一个力大无穷的侍卫长,假若那个大胡子果真就是那个侍卫长,那么此次太妃就不是单纯的遇劫了。"傅玦神色严肃地说道。 其余几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带了点严肃,傅玦的话他们自是听得懂,原本以为只是太妃和番邦的人有往来,可若是牵扯上番邦的皇室,事件就会变得复杂多了。小皇子的侍卫长本该待在小皇子身边,如何会千里迢迢潜入大周朝,只为了劫持一个太妃?况且是不是劫持还两说,对外自然说是在寺中祈福的太妃被匪人劫走了,可是其中内情他们追踪的人又怎么会不知晓。 再说胡国一直对大周朝虎视眈眈,往年里有过不少胡国军队进犯边境城镇的案例发生,此时胡国人潜入大周朝,使得傅玦不能不多想一些。他在出发前曾经面见过圣人,当时圣人也曾经怀疑过接应贤太妃一伙人的来历,只是他们万万都没想到,矛头竟是隐隐指向胡国皇室。 不过傅玦当机立断,不管大胡子是不是那个侍卫长,他这一趟出来的任务,便是将贤太妃和孩子带回去,不论生死。…… 贤太妃等人躲在城镇里的一个小院子当中,当初他们本想一鼓作气离开大周朝,没承想因着一路劳累奔波,贤太妃肚子里的孩子提早降生,使得他们不得不暂且在这个小城镇落脚。 当初离开白马寺时,贤太妃就曾动过胎气,一路上虽说用药材好生调养着,但是一直没有获得充分休息的贤太妃,在生产时几度难产,好容易诞下一个小郎君之后,又差一点将命给赔进去。若不是大胡子身上带了珍贵的救命药材,此刻的贤太妃早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也是因着难产,所以贤太妃伤了身子,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移动,大胡子本想派几个人带着孩子先行离开,可贤太妃说什么都不愿意和孩子分开,大胡子又碍于主子的吩咐,不能违抗贤太妃的意思,最终只得一行人全留了下来。 大胡子心里焦急,派了一名心腹送信回胡国,将他们遇到的追捕和突发状况一一述说了,他希望心腹能带回好消息,让他们不用再处在这样尴尬且被动的境地。 过了几日,心腹还没有回来,可是外出侦查的手下回来了,手下一回到院子里,赶忙来到大胡子面前低声禀报:"将军,外头多了许多生面孔,说的都是官话,小的担心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 "你可是瞧清楚了?总共有多少人?"大胡子心下一凛,连声问道。 "回将军,小的数了数,不下二十人,和我们的人手差不多。"那名手下回道。 "此处不宜久留,我们不能再耽搁了,你吩咐下去,我们今夜就走!"大胡子沉吟一会儿,语气凝重的说道。 "是!"那名手下恭敬应下,但随及又反应过来,"今夜?可是……"大胡子知晓对方是想起了身体孱弱的太妃,他的心里也有些犹豫,可是若是当真是京都来人了,他们今夜不走,日后怕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你们分出几个人保护公主,届时本将军会负责领着人将追兵引开,你们务必将公主平安地送回主子身边,知道么?"大胡子抿了抿唇,语气铿然的说道。 91第九十一章 火器 入了夜,大胡子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小院。 今日一整天,他们都在收拾行李,他们还费了点心思找了一辆简陋的马车,将里边布置一番,使得贤太妃能够抱着小郎君躺在里面。待到天色渐渐暗了,一行人也差不多准备好了,大胡子首先派出几个随从,从东边离开了。 不一会儿,他们就发现暗中果真有人盯哨,那些随从离开后,有几条尾巴立刻也跟了上去,大胡子估算了一下人数,接着又派了几个手下从西边离开,这一次也引走了不少藏在暗处的敌人。最后大胡子留下五个人,命他们誓死保护贤太妃,接着自己便带着其余人手,装模作样的往着南边去。 就在三波人将隐藏在暗中的敌方的注意力给引走时,那一辆载着贤太妃的马车悄悄的从院子后面的一个侧门离开了。马车一离开院子便加速前进,往着北边而去。 另一边,傅玦手下的人正在向他禀报,大胡子一行人果真行动了。 傅玦早就料到大胡子若是发现京都来了追兵,必会尽早离开为免夜长梦多。他算准了大胡子今夜会有行动,果不其然,负责盯着院子的手下们,刚入夜就发现了小院的动作频频。既然傅玦早料到了大胡子的行动,因此也就不可能被大胡子的调虎离山之计给骗了,隐藏在暗中的那几条尾巴,也是故意让大胡子以为他们当真追着离开的人而去,却不知他们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小院附近。 待到大胡子也离开之后,暗处的人手立刻分了一半追过去,虽然傅玦的任务是找回贤太妃,可是他也不可能放着大胡子回到胡国,这无异于纵虎归山。大胡子既然敢踏入中原一步,傅玦便要对方将命交代在这里! 否则大周朝泱泱大国,岂是他们这些番邦蛮夷可以随便就来逛一圈的? 若是他们任由大胡子在大周朝境内晃了一圈还安然离去,怕是往后就有不少番邦蛮夷要有样学样了。为了遏止那些个番邦蛮夷的野心,傅玦必须杀鸡儆猴,而大胡子便是那只鸡。不管他是否力大无穷,又或者骁勇善战,傅玦今日都必须拿到他的项上人头。 此次跟随傅玦出京的禁军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手,所以傅玦才会做下如此大胆的决定,毕竟当初窦淳派他出京时,只是让他务必带回贤太妃和贤太妃之子,并没有要求他一定要将接应贤太妃的那伙人给除去。而傅玦也是到了此地,知晓了大胡子的身份之后,才临时下的决定。 大胡子等人不只是塞外的番邦潜入中原这样简单,他的出现还代表着胡国皇室,因此傅玦说什么都不可能放对方离去,胡国小皇子的侍卫长为何和贤太妃扯上干系?贤太妃和番邦蛮夷又有什么关连?这一切只要捉到贤太妃和大胡子,想来就能得到解答。…… 贤太妃的马车离开小院后,一路向北疾行,马车只要顺利出了小镇,走上一个时辰之后,便会来到大周朝北边的瞿阳关,出了瞿阳关便安全了。瞿阳关再往北走上个五天五夜,便会抵达胡国的边境,只要入了胡国的国土,便再也不用担心背后追击的敌人了。 只是他们如意算盘打得好,就在马车才刚离开小镇,他们就发现后面有人追过来了。 负责驾车的是大胡子麾下的一名猛将,他的武艺高超,所以才被大胡子派来保护贤太妃,他见到了后面有追兵,立时将马车的缰绳交给另一个同伴,他则是抽出背在身后的大刀,并且跳下了马车。 "你们先走,我断后!"那武将举着大刀,威风凛凛地喝道。 "副将!我帮你!"另一名彪形大汉吼着,也跟着跳下了马车,其余三人见到副将和校尉都跳下了马车,便谨守着岗位,不敢擅自离开,毕竟当初将军说了,让他们护好马车里的女人。 副将和校尉两人拦在路中央,马车的速度未停,很快的就消失在了夜色中。此时追兵也已追了上来,副将和校尉原以为按照将军的计谋,追上他们的人应该不多,应付起来不是难事,谁知眼前竟出现了一支训练精良的队伍,粗略数一数,人数约莫是他们的五六倍之多。 "糟糕!中计了!"副将的脑子虽然不大好使,但是眼前的情势险峻,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敌方并没有被调虎离山,反而是己方中了计。为了分散敌人的追击,他们兵分四路,眼前只剩下五人护着马车,五个人要如何挡得住训练有素的三十多人? 副将和校尉悲愤地怒吼一声,就算挡不住也要挡! 两人耍着手上的大刀,杀意腾腾的向着大周朝的禁军扑了过去,眼前这一支禁军便是当初在京都里剿杀了前朝余孽,后又随着傅玦前去龙腾山清剿前朝私兵的神策军,这半年多来,众人手上沾染的鲜血无数,几个月前在龙腾山的那一场厮杀,更是引起了众人心中的血性和战意。 此时见了舞着大刀的番邦,让众人回想起先前那一段日子的厮杀,心中本就还没完全消退的血性又翻腾起来,众人举着长刀虎吼一声,快速地迎了上去。不过这三十多人中唯有十人留了下来,其余二十多人越过了那两个番邦向着马车追去。 副将和校尉的大刀虎虎生风,可是却拦不住那二十多人离开的脚步,就算他们再骁勇善战,可是一人打十人这种事根本只是笑谈,若是对上不会武艺的老百姓或是菜鸟新兵还有可能,要想以一己之力对上训练有素的禁军,那简直就是笑话了。 因此副将和校尉没有挡多久,就被禁军砍飞了手上的大刀,两人身上伤痕累累,但还是硬撑着一口气浴血奋战。这十名禁军不敢掉以轻心,直到这二人再无任何反抗之力,轰然倒地,他们才敢停下手上的动作。 其中一名禁军上前查看,确定这二人已经无了气息和脉搏,这才将尸首草草地掩埋了,然后便提刀往马车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待到众人追上马车之后,护在马车上的三名番人也已经气绝身亡,领头的将领确认了贤太妃和小郎君在马车上后,一行人便驾着马车回到了小镇。 他们回到小镇之后,却迟迟没有等回去追击大胡子的另一支禁军,几人的心中有些不安,傅统领亲自领着人去追捕大胡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若是傅统领出了什么差池,他们该怎么向圣人交代?傅统领可不是一般的禁军统领,他同时还是湖阳长公主的驸马,当初离京时用的还是散心的借口呢,若是不能平安回到京都,想必届时又会引起不必要的风波。 就在众人坐立难安时,傅玦终于带着禁军回来了,只是傅玦等人身形狼狈,不少禁军身上血迹斑斑,看来都受了伤,就是傅玦的脸色也苍白得不行,顿时将留守在小镇里的禁军唬了一跳。 "统领!"众人赶忙围了上去,帮忙搀扶几个看起来伤势颇重的同伴,傅玦叹了一口气,温声说道:"是我判断错误了,没想到敌方的武艺太高,且身上还有火器,若不是撤退得快,险些全部的人手都折在那里。" "什么?!胡国竟然也有了火器?"众人闻言心下大惊,这火器的杀伤力很强,是前些时候兵部和工部钻研出来的,他们本以为是大周朝特有的秘密武器,可现在却听说胡国也有火器,这……难道是兵部或工部有内奸? "此事兹事体大,我们得赶紧禀报了圣人,虽然让大胡子逃了,好歹还是将贤太妃和小郎君找回来了,如此我们也算不辱圣命了。"傅玦语毕摆摆手,让众人先下去休息,隔日一早能够上路的便要赶紧带着贤太妃回京,而几个伤势较重的禁军则留在此地养伤,待到伤好了再回京。 傅玦本身也受了伤,所幸伤势并不严重,所以隔日能够随着贤太妃先行回京。当夜他简单的处理了伤口之后,便将几个心腹召来开会,此次回京的路上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番邦蛮夷躲在暗处,且也得防着大胡子杀回来,因此众人须得万分小心才是。 傅玦点了几个人,让他们隔日一早想办法再弄来几辆马车,好用来混淆敌人的视听,让他们摸不透真正的贤太妃在哪一辆马车上。几人又拟定了几个战略,并且划出了几条路线,最后众人一致决定,应该由傅玦亲自押送贤太妃的马车。 "若是我露了面,敌人恐怕一下子就猜得出我这边是真正的马车。"傅玦皱眉说道。 "这倒未必,统领,敌人想来也会以为我们会避开让你亲自护卫马车,毕竟这样不是太明显了么?他们肯定想着我们会故弄玄虚,但我们偏偏就是要反其道而行,让你护送真正的马车,就算真有人不要命的出手拦截,凭着哥们几个的身手,还怕留不下他们的性命么?"其中一个禁军将领挥舞着拳头,霸气十足的说道。 "是啊,老李说得对,先不说沿途是否还会有敌人,就是那个大胡子短时间内也无法再出来作乱,虽然方才我们撤退得狼狈,但大胡子可也是受了伤的,若不是大胡子眼见情势对他们不利,这才拿出火器逼退了我们,否则我们早将他捉住了。"另一名禁军将领跟着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傅玦指着摊在桌案上的地图,和几个心腹将领再度确定了路线之后,便让众人回去休息养精蓄锐,好应付接下来的行程。 隔日一早,禁军想法子又弄来了三辆马车,加上原本载着贤太妃的那一辆马车,总共便有了四辆马车,同时禁军还捉来了三只小猫崽,让三个脚上有伤不便行走的同伴抱着上了马车,那些抱着猫崽的禁军分别掐了掐怀里的猫崽,只听见猫崽发出叫声,隔着马车听,倒有几分像是婴孩的哭声。 傅玦点了点头,这一点也是他们昨晚上想到的,一路上若是马车上都没有动静,敌人肯定不会上当,若是其余马车也能传出婴孩的哭声,便能更逼真了,想来也会让敌人混淆不清才是。 众人准备好了之后,四辆马车便徐徐地离开了小镇,往着京都的方向而去。就在他们离开没多久,傅玦等人的落脚处突然起了火,一把大火将房舍烧得一干二净,就是有人想从中找出线索都难了。而那些伤势较重的禁军,早就在昨晚上趁着夜深人静时,悄悄地转移到另一个安全的藏身处。…… 马车上,一块简易的隔板隔开了贤太妃和傅玦,傅玦坐在马车门边,倚靠着车壁闭目养神,隔板后的贤太妃自从落入禁军的手中之后,便再也没有开过口,给吃就吃,给喝就喝,让睡就睡,顺从听话得不得了,可傅玦知道,贤太妃这娘子不简单,单是看她可以拖着这一身病痛咬牙忍住不叫苦,随着大胡子等人奔波,便知道她的心性坚韧,心智坚定,如今的安静怕只是不得已的妥协,但凡有机会,她是绝对不会安份的。 只是傅玦也不担心,左右圣人给他的密令是带回贤太妃就行了,没有说一定要活的,若是贤太妃当真嫌活得太腻了,他也不介意送对方一程。他一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细细摩娑着刀柄上的纹路,他的心在经过大大小小的几次战役之后,已经变得坚硬如铁,贤太妃别以为她身为娘子,就可以让自己心软下不了手,必要时他绝对可以做到眼睛都不眨一刀就将对方毙命。 傅玦身上的杀气漫延在马车里,躲在隔板后的贤太妃心里惊惧,紧咬着牙不敢出声,她抱着刚出生的小郎君缩在角落里,心里头满是绝望。就在昨日之前,她还做着回到家乡的美梦,可是才短短一夜,她就在回京都的路上,她想都不用想,回到京都后自己会有何下场。 先不说自己擅自离开了白马寺,光是身旁这一个小郎君,便足以让自己被赐死了。她眼带哀伤的望着还懵懂不知事的婴孩,眼中不知不觉蓄满了泪水,这一个孩子是她和穆郎的结晶,此刻穆郎已是生死未卜,若是她无法护得孩子周全,日后下了黄泉有何面目面对穆郎? 只是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又要如何护住这个孩子? 她本想将主意打到傅玦的头上,因着傅玦年纪轻轻,想来对娘子或婴孩应是会比较心软罢?没承想她还没开口,傅玦便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且身上杀意凛然,丝毫没有因着自己是娘子而有所收敛。 贤太妃当下就知道了,指望傅玦是不可能的,而且她还得小心不要惹到对方,她心里有预感,真惹着了傅玦,他手上的刀肯定是不会留情的。…… ****** 傅玦一行人上路没有多久,便将消息率先传回了京都,因此窦淳很快就知道了,帮助贤太妃逃离京都的人,竟然是来自胡国。 窦淳脸色凝重的将密报递给卓惊凡,卓惊凡看毕也是惊疑不定,上辈子这个胡国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直到他的二弟惠王,那个人人称颂的少年军事天才,亲自领兵出征,经过了一番苦战,这才将胡国给彻底歼灭了。 没承想这一世胡国这么早就冒头了,且还和贤太妃关系匪浅。 当窦淳和卓惊凡知道带走贤太妃的人是胡国人时,心里着实很震惊,而大胡子的身份则让他们更震惊,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贤太妃不只和胡国扯上干系,且还是和胡国的皇室扯上干系。按照傅玦传回来的消息中得知,大胡子一行人将贤太妃照顾得很好,说是捧在手心上都不为过,而一个胡国皇子身边的侍卫长,为何要对大周朝的太妃这样礼遇?这其中的缘由让人不得不深思。 卓惊凡望着密报,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安,打从他醒过来之后,历史就渐渐地改变了,虽说是阻止了老祖宗上位,保住了窦淳的皇位,可是有许多上辈子没有发生的事,这辈子都一一发生了。 先不说这辈子除了梁仲轩之外还有一个穆轩,就说这贤太妃的身份上辈子直到她死了,也没有被人发现是胡国人啊!难道这辈子的贤太妃和上辈子的贤太妃是不同人?他的到来,是不是在无意中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就说本应母仪天下的婉贵妃,因为他的到来,结果落了个被打入冷宫的下场,还有,"卓惊凡"本也应该死在四年前。 不只是他,太子窦淳本也不会清醒,且会死在他之后,然后是皇后,接着便是先皇,结果从他开始,每一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了。其中唯有先皇还是死了,可是和上一辈子不同,并不是死于宫变,而是死在了皇后的毒药下。 其实若是按照既定的历史,皇后早该死了,也就不会有对先皇下毒的举动,可是因着他的到来,改变了皇后和先皇原本的命运,或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其他许多人也受到了影响,命运跟着改变了。 如此一来,他原本倚仗的那些史实,也变得不再是绝对,毕竟除了天灾之外,其余的历史事件是否会发生,也有待商榷。 窦淳见卓惊凡的脸色难看,以为他在担心胡国的事,因为傅玦在密报上还说了,胡国人手上竟也出现了火器,这一点是他始料未及的,毕竟大周朝的火器才研发成功没有多久,竟已经流到了胡国人手上。还有一个可能性他连想都不敢想,那便是——胡国人的火器不是来自于大周朝,而是他们自己钻研出来的。 假若是后者,便表示胡国人之中也有擅长火药的能人异士,这对大周朝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在几个朝代以前,塞外的番邦蛮夷有四个大国家,被当时的人称为东夷、西戎、南蛮、北狄。经过几十年的征战,到了大武朝时,这四个蛮夷国家已经分裂,分成了数十个小国家,其中一个国家先后又并吞了其余小部落,最后建立了胡国。 胡国在大武朝时期先后进犯了大武朝的边界好几次,都被当时大武朝的战神将军挡了回去,因着大武朝有这一位百战百胜的将军,所以胡国的野心一直被压制着。直到大武朝末年,朝中奸佞把持着朝政,朝野动荡不安,民间四处有义民起兵,胡国趁着大武朝内乱时,想要趁水摸鱼,攻打大武朝边境的几个县城。 幸好当时窦家军正在附近,因此将胡国的军队给打了回去,因着窦家军拯救边境老百姓于水火之中,所以获得了老百姓们的爱戴,所以窦家老祖宗在众人的支持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揭竿起义,带着一路上集结而来的义军,一路杀到了京都,最后将大武朝的末代皇帝斩杀于宫内,然后登上了皇位。…… 这一段历史,但凡窦家的皇室子弟没有不清楚的,卓惊凡自也是从史官的记载中得知了,现在的胡国就是当时的那些蛮夷,只是胡国的野心很大,不只想要进入关内,还想要称霸中原,成为新的天下霸主。 以前的胡国或许实力还不足,空有野心和欲望;可如今的胡国已和昨日不同,光是大胡子手上的火器,就足以让窦淳忌惮。塞外的番邦蛮夷本就长得高大,体格和体力上已经是优于中原人,若再让他们拥有杀伤力强大的武器,那么中原人该如何与他们抗衡? 塞外的蛮夷因着长年生长在草原上,因此骑射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据说就算是蛮夷的小孩,五六岁开始就在马背上玩儿了,论起单兵作战,中原人着实是比不得健壮凶猛的番人的。 也是因此,所以窦淳才会吩咐兵部和工部,将精力摆放在钻研杀伤力强大的火药上,看能否将火药灵活运用在战场上,而火器便是兵部和工部日以继夜,费尽了千辛万苦才研究出来的。其中卓惊凡自是提供了一些想法,毕竟他来自百年后,当时的火器已经颇为发达,因此他藉由和窦淳谈天时,假装不经意的将那些想法一点儿一点儿的泄漏给对方。 窦淳的心中有数,只是他也不戳破,转头便将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召来,将这些想法提出来,当成是自己想到的,让他们再回去改良改良。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得到这些珍贵的意见,自是兴奋不已,回去之后就领着属下不断研究,终于造出了第一把成功的火器。 虽说这一把火器和卓惊凡预想中的还有些出入,但是已经比原先的好太多了,只是卓惊凡仍然在心里琢磨着,得赶快想个法子,将火铳的构思和想法告诉窦淳才好。 卓惊凡想到就做,因此在某一日的下午,他陪着窦淳在两仪殿的书房里批阅奏章时,便将火铳的概念和想法说了出来。他拿过一张宣纸,在上面写写画画,一边将脑中记得的火铳图样画出来,一边编造着理由,好让窦淳相信这个火铳是他无意间翻古书时见到的。 92第九十二章 伴读 窦淳望着宣纸上的筒状的火铳,眼中布满了惊奇,比起火器来,火铳显然更为实用,且携带起来更为方便。前些时候兵部和工部研发出来的火器,是用竹子制成,然后装设在枪头上的喷火器。 可凡凡说,可以用铜铁等类的金属铸造,如此一来,威力和杀伤力也会大幅提升。 这样的构思和想法,立刻得到了窦淳的大力支持和赞赏,尽管他心里一点儿也不相信凡凡所谓的"从古书中得到的启发"的说法,但是他并没有戳破凡凡的谎言。他愿意等,等凡凡主动向他坦承的那一日,他有预感,那一日不会太远。…… 卓惊凡绘的火铳样式图很快就到了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的手上,他们二人对于图上的火铳样式自也是大叹惊奇且赞赏不已,二人手下的心腹工匠们也对这火铳啧啧称奇,不过这火铳若是当真造成了,便是一大利器,所以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尤为谨慎,除去二人的心腹之外,其余匠人自是无从得知这张图样的存在。 窦淳曾经将胡国人手上也有火器的事告知两位尚书,尽管他没有明说,可是两位尚书心里门清,圣人的意思很明显,若不是二人手下出了内奸,就是胡国也有熟知火药的能人存在。 不管是哪一个可能,对大周朝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不过比起胡国也有个火药能人,二位尚书倒是宁愿是他们手下出了内奸,毕竟将内奸找出来除去之后,胡国便失去了火器的来源,也无法自己钻研出更厉害的火器。可若是胡国人自己就有懂得火药的匠人,要研发出更厉害的火器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在这一点上,窦淳的想法和两位尚书一样,他迫切的希望大胡子手中的火器是内奸流出去的。 可事与愿违,经过二位尚书的盘查和有寿的暗中调查,兵部和工部里的人都没有问题,那些参与研发火器的匠人也没有问题。同时,潜入胡国的探子传回消息,原来胡王早就找着了一个懂得火药的匠人,在胡王的礼遇厚待之下,那名匠人替胡王研发了不少火器。 只是那些火器总有这样那样的瑕疵,所以都不能使用,直到去年末时,那匠人终于克服了种种的困难,成功制造出可以使用的火器了。而这第一把火器,就交给了前往大周朝救人的大胡子。 这个消息传回京都,着实让窦淳和卓惊凡震惊不已。 没想到塞外的胡国,竟也称得上是卧虎藏龙,不只有天生神力的侍卫长,还有懂得火药的匠人,看来胡国经过这几十年的休养生息,和往日大不相同了。…… 就在窦淳为着胡国这一个隐忧召见几位大臣议事时,卓惊凡正在后宫里召见几位外命妇。 虽然皇长子的年岁还不到,可是贤太妃之前诞下的小皇子已经快三岁了。小皇子是先皇的遗腹子,在贤太妃出宫替先皇诵经祈福后,便养在了卓惊凡的立政殿里。前些时候因着要做戏,所以小皇子被移出立政殿,待到穆轩等人就擒,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小皇子便又回到了立政殿。 小皇子如今已经会叫人了,身旁侍候的奶娘和宫婢都是窦淳的人,所以小皇子很亲近卓惊凡,卓惊凡也很怜惜这一个被卷入穆轩毒计中的小皇子,对他的包容和宠爱不比窦琛来得少,为此不只是窦琛这个小婴孩会吃醋,就是窦淳也吃了不少醋。 毕竟平时已经有个窦琛分了卓惊凡的心神,如今又来一个小崽子,如此一来,卓惊凡分到他身上的注意力又被瓜分了不少,这让他怎么不气闷呢?只是他也不好和两个小婴孩计较,只是在心里惦记着,待到五六岁时,一定要将他们赶到皇子处所,不能再让他们黏着凡凡。…… 而今天卓惊凡之所以召见几位外命妇,便是为了替小皇子挑选几个玩伴,待到小皇子启蒙之后,这几个玩伴自然也会成了伴读。 此时的小皇子坐在卓惊凡身边,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让人看了不免会心一笑,而底下的一众外命妇们先前就得了皇后的旨意,各自带了年龄适中的小郎君入宫来。立政殿正殿里顿时坐满了雍容华贵的夫人们,每一位夫人身旁都有个或虎头虎脑、或天真可爱、或聪慧可人的小郎君。 小皇子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同龄的小伙伴,眼神顿时都亮了,只是没有卓惊凡发话,他还是乖乖的依偎在卓惊凡的身旁,不过他一直睁着明亮的大眼睛,不断望向各夫人身旁蠕动着的小郎君。 卓惊凡暗中观察了一会,又和几位夫人攀谈过后,便让宫婢们带着小皇子并小郎君们到偏殿玩耍。在座的夫人们虽然挂心着儿子们,不过还是打起精神应付着皇后娘娘的问话,待到时辰差不多了,卓惊凡这才使人去将小皇子和小郎君们带回来,然后让各夫人们带着各家的小郎君出宫。 几位夫人在宫人的引路下,出了宫坐上各家的马车,回府之后,便将今日宫内之事说与夫君听,其中有几位人家本就是窦淳的心腹,因此对于儿子是否能够入宫并不是太在意。但其中也不乏有一些人家心里存了攀附的心思,只他们想依靠的是皇长子,可不是这个日后肯定是个闲散亲王的小皇子。 因此隔了几日,便有其中一位人家的夫人举办了赏花宴,将当日一同入宫的几位夫人都请了来,想要探探其他人的口风。 举办赏花宴的夫人是太常寺少卿家的夫人,她的夫君身为太常寺少卿,虽是个正四品上的官儿,手底下也有不少人,可上头还有一个太常寺卿压着,这一次他们有幸被皇后娘娘看中了,是否代表着夫君的表现也被圣人看入了眼? 太常寺少卿的夫人是个四品的安原郡君,在这京都中不算最尊贵,不过也不至于太差了,因此她举办的赏花宴,但凡京都中有些头脸的夫人们,自都是会来捧场的,不过安原郡君怎么都没想到,到了宴会当日,原本的清平郡夫人,如今的清平国夫人也会到场。 因着卓容雍受封为荣亲国公,所以萧宛娘的品级自然也跟着升了,只是这敕封的圣旨拖了久了些,直到前些时候才正式封了她为从一品的国夫人,封号却是沿用郡夫人时使用的"清平",未有新的封号。 不过国夫人的名头已经够萧宛娘嚣张得了,放眼望去,京都中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夫人,还没几个是国夫人呢,因此她自打被封为国夫人之后,便得意扬扬的穿梭在京都中各外命妇的宴席中,狠狠地显摆了一通。 而今日,她自也是听说了安原郡君要举办赏花宴,因此她说什么也不能错过了,且她还意外得知,前些时候皇后召见了不少外命妇,似乎要替贤太妃那个小皇子挑选伴读了,因此她更是兴致勃勃的期待着这一次的赏花宴。 安原郡君对于她的突然到访,心里自是惊讶又不悦,毕竟当初她可没下帖子给国公府,如今清平国夫人却不请自来,实在有些不将她这个主人放在眼里,可清平国夫人的继子是皇后,国公府也不是少卿府惹得起的,所以她只得憋着这一口气,挤出笑脸来欢迎萧宛娘。 "还请郡君原谅我的不请自来,实是早前就听闻贵府养的莲花和荷花堪称一绝,因此今日便厚着脸皮上门赏花来了。"萧宛娘也知今日自己不请上门有些无礼,因此见了安原郡君,便赶忙笑着说道。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萧宛娘已经先放下身段示好了,安原郡君自是不会捉着不放,且对方贵为国夫人,肯好声好气和自己这个郡君说话,已算是给足了自己面子,所以安原郡君心里的闷气自是散了一些。 "国夫人谬赞了,敝府那些花只不过是大家赏脸吹捧起来的,实在称不上一绝。"安原郡君顺着萧宛娘给的梯子,笑呵呵地答道,不管两人心中真正的心思为何,至少此时两人之间看起来是相谈甚欢,且气氛融洽。 安原郡君引着萧宛娘入了席,席间已经在场的夫人们见到了萧宛娘,各自的心里都有了不同的思量,而萧宛娘彷佛没有察觉众人投注过来的视线,仍旧挽着安原郡君有说有笑的。 几位夫人见状,同时在心里嘀咕着,这清平国夫人一来就只巴着安原郡君说话,莫非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小皇子的伴读选定了是太常寺少卿的小郎君? 不只诸位夫人心里猜测着,就是安原郡君心里也在砰砰跳着,这清平国夫人如此的热络,该不会当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罢?可是她心里头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去陪伴小皇子的,若是让她选,她自是选养在皇后名下的皇长子,毕竟一个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储君,一个却注定是没有实权的闲散亲王。 萧宛娘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嗤笑了一声,这安原郡君在打什么主意,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想要成为皇长子的伴读?没那么容易!她的外孙儿都还没得个准话,这些夫人们还真敢想!这是不将他们卓家放在眼里么? 因此她在心里盘算着,得帮这些夫人一把,最好是让她们的小郎君通通去陪伴了小皇子才好,小皇子可不只缺伴读,还缺随从和侍卫,数一数在场的夫人人数,正好将小皇子身旁缺的名额都占满了。待到她将这些小郎君都送到小皇子的身边,日后就不会有人和她的外孙儿抢皇长子的伴读位置了。…… ****** 傅玦一行人带着贤太妃赶回京都,所幸一路上并未受到伏击,正当众人松了一口气时,在他们出发五日后,开始有追兵追了上来了。 负责断后的禁军发现,竟是大胡子领着人马追了上来,禁军们见识过大胡子的厉害,因此也不和敌方硬碰硬,而是领着人和敌方绕圈子,他们尽量地拖延时间,想让傅玦那一路的人马能够早一步回到京都。 可大胡子似乎是识破了他们的伎俩,并没有和他们磨叽,而是干脆利落地绕过他们,向着其中一路伪装的马车追去。因着马车里的猫崽子,所以大胡子等人一时间并没有发现跟错了马车,直到他们好容易拦下了马车,经过一番厮杀后,这才发现马车里根本没有所谓的婴孩。 大胡子一怒之下,竟是将这一路人马都给灭了,就是猫崽子都被他撕了,他怒气腾腾的解决了敌人之后,便改道前去拦截另一路的马车。 也合该是大胡子运气不佳,他接连拦了两次,却都是假的马车,只是这一次众人有了防备,因此人马并没有全灭,且他们还将消息送了出去,让另外两路的人严加戒备。 大胡子一连失手两次,最后决定不赌了,而是带着人从一条最近的道路赶往京都,想要在傅玦等人抵达前,先行在京都外守株待兔。因着傅玦等人要带着一个病重的贤太妃和小郎君,一路上的速度肯定是快不到哪里去的,所以他们非常有机会赶在对方前头,然后在京都外布下天罗地网。 正如大胡子所想的,因着马车里有小郎君,所以傅玦这一路根本走不快,他们每到一个县城,便要替小郎君找一位新奶娘,中途赶路时,小郎君也只能喝些米汤,有时候途经一些小村落,傅玦等人会向农民买来羊乳或牛乳。除了麻烦的小郎君之外,还有一个贤太妃要照顾,所以等到傅玦一行人好容易走到京都附近时,大胡子等人早三日前就已经到了。 大胡子等人守在京都附近的一个县城里,这一个县城是前往京都的必经之路,只要傅玦等人是从北边下来,那么就必定得经过这县城才会到达京都。大胡子的手下候在城门附近,只要有马车入了城,他们便尾随在后,好确认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这一日,又有一辆马车入了县城,大胡子的手下顿时一凛,随即有两个人偷偷摸摸地跟了上去。这两人跟了一路,只见这马车来到县城里的一间大客栈,只是马车并没有停在外头,而是从客栈的后门进入了客栈。两人对望一眼,觉得情况有异,因此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客栈的后门。 他们轻手轻脚的潜入了客栈,发现马车停在不远处,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人,两人不敢轻举妄动,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周遭是安全的,这才悄悄的摸到了马车旁边,只是他们才刚打开了车门,还来不及确认车内的情形,眼前突然就闪过一道白光,走在前头的那个喉头一凉,一瞬间就被守在门边的傅玦给放倒了。 而后面那个人见状,瞳孔骤缩,知道他们中计了,正想逃跑时,背后涌上一股寒意,他下意识的往旁边一滚,躲开了背后的偷袭,却躲不过傅玦向他心口刺来的攻击,因此只是一眨眼间,这两名番人就被傅玦和手下给解决了。 "看来此处也不安全,你们先行离开,入宫向圣人复命,随后再将神武军调来,我就不信了,胡国人能够在我手里翻了天!"傅玦冷声说道,他的心腹下属立刻领命而去。 宫里的窦淳得了消息后,自是将神武军派去县城支援傅玦,而一同前去的,还有一把才刚研究出来的火铳。 傅玦拿到火铳后,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上一次他在大胡子的手上吃了一点儿亏,就是因着他没料到对方会有火器,如今他手上这一把金属火铳,比以往见过的火器更精巧,听说威力也提升了,正好拿大胡子来试验一下,也让他见识见识中原人的厉害!…… 待到城门关了,候在城门处的手下回了落脚处之后,大胡子这才发现少了两人,负责在城门盯哨的手下见状,懊恼的说道:"我们以为他们发现异状,所以先行回来向将军禀报了。" "你们几个蠢货!若是他们向我禀报了,我还会让你们守在城门口么?!你们久等不到人回去,就该打发人来告诉我!如今失了先机,根本不知道周贼的藏身处不说,还平白折损了两个人!我们的人手本就不够,若是周贼有了防备,这里离京都这么近,出了什么意外谁来担着?!"大胡子一张嘴便是一顿臭骂,几个手下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面色都变得萎靡不已。 "将军息怒,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其中一名手下在大胡子换气时,赶忙开口问道,大胡子冷哼了一声,"怎么办?只能一间一间找啊!还能怎么办?!还不滚去找!"语毕他狠狠地踹了离他最近的手下一脚,将对方踹了一个趔趄。几名手下见他神色不豫,不敢耽搁连忙拿起武器,便去搜查城中的客栈了。 待到手下都离开后,大胡子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你可真惜命,把他们支出去替你死。"大胡子眼中闪过一丝晦涩,转过身去瞥了对方一眼,对方穿着大周朝常见的襦衫,言行举止已经和中原人没有什么两样,若非是对方适才说了胡国的话语,否则光凭外表,丝毫看不出对方竟是个胡人。 "呼延律,我感谢你的相助,但是不代表我就能让你任意辱骂。"大胡子冷声说道。 "拓跋将军,你太紧张了,我方才可不是在辱骂你,惜命是正确的,毕竟死有轻如鸿毛,也有重如泰山,为了一个不知道是否受宠的公主去死,确实是很不值得呢。"被称为呼延律的男子说道,语毕还呵呵笑了几声。 "你说的那个火铳,真有这样厉害?"拓跋不理会对方神经兮兮的笑声,转而说起了对方提供的消息。据呼延律所说,周贼竟是钻研出一种比火器还要厉害的武器,叫做火铳。而此时,宫中的禁军已经带着火铳来到县城,且将火铳交给了那个叫做傅玦的周贼。 "你若是不信我,何不自己亲自去试试呢?"呼延律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好整以暇的坐在阴影处,整个人几乎融入了阴影之中。 对于呼延律这个鬼里鬼气的家伙,拓跋一直是不喜的,也不知道胡王从哪里找来这个家伙,对他言听计从不说,还花费了许多财力和人力,让他混进了大周朝,虽说有他在大周朝当内应,许多消息确实变得灵通许多,可是拓跋总觉着对方心里藏着许多恶意,不只是针对大周朝的,还有针对胡国。 他曾经劝过胡王,不要太过相信呼延律,可是胡王并没有采纳他的谏言,反而将他调离了身边,让他去保护小皇子。起初拓跋很难过,觉得自己堂堂一个大将军,竟沦落成小皇子身边的侍卫长,颇有几分大材小用的愤慨,可没多久,他就发现胡王属意的皇位继承人选其实是小皇子。 这下子拓跋悟了,原来胡王并没有放弃他,反而是信任他,才会将未来的储君交给他保护,觉得自己深受胡王赏识的拓跋,自此便尽心尽力的担任着小皇子的侍卫长。 直到去年底时,胡王突然召见了自己,然后交给了自己一个秘密任务。 当时拓跋听了任务的内容,实在是惊讶不已,原来传闻中胡王那个体弱多病,需要静养所以不见外人的大公主,其实一直在大周朝,而且还是狗皇帝的爱妃,拓跋知道时整个人都懵了。而他的任务便是将大公主带回胡国,还有大公主的子嗣,也要一并带回胡国。 对此拓跋是有些不解的,大公主的子嗣不就是狗皇帝的孩子么?身上有着周贼血脉的孩子,带回胡国做什么?!只是胡王这样说了,他便只能听从,尽管心里很不以为然,但是他只要尽力完成胡王的吩咐就是了。 当时胡王还说了,他来到大周朝后,自会有人帮助他找到大公主,他将信将疑的来到了大周朝,却没想到,胡王说的内应就是呼延律。他在呼延律的帮助下,潜伏在白马寺附近,正好遇上了逃跑出来的大公主,顺利的将人给救走了。 可以说若不是傅玦,此刻他早已完成任务回到胡国了。 拓跋忿忿的想着,傅玦这个该死的周贼,一次两次的和他作对,他非得将对方挫骨扬灰不可,从来犯到他拓跋手上的,还没有一个能保住全尸,更不要说是一个周贼了! 呼延律在一旁冷眼瞧着拓跋眼中的杀意,心里翻腾着一股恨意还有幸灾乐祸,打吧!打吧!大周朝最好是和胡国打个你死我活的,不管是窦淳还是胡王都该死!他们都要为了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他忘不了那一夜的漫天火光,他的家园和妻小,都葬送在战火之中,而造成这一切惨剧的人,就是窦淳和胡王! 呼延律阴恻恻的笑着,笑声让人毛骨悚然,就是拓跋这个久经战场的人听了,都不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忍不住想着,经过这么多年,这个呼延律似乎变得更古怪了,而且对方身上的人气也更少了。 93第九十三章 报应 事情果然就像呼延律所说的,傅玦的手上当真有一把杀伤力极强的火铳,拓跋的手下一个都没有回来,就连拓跋的藏身处也被包围了。直到傅玦领着人闯入拓跋所在的小院时,拓跋才知道自己的行踪一直就在敌方的掌握之中。 虽然傅玦一行人的脚步比他慢,可是宫中的窦淳又怎么可能没有动作?早在傅玦的消息递回京都后,窦淳就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拓跋等人,之所以没有马上捉住对方,也不过想瞧瞧对方身后还有没有人。待到确定拓跋一行人没有其他帮手之后,窦淳安排在县城里的人手便和傅玦等人连手,一下子就除了拓跋所有的手下。 就算拓跋本人力大无穷,可是对上火铳也是没有胜算的,更遑论傅玦还带来了许多禁军,因此拓跋根本无从抵抗起,很快的就被傅玦给活捉了。傅玦等人将拓跋捉住后,便赶忙启程回了京都,贤太妃和那个小郎君也被秘密地送进了宫里,直接送到了皇后的立政殿里。 贤太妃是被人抬着进宫的,当卓惊凡见到对方时,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老了好几岁的娘子就是当初曾经风光一时的贤太妃。此时的贤太妃脸色憔悴蜡黄不说,看起来也颇为狼狈,一看便知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卓惊凡见状不禁有些纳闷,当初傅玦不是说胡人很是厚待贤太妃么?怎么贤太妃还会搞成这样? 卓惊凡却是不知,拓跋等人是很厚待贤太妃,只是他们出门在外,再怎么准备周全也是会有疏漏的地方,况且一路上舟车劳顿的,贤太妃又是产后伤了身,就是补也是有限的;再加之后来贤太妃落入傅玦的手中,傅玦怎么可能像拓跋等人那样优待贤太妃,他只要保正对方不作乱不饿死就行了。 可以说拓跋等人先前的努力都白费了,贤太妃在回程路上受的苦,将先前养起来的那一点儿精气神都给弄没了,此时到了卓惊凡的面前,自是好看不到哪儿去,孱弱的模样看起来就像只剩下一口气似的。 卓惊凡见到贤太妃如今的模样,心里不免叹息了一声,原本他还不解为何对方要如此折腾,可是知晓了对方的身世之后,便也知道对方怕也是身不由己。虽然不知道胡王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能将贤太妃顺利地送到大周朝且还入宫为妃,可是对贤太妃来说,一个娘子的一生都葬送在了宫里,且又是离乡背井,心里的苦想必不会比旁人来得少。 只是他虽有些可怜对方的遭遇,却不会因此手软,不管贤太妃是被迫还是自愿的,在她入了宫之后,就注定了她和窦淳之间不死不休的局面。一个胡国皇室的公主,还是一个诞下了前朝血脉的胡国皇室公主,这样的双重身份,不可能容于大周朝的皇室,就是做为先皇的太妃存在,也是不可能的。 想来贤太妃应也是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所以打从进了立政殿见到了皇后之后,她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说,面容甚至可以说是平静的,似乎对于卓惊凡要如何处置她,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唯一能够引起她情绪波动的,便是她怀中的小郎君。 贤太妃的平静在卓惊凡使人去将小郎君抱过来时被打破了,贤太妃拼着孱弱的身子,将小郎君紧紧抱在怀里,一双眼狠狠瞪着企图抢走她孩子的宫婢。那宫婢没料到贤太妃的反应这样大,一时间竟是抢不过瘦弱的贤太妃。 卓惊凡见了只是摆摆手,让那名宫婢退到一旁,他亲自起身走向贤太妃,在离对方三步远后停了下来,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对方,眼中带着点悲悯和叹息,"你的时日不多了,你能护得了他几时?你该知道,他的存在是不被允许的。"语毕,只听见贤太妃发出一声悲鸣,双眼迅速蓄满了泪水,然后呜呜咽咽的哭了。 卓惊凡此时已经收起其他不必要的情绪,冷淡地望着眼前这个哭得歇斯底里的娘子。贤太妃和穆轩的身份,注定了这个刚来到世间的小郎君,没有长大的机会。不是他心狠或是冷血无情,这个孩子身体里有大武朝的血脉,还有胡人的血脉,一不小心便很容易被人拿来做文章。 且贤太妃身为先皇的妃嫔,在先皇驾崩后竟和人通奸有孕,若非贤太妃躲出宫去,这个孩子本也不可能留得住。只可怜这孩子什么都不懂,却受了双亲做下的孽牵连,他闭了闭眼,硬下心肠说道:"动手。"说罢,原本站在一旁的宫婢立时全拥了上去,贤太妃根本敌不过这么多双手,不一会儿她怀中的小郎君就被抱走了,她凄厉地喊着,"不——放过我的孩子!求求你——不——他还这么小——放过他!他什么都不懂……" 那些宫婢抱着孩子便退下了,此时殿内竟只余茯苓、琥珀、长林等几个卓惊凡的心腹,因着没有外人在,所以卓惊凡说话也没了顾忌,"他现在是不懂,但是难保以后不会懂,本宫不能留下这一个隐患,大周朝的皇位岂容得尔等惦记?!"他双手负在身后,冷冷地说道,身上散发出一种久居上位者的气势,顿时便将贤太妃给震住了。 "……你会有报应的!卓惊凡!你会有报应的——"贤太妃神色复杂的望着卓惊凡一会儿,然后咬了咬牙,满怀恨意地诅咒道。 "我等着。"卓惊凡神色未动,丝毫不受贤太妃的话语影响,淡淡地说道,他淡然又镇定的态度再一次震住了贤太妃,贤太妃有些怔忡地望着他,嘴里喃喃地说道:"你不怕么?你害了这么小的一条生命,你不心虚么?" "该心虚该害怕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和穆轩。"卓惊凡眼中闪过一丝可悲,他望着贤太妃震惊的神色继续说道:"他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世上,你和穆轩为了私欲才有了他,他的出生充满了算计和阴谋,你身为他的阿娘,难道没有一丁点儿的愧疚?若非你和穆轩的野心和企图,他会出生么?!" 贤太妃被卓惊凡问得满脸愧色,她自然知道回到京都后,她和孩子肯定都活不成了,可是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能打动窦淳或卓惊凡,让他们留下孩子一命,他甚至想要动之以情,勾出卓惊凡的心软和怜惜。没承想,卓惊凡竟和傅玦一般,都是心硬如铁的郎君,对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婴孩也不留情。 她一时昏了头,便出口诅咒辱骂对方,其实是想将心里的惊慌和愧疚发泄出来,因为就如卓惊凡所说的,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和穆轩。她明明知道的,穆轩若是失败了,她和孩子也不会有好果子吃,陪葬是必然的,她怎么能奢望窦淳和卓惊凡会手下留情?易地而处,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儿,却希冀旁人能做到,这不是太可笑了么? 想通了的贤太妃眼中只有绝望,她不再哭闹也不再诅咒,只是张眼紧盯着孩子离开的方向,卓惊凡挥了挥手,茯苓见状很快的退下,不多时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名宫人,其中有一名宫婢手上端着一碗药,宫婢将药端到贤太妃面前,卓惊凡淡淡地说道:"喝罢,本宫能做主让你不受苦的去了,下辈子莫要再投错胎了。" 贤太妃最后再望一眼孩子离去的方向,一脸平静的端起药碗将药一口喝下了,不多时,她的眼睛便慢慢地闭上了,又过了一会儿,一旁的宫婢上前确认,贤太妃已经没了气息和脉搏,卓惊凡轻叹了一声,有些疲惫的说道:"太妃本在白马寺为先皇和大周朝诵经祈福,岂知竟有大胆匪徒进寺打劫,还捉了太妃为人质,圣人费了一番工夫好容易将人营救回来了,可太妃却受了重伤,挺到如今已是不易……" 此时殿内余下的宫人不多,不过都是圣人和皇后娘娘的心腹,他们听了娘娘所言,自也了解了娘娘的用意,娘娘的此番说词便是对外的解释,但凡宫里有不同于这个版本的流言出现,他们便要及时遏止了。 解决了贤太妃之后,卓惊凡挥手让宫人们将贤太妃的遗体带下去,然后又将其余宫人全都挥退,只留下茯苓和琥珀。待到殿内没有其他人了,卓惊凡这才低声说道:"但凡见过小郎君的宫人一个都不留,知道么?" 茯苓和琥珀心下一凛,郑重的点点头,卓惊凡望着两仪殿的方向,口中喃喃地说道:"若真有报应和惩罚,都冲着我来罢,左右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手上也早就沾了血,再多一些人命也不怕,只要守住了这皇位……"他的声音太轻了,轻得一旁的茯苓和琥珀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直到晚上窦淳来到立政殿,他便敏锐的发现,殿中的面孔换了不少,且卓惊凡的情绪有些低落,他稍为一深思,便猜到了原因,心里自是心疼又熨贴,还有着满满的感动。 窦淳牵着卓惊凡的手,带着他坐在一旁的软榻上,他二人相处时,喜欢让宫人都退下,一来可以独处,二来也好说话,毕竟两人的谈话有时候涉及了太多朝堂上的机密,虽说宫人都是可信的,但是两人的谈话最好还是不要让第三人知晓,因此这时窦淳自然又将侍候的宫人都给挥退了。 "凡凡,谢谢你。"窦淳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话能表达自己的心意,只能干巴巴地道谢,卓惊凡为他所做的,实不是言语就能道尽的,虽说这些他也能做,但是有一个人抢在你前头,想要护着你的那一份心意,着实让人感动不已。 "你我之间又何必言谢。"卓惊凡淡淡地说道,窦淳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将他的心意和感情都传达过去,卓惊凡和他依偎在一起,心里的郁结也消散了一些,他不禁在心里自嘲的苦笑,莫不是被身体原主的懦弱心软给感染了罢?以往的他何时会为了这些事就感到不舒服。 "凡凡,你不用难过,你做得很对,我们不能有任何的马虎或疏失。"窦淳揽着他的肩膀,温言说道,贤太妃产下一个小郎君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就是之前派去接应傅玦的神武军,也不知道马车中除了贤太妃还有一个小郎君。 傅玦和他的心腹会知道无可厚非,毕竟他们本就是奉命去带回贤太妃的,只是傅玦发现贤太妃产下一子后,立时就知道这事儿得捂得死紧,绝不能让旁人知道了,所以他立马传了消息回京都,隐晦地提了提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而他也严厉地警告了手下心腹,不得将此事泄漏了。 能够在禁军中混得开的,自也是有眼力见儿的,一个先皇的太妃突然产下一子,这可是秽乱宫廷的大丑闻,不是他们能够知道,也不是他们能够管的,所以他们除了听从傅玦的吩咐之外,其余一概不听、不说也不想。也是因着他们的识相和守本分,在一旁暗中观察许久的傅玦,终于不用将这一支禁军都牺牲了,要知道,培养这一支心腹禁军也是很不容易的。 傅玦那里确保了消息不会泄漏之后,接下来便只要处置宫人便行了,既然卓惊凡早就打定主意见了小郎君的宫人都要除了,他自是不会安排平日信重又本份的宫人在身边服侍,因此方才在殿内的宫人都是他觉着不安份的。他坐上后位也快一年了,这些日子已经足够他将宫里大部分的宫人筛选一遍,今日他选进立政殿的这些宫人,往日里也是犯了错的,他给过他们机会了,只是他们并没有把握。 窦淳早就知晓了他的安排,对此也没有任何异议,只是觉着凡凡太心软了,那些不安份的宫人只要有机会,爬到凡凡的头上都有可能,不趁早将他们除了,难道还将隐患留在身边么? "我知道,不过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卓惊凡有些低落的说道,不过心里却有一丝警觉和狐疑,近来他的情绪似乎变得有些不像自己,反而有几分像茯苓口中的原主,难道…… ****** 拓跋一行人折在大周朝的消息,很快就被窦淳故意传回胡国了。 胡王听了自是暴跳如雷,拓跋是他看好的一名猛将,且他此次的任务除了护送公主回国之外,最主要的便是将那个有着大武朝血脉的小皇子带回来。要说胡王为何这么稀罕那个小皇子,自然是因着他得了前朝余孽的好处和帮助。 且他在前朝余孽的唬弄和怂恿下,觉着若是能够帮助大武朝复国,自己不就成了圣人的外祖父了?这样的身份可比如今一个番邦小国的国君来得高,因此胡王和心腹幕僚商议了几次之后,便拍案决定,要帮着大武朝复国,左右胡国和窦氏王朝之间早就有了不共戴天的仇。 当年若不是窦家军多事,胡国的军队早就打入了中原,窦家军能够起义成功,难保当年的胡国不会成功啊?当时天下大乱,各地纷乱四起,若是没有窦家军的阻拦,胡人也就不用守着这一片贫瘠的土地度日了。比起草原上颠沛流离的生活,胡人自然早就看上了中原安定又富庶的环境,可以说若没有窦家军,今日胡国或许也能成为中原的霸主也说不定? 所以胡王自是看不顺眼如今的大周朝皇室窦氏,当年也才会被呼延律说通,将大公主给送到了中原,假扮成一个世家中的贵女,入宫当宠妃去了。这些年来呼延律传了不少消息回胡国,让胡王深信大公主在宫里混得风生水起,颇有几分问鼎后位的架势,当时胡王听了心里那个澎拜啊,若是他的大公主真成了皇后,他不就是圣人的泰山了?他在千里外的胡国欢欣鼓舞得不行,就等着他女儿封后的消息传来。 可谁知好景不常,他的女儿被一个婉贵妃给斗倒了!那个婉贵妃窜升的速度惊人的快,胡王都还没从女儿失宠的打击中缓过劲儿来,这个当初位份比他女儿还低的妃嫔已经成了皇后之下众妃嫔之上的贵妃了。 幸好呼延律说了,他有法子让贤妃复宠,这才使得胡王放下心来,不过呼延律也说了,接下来要慢慢筹谋,短时间内怕是看不到大公主东山再起了。胡王虽然心里着急,却也听过中原有一句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而他现在要吃的可比热豆腐还要烫嘴,更是不能心急了。 没承想,他等了这么久,却只等来拓跋等人失败的消息,这让胡王怎么不气恼?拓跋其人的战斗力奇高,一个可以当好几个人用,往年胡国和其他小国征战时,都是靠拓跋这一位杀神,才能震住其他蠢蠢欲动的敌人,如今失去了拓跋,胡国就如同一只老虎被拔了牙,虽说还有利爪,可没了尖牙怎么啃得动骨头呢? 胡王自是将希望又寄托在呼延律身上,想让对方赶紧想法子将拓跋救出来,可是往常传递消息很勤劳的呼延律,这一回竟是无声无息,不管胡王传了多少消息给对方,都宛如石沉大海,再也得不到对方的一丁点儿回应。 胡王这下子终于急了,以往他能够悠哉镇定,便是因着有呼延律这一双眼睛、这一双耳朵在大周朝内,如今失去呼延律的消息,就等于他的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好嘛,如今老虎不只没了尖牙,连眼睛和耳朵都没了,胡国的处境一下子变得被动不说,还有可能捱打。 而那些忽悠胡王的前朝余孽,眼看着情势不对劲,早就先跑了,等到胡王想起他们时,他们早跑得无影无踪,让胡王就是想找也无从找起。…… 而被胡王惦记着的呼延律在哪里呢?其实还在他和拓跋见面的那一个县城里。 那一日拓跋被捉时,他正好前脚离开了拓跋的藏身处,躲过一劫的他大呼好险,本以为他的存在和行踪没有泄漏,却在隔日发现,似乎有人盯上了他,这使得呼延律不敢轻举妄动,且不断费心的想甩掉身上盯哨的尾巴。 也是他有能耐,竟真的让他将尾巴给甩了,可他为人谨慎且足智多谋,甩掉了跟踪他的人之后,并没有离开县城,反而躲在暗处。他深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甩开了对方之后,对方肯定以为他会立刻离开,殊不知他不只没有离开,还反过来盯着原本跟踪他的人。 呼延律躲在暗处观察了一阵子之后,惊觉盯着他的人可能是宫中的禁军,这下子他更是小心翼翼,宁愿放弃盯哨彻底潜伏起来,也不愿意有一丝被捉住的可能。 也是因着他的谨慎,禁军在县城打探了多日,都无法找到他的踪迹,这时有人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因此禁军的领头人留下少数的禁军继续守着县城,他自己带着其余人马离开县城,然后分成好几路去追捕呼延律。 呼延律见留守县城的禁军人数不多,这才开始行动起来,没多久,他便将那些个禁军一一除了,然后离开县城前往京都。而禁军的领头人发现已经多日未收到留守县城的手下的消息后,惊觉不对,赶忙带着人手回来,却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只找到了兄弟们的尸首,而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却仍然毫无踪影。 事已至此,领头人不敢耽搁,自是赶忙将消息报给窦淳,窦淳望着密报紧皱着眉头,看来这一位帮助拓跋的不明人氏很是狡猾,竟能躲过禁军的追捕,如今对方的下落不明,就像一根刺鲠在窦淳的喉头,时时提醒着他外头还有一个威胁没有除掉。 这一次让对方跑了,还不晓得对方以后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窦淳觉得头痛得很。就在他烦恼时,卓惊凡正好端着补汤来到书房,卓惊凡见他神色不豫,自然关心的询问一番,窦淳赶忙将此人的事说了一遍。 "这人什么来历?"卓惊凡听罢开口问道。 "还不知道,拓跋还没开口。"窦淳揉了揉眉心,有些挫败地说道。没想到拓跋倒是一条硬汉,就是受了刑求也咬牙不开口,自从被捉拿下狱之后,便硬扛着一声也不吭,就连大理寺卿说起此人语气中都有些佩服。 "拓跋的嘴撬不开,其他胡人的嘴也撬不开么?"卓惊凡挑了挑眉,开口问道。 "那些个胡人竟也是有些气节的,好几个被捉时就服毒自杀了,剩下的几个本就被火铳伤得重了,若是贸然用刑,怕也是熬不过的。"窦淳不知到底是拓跋手底下的人都是硬汉,还是其他胡人也是这样的铁骨。 "既然他们撑死都要活着,想来比起那些服毒的多了一丝胆怯,依我看那些个伤重的倒不是硬骨头,他们可能就是突破口……不如……"卓惊凡闻言思索了一番,然后凑到窦淳的耳旁嘀咕了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呼延律不是重生的,只不过他这人偏激又执著,认定的事情那是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他的家仇血恨是胡人造成的,他硬是把这一切怪在窦淳的身上,只不过因著大周朝现在做主的人是窦淳罢了,也就是说换成其他人当圣人,也会被他当成仇人。至于他为何要怪罪圣人,说起来也很简单,他觉著解决胡国是大周朝圣人该做的事,可圣人没做到,害得他家破人亡了,因此圣人和胡国都该死……所以说偏执是病,得治。 ╮(╯_╰)╭ 94第九十四章 往事 正如卓惊凡所言,当初拓跋的手下不少人被火铳伤了,有的伤到了要害,当下就死了,也有的伤得重了却还没死,落到了他们的手中还硬挺着一口气。原先觉着这样的胡人也算是傲骨了,不过经由卓惊凡这么一说,再仔细深思,确实有几分贪生怕死的意味。 伤重的胡人有的断手、有的断脚,却还是硬撑着,想来是有强烈的求生欲望的,不管他们为何想活着,只要他们怕死,便算是有弱点在敌方手中了。因此窦淳按照卓惊凡的提议,将那几个伤重的胡人提出来另外关押。起初那几个伤重的胡人自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可是被关了几天之后,就有人受不了的崩溃了。 原来窦淳不是单纯将他们移位置而已,关押这几个胡人的牢房是单独一间的石室,他们看不见外边,也不知道外边的事儿,还因着石室没有窗,让他们无法判断时辰,打从他们进了石室,就像是与世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再也听不着、看不见。 若仅仅是如此,多少都曾经过风浪的胡人们也不至于受不了,只是卓惊凡的点子太阴险了,他不只将他们关在一起,而且还每天在他们的面前刑求一个人。 第一天就有一个伤重的胡人一口气没上来,大睁着眼睛断气了,其余胡人心下胆寒,却也抱着一丝侥幸,那人本就是受伤最重的,挺不过刑求也是正常的,只是其余伤势较轻的胡人见那人惨死,心底深处自然越发的想活了。 隔了几日,又有第二个人在他们面前被刑求,这一次那个人挺得久了些,可最后还是没熬过去,然后又有第三个……到了第四个时,受刑的人挺不住了。受刑的人撑着一口气不是为了被折磨,只是希望能活下去,他们还不知道拓跋也被捉了,还将希望寄存在拓跋的身上,总想着再过几日或许将军就会来救他们了。 没承想他们等不到拓跋,就快被封闭的石室和同伴的惨死给折磨疯了,其实说到刑求时的残忍画面,胡人也不是没见过,他们在草原上烧杀掳掠,什么惨烈的境况没见识过?只是他们先是被不见天日的黑暗给磨去了心志,后又亲眼见着往日的同伴惨死眼前,双重的打击和刺激之下,就是再坚强的意志怕也是会崩溃的。 有第一个人崩溃受不住后,那种情绪和氛围很容易就带动旁人,没多久石室中仅存的几个胡人也跟着受不住了,他们被带出石室时,几乎都已经奄奄一息了,所幸有胡太医和秦太医用尽全力医治,再用珍贵的药材吊着他们的一口气,总算是从这些人口中挖出些消息来。 而那些胡人在泄漏机密之后,大抵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本来还硬撑着不咽气,可当晚便有好几个去了,最后只剩下一个断脚的胡人拖着虚弱残破的身躯,坚强的苟延残喘着。 窦淳和卓惊凡听说之后,便命人好生照看着那个胡人,那胡人受尽折磨也要活着,想来心里肯定有放不下的人或事,左右那个胡人都已经废了,窦淳留他一命也不怕他翻了天去,或许日后还能够从那胡人嘴里撬出其他信息呢。 卓惊凡也是这样想的,虽说他们成功撬开了胡人的嘴,可是得到的有用信息却是不多,谁想到拓跋会这样谨慎,就连身边的手下竟也不知道那个接应的人是谁。他们只知那人很多年前便已经潜入大周朝了,仅凭着外表根本无法分辨是否为塞外的番人。想想也是,若是那人轻易便能让人看出是塞外的蛮夷,又怎么能安然的躲在大周朝这么多年。 此刻的卓惊凡和窦淳正在翻阅着那些胡人们的供词,卓惊凡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了一会儿,他斟酌着开口说道:"窦淳,我担心这人其实已经来到了京都。" "喔?为何这样认为?"窦淳放下手中的供词,挑了挑眉问道。 "凭着那人在县城甩开禁军的智谋,便可知他不是等闲之辈。"卓惊凡缓缓地说道,他曲起手指轻敲着书案,脑中快速推测着,"当时他在县城就懂得'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若我是他,离了县城下一步便是往京都而来。" 窦淳没有作声,专心地听着他的假设,卓惊凡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且他能帮着拓跋等人进入大周,还如此接近的京都,只怕……他的身份不简单,我很不愿意这样想,可却不得不猜测,或许那人还潜入了朝堂,且和穆轩等人有来往。"他的话音刚落,窦淳便一掌将供词拍在书案上。 "你说的有道理,我原先就在怀疑,拓跋一行人进入大周岂会不惊动任何人,且他们竟可以摸到白马寺,当时白马寺中不仅有我的人还有穆轩的人,想来便是穆轩和他们里应外合,才会让贤太妃顺利逃脱。"窦淳冷声说道。 "若果真如此,只怕那人在朝中的地位不低,且经营许久,按照这些供词所说,我们最好从先皇登基前的大臣中开始找起,那位内应既然可以帮助贤太妃入宫,他必是在贤太妃之前就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了。"卓惊凡眯着眼沉吟着说道。 "嗯,我会交代下去,有了方向要找出对方不是难事,只是需要点时间罢了。"窦淳点点头,随后便将吕福召了进来,对他吩咐了几句。吕福是先皇未登基前便跟着先皇的老人了,对先皇身边的人最是了解,将这事儿交给他去办,也是最合适的。 待到吕福退下之后,卓惊凡这才开口问道:"我一直没有问你,吕福何时成了你的人?他对先皇不是忠心的很么?"这个问题卓惊凡早就想问了,不过先前事情太多,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让他们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这点儿小疑惑便被他放置脑后,直到穆轩等人被一网打尽了,这才又想起来。 "这事儿说来话长,和我先前的装傻也有关。"窦淳抿了抿唇开口说道。 "是了,这事儿我到现在还是迷糊着,还请圣人好好的向臣说道说道。"提起这茬,卓惊凡的心中自还是有气的,因此他斜睨了一眼窦淳,怪声怪调的说道。 "咳咳,凡凡我们说好的,独处时不将'圣人'挂在嘴边的。"窦淳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让卓惊凡见了真是好气又好笑。 "行了,都多大的人了,且如今你已是圣人,不是往日的太子,这样的神态还是少做为妙。"卓惊凡一掌拍开窦淳趁机蹭过来的大脸,嘴里说得凶狠,不过掌上的力道轻得连蚊子都打不死,又怎么推得开窦淳。 窦淳自是知晓卓惊凡的心软,立即打蛇随棍上,整个人都腻了过去,同时放软了语调,温声说道:"凡凡,当年我的处境太惊险了,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我有好长一段时间谁都不相信,就是有福几个我都防着。" 卓惊凡一听心里一抽,那样风声鹤唳的心情,他又何尝不懂?换做是他,想来也会选择和窦淳一样的做法,更何况原本的卓惊凡根本帮不了窦淳不说,怕还会扯后腿,窦淳又怎么会让对方知晓这样重要的秘密?因此少不得要在对方面前演戏了。也是因着如此,他醒过来时,见到的便是一个痴傻的窦淳。 当时因着他被废,且被先皇关在宜秋宫,所以这事儿便让窦淳蒙混过去了,毕竟彼时的情况不适合谈论这些。待到他被复立为太子妃没多久,先皇便驾崩了,那时候更加没时间谈论这些,只有等到现在,穆轩这个威胁被除了,他总算是能和窦淳好好算帐了。 "如今最大的威胁除了,虽然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敌人,可他暂时还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你的危机也算解除了,处境更称不上惊险了,说罢。"卓惊凡拍拍窦淳的肩膀,一脸洗耳恭听的表情。 "嗯,我早就想找个时机向你坦白了。"窦淳自然赶忙表心意,卓惊凡不置可否,只是噙着一抹笑容望着他,窦淳摸摸鼻子,开始将卓惊凡入宫前的事娓娓道来。…… ****** 大周文武四年,傅皇后终于替文帝窦渊诞下一子,这是文帝的第一个嫡子,文帝自然很重视。不过奇怪的是,文帝的表情欣喜中带点复杂,似乎并不是纯粹的高兴,甚至有时候望着襁褓中的窦淳时,脸上的神情还很是微妙。 这一些傅皇后都不知晓,她只知道自己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了,满宫上下这样多的妃嫔,只有她一人替圣人生下郎君,有了这一个郎君,她的皇后之位更加稳固了。只是不多时,其他妃嫔竟也陆续传来有孕的消息,傅皇后的脸色青了,可望着可爱的窦淳,她便又放宽了心。 说也奇怪,其他妃嫔虽然有孕,可是最后顺利产下的都是小娘子,且还有许多妃嫔都小产了,傅皇后觉着这是老天都在帮她,心里就别说有多得意了,就连婉贵妃的崛起,都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 就在窦淳五岁时,文帝突然将对方册封为太子,这样的殊荣和恩典,险些砸晕了傅皇后,她的儿子是太子,就是日后的圣人,她几乎是喜级而泣,觉着圣人的心里还是有她们母子的。只是好景不常,窦淳成为太子没多久,就中毒了。 窦淳这一倒下,傅皇后的世界也像崩塌了一半,她日以继夜守在窦淳的床榻旁,天天以泪洗面,就怕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走了。所幸佛祖保佑,窦淳在几位太医合力的救治之下,总算是留住了一条小命。只是醒过来后的窦淳,再也没有往日的聪慧和机灵,整个人变得木愣愣的,反应也变得奇慢无比。 当傅皇后得知窦淳心智受损时,立时便晕了过去,就是窦渊听说时,也是沉默了许久,然后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只是说也奇怪,窦渊并没有废了窦淳的太子之位,且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宫里竟是没有任何妃嫔传来喜信。…… "十年来宫里都没有妃嫔有喜信?"卓惊凡听到这里,颇为惊讶的挑了挑眉,窦淳点点头,"是的,在我清醒之前,父皇的后宫十年来都无所出。" "……先皇做的?"卓惊凡没想到,先皇竟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为了一个不知道是否会恢复的太子,竟是防止了其他小郎君出生。没承想他的话音刚落,就见窦淳脸上的神色竟是有些古怪,他愣了愣,心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难道先皇……" "嗯,其实父皇没有特意做什么,他只是停止了服药,这十年就没有任何妃嫔能够有孕。"想当初窦淳得知这个秘辛时,也是万分震惊的,难怪他痴傻的十年里会没有其余的弟妹出生,原是先皇的身体有隐疾,若是不服用一种特殊的药丸,竟是无法让人有孕。 "原来如此。"卓惊凡叹息了一声,若非如此,就算先皇再小心,也不可能没有任何妃嫔有孕啊,再说妃嫔们肯定也会想方设法换掉避子汤,若不是问题出在先皇的身上,要防止妃嫔有孕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窦淳接着往下说,他中毒之后的头几年,是真的一点儿世事都不懂,懵懂无知的厉害,比先前五岁时的心智更加不如。待到十岁左右,有一天他忽然短暂的清醒了,当时他被铜镜中的身形唬了一跳,毕竟他中毒昏迷前才五岁,怎么一眨眼自己就长大了这么多? 就在他疑惑时,短暂的清醒过去,他又成了痴傻的模样。 不过既然有了第一次清醒,不久之后窦淳就迎来了第二次清醒,且这一次醒来时,他的身旁多了一个人,先皇最信任的内监——吕福。 窦淳还记得,当时他傻傻的望着吕福,眼中带着太过明显的疑惑,这才让对方起了疑心,然后拿话试探自己,一下子就发现了自己神智恢复了。只是就在吕福以为他康复了时,他又再度痴傻了。事后他问过吕福,吕福是奉了先皇的命令,前来看望他,谁知却凑巧的碰上了他短暂的清醒。 吕福当时并没有将这事儿告诉旁人,只是更加勤快的往立政殿跑,总算是又让他碰上了窦淳清醒的时候。吕福费了很多心思,将窦淳中毒的事儿用最浅显易懂的话说给窦淳听,窦淳痴傻前本就聪慧,听过吕福的解释,便知晓了为何自己一眨眼就长大了,原来竟是已经过去五年了。 之后吕福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药丸,竟是可以慢慢地解他体内的余毒,使得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不过吕福说了,在他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之前,最好还是保持现状来得好。 当时的窦淳还有些似懂非懂,毕竟他中毒前才五岁,就算再聪颖,也应付不来宫妃们的阴谋手段,且若是被其他人发现太子康复了,只怕当年下毒的幕后黑手会再次对窦淳出手。窦淳能够命大的逃过第一次,谁能保证他能够逃过第二次?所以吕福千叮咛万交代,让窦淳不得露出马脚。…… "听你这样说,这吕福倒是个通透的,只是他连先皇都没说么?这样看来,他似乎不是先皇的人啊?"卓惊凡趁着窦淳停下来缓口气时,开口问道。 "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吕福其实是外祖父的人。"窦淳的语气中充满着对傅太傅的敬佩和孺慕,卓惊凡了然的笑了笑,"看来从你十岁开始暗中教导你的人,便是傅太傅了。" "是的,外祖父为我安排了一切,我白日里是个痴傻的太子,入了夜便要刻苦的学习,但凡经史子集、治国策论,皇子必须学的一概都没落下,且每三天便要抽一天学武强身。"窦淳语气中带着对傅太傅的缅怀。 "……傅太傅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如此行事?"卓惊凡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 "你猜的无错,我也是前些时候才想通的,怕是外祖父早就察觉他老人家的二弟有问题,只是苦无证据,且又怕打草惊蛇,毕竟穆轩当时在父皇面前可是个大红人,就是外祖父对上他也得礼遇三分。"窦淳点点头,沉声说道。 "傅太傅或许没查出穆轩是前朝余孽,但是他肯定发现了傅家老二和穆轩勾结,不管穆轩有何目的,对傅太傅来说,他身为禁军统领,和外戚走得近便是不对。"卓惊凡沉吟着说道。 "我当时年纪小,他肯定觉着告诉我也无用,待到我再大一点,穆轩在宫中的势力越来越稳固,外祖父为了不让我的情况曝光,便停止了偷偷教导我。从那之后,我在宫里就得靠自己了,身旁只有外祖父留给我的四个有,可是我竟是连他们也不敢全信。"窦淳叹息了一声,回想起那一段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日子,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 这一晚上,窦淳将他的过往一五一十的述说给卓惊凡听,其中一点儿隐瞒都没有,包括初见太子妃是什么心情,而他对以前的太子妃又有什么感情。其实卓惊凡的心里一直有个小疙瘩,最近一阵子他总是会有些恍惚,心里时不时会冒出一个想法——他抢走了卓惊凡的身体不够,竟是连他的夫君也抢了。 他相信窦淳说的爱他,也相信窦淳说真正喜欢的是中毒清醒后的他,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竟是感到心虚,隐隐还有一丝愤怒,更甚者,他已经连续好几日梦到卓惊凡以前在卓府的日子,这些都让感到他不安,也让他心里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他觉得自己的体内,好像还有另一个声音,他根本不敢猜测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好似只要稍微一深想,他现有的一切就会化为乌有,毕竟他只是个外来者,真正的他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倘若心里的声音是真正的卓惊凡,他又该何去何从? 窦淳自是不知卓惊凡心里的惊惶,可他感觉得出这一阵子对方的不安,就是现在坐在自己的身边,凡凡的眼眸深处竟也泛着一丝恐慌,这让他也跟着觉着不对劲了,凡凡的个性有多么果敢坚毅,他是知道的,若非出了大事,对方绝对不会露出这样软弱的一面的。 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凡凡,只能抱紧对方,并且在对方的耳旁低声呢喃道:"凡凡,我在你的身边,你记着,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的。"或许是他的安抚起了作用,卓惊凡的情绪稳定多了,同时他心里那个困扰他的声音也消失了,他以为没事了,便对窦淳扬起一抹微笑。 可是当夜,他却又落入了梦魇之中,这一次,他看见的不是卓惊凡在卓府的日子,他发现自己竟是回到了太子东宫的崇仁殿。 他见着了"自己"躺在床榻上,是真正的自己,那个大梁朝的太子,他激动的上前去,却发现自己接近不了床榻,他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墙壁给挡住了,只能站在不远处望着眼前的一切。他望着梦中的一切,无意识的跟在了梦中的自己身后,转悠了一整天,直到晚上到了宫宴时,他才猛然惊觉,他梦见的是上辈子被刺杀的那一天。 他看着"自己"入席就坐,看着众大臣对自己的敷衍,可是对着一旁的惠王却是谄媚得很,他厌恶地望着梦中的惠王,看着对方虚伪的嘴脸,真恨不能扑上去将对方脸上的笑容撕碎。他狠啐了一口,转开视线不想再看那个弒兄的孽畜,可却发现一个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侍卫有些眼熟。 他定了定神再次打量了对方一眼,只那一眼就让他的心下一片震惊,那个侍卫……没错,那眉眼、那轮廓,还有那身形,竟是窦淳! 他傻傻地盯着那个侍卫,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上辈子的窦淳死后再转世,竟是成了大梁朝皇宫中的一个侍卫?这……身份差距太大了罢,卓惊凡有些无言,就在这时,那一场夺走自己性命的舞蹈表演又开始了。 他看着那四名舞伎慢慢舞入殿中,然后在其他人措手不及之下,将长剑捅入了"自己"的胸膛,一切就如上辈子一样,不过这一次他看见了一些以往不知道的事实。 原来那个和窦淳一样长相的侍卫,早就发现舞伎的异样,只是他离太子太远了,就算死命扑了过去,却也来不及阻止那柄长剑没入太子的胸膛,可他只是呆愣了一秒,随即一剑刺出,立时解决了刺客。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时,他又是一个闪身,手中的剑竟是直接刺进了惠王的胸膛。 卓惊凡错愕的瞪大双眼,上辈子他被一剑毙命,根本不晓得之后的发展,他还以为惠王会在他死后成了太子呢,没承想"窦淳"替自己报仇之后,马上就将惠王给宰了,这真是大快人心啊! 只是"窦淳"也被惠王的侍卫捅成了马蜂窝,卓惊凡见他身上被刺了那么多窟窿,心里猛地一抽一抽得疼,眼中更是不自觉的蓄满了泪水。他看着那个"窦淳"倒了下去,直到断气前双眼都还执着的望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万事有因才有果,卓惊凡之所以会回到大周朝,根本就是为了窦淳而来,算是再续前缘吧。 95第九十五章 大师 卓惊凡从梦中惊醒,倏地睁开眼睛直喘气,他的动静有些大,引得睡在身旁的窦淳也跟着醒来了。窦淳见他的神色不对,显然是魇住了,赶忙坐起身来,唤了上夜的宫婢端茶送水,侍候着卓惊凡将满脸的冷汗擦净,又喝了一盏温茶压压惊。 净了面又喝了茶之后,卓惊凡总算是缓过劲儿来了,他转头瞧着坐在身旁的窦淳,窦淳的面上带着明显的心疼和担忧,他的心里一酸,忍不住就扑上去抱紧了对方。窦淳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要知道凡凡的脸皮有些薄,且平日里自尊甚高,极少做出这种投怀送抱的举动,可此时窦淳的心里却没有欢喜,只觉得对方的情绪不大对,就是抱着他的双臂都在隐约颤抖着,像是被方才的梦魇给吓住了。 他赶忙伸出手回抱住对方,并且一手在对方的背后轻拍着,口里不断轻声安慰着,"怎么了?我在这里呢,没事……没事……" 卓惊凡抱着他,心里的那一股不安终于渐渐散了,只是梦中的一切又浮现在脑海,他彷佛又看见了窦淳躺在一片血泊中,睁大着双眼直望着他。他顿时打了一个哆嗦,心里又是一抽一抽的疼。窦淳自是能感到他的颤抖和异样,他温柔地说道:"只是一场恶梦罢了,别怕别怕……" 好一会儿后,卓惊凡的心绪总算镇定下来了,只是他没有动,仍然和窦淳静静的拥抱在一起,他抱着窦淳温热的身躯,听着他胸膛中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直悬着的心渐渐放下来了。待到冷静下来后,想起方才自己的反应,卓惊凡不禁有些羞赧,他微红着脸放开了窦淳,只是窦淳却没有放开他,还是将他揽在怀里。 "好一些了么?"窦淳关心地问道。 "嗯,好多了,我没事了,你明日还要早朝,快睡罢。"回过神来后,卓惊凡有些懊恼吵醒了窦淳,这一阵子为了找出朝中接应拓跋的奸细,窦淳忙得几乎脚不沾地,结果晚上竟被他吵得睡不好,他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不急,你方才梦见什么了?"窦淳抬起一手轻轻抚着他的脸,心里着实有些担心对方,凡凡的心智坚定,是什么样的梦魇才能吓得对方六神无主?且这一阵子以来凡凡的精神变得很差,连日来似乎也睡不安稳,像是被什么事困扰着,让他也跟着揪心。 卓惊凡听窦淳问起,心里猛然一跳,他的双手无意识的揪紧对方的中衣前襟,面上闪过一丝犹疑,窦淳见状自是不忍逼迫他,便拿其他话题岔开了,只是心里免不了有些失落。…… 隔日一早,卓惊凡起身时窦淳已经不在了,他微微失神地望着身旁空着的位置,昨晚上窦淳失望的神色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的心口又是一个紧缩,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窦淳的想法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自己的来历那样离奇,他不晓得该如何开口,他怕说开了之后,窦淳的眼中会出现厌恶或是惧怕等的情绪。 纵使他相信窦淳对他的感情,可是一旦窦淳知道他只不过是一抹占据了旁人身躯的幽魂,还能够待他如往昔么?爱一个人和爱一个鬼怪,那是完全不同的事。且若是他的来历泄漏出去,只怕下场便是被烧死了,毕竟占据他人身躯的幽魂,如何能够成为一国的皇后? 越想他的心就越乱,只是他的心里也有一股拗劲儿和不服气,左右自己都已经成了卓惊凡,事已至此,难道还能有改变么?既然一切已成定局,他索性便将这一切抛在脑后,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 做出了决定之后,卓惊凡只觉着身上一轻,连日来的烦忧都放下了,是啊,他是自个儿钻入了死胡同,他是不是卓惊凡有何要紧?只要在外人的眼中他是卓惊凡那就行了,如今的他便是卓惊凡,是窦淳的爱人,也是大周朝的皇后。 想通了的卓惊凡再不去自寻烦恼,前些时候的恍惚自然也没了,就是晚上睡得也安稳许多,窦淳在一旁看着,心下放心之余却又有些遗憾,他看得出凡凡肯定是做出了某种决定,而那个决定怕是他不希望看见的。其实他在心里深处设想过凡凡的来历,各种离奇或是匪夷所思的可能他也没放过,经过不断猜测和推敲,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果:凡凡的来历肯定不凡。 一个人怎么可能一觉醒来便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大改变?不只性情变了,就是往日的小习惯也变了,若不是面貌没有改变,几乎可以说是变成了另一个了。他曾无意中听宫里的老人提起过,一个几乎死去的人再醒来,谁知道醒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这些话本不该说给他听,只是当时的他是个痴傻的稚儿,因此照顾他的几个宫人说话时并不避着他,她们总认为他听不懂,可实际上他却是将那些话全听进了耳里。之后偏巧又发生了卓惊凡这件事,往日里听过的话便浮上了心头,虽说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儿没有根据,但不知怎么的,窦淳偏偏就是信了,且他断定了卓惊凡的来历之后,心里更是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 甚至有时候他有一种感觉,他便是在等待这一个凡凡。他迎娶太子妃时,本是用一种可有可无的心态,虽然在大婚当夜被太子妃精致的面容闪了神,可是他知道当时的自己并没有动心,纯粹只是看见漂亮事物的欣赏罢了。 之后在日常相处时,尽管原本的卓惊凡对他也不错,可是他心里深处其实是失望的,毕竟那时候他的处境困难,本以为有了太子妃,或许能够替他掌起东宫,但是他的太子妃虽是郎君,性子却比傅良娣或张良媛等娘子们懦弱软和,当下他便放弃了太子妃。 没承想,太子妃中毒后再醒来,性子就变了,他每日都在一旁暗中观察着对方,心里有个猜想从模糊到清晰,他想,这便是上天给他的礼物了。…… 卓惊凡和窦淳两人自是不知彼此深藏起来的心思,窦淳见卓惊凡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后,便压下心里的猜测,两人虽然心里都藏着事,不过却不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这一日,窦淳难得心血来潮,竟是想要带卓惊凡出宫走走。 且说卓惊凡嫁入东宫之后,便再也不曾出宫了,算算竟也有好几年了,窦淳心疼对方被关在这一方天地里,再加上前些时候对方的消沉,他便想让对方散散心,因此决定特地带他出宫一趟。卓惊凡听说之后,自是高兴得很,他赶忙换下繁重的服饰,换上一身轻便的襦衫,看起来便像是个高门大户的普通郎君。 因着卓惊凡不是娘子,要随着窦淳出宫便方便许多,两人打扮一番后,便带着心腹宫人和侍卫,静悄悄的出宫去了。 出了宫之后,一行人并没有在京都里逗留,而是直接到京郊,窦淳今日便是特意带卓惊凡出来踏青散心的,自是往郊外风景好的地方去。因着窦淳的身份特殊,所以两人出宫是坐在马车里,一路上卓惊凡的心情都很好,毕竟能够离开皇宫,看见繁荣的京都和京郊亮丽的风景,让人心里的压抑都没了,心情也变得开阔。 窦淳见他神采飞扬,知道他心里快活,便也跟着高兴起来,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最后马车来到一座山的山脚下。卓惊凡跟着窦淳下了马车,四处张望了一番,好奇地问道:"这里是哪儿呢?" "这里是智悟山。"窦淳笑着回答,卓惊凡愣了愣,"智悟山?"他转头望向一旁山路上的阶梯,眼神闪了闪,"白马寺便是在这上头?" "嗯,前些时候白马寺的云游高僧回来了,今日难得有机会,我是来找他下棋的,而白马寺里的风景不错,你可以四处走走。"窦淳笑着说道,随后便带着卓惊凡上了白马寺。老实说卓惊凡对这白马寺好奇得很,毕竟当初便是里头的一个高僧替窦淳批命,先是断言他是天命所归的圣人,后又卜了一卦,替窦淳找出了能消灾解厄的太子妃。 虽说他平日并不太信这些,可这一位高僧似乎有真本事,和他所知的那些招摇撞骗的和尚或道士大不相同,至少他替窦淳的批命和算卦都是极准的,不晓得今日来能不能遇见那一位高僧?不过同时他心里也有些担心,怕被寺中的高僧识破他的来历,届时他被收了怎么办?这个想法一浮上心头,他的脚步便有些迟疑了,眼见着白马寺的山门已经在前头了,他的脚步却越来越慢。 走在一旁的窦淳心下了然,他不想逼迫凡凡,也怕凡凡进了寺会受不住,因此温声说道:"是不是累了?前面有一个亭子,若你走不动了,便在亭子歇着,附近的景色也不错,若是不想进寺便在外头逛逛也好。" "不了,这么点儿路,我还行。"卓惊凡暗自深吸一口气,陪着窦淳走进了山门,不过他并没有前去大殿,只是在外围逛着,他本就打算不进供着佛像的大殿,只在外面就好,若是身体感到不适了,再离开也不迟。窦淳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他今日确实是来找那个高僧下棋的,因那高僧棋艺非凡,且往往能从棋局中窥探到未来,只是要求得和高僧对弈不容易,他好容易得了对方的准话,自是赶紧来赴约了。 这一位高僧的本事自是先皇临终前告诉他的,先皇一生只得和高僧对弈一次,就那一次已让他收获匪浅,因此窦淳说什么也要来对弈一次。 到了白马寺后,窦淳和卓惊凡便分开了,卓惊凡领着人在寺前的庭院里逛着,窦淳则带着吕福到后面的禅房,只是到了禅房前,小沙弥却对他说,高僧不在,还请他到禅房中稍等。窦淳自是疑惑万分,不过也只能先行进房等着。 另一边,卓惊凡带着人走在院子里,他顺着地上的石板路慢慢走着,不多时前面出现一个亭子,他想了想,到亭中歇歇也不错,因此便朝着亭子走去。直到走得近了,他才发现亭中有人,他心里一跳,脚步便停在了亭外几步远的地方,这样的距离让他看清了,亭中坐着一个白眉白须的老和尚。 "既已前来,何不进来坐坐?"老和尚闭着眼睛,却微微偏过头,慈祥的面容准确的对着卓惊凡的方向,语气和蔼的说道。 卓惊凡抿了抿唇,挥退了靠过来的侍卫和宫人,自己一人走进了亭子。他慢慢地走到老和尚的对面坐了下来,老和尚一直噙着一抹笑容,可双眼却仍是没有睁开。 "梁施主,老纳已经等你许久了。"谁知卓惊凡才刚坐定,老和尚张口一句"梁施主"的称呼,险些将他惊得跳起来。 "老和尚,我姓卓。"卓惊凡淡淡地说道,老和尚却笑了笑,"是了,是老纳记混了,如今该是卓施主了。"卓惊凡皱了皱眉,心口噗通噗通跳得飞快,这老和尚看起来似乎有些神神叨叨的,他方才那一声"梁施主"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卓施主,老纳一直等着你来问,可你却不来,今日总算是等到你了。"老和尚又是一连串古怪的话,让卓惊凡听了越发皱眉。 "我为何要来问你?"卓惊凡眯着眼说道。 "难道你不好奇么?"老和尚没有回答他,反而丢了个问题给他。 "……好奇什么?"卓惊凡的心越跳越快,隐隐有个猜测,可是谨慎的个性让他将几欲脱口而出的问话又吞了回去。 "你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老和尚这次没有打哑谜,直接说道。卓惊凡听罢心里自是一阵惊骇,可随即又想到老和尚语意不清,谁知他是不是用话蒙骗自己,好套出自己的底细?如此他便也装傻到底就是了。 "我为何要好奇这个?我自是知道自己从何处来,至于要往何处去,这答案还不明显么?"卓惊凡轻笑了一声,学着老和尚说起似是而非的答案。 "梁施主你本是大梁朝太子,却来到大周朝成了太子妃,如此施主都不好奇么?"谁知老和尚见他打算装傻,竟是直接道出了他的来历,这下子卓惊凡面上的惊慌再也掩不住了,他几乎要跳起来了,可事实上却是身体僵硬的坐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你……"卓惊凡张口欲言,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和尚虽然闭着眼睛,却像是能看见他的情绪反应,"施主莫要惊慌,今日老纳等在这里,便是要替施主解惑的。" "你如何知道我是……"卓惊凡艰涩地开口问道。 "很简单,因为施主会来到这里,是我唤来的。"老和尚语出惊人,卓惊凡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我会来到这里,是因为你?" "是的。"老和尚点点头,面容平静,可卓惊凡却是不平静了,他几乎是用质问的语气,开口说道:"为何要将我唤来这里?我本就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你却强行将我唤了过来,你这样做到底有何目的?" "三生石上三生缘,施主和窦淳是三世的宿命姻缘。"老和尚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让卓惊凡又想起那一晚上的梦境。 "你的意思是,我会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和窦淳再续前缘?"卓惊凡有些怀疑地问道,老和尚却模拟两可地回了一句,"是也不是。"卓惊凡被对方给弄胡涂了,可不管怎么说,原来自己会来到大周朝不是偶然,就是眼前这个老和尚做的。 "你将我唤来,那原本的卓惊凡呢?"卓惊凡想起前些时候心里的声音,干巴巴地问道。 "你便是你。"老和尚却没有正面回答,又给了卓惊凡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且之后竟是不论卓惊凡如何问,都不再开口了。到后来卓惊凡也有些动气了,便冷声说道:"你说你在这里等我来问,现在我问了你又不开口,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该说的老纳都说了,施主请回罢。"老和尚终于开口了,结果却是下了逐客令,卓惊凡被对方气得一个倒仰,却也只能悻悻然地离去。就在他离开后,老和尚终于睁开了眼望向他离去的方向,只见老和尚的双眼竟是只有眼白没有眼球,看起来吓人得很。 老和尚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口中喃喃念着什么,须臾,老和尚欣慰的一笑,总算是不枉他耗费修为将人给拉回来,不只是窦淳的死劫化解了,就连大周朝的气数和命运也改了,其实当年他口中天命所归的圣人其实是卓惊凡身上的太子魂魄,唯有太子魂魄甘愿成凤,窦淳的真龙之气才能冲破封印成龙。 如今窦淳已经成龙,太子魂魄为凤,龙凤相辅相成,才会使得大周朝本该断掉的气数又绵延下去,前一世那些憾事都不会发生了,可是因着逆天改命,所以他的修为几乎耗空,寿命也即将到头,幸好,幸好在他死去前还能再见窦淳一次。老和尚又闭上了眼,随后便站起身离开了亭子,前往窦淳所在的禅房。 禅房里,窦淳仍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待到老和尚进来了,他这才起身相迎,只见老和尚闭着眼,却彷佛看得见似的,一路无阻碍的走到他面前行礼问安,窦淳温声说道:"大师不必多礼,朕今日前来,实为讨教而来。" 老和尚笑了笑,和窦淳分别就坐,两人一黑一白开始执子对弈。 起初窦淳的心里不是没有疑惑的,毕竟老和尚明摆着眼睛有问题,如何能和他对弈?没承想老和尚就算闭着眼,竟也能分毫不差的将棋子落在棋盘上,更是能够阻断他的棋路,让他不得不用上全部的实力和精神。 两人安静地下着棋,渐渐的,窦淳面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而在他没有发现时,老和尚的双眼慢慢睁开了,老和尚只有眼白的双目紧盯着棋盘,眼白竟是不断掠过微微金光,直到窦淳将手中棋子放在某一个位置,"喀"地一声,窦淳的棋子刚落下,老和尚竟突然吐出了一口鲜血,鲜血喷洒在棋盘上,几乎将所有棋子都染上了红痕。 窦淳被这变故惊住了,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就在他想开口唤人时,老和尚突然伸手用力攥住他的手腕,气息微弱地说道:"西北有虎狼,若是不除,大周危矣。"语毕一手在棋盘上方抚过,窦淳被对方的话吸引了心神,顺着对方的动作往下望,赫然发现他和老和尚对弈的棋局瞬间变了个样,看起来像是大周朝和周围国家的分布图,且老和尚洒在棋盘上的血迹,竟是汇流到西北,将那一处白色的棋子都染红了,看起来不祥又骇人得很。 就在他还在惊疑时,突然感觉手腕一松,他连忙望向老和尚,只见老和尚坐在对面,眼睛已经闭上,嘴角还留着一丝血迹,不过面容安详,看起来彷佛睡着了一般。他赶紧高声唤人,守在门外的小沙弥和宫人很快就进来了,小沙弥见了老和尚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不过态度还是很镇定。 他恭敬的说老和尚已经圆寂了,然后又客气的请窦淳离开,窦淳神色复杂的望着那个沾了血迹的棋盘,小沙弥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了然的说道:"若是圣人不嫌弃,那个棋盘便赠予圣人罢,师父曾说过,那个棋盘本就是为了圣人准备的。" 窦淳听罢,自是命人将棋盘小心地收起来,上面的棋子不得碰乱,随后便领着人离开了禅房,他一出禅房便见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卓惊凡,他赶忙走了过去,低声问道:"等很久了么?"卓惊凡摇摇头,望了望他后方,踌躇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么?" "大师圆寂了。"窦淳叹息着说道,卓惊凡心里一跳,有些惊讶,"圆寂了?"方才在亭子里看起来还好好的,怎么只是下个棋而已,竟是圆寂了?窦淳见他惊讶,便将方才的事儿说了一遍,卓惊凡听罢没有作声,须臾才轻声说道:"大师圆寂前所说的,必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嗯。"窦淳点点头,他今日之所以会来找大师,便也是为了大周朝的未来,只是没想到大周的未来竟还有隐患,只是大师说的是"西北"?西北有贺家和窦珣,还会出什么虎狼?难道不该是北方的胡国么? 不过先皇说大师很有能耐,既然大师说了是西北,他便姑且信之,小心一点总是无错的,再者方才棋局的变化他也是看在眼里的,若是大师没有神通,如何能够使得棋局变成大周和各国的分布图,棋局之前分明不是这样的。因此窦淳将大师说的话放进了心里,打算回宫之后,立时派人前往西北。 96第九十六章 西北 卓惊凡和窦淳回宫之后,窦淳立即将傅玦召进宫来,他原本便打算要派傅玦前往西北,本想着让他和湖阳在京都里再待一段时日,可因着老和尚的临终之言,他不得不将傅玦出发的日子提前。 就在窦淳和傅玦议事时,卓惊凡则是待在立政殿里,打从他从白马寺回宫之后,便时常独自出神,他总是不断回想着他和老和尚之间的对话,而且他的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老和尚是因着把他唤到大周,后又和窦淳对弈,才会有当日的圆寂。 那位老和尚的能耐他事后听窦淳说了,也晓得了对方为何要跑一趟白马寺只为了和一位高僧对弈,原是那高僧竟能算出大周的未来。当年先皇在登基前因缘际会之下,获得了和老和尚对弈一次的机会,那一次的对弈使得先皇扭转了当时处于劣势的地位,最终顺利登基。也是因着那一次对弈,先皇对老和尚推崇备至,本想着再找机会和对方对弈一次,可老和尚却离开了白马寺云游四方,一年到头都找不着人。 不过在窦淳出生后,老和尚突然出现,还替窦淳批了命,之后却又再度消失无踪,直到五年后窦淳中毒,老和尚再度出现,替窦淳卜了一卦。这两次都是老和尚主动找上先皇,而待老和尚替窦淳批命算卦后,无论先皇怎么挽留,老和尚都不愿意再留在京都,也不愿意和先皇对弈。 先皇无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老和尚离去,谁知老和尚第二次离开后,竟是十多年未曾再出现,待到先皇临终之前,他都无缘再见老和尚一面,只得将老和尚的事儿告诉窦淳,让窦淳去碰碰运气。 窦淳起初听说时,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他没想到先皇会这样……迷信?因此他并没有按照先皇的心意,立刻去寻找老和尚,且当时登基后有一堆事儿等着窦淳,窦淳哪里分得出心神去找一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云游高僧。因此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了,直到窦淳将穆轩这个威胁给除了,他才有心神思考其他,就在这时,卓惊凡的异样突然让他想起这一位老和尚。 也正是巧了,他才刚想起老和尚,老和尚便回到了白马寺,且在他派人去询问是否能够对弈时,老和尚很爽快的答应了,因此他才会带着卓惊凡前往白马寺。 其实他本想在对弈时,提出让老和尚见见卓惊凡的要求,他不是想让老和尚收了卓惊凡,而是想看老和尚能不能看出凡凡的来历?没承想一开始对弈,他竟是再无心神思考其他,只能全神贯注在棋局上,待到老和尚那一口血喷洒出来时,他才猛然回想起自己的来意。 可老和尚的那一句"西北有虎狼",一下子又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根本来不及将凡凡的事儿问出口,老和尚就这样圆寂了。 回宫之后窦淳因忙着要将人派到西北的事,所以一时之间没有注意到卓惊凡的情绪,等到傅玦带着湖阳离开京都之后,窦淳这才发现,卓惊凡最近时常出神,他将侍候卓惊凡的宫人找过来,细细询问了一番,这才知道,原来当日在白马寺,卓惊凡和老和尚竟是曾经见过一面的。 他心里好奇卓惊凡和老和尚的对话,可是犹豫斟酌了一番之后,他还是没有开口询问,而是选择了等待卓惊凡主动提起。…… 傅玦领着湖阳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京都,京都里众人都知道,湖阳长公主的驸马前些时候和长公主闹得不愉快,到外面散心了好一段时日才回到京都,一回到京都就被圣人召入宫训斥了,没多久,就传出驸马不受圣人待见,湖阳长公主不得不为驸马入宫向圣人求情。 也不知道长公主和圣人谈了些什么,最后长公主出宫回到公主府后,就开始收拾行囊了,众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长公主要带着驸马到汤沐邑,如此看来,圣人这次该是气得狠了,使得长公主不得不带着驸马避出京都,好让圣人眼不见为净。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传言中不受圣人待见的傅玦正坐在公主府的马车上,身旁窦琬正靠着引枕,手里拿着针线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玩儿。傅玦虽说正凝神看着眼前小几上的地图,可还是分出一丝注意力在窦琬的身上,眼见着她手中那根亮晃晃的细针好几次都差点戳到她的手指头上,终于是忍不住抬头说道:"琬娘,把针放下罢,左右伤了手。" "就不!"窦琬冷哼一声,似乎把眼前的绷子当成了仇人,恶狠狠的又戳了几下,傅玦叹了一口气,探过身去握着她的手,温声说道:"何必管叔母们说什么?你这样很好,况你贵为公主,身旁多少绣娘侍候着,这些事如何就需要你亲自动手了?" 窦琬抿着唇没有说话,眼中还有一丝怒气未散,年初时圣人有了大动作,将穆轩等叛党一伙都捉拿下狱,往日里和穆轩走得近的,自也是受了牵连,傅家万万没有想到,傅太傅的二弟竟也牵扯进了逆谋。逆谋是多大的罪啊,当时傅家上下可说是胆颤心惊,深怕受到傅老二一家的连累。 所幸圣人明察秋毫,傅太傅一家并没有受到傅老二一家的连累,只是傅家出了这档事儿,傅家人更是不用在朝中立足了。不过幸好傅玦是长公主的驸马,若是由傅玦出面,说动长公主入宫替傅家求情,傅家其他郎君的前途便有望了。因此那一段时间,傅家人频频造访公主府,尤其是二夫人和三夫人,她们的夫君是驸马的叔父,所以她们觉着驸马很应该为着自家人出点力才是。 可二夫人和三夫人万万没想到,这个长公主竟是个不受宠的,空有个长公主的名头,可在圣人面前却说不上话,不说替傅家求情了,就是入宫求见圣人都办不到。如此一来,她二人如何还会将窦琬放在眼里。 只是她二人再瞧不起窦琬,也不敢明目张胆给窦琬没脸,毕竟再怎么说,窦琬的身份品级都比她们高,她二人连五品的县君都不是,自也是不敢对着长公主叫板,可明面上的冲突她们不敢,便拐着弯儿的让窦琬难受。 她二人认定了窦琬不受宠之后,便故意在她面前提一些什么为人正妻要大度,不可善妒,要有容人之量,要服侍夫君,还要替夫君做一些贴身的衣物,这样才能显出妻子的贤惠来。她二人虽没有明说,却字字句句都是意有所指,可窦琬又不能撕破脸,否则岂不是承认自己便是那善妒的? 再加上她二人竟不顾长辈的脸面,拿一些未出嫁小娘子绣的衣服帕子来给傅玦,还说什么她们做叔母的,不忍心看傅玦没个贴心的人替他做衣物。 这可点燃了窦琬的怒火,窦琬当下便将那些衣服帕子都剪了,冷着脸说道:"本公主敬二位夫人是长辈,没承想竟是让你们蹬鼻子上脸,连自个儿的身份都看不清了,贴心的人?二位夫人这是要替驸马张罗么?阿家可还在傅府中呢,叔母替侄子张罗房中人,这说出去能听么?" 二位夫人没想到窦琬说翻脸就翻脸,且还将那些衣服和帕子都剪了,她们被窦琬说得满脸通红,可离了公主府却开始造谣,说什么湖阳长公主不贤,一点儿都不晓得心疼驸马,她们眼瞧着驸马一身旧衣裳,好心从傅府拨了针线娘子替驸马赶了几身衣裳,却被长公主说剪就剪了,如此跋扈的性子,和前些时候暴毙的平阳长公主一个样儿,难怪是姐妹呢。 一时间窦琬成了京都中贵妇人茶余饭后的笑谈,可没多久,又有另一个消息传了开来,公主府中当日摸过二位夫人送来的衣裳的丫鬟们,竟是都得了急症,一夜间四五个丫鬟就病死了一半,活下来的也只剩下一口气了。这下子京都又炸开了锅,虽然公主府什么都没说,可却又什么都说了,尤其公主府任由消息传出来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若是长公主想将这事儿压下来自是办得到,可长公主任由这消息传得满京都都是,显然便是要和傅家二房、三房撕破脸了,想想也是,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对驸马下毒手了,长公主如何还能忍?今日她二位敢在衣裳上做文章,想要害死驸马,来日是否就要将毒手伸向傅夫人?窦琬只是稍微放出一个消息,就让原本对她不利的舆论彻底倒向她,且还挑拨了傅夫人和两位妯娌,如此的手腕,让傅玦的心下又满意了几分。 只是他没想到,窦琬虽然整治了二位夫人,可是二位夫人说的话却让她放在了心上,她竟是开始学着拿针,想要替傅玦做出一身贴身舒适的中衣来。自打窦琬开始拿针之后,傅玦便觉着自己开始过上每日心惊肉跳的生活,因为他实在怕窦琬弄伤她自己,就连现在要离开京都了,在马车上窦琬竟还针不离手,让他的心里忍不住对二位叔母的埋怨更深了。…… 傅玦一行人的行程不算快,走了一个多月才来到窦琬的汤沐邑,云城。 云城既是窦琬的汤沐邑,城里头自有窦琬的公主府,窦琬的邑司令早就将公主府打理好了,就等着长公主和驸马的到来。因着这次是打着巡视产业的旗帜,因此窦琬一来到云城,所有人便知道了长公主携着驸马来到云城了,隔日一早便有络绎不绝的拜帖不断送入公主府中。 窦琬懒洋洋的歪在软榻上,两只修长白皙的手指捻起一旁案几上的拜帖,看一张丢一张,全都看过之后,对着福容说道:"全给推了。"福容福了福身子,恭敬应下,一旁的华容则领着小丫鬟收拾散落一地的拜帖。 窦琬这次出来,将青容姑姑留在了京都,毕竟她和傅玦此次出京都身负重任,她再三考虑之后,还是觉得青容不合适,便没有将对方带在身边,而是带着华容和福容。华容二人也是她信任的女官,上一回她二人还替她前去调教先太后赏下的美婢,只是华容险些将一条命给搭进去,后来经过好一阵子调养,总算是恢复过来了。 华容带着小丫鬟将拜帖收拾好后便退了出去,房内只留下福容和另外四个窦琬的贴身丫鬟,福容对着几个丫鬟使了一个眼色,丫鬟便自觉得退了出去,替福容和公主守在门外。 "事情调查得怎么样?"窦琬淡淡地问道。 "回公主,贺家没有异样,窦珣那里也没有异样。"福容恭敬答道,早在窦琬和傅玦出发前,窦琬便派了她的心腹先行出发,打着到云城收拾公主府的名头,实则暗地里转道到西北,负责暗中查探西北的局势和贺家有无异动。 "若是西北真有问题,想来应是在贺家身上,窦珣的性子我多少了解,况且已逝的淮王妃是个奇女子,她手下教出来的孩子,想来也不至于通敌卖国。"窦琬沉声说道。 "回公主,贺家是几代的纯臣了,就是先皇对贺家的忠心也毫不怀疑,这样的贺家真的会有问题么?"福容皱了皱眉,不大相信世代都是忠臣的贺家会反。 "贺家到了这一代,唯有一个嫡子贺铮,贺铮的一双儿女便是他的软肋,当年秦王和楚王挟持了他的一双儿女逼他造反,先皇用他的一双儿女设下陷阱,如今若是有人再拿他的一双儿女要挟他呢?"窦琬挑了挑眉开口问道。 福容怔了怔,还未开口,傅玦清冷的嗓音已经响起,"琬娘说的无错。"福容赶忙向驸马行礼问安,傅玦挥了挥手让她退下,自己走到窦琬的身旁坐下。 "你和贺铮相处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窦琬开口问道。 "是个难得的将才,西北贺家果真名不虚传。"傅玦毫不吝啬的夸赞着贺铮,窦琬点点头,"我在宫里也曾听过贺家的传闻,有贺家替圣人守着西北,是大周朝之幸,可如今圣人又为何对贺家起了猜疑?" "贺家历来子嗣竟是都很艰辛,贺家到了贺铮那一代,只有他和淮王妃两兄妹,到了贺铮身上,他和妻子成婚十多年,好容易才有了一双儿女,他的这一双儿女对贺家、对他来说都太重要了。"傅玦没有回答窦琬的问题,反而说起贺家的事。 "所以拿捏住那一双儿女就等于拿捏住贺家了?"窦琬接着他的话说道,傅玦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也不尽然,贺老爷子的性子我听祖父提过,必要时他能够舍弃牺牲小我,保全大局,可若是换了贺铮,我不认为他能够办得到。"他顿了顿,接着又说:"我上一回便发现,他这人极为重情,这是他的优点,却也可能成为致命的缺点。" "我知晓你的意思了,倘若有人拿他的儿女威胁贺家,贺老爷子可以眼睛都不眨便放弃那一双孙儿,可是贺铮却可能为了儿女做下错误的决定是罢?"窦琬想了想,开口说道。 "正是如此。"傅玦点点头,然后叹了一口气,"只是话又说回来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换做是我,若有人拿了我的儿女威胁我,我怕是也办不到大义灭亲的。" "这很正常,舍不得儿女是人之常情,所以这才是圣人派你来的原因,想来圣人也了解贺铮的性子,所以先后派了窦珣和你,便是来帮助贺家的。"窦琬这下子总算知道傅玦为何被派来西北,原来圣人并没有对贺家起了猜疑,反而是因着相信贺家,所以才会让他的心腹傅玦来到西北。 "嗯,圣人的意思很简单,若是可以,先将贺铮的那一双儿女带离西北,好让贺家能够无后顾之忧。"傅玦开口说道,语毕拿眼瞧着窦琬,窦琬微一深思便知道了自己的任务,"这事儿交给我,我必会带着他们安全的回到京都。" "辛苦你了,此行怕是危机重重,你务必小心。"傅玦伸出手握住窦琬细嫩的小手,窦琬的任务也不轻松,他们得小心不能让旁人发现窦琬此次前来西北,就是为了带走贺铮的儿女。 若是可以,他并不想让窦琬涉险,可是唯有窦琬才是最适合的人选,她的长公主身份能够挡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同时也是一个最好的挡箭牌,她身为长公主,自是有自己的公主仪仗和侍卫,且她一路高调的离京,沿途的官府为了巴结她,也会自觉的替她打点好一切,再加上众目睽睽之下,要接近公主实非一件易事,因此贺铮的儿女藏在她的身边是最恰当的。 不过她不能前去西北,而是要高调的留在云城和云城的贵夫人周旋,她在明面上吸引着众人的注意力,傅玦便好私底下前去西北,将贺铮的一双儿女带出来。只是他们计划的很好,实行起来却遇到了突发状况。…… ****** 卓容雍自从成了荣亲国公后,便闲置下来了,他再也不用天天上朝,手中也没了实权,使得他整个人彻底颓废下来,他的心情不好,便更不想搭理萧宛娘,日日都泡在小妾的院子中。 他最宠爱的小妾,自是那一名同僚送给他的侍姬,这些日子他每夜都宿在侍姬的房里,只是说也奇怪,他每次完事后一沾枕,便是彻底昏睡过去,再睁眼时都已经是早上了。他以为是自己体力衰退了,因此暗中找了不少补药,替自己好好的补了补,可到了夜晚,他抱着侍姬缠绵后,本想着暂时休息一下,还要再战,可精神却越来越差,后来还是忍不住睡了过去。 他睡过去之后,本来一脸温柔蜜意的侍姬立时坐起身来,收起脸上原本柔顺的表情,一脸嫌恶的将他推到一旁,然后扬声唤人进来服侍。侍姬身旁服侍的丫鬟自也是她的人,因此见她下床前踹了卓容雍一脚也是见怪不怪,待到侍姬洗去身上的痕迹之后,回到床榻前卓容雍还是睡得和死猪一样。 "守着他,别让他清醒了。"侍姬冷冷地说道,身旁丫鬟恭敬应下,侍姬便离开了卧房,前往另一间厢房。 这一间厢房里住着一位被卓容雍冷落的妾室,那小妾几年前颇为受宠,可后来被萧宛娘用计毁了脸蛋之后,卓容雍就开始冷着这小妾,已经有好几年不曾到对方房里了。而卓容雍和萧宛娘不会知道,如今在厢房里的小妾早就被掉了包,已经不是原本的人了。 侍姬走入厢房,直接来到内间,小妾仍然坐在软榻上,房内只有一盏烛火,使得小妾的身影几乎是隐在黑暗之中,侍姬自是不敢抬头,规矩的跪在软榻前,恭敬地向小妾禀报着她从卓容雍嘴里套出来的消息。 "做得好。"小妾听罢用嘶哑的嗓音称赞道,随后突然伸出手,将一包药递到了侍姬的面前,"拿去,以后每天让他吃一点,待到他闭上眼睛后绝对无人能够察觉,也赖不到你头上。" "诺。"侍姬微抖着手,接过那一包药,小妾低低地笑了几声,嘶哑的笑声回荡在幽暗的光线中,使得侍姬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去罢,卓容雍死去的那一日,便是你的自由之日。"小妾挥了挥手,侍姬便赶忙退出厢房,她却不知,小妾在她的背后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目送着她离去。…… 侍姬揣着药包回到了自己的厢房,她将丫鬟都挥退后,独自一人坐在桌案旁,她抚着急遽跳动的左心口,好一会儿后,才将心里的惊惧给压了下来。平静之后她拿出怀中的药包,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犹豫,虽然她的心里头恨透了卓容雍,可是要她真的出手害了对方的性命,又让她有些下不去手。 毕竟这是一条命啊,侍姬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却也做不到无动于衷的就将一个人给害死了,这对她来说是一大考验,就算小妾说了事后查不到她头上,难道她就能逃过自己良心的谴责?可她也知道那小妾不是好相与的,若是她不照办,恐怕届时死的就是她自己了。 自己的命和卓容雍的命哪一个重要?自然是自己的命重要,她不断的说服自己,她是不得已的,她是被逼的,她身为一名手下,主子给了她命令,她只有听从的份儿,不管她愿意不愿意,这一包药,势必都得下到卓容雍的身上。…… 卓府的一切卓惊凡和窦淳自是不知,卓府里那个诡异的小妾和侍姬隐藏得很深,且平日侍姬只是从卓容雍嘴里套些消息,没有其他的异动,所以直到今日,他二人都还不知道有个漏网之鱼藏在卓府中。待到卓府传出卓容雍病重的消息后,卓惊凡和窦淳还觉着惊讶,卓惊凡赶忙带了长林和茯苓等人出宫,前往卓府探望卓容雍。 97第九十七章 病重 卓惊凡出宫很低调,到了荣亲国公府时,门房都还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直到茯苓下了马车时,门房见着是她还满脸惊讶,茯苓上前几步,低声说道:"车里有贵人,还不快开门迎接。"门房一个激灵,显然是猜到了马车中的人是谁,赶忙将大门敞开,让马车入了府内。 卓惊凡的马车刚入了大门,府里的管事便来了,管事匆匆行到马车旁,恭敬地对着马车里的人行礼问安,同时他还遣了人去内院向卓夫人禀报,车内的贵人今日之所以上门,想必是为了看望阿郎来的。 在管事安排卓惊凡下了马车,换上府内的软轿时,内院里的萧宛娘也得到了消息,她震惊地险些摔了手中的茶盏,扬声问道:"你确定?皇后娘娘来了?"向她禀报的丫鬟点点头,连声说道:"回夫人,是的,卓管事说娘娘的软轿就要到了,还请夫人和娘子到二门处恭迎才是。" 萧宛娘听了自是满怀疑窦地带着儿媳妇来到垂花门,此时卓二郎已经在了,卓二郎本在前院的书房里写字,就听到自个儿的长随神色慌张的向自己禀报,说是有贵客上门,他心下正疑惑着,自从阿耶从中书令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家里就不曾再有什么贵客走动了,且阿耶如今正病重,哪里还会有什么贵客愿意上门? 因此他本不欲理会,没承想长随凑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卓二郎顿时一凛,惊讶地问道:"当真?"眼见长随严肃地点了点头,卓二郎这才理了理衣衫,前往垂花门边等着卓惊凡的软轿。 当他见了阿娘带着夫人匆匆赶到,正想上前说几句话时,卓惊凡的软轿已经到了。见到了走在轿旁的茯苓和琥珀,这下子卓府众人自是再没有怀疑,茯苓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女官,茯苓都来了,那还有假么?只不知皇后娘娘为何如此突然的就上门,且竟是没有风声漏出来。 就在卓府众人心里各有思量时,卓惊凡已经在茯苓的搀扶下步下软轿,这还是卓惊凡醒来之后第一次来到卓府,他抬眼隐晦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色,虽是第一次来,却没有丝毫的陌生感,想来是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再加上前些时日的梦魇,竟使得他对这卓府熟悉得很。 他打量的视线来到面前向他行礼的一行人,卓二郎的面容成熟了不少,已经不是梦中见到的小郎君,再看萧宛娘身旁的娘子,想来那便是卓二郎的夫人罢?他收回视线淡淡地叫了起,随后对着萧宛娘说道:"本宫听闻荣亲国公身体不适,因此今日特来看望,还请夫人带路罢。" "娘娘厚爱,不知娘娘到来,有失远迎,还请娘娘恕罪才是。"萧宛娘端起得体的笑容,对着卓惊凡表达了一番感激之情,然后才带着卓惊凡前往卓容雍的院子。 卓惊凡进了院子之后,转头又对萧宛娘说道:"圣人也很关心国公的身体,知道本宫要来,特意使了太医署的两位太医一同前来,还请夫人允许太医为国公诊脉。" "这是圣人的厚爱和恩典,妾欢喜都来不及,如何还会阻止?"萧宛娘听闻卓惊凡带来了两位太医,心里自是高兴得很,打从卓容雍倒下之后,她自也是赶忙拿了国公府的名帖去请太医,只是请来的几位太医都摇头,而后她又请了京都里有名的大夫,却也都是束手无策,此时听说圣人遣了太医来,圣人点名的太医还有不好的么?因此萧宛娘的心里将希望都寄放在了两位太医的身上。 跟着卓惊凡前来的自是胡太医和秦太医,这两位太医平日只负责替宫内贵人的看诊,国公府的名帖是请不来他们的,萧宛娘也知道这二位太医的身份,见了他们心里自然更加激动,且不说这二位太医能不能医好卓容雍,就说圣人派出这二位太医就是一种表态,表示他很看重卓容雍和国公府。 萧宛娘总算放下心来,她隐晦地瞥了一眼卓惊凡,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她本以为卓惊凡和卓府不亲近,会影响到圣人对卓府的态度,可如今看来,圣人对卓府还是很关心的,想必今日卓惊凡会出宫探望,应也是圣人的意思,否则一国皇后岂是如此容易就能出宫的? 萧宛娘越想越觉着就是这么一回事,心里也渐渐有了底气,只要圣人的眼中还有国公府,那么二郎的前程就不是问题,虽说卓郎退下来了,可二郎还年轻着呢,日后说不得能子承父业,成为下一任的中书令。 可怜萧宛娘却是不知,只要卓惊凡在皇后位上一日,卓府就不可能再出一个中书令了,且卓二郎未来的官职,顶了天也只有从四品,或许圣人会封个高品级的散官虚衔给卓二郎,却再不可能放权给对方了。 只这些都是来日的事儿,眼前最重要的,是找出卓容雍的病因。卓容雍病得稀奇,之前都不曾有过身体不适的征兆,可他这一倒下,竟是直接病入膏肓,因此卓惊凡才兴起了到卓府亲眼看看的念头。此时他来到卓容雍的病榻前,望着这段时间内迅速消瘦下去的卓容雍,眼神闪了闪,他淡淡地开口说道:"还请二位太医替国公看看,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症。" 胡太医和秦太医自是恭敬应下,然后快步上前,两人的药童跟在一旁捧着他们的医箱,卓惊凡为了不打扰二位太医,已经领着众人退出了卧房来到前厅。 因着卓惊凡在场,所以萧宛娘几人都有些拘谨不自在,卓二郎的夫人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一位大伯,她嫁入卓家时,卓惊凡早就入宫成了皇后,成亲后本该由阿家领着入宫拜见皇后,可不知为何,阿家从未提起,她便也只能故作不知。后来在她的陪嫁丫鬟打听之下才知道,阿家这一位继母竟是和皇后娘娘不和,卓二夫人听说后,心里真是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卓二夫人的母家姓孙,她便是窦泽以前那一位孙孺人的妹妹,只是孙孺人是庶女,她却是正经的嫡女。当日孙孺人险些坑了孙尚书一家,若不是孙尚书在孙孺人入了淮王府后便和对方断绝关系,且再也不往来,淮王府出事之后,孙府肯定是要跟着完蛋的。所幸孙尚书并没有昏了头,他从头到尾都不觉着淮王能成事,所以一直致力于和淮王撇清关系。 和孙尚书不同,吕孺人的父亲当初便是存着攀附淮王的心思,所以送了嫡女入淮王府,平日和淮王走得也近,因此在淮王逆谋一案上,吕家受了牵连,直接被抄家还诛了九族,且之后吕家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吕家的下场极为凄惨,吕孺人自也讨不了好,和其他被流放的女眷不同,吕孺人和孙孺人几个比较受宠的侍妾,都是直接被判了参与逆谋的死罪,孙尚书在窦泽事发后,便一直很低调,深怕旁人将孙府和孙孺人扯在一块儿。 好容易挺过了那一段风声鹤唳的日子,孙尚书自是开始替自己谋后路,他知道圣人虽然没对孙府下手,可心里肯定是有了猜忌,因此他除了更加用心办差之外,还存了和卓府结亲的念头。孙尚书思来想去,他身为户部尚书,掌着赋税、俸禄、粮饷等财务大事,若是能够和圣人成了亲家,就是变相的向圣人投诚。 当时卓容雍虽还未从中书令退下来,可孙尚书猜到了圣人的心思,圣人不会想让卓容雍继续掌权,可也不会太疏远对方,如此他一个正三品的大官还愿意将女儿下嫁给卓二郎,这不是冲着圣人的面子是什么?且他掌管国库,和卓家结亲后,国库不就等于在圣人的囊中了?他如此为圣人着想,圣人应当看得出他的决心和忠心才是。 因此孙尚书找上了卓容雍,两人合计一番,便在某一日上朝时,共同上书请求圣人赐婚,一来能得圣人赐婚极有脸面,二来也算是存着试探圣人的意思。若是圣人打定主意力压卓府到底,那么这一桩亲事圣人便不会允;若是圣人心里对卓家还有旧情,且领会了孙尚书的意思,便会对卓孙两家的联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圣人当场赐婚,孙尚书心里的大石总算放了下来,卓容雍的感觉便比较复杂了,一来他高兴于二郎能有这样一个有利的外家,二来圣人之所以愿意赐婚,显然是打定主意要让自己退下来了。 卓容雍心里有数,替儿子迎娶了孙家女之后,果然没多久,他便成了荣亲国公,听起来好听,且品级又高,可他心里清楚,他是远离了朝政中心了。…… 孙家这一位嫡女从小养在孙夫人身边,教养气度自然都不是孙孺人比得上的,且她自幼聪颖,颇得孙尚书喜爱,平日里对这个女儿自然上心得很,而打从卓孙两府定亲之后,孙尚书对孙娘子便更看重了,孙娘子知道,卓二郎这一位夫君是阿耶替自己找的,人品才能这些先不说,想来是冲着"卓"字去的。 孙娘子心里平静,并没有被利用的不忿,孙家生她养她,且供她到大,让她受最好的教养,给她最好的环境,此时自是她该报答父母养育之恩的时候了。况嫁谁不是嫁?若是能帮到阿耶,她也是欢喜愿意的。 而她嫁入卓府之后,发现卓府没有想象中的糟,虽然阿家有些事情拎不清,可她真心疼爱夫君,对自己这个儿媳妇自也是爱屋及乌,且自己是阿翁选的,阿家自是对自己又多了几分满意,所以她在卓府的日子还算快活。没多久,孙娘子便替卓二郎诞下一女,他们夫妻二人自是对小娘子疼爱得紧,可萧宛娘却是有些嫌弃,她本等着抱孙子呢,谁知孙家的娘子第一胎竟是个小娘子。 孙娘子看得出萧宛娘对她的不满意,只是她的心里有些不以为意,小郎君或是小娘子不都是二郎的血脉么?她成婚后不久便能生得出小娘子,代表她和夫君身体康健,日后想要生个小郎君还不容易么?她和二郎的年岁不大,努力个几年,总会有小郎君的。 卓二郎也是如此想,因着他从小就被卓容雍抱到身边亲自教养,且三岁后便住到前院,平日和萧宛娘相处不多,心里对这个母亲虽有敬重,却也不至于事事都听从,因此他也不理会母亲对他的抱怨,仍旧爱重、疼宠自己的夫人。 卓府里的这些官司卓惊凡略有耳闻,他暗中观察着坐在下首的孙娘子,觉着对方身上的气质和气度一看便知是高门大户教养的嫡女,不禁微微点了点头,卓容雍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儿,大概是同意和孙家的这门亲事。尽管孙尚书心里存了心思,可他的女儿是真的好,俗话说的好,妻贤夫祸少,只要孙娘子不犯浑,卓二郎这一辈子应当可以过得很顺遂。 或许卓二郎注定无法走到高位,可是他能够有一个不高不低的官职,当年卓家为了平步青云舍了一个郎君入宫为太子妃,便要有来日许要远离朝政的心里准备。当太子仍然是太子时,他或许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外家支持,可当太子成了圣人,强而有力的外家就会成了威胁,圣人为了压制外戚,肯定是会明褒暗贬的,卓容雍这一个荣亲国公便是这样来的。 只要卓二郎能看透这一切,不要心存妄念,卓惊凡便能保他一世安康无虞,待到他百年之后,卓府或许能够再度崛起,只要卓家子弟有能耐,日后要重振卓府不是难事,只这一切在卓惊凡还是皇后时便不能想。 卓惊凡坐在上头,看不出端坐在底下的卓二郎是何心思,基于卓二郎有萧宛娘那样不靠谱的阿娘,卓惊凡的心里对这个便宜弟弟其实并没有抱着多大的期望,虽说歹竹或许也能出好笋,但是卓二郎是好笋么? 他的视线时不时的就会飘到卓二郎的身上,卓二郎又如何感觉不到?卓二郎对于这一位阿兄的印象不深,实是在阿兄入宫前二人便没有多少交集。阿兄从小性子就内敛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懦弱的,有时候他的心里也不大看得起这一位阿兄,且他知道阿兄和他并不是同母兄弟,心里难免多了一丝隔阂。 两人渐渐长大之后,交集越来越少,因着两人的朋友圈不同,阿兄又是沉闷的性子,轻易不会出来走动,使得两人一同住在前院,竟是一个月也见不到几次面,有时甚至是几个月都不曾碰面。 后来阿兄又被阿娘送进宫去,他只记得阿兄在入宫的前一日哭红了双眼,可是阿兄还是什么也没说,就连反抗都不曾有过,就这样被迎入了宫里成了太子妃。卓二郎时常想,阿兄这样的性子入了宫,哪里还会有活路?如此单纯懦弱的性子,怕是很快就会被人收拾了罢? 思及此,卓二郎隐晦地瞥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卓惊凡,阿兄在宫里撑了两年,后来便如他所料的,中了毒命在旦夕,当时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慨,谁知又过了几日,阿兄竟是挺了过来。 其实当下他也是高兴的,毕竟再怎么说,阿兄活着对卓府来说肯定是比死了的好,且他知晓阿娘一直打着要将阿姐也送进宫的主意,在卓二郎看来,阿姐入了宫未必就会比阿兄做得好。阿姐虽有些心机手腕,可是那些小手段在宫里还是不够看的,若是不能坏得彻底,倒不如阿兄那样烂好人来得让人不设防。 他猜想,或许这也是阿兄之所以能撑两年的结果。 只是没想到,阿兄醒过来之后,性子竟拧了过来,不只自己立起来了,还将太子其他侍妾都给解决了,他虽知道的不详细,可是听过阿娘抱怨一耳朵,阿兄如今对着阿娘竟也硬气起来了。 卓二郎很是惊讶,却也只当阿兄是经历过生死关头,所以大彻大悟了。只如今亲眼见了阿兄,他竟是有些不敢认,以前的阿兄身上哪里有那样慑人的气势,光是端坐在上位,就让底下的人忍不住心生臣服。看来在宫里的历练,让阿兄脱胎换骨,且还到了众人所不能企及的高度。 他的心里有些欣羡,也有些不是滋味,从小不被他放在眼里的阿兄,如今竟是成了这样一位让人仰望的存在,他并不是羡慕对方成了皇后,而是羡慕对方挺过了困境,还成了如今让他不敢直视的贵人。 卓惊凡自是不知卓二郎复杂的心思,他在卓府没有待多久,胡太医和秦太医替卓容雍诊治完后,他便又带着人离开了。而在他离开不久之后,那名卓容雍宠爱的侍姬赶忙前去禀报小妾,说是皇后娘娘方才来到卓府,还带了两位极有能耐的太医,那两位太医竟是看出了卓容雍是中毒。 侍姬慌了,她连忙来找小妾想要讨计策,小妾见她慌乱的模样,心里也有不好的预感,待到她听说方才卓惊凡来过,整个人的脸孔都扭曲了,她嘶哑的嗓音饱含着满腔的恨意,不断反复念着卓惊凡的名字,就像是在诅咒一般。那侍姬见了小妾这副模样,心里越发的惧怕,此时她真是万分后悔听了小妾的话,如今太医查出了卓容雍是中毒,她还躲得过去么? 她跪趴在地上,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她躲不过去,也不能让小妾逍遥在外,那毒药明明就是小妾给她的,她只要将小妾供出,许是能逃过死罪,侍姬再三思量,打定主意要去自首,只是她想要爬起身时,突觉手脚发软,整个人瞬间瘫软在地,她心里大惊,努力抬着头望向小妾。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么?"小妾终于下了软榻,一步一步走向瘫在地上的侍姬,侍姬惶恐的瞪着对方,抖着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也不怕说与你听,就是你今日没有起了反心,你也走不出这里,如今卓容雍命在旦夕,你也没必要活着了。"小妾蹲下身子,伸手拍了拍侍姬美艳的脸蛋,小妾的眼中闪过一丝妒忌,她以前也是生得如此美貌,甚至比侍姬还美上几分,且她以前深受宠爱,如今只能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这一切都是卓惊凡害的!卓惊凡,这个害得她陷入地狱的人,她绝对要报仇,她要让他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卓惊凡回宫之后,便带着两位太医前去求见窦淳,太医将卓容雍的病情禀报给窦淳之后,便被窦淳挥退了,窦淳转头望着卓惊凡难看的脸色,温声说道:"你别担心,既然两位太医看得出国公是中毒,想来应也是有法子解毒的。" 卓惊凡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嗯,我自是相信胡太医和秦太医的,只是我有一种感觉,这一切似乎是冲着我来的。" "冲着你?"窦淳听罢立刻正了正神色。 "嗯,如今父亲已不是中书令,镇日只在府中喝酒寻欢,如何还会碍到旁人的眼?且要对父亲下毒,必是父亲平日亲近之人,茯苓陪着我回去时曾经暗中打探过,父亲近来极为宠爱一名侍姬,那名侍姬平日里向不少人打听过我,我已派了人去查那个侍姬。"卓惊凡缓缓地说道。 只是当天晚上,卓惊凡的人便递了话进宫,那名侍姬已经在府中投井自尽了,卓惊凡和窦淳望着密报神色都有些凝重,显然这侍姬是被杀人灭口了,看来卓府里头果然有问题。 "虽然不知道幕后之人想要做什么,但是对方既然对父亲下毒,想来便是要置父亲于死地,我们不如将计就计,看对方接下来还想做些什么。"卓惊凡沉吟一会儿后,开口说道。 "嗯,我立刻安排下去。"窦淳点了点头,马上召来有福,对着他吩咐一通,有福立即领命而去,当夜窦淳的人便悄悄的潜入了卓府,将卓容雍身边的人都替换了,且将卓容雍严密的保护起来。 过了几日,卓容雍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到后来几乎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萧宛娘见了自是伤心不已,连日来的操劳让她的身体支撑不住,因此在照看卓容雍时昏了过去,使得下人们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萧宛娘的丫鬟赶忙带着婆子将夫人抬回正院,然后又使人去请大夫,大夫来看过后开了药方子,丫鬟赶紧让人去煎药,只是夫人喝了药之后却不见好,情况反而更严重了,后来竟是开始呕血,将大伙儿都给吓坏了。 最后还是胡太医正好来了,赶忙一根银针扎下去,这才止住了萧宛娘的吐血,而在众人一阵忙乱时,萧宛娘原先喝过的药碗被一个小丫鬟偷偷收了起来,本想着趁乱将药渣给倒了,再将碗给砸了,谁知她还没走出房门,就被一个婆子给攥住了手腕。 小丫鬟心里一跳,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那婆子给堵了嘴,且押到柴房关了起来。 98第九十八章 程柔 小丫鬟缩在柴房里瑟瑟发抖,心里不禁有些后悔为了贪图那几两银子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当时找上她的人只说让她在夫人喝药后帮着收拾药碗,她本以为只是顺手的功夫就能换来几两,真是她赚到了,可如今被关进柴房了,她才警觉事情可能不是那样简单,只一切都太晚了。 柴房里一片黑乎乎怕人得很,小丫鬟只能紧闭着双眼缩在角落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又听见柴房门打开的声音。小丫鬟赶紧抬头一看,借着门外的月光,就见到把自己关进柴房的婆子冷着脸站在门口。 婆子的身后似乎还有人,几个人也不说话,大跨步的进了柴房拿着绳子就往她的身上捆,小丫鬟害怕极了,眼泪扑簌簌地掉,还没张口求饶就又被堵了嘴,这一次连眼睛都蒙上了,然后被人推搡着往前走。小丫鬟被推得踉踉跄跄,好几次都差一点摔倒在地,幸好身旁的人还会扶她一把,可那人手上力道很重,每一次都捉得她手臂发疼,只小丫鬟也不敢叫疼,只是埋头向前走。 走了好一会儿,小丫鬟都快被绕晕了,身旁的人突然停住了,接着她的腿弯被踹了一下,让她不由自主的就跪了下去,然后蒙着眼睛的黑布被拿掉了,小丫鬟惊惶的眨眨眼,正想抬头打量着四周,就听有人喝道:"哪里来的小蹄子!竟是这样没有规矩!"小丫鬟一听立时低下了头,再不敢乱看。 "还请姑姑息怒,这小蹄子年纪小不懂事,要不怎么几两银子就能给收买了呢?"一旁有一个婆子赶忙赔笑着说道,小丫鬟听出那是和自己同屋的苗婆子的声音。 小丫鬟无措的跪在底下,心里害怕得不行,就算她年纪小不知事,也听过府里的老人们说过,那些姑姑都是宫里出来的女官,如今她的面前也站着一位女官么?她越想越害怕,今儿个的事若是牵扯到宫里,又哪里是她一个小丫鬟能够担待得起的?只怕她赔上一条命都不够,此刻她是真真正正的后悔了。 小丫鬟眼前确实有一位女官,且还是皇后娘娘跟前得用的茯苓,茯苓在几天前就悄悄的来到了卓府,一直暗中盯着卓容雍和萧宛娘身边的人,直到萧宛娘倒下了,而她喝的药中被加了东西,茯苓便领着卓惊凡和窦淳给她的人手,将几个鬼祟的丫鬟都给扣住了。 除去这一个小丫鬟,前头茯苓已经审了两个丫鬟了,也大概知道了萧宛娘药中被加的料是哪儿来的,现在只差小丫鬟的供词,便能回宫向圣人和皇后复命。 茯苓看着跪在跟前的小丫鬟,年纪大概才十岁出头,心里叹息了一声,摆了摆手让一旁的婆子问话。婆子得了令,立刻上前一步审问着小丫鬟,茯苓则是坐在上头,冷着一张脸听着小丫鬟和婆子的对话。和这小丫鬟同屋的苗婆子先前也被审过,后来证实她是清白的,而小丫鬟也如苗婆子所说的,是为了贪图那几两的赏钱,所以应下帮人做事。 按理来说,收拾夫人药碗的工作怎么都轮不到小丫鬟,小丫鬟本来只是负责扫地的粗使丫鬟,连正房都进不去,若不是因着有正房大丫鬟的帮忙,她也无法混进正房。在萧宛娘倒下之后,茯苓便下了死命令,但凡接触过药碗或是想要接触药碗的丫鬟一律拿下,小丫鬟便是这样才会被婆子给扣下。 经过连夜的审问,这事儿已经很清楚了,是西侧院子里的一个丫鬟拿钱贿赂了正房的两个大丫鬟,让她们在萧宛娘的吃食中加了点东西,使得萧宛娘在卓容雍的病榻前昏倒,接着又在煎煮的汤药中加点料,确保萧宛娘的病情能够更加严重,就连善后的人选她都挑好了,这一整串事情下来,那个西侧院子的丫鬟都没沾手,只是撒出去些银两,然后又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语。 这时候西侧院子里的那个丫鬟也被押了过来,那丫鬟一脸平静,似乎并不为了此刻的处境担忧,茯苓见了这丫鬟,心里闪过一丝震惊,可面上一点儿都没显。而那丫鬟平静的面容在见到茯苓时,终于有一丝破裂,她的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显然压根儿都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见着皇后跟前的茯苓。 丫鬟名唤银杏,是卓容雍身旁某一个小妾的贴身大丫鬟,只是她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以前婉贵妃身旁的宫婢,白苏。当年婉贵妃的身边有四个白,白芨、白芍、白芷、白苏,白芍因被识破是窦淳安排的钉子,所以早被婉贵妃给除了,白芨则在爬上龙床后,就和婉贵妃疏远了,到最后婉贵妃的身旁只余下白芷和白苏。 茯苓曾听皇后提过,当日白芷和白苏都随着婉贵妃去了,可如今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茯苓按捺下疑惑和震惊,站起身来走到白苏面前。 许是受过一番挫折,此时的白苏已经没有往日在宫中的骄傲张扬,就是面孔都彷佛苍老许多,且身形消瘦,显然吃了不少苦头。茯苓皱了皱眉,开口说道:"你便是银杏?"改名成银杏的白苏定了定心神,开口答道:"是的,奴婢便是银杏。" "你便是银杏?"茯苓又问了一次,白苏的眉心跳了跳,尽量平静的说道:"是的。" "很好,希望你到了圣人面前还是如此有骨气。"茯苓倏地冷下脸来,她的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婆子上前箝住白苏的双臂,紧接着堵嘴捆绑一气呵成,接着又有两个内监进来,将白苏给带走了,同时茯苓早就下令围住了西侧院子。只是圣人的手下进去搜了之后,却说里头并没有其他人,那个小妾竟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失踪了。 茯苓早命人看着卓府里各个院落,若是小妾走出院落肯定会有人发现,现在没人见着她出来,可进去的人却说里面没人了,茯苓眉头一皱,莫非那西侧院子里还有密道不成?若卓府果真有密道,这还了得?卓府阿郎以前身为中书令,却在府中挖了密道,这是想干什么? 茯苓不敢往下深想,这不是她该过问的事儿,她只要办好皇后娘娘交代给她的差事就行。只是如今人失踪了,她势必得有个说法,因此她让圣人和皇后的人手进入西侧院子里仔细查探,看是否有逃往府外的密道或是其他捷径。…… 另一边,白苏已经被送到了窦淳的面前,窦淳见到白苏时,也是惊讶万分,他立刻使人去将皇后请来。不一会儿卓惊凡就到了,卓惊凡见到白苏时没有感觉,毕竟他往常很少在后宫行走,婉贵妃身边的宫婢他并不认识,只是看着窦淳古怪的神色,他猜也能猜到眼前这个丫鬟打扮的娘子有问题。 "这个丫鬟现在叫做银杏。"窦淳朝着白苏跪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对着卓惊凡温声说道。 "现在?那么以前呢?"卓惊凡挑了挑眉,开口问道。 "白苏。"窦淳淡淡地说道,卓惊凡愣了愣,转头打量着跪在眼前的白苏,虽说他没见过婉贵妃身旁的宫婢,可婉贵妃身边有四个白这事儿他还是知道的,毕竟当年他能够用计使得婉贵妃小产了,还是利用了其中的一个白。 "可白苏怎么会……"婉贵妃在先皇昏迷之后,就被窦淳整治了,当初听说婉贵妃的身边只剩下两个贴身宫婢,随后还跟着她去了,可现在本该已经"去了"的白苏,竟是穿着一身丫鬟衣裳,好端端的跪在他们的面前。 "看来当初朕竟是被贵妃给骗过了。"窦淳冷冷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卓惊凡眯着眼睛想了想,看来当初婉贵妃应是受了穆轩的帮助,所以假死逃出了皇宫,窦淳可能从没将对方放在眼里,所以没料到对方竟能够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弄鬼。再说先皇初昏迷之时,穆轩的势力还遍布全宫,窦淳为了不打草惊蛇,行动之间便难免受到辖制,才会因此让婉贵妃钻了漏洞,逃出生天去。 白苏没想到,圣人和皇后会盯着卓府,主子为了报仇,选择对皇后的家人下手,本想着卓夫人和皇后之间交恶,除去卓夫人之后,就算不能嫁祸在皇后的身上,也要泼了皇后一身脏水才是,再者皇后不在意卓夫人,难道还能不在意她的阿耶卓阿郎么?主子恨毒了皇后,巴不得让皇后家破人亡,再者卓夫人一事若能扯到皇后的身上,一国之后容不下继母,心思歹毒,如何成为天下娘子的表率? 这可以说是一箭双鵰的报复,毁了皇后的形象也断了皇后的根基,没有了外家的皇后,在宫里绝对是寸步难行。 只是没承想,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圣人的眼里,直到此时,白苏忍不住怀疑,卓阿郎真的已经不行了么?自从皇后去过卓府之后,她就不能靠近正院了,也探不到卓阿郎真正的情形,若不是主子心急,在卓夫人倒下后,便想要打铁趁热,趁机要了卓夫人的命,她本不想这样快出手的。 结果证明她的谨慎是对的,若是她们能忍过了这一次,降低圣人和皇后的戒心,日后有大把的机会除去卓府众人,哪里会像现在被圣人和皇后一举识破她们的阴谋诡计。 只现在再后悔也无用了,白苏在心里下定决心,绝对不吐露任何关于主子的消息,大不了一死,左右她这一条命就是捡来的,当初若不是主子带着她离宫,她早就被折腾死了,能够多活这么些时日,她已经满足了。 卓惊凡见到白苏眼中的坚定,轻笑了一声,"想死?只怕没那么容易。"白苏闻言心里一跳,忍不住抬眼望向坐在圣人身旁的皇后。主子和皇后的恩怨由来已久,在皇后还是太子妃时,就害了主子流掉一个成形的男婴,之后主子想要报复,可是主子安排进东宫的钉子和暗桩,都被皇后给除了,就是张良媛都没落到好。 白苏没想到当初无比懦弱的太子妃,竟也有那样杀伐果决的时候,和这样的人对上,哪里又讨得了好?只主子和他势必是对立的,没有和解的可能,毕竟一个是先皇宠冠后宫的宠妃,一个是中宫太子的太子妃,这样的两路人马,怎么可能和平共处? 果然在先皇昏迷之后,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人便对主子出手了,若是没有穆统领的相助,主子一条命早就交代在宫里了,所以主子心里存着恨,对太子妃的恨,对太子的恨,出宫之后便躲在暗处紧盯着卓家,打听出卓府里有个容貌尽毁的侍妾之后,主子便入了卓府,取代了那名小妾,然后又和穆统领安排的侍姬搭上了线,就此开始了复仇的大计。 对于穆统领的身份,白苏自是不知的,白苏虽是婉贵妃程柔的心腹,可穆轩的真实身份太过重要,程柔不可能泄漏给旁人知道。入了卓府之后,程柔因着顾忌穆轩的计划,不敢随意行动以免坏了穆轩的大事。 可就在穆轩出事之后,程柔心里的恨意一下子爆发开来了,她利用侍姬对卓容雍下毒,后又让白苏买通萧宛娘身边的丫鬟,让她们对萧宛娘下毒,若不是卓惊凡和窦淳早就提防着,程柔下一个目标便是卓二郎和孙娘子,以及他们所出的小娘子。 白苏落入了窦淳手中,自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宫正自有手段让白苏寻死都不能,且还吊着她一口气,这些都是当初白苏便经历过的,此时再经历一次,真是更加的痛苦,心里留下来的阴影和惊惧,几乎摧毁她的心智,受了几日拷问的白苏,已经在发疯的边缘了。…… 对于白苏的下场,卓惊凡和窦淳都没有过问,他们现在烦恼的是,消失无踪的程柔。 茯苓在卓府没有搜到人后,立马就入宫向卓惊凡禀报,卓惊凡和窦淳听罢也是惊愕万分,怎么都想不到卓府里可能有机关或密道,因此隔日他们便派了许多人前往卓府,明面上是打着探望卓容雍和萧宛娘的借口,实则要彻底搜索西侧院子。 经过一行人连日来的严密搜索,总算是在西侧院子的地底下发现了一条简陋的地道,地道直接通往城外,他们将发现上报给窦淳,窦淳拿着密报端详了半天,最后对着卓惊凡说道:"这真是太巧了,卓府所在的位置便是大武朝那一位仅存的皇子母家的宅邸,当初若不是这一条地道,皇子也无法逃出生天。" 原来当时叛军攻入京都之时,那一位皇子早在母妃的帮助下,事先离开皇宫躲到外祖家,然后利用地道逃出京都,彼时窦家军已经杀进了京都,直指皇宫,京都外比起叛军横行的京都内自是较为安全的。 窦家老祖宗也没想到,会有一条漏网之鱼,待到他们拿下了大武朝圣人的人头,掌管了整个皇宫之后,一清算之下才发现,跑了一个皇子,再命人去追已经来不及了。…… ****** 窦琬在云城休养了几日之后,总算开始接见云城的贵夫人了。 她和傅玦按着计划,由她出面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因此她特意举办了一个赏花宴,将云城有头有脸的贵夫人和娘子都请了来。 湖阳长公主设宴,云城的贵夫人自然得捧场、赏脸,而云城隶属于云州,云州的刺史自也听说了长公主带着驸马来到云城,早前就已经使人送来拜帖,想要拜见驸马,窦琬这次便也邀请了刺史夫人参与赏花宴。 待到了宴会这一日,刺史夫人早早就到了,且她不是一人独自前来,还带了两个小娘子,两位小娘子便是刺史的嫡女,窦琬自是笑着接待了刺史夫人并两位娘子,谁知过了不久,竟听闻节度使夫人也上门来了。 窦琬一愣,她没想到连节度使夫人也会上门,毕竟节度使并不是驻守在云州,从节度使驻守的通州来到云州也要不少时日,节度使夫人能把时间掐得这么准,在她宴客当日上门来,想来是早几日就收到了消息,这才来得及抵达云州。窦琬不知对方不辞辛劳赶来云州有何用意,只来者是客,她自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 在席间各位贵夫人因着刺史夫人和节度使夫人的到来而有些拘谨,她们本想着刺史夫人能来已经是稀客了,没承想竟连节度使夫人都惊动了,看来从京都传来的那些关于"湖阳长公主不受宠"的消息不可尽信。 若是湖阳长公主真的不受宠,节度使夫人何必巴巴地从通州赶来,思及此,在座的众位夫人们心里都有了新的思量,其中有些夫人心里本没有多看重这一位长公主,现在却是要重新思考长公主的地位和价值了,虽说云城天高皇帝远的,可若是能和长公主交好,日后若是有了什么事儿,也算是在圣人面前多了一个助力。 只是这个打算好虽好,要如何和长公主交好,众位夫人的心里其实也没底。 窦琬坐在主位上,将在场诸位夫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她自小生长在宫里,生母是个不受宠的充媛,自是看了不少人情冷暖,且要在宫里存活,没有点儿眼力见怎么行?因此看人脸色对窦琬来说,可说是家常便饭,这些个贵夫人的道行在她的面前,可是比不上以前宫里那些牛鬼蛇神,她只是眼一扫,便将各位贵夫人的心思摸了个七七八八。 唯有刺史夫人和节度使夫人的神色高深莫测,让窦琬的心里也有些没底。 对于节度使夫人的突然到来,让窦琬的心里升起一股不安,似乎有什么她和傅玦没有料到的阴谋正在暗处酝酿,她心里提防着节度使夫人,面上却是丝毫未显,仍旧和对方言笑晏晏。 可是直到赏花宴结束,节度使夫人还是没透露出来意,她端着一副得体的笑容来,又端着一副得体的笑容走了,窦琬轻蹙着眉头送走了节度使夫人,心里实在不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如今傅玦借口替她巡查田产已经动身前往西北,希望途中不要有什么变故才好。…… 赏花宴隔日,窦琬盛装打扮赴了另一个贵夫人的茶宴,之后几日,她高调的周璇在云城的贵夫人中,甚至有几次在宴会上和节度使夫人偶遇,当时窦琬自是一副亲热的态度和对方寒暄,只是转过身却冷下脸来,越发的提防着对方。 这一日,窦琬好容易得了空闲,在府中休息,没承想节度使夫人的请帖就来了,原来节度使夫人的母家竟然就在云城,过几日恰逢是她母亲的六十整寿,因此广邀云城诸位夫人和长公主赴宴,窦琬拿着拜帖沉吟了一会儿,很快就回帖应了邀约。窦琬放下请帖之后,对着福容问道:"怎地来了这些时日,竟是不曾听闻节度使夫人的母家就在云城?" "回公主,这事儿奴婢听过一耳朵,节度使夫人的这一位母亲其实是继母,当年和她闹得不可开交,自打节度使夫人出嫁之后,和母家就没有往来了,今年也不知怎么的,节度使夫人竟是回了云城,还要替她母亲做寿。"福容早在节度使夫人那一日突然上门后,便将对方打听清楚了。 她也没想到节度使夫人的母家竟然就在云城,当日在赏花宴上也无人提起,想来诸位夫人应是都知晓节度使夫人家的恩怨的,只她们见长公主没问,便也没人主动提起。 "喔?竟是如此么?"窦琬挑了挑眉,说节度使夫人不是冲着自己来怕是都没人信,往年不曾回来,今年自己一来对方也回来了,这不明摆着么?就不知道节度使夫人到底为何要接近自己了。 窦琬又拿起拜帖看了看,节度使夫人的母家姓杜,是云城的几个大世族之一,听闻族中有不少子弟在京都为官,她略一思索,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卓娘子不就嫁给了杜祭酒家的杜司业么?杜祭酒和云城的杜家有关系么? 思及此,她赶忙修书一封使人快马加鞭送回京都,同时傅玦抵达西北的消息也传了回来,窦琬按捺下担忧,希望傅玦能够顺利带走贺大郎的一双儿女。之后才是重头戏,她得护送那一双儿女回到京都,可如今节度使夫人的突然出现,让这整件计划蒙上了一层阴影,她不晓得对方的来意,但她直觉是冲着她来的,更甚者,或许对方猜出了她和傅玦的真正来意,是冲着贺大郎的那一双儿女来的。 窦琬心里猛然一跳,倏地站起身来,若是节度使夫人当真是冲着贺大郎的儿女来的,便表示西北的情况已经很严峻了,她紧皱着眉头,难道节度使和西北的虎狼有关系? 当日那一位高僧的警告,窦淳曾经说给傅玦听,傅玦自是不会隐瞒着窦琬,因此他夫妻二人早便知道,这一趟西北之行恐是凶险万分,但饶是如此,窦琬也没有丁点儿的退缩,毅然决然的便跟随着傅玦来到云城。 99第九十九章 内贼 傅玦到了西北之后,一连好几日都再没有消息传来,起初窦琬不以为意,可过了两人约定好该联系的日子时,窦琬才知事情有变。想来傅玦肯定是遇上了麻烦,否则怎会连传个信的机会都没有? 窦琬的心里自是着急得很,只她不能露出端倪,如今云城上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她可不能坏了傅玦的计划。因此窦琬生生压下心里的急躁,仍然周旋在贵夫人中,就是遇上了节度使夫人,面上的表情也是私毫未变。 她又撑了七日,在失去傅玦消息的第八日,不得不再度修书一封送回京都,这一次她下笔时手都在颤抖,心里根本不敢想傅玦如今的境况如何,她怕想得深了,就再没有勇气独自一人待在云城等待。天知道她多想冲到西北,可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就是去了也无用,所以忍着担忧和焦虑乖乖的留在云城。 只她也不是留在云城就行,还得在人前做出一副无事的模样,平日的宴会也要走动,就是笑不出来也得挤出笑容来应对,还不能被旁人看出她的异样。按理来说装模作样对她而言不是难事,可今次窦琬才发现,若是牵扯到自己在意的人,要装出淡然、不在意有多么困难。 许多次她都差一点笑不出来,可眼角扫到坐在不远处的节度使夫人或是刺史夫人时,面上的笑容便又真诚了几分,现在还不确定她二人的底细,窦琬说什么都不能在她们的面前露怯了。 就在窦琬快要撑不下去时,总算是收到傅玦的消息了。 此时已经距离他们说好的日子过去了十多日,窦琬拿到的是一片破烂的布料,当那一片布料到她的手上时,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这一片布料分明是从傅玦身上的衣裳裁下来的,那一片布料只有巴掌大,上面满是脏污还沾了不少血迹,且上头的字迹潦草,一看便知是傅玦在匆忙之下写成的。 窦琬捧着那一片布料,瞪着眼将布料上的字迹看完,随后一抹眼泪,咬牙坚定的站了起来,照着傅玦的安排,将接下来的行动吩咐下去。如她所想,傅玦带着贺大郎的一双儿女离开西北时,受到了伏击,有人不想让贺大郎的儿女离开。 傅玦一行人护着贺大郎的儿女故意绕路,没有直接往着云城而来,可躲在暗处的敌人似乎料准了他们的目的地,在通往云城的路上设了不少埋伏。本来傅玦此次前往西北的行动应该很隐密的,现在会受到伏击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和窦琬的身边有内贼,二便是贺家那边出了问题。 傅玦是比较倾向于贺家出了内贼的,毕竟他和窦琬离京时带的人手都是经过千挑万选,他二人小心再小心,除去几个心腹之外,再无人知道他二人这次的云城之行真正目的是什么。 傅玦自认经过他和窦琬的双重筛选,此次随行的人员中,实是不可能会出内贼,所以怎么看还是贺家最有嫌疑,幸好他当时并未将路线全部泄漏给贺大郎,否则这趟路会更难走。不过虽然他对贺家有所保留,可敌人来势汹汹,直接将西北到云城的几条大小道路都堵了,他只能不断绕路并且选择敌人数量较少的道路突围。 也是因着遇上了伏击,使得他根本空不出手和窦琬联系,且他们绕了比原本预定的还远,也赶不及向窦琬报信,待到好容易甩掉身后的追兵,傅玦这才有喘息的时间,也才能捉紧机会向窦琬传递消息。 只他却是收不到窦琬的消息,毕竟他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免得被身后的追兵追上来,因此他匆匆的割下衣袖,划破手指以血为墨草草的将情况说了个大概,由一名死士负责将这信传回云城,而他又带着其他人继续逃亡。 那名死士东躲西藏,突破层层阻碍,终是不负傅玦所托,将血书交到了窦琬手上。 窦琬得到消息后,自是暗地里将留守云城的侍卫派了出去,负责去接应傅玦,除此之外,她更加高调的出席各个宴席,彷佛不知道傅玦此刻正被追杀,若有旁人问起,她仍旧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害羞地说道:"驸马疼惜我,帮我去巡查田产了。"其他贵夫人们眼神闪烁,心里虽是不大信,却也只能干笑着赞了驸马几句。 唯有几个较为牙尖嘴利的夫人们,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驸马一跑就是这么多日,若说为了巡查田产也太牵强了,可别是被什么给绊住脚了,她们一副为着窦琬好的模样,嘴里却是不饶人,只差没有明说驸马抛下长公主去另找乐子了。 窦琬故意和那些贵妃人争论,做出一副泼辣跋扈的模样好用来迷惑节度使夫人,节度使夫人坐在一旁,暗中仔细观察着窦琬的表情,最后在心里认定,这一位长公主不成气候,根本不算个威胁。她心下一定,便移开了眼神,不再偷偷关注着窦琬。窦琬用眼角余光发觉对方总算不盯着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日是杜府老夫人的寿宴,窦琬早早的就起了,由着福容和华容领着丫鬟替她梳妆打扮,她紧抿着唇面无表情,虽说这些时日以来,她用跋扈娇纵的假象骗过了节度使夫人,可今日要上杜府去拜寿,仍然让她的心里有些紧张。 打扮好之后,她深呼吸了几次,压下心里的一丝胆怯,抬头挺胸的领着丫鬟们前往杜府。她到的时候席上已经有些人了,她扫过一眼,都是近来走得比较近的几位夫人们,夫人见了她自是赶忙起身上前行礼问安,她淡淡地叫了起,领着一众夫人回到席间就坐, 此时席上有一位老夫人,看起来精神矍铄,只是脸颊过于消瘦显得有些刻薄,老夫人见了窦琬竟是没有起身,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一点儿都不将对方放在眼里。窦琬愣了愣,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如此无礼之人,虽说京都、云城里都有人以为自己不受宠,所以心里不待见自己,可表面上的功夫却也是不缺的,行礼问安做得很足,哪里像这一位老夫人,将鄙夷和不屑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在场的夫人们也有些尴尬,这一位杜老夫人的性子乖戾,历来便仗着杜家在云城有些地位,颇能说得上话,便觉着自己高人一等,时常看不起旁的夫人,今日若不是节度使夫人亲自下帖,否则其他贵夫人实是不想上门来的。 就是节度使夫人此时也是恼怒得很,她这一位继母当真是粗鄙得很,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今儿个若不是为了有一个正当的好理由接近湖阳长公主,她也不会替这老不死的做寿,想当初她还未出嫁时,这老不死的便处处刁难,还想克扣她的嫁妆,除去这些,两人的恩怨可是一天一夜都数不完。 只是现在老不死的当场丢脸了,她也不能袖手旁观,毕竟在外人眼里,她和杜府是一体的,就算自己好几年没回来,也改变不了她是杜家娘子这个事实。因此节度使夫人僵着脸,走到老夫人耳旁嘀咕几句,老夫人皱了皱眉,面上的表情很是不以为然,窦琬见状在心里嗤笑一声,虽说被慢待了心里不舒服,可老夫人这样段数的也敢带出来溜,节度使夫人没搞错罢? 她隐晦地扬了扬嘴角,和老夫人这样不会隐藏心思的人斗,总好过和看不清深浅的节度使夫人过招。因此窦琬很大度的原谅了老夫人的无礼,不过心里还是将对方记了一笔,待日后一并再来清算。 窦琬的不追究在老夫人看来,自然不认为是长公主仁慈饶过自己,而是长公主听说了杜家的名头,不敢和杜家杠上了,毕竟她可是听说了,京都里的杜家五房的侄孙娶的可是皇后的亲妹妹。杜家和长公主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都是一家人呢,若真论起辈分来,长公主也是晚辈,该向自己这个长辈问安才是。 窦琬自是不知,老夫人竟是敢把杜家和皇室相提并论,因着杜司业娶了卓娘子,便敢和皇室论亲戚,也幸好老夫人想归想,并没有当众说出来,否则节度使夫人的脸面都要丢光了,肠子也该悔青了。 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几乎云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上门来拜寿了,如此的盛况让老夫人笑逐颜开,越发的觉着杜家了不起,自己这个老封君也很了不起。 在场的众人见了老夫人面上的得意,都撇了撇嘴,节度使夫人的脸色最是尴尬难堪,她拼命告诉自己要忍耐,只要再多忍几天就行了,待到夫君的人手将贺大郎那一双儿女找到后,她便不用再面对惹人厌的继母了。…… 窦琬的书信快马加鞭传回了京都,窦淳见了自是赶紧加派人手前往云城,同时窦珣的密报也传回了京都。窦珣当初被派到西北收拢程家的势力,之后曾主动向窦淳请旨,甘愿回京都定居,只当时窦淳并没有应允,窦珣本想着这次总该由自己护送卓大郎的儿女了罢,没承想窦淳又派了傅玦前来。 不过傅玦给了他一个密令,窦珣看罢后脸色有些苍白,一旁的窦芷容见了,有些担忧地说道:"阿兄,你的脸色不大好,怎么了么?" 窦珣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圣人让我盯着贺家。" "盯着贺家?"窦芷容愣了愣,随即脸色也变得苍白,"难道圣人接下来要对付贺家?"窦珣摇了摇头,嗓音有些压抑,"不,圣人不是要拿贺家开刀,而是贺家……恐有内贼。"窦芷容听罢瞳孔骤缩,她的双手微微颤抖着,眼中翻腾着怒火,"是谁?竟是胆敢吃里扒外?!" "还不知道,对方隐藏得很深,所以圣人才会传了密令给我。"窦珣低声说道,窦芷容深呼吸几口气,压下心里的愤怒,她凑到窦珣身边,轻声说道:"驸马就要来了,倘若内贼要有所行动,必是在驸马离开前后,阿兄不妨在驸马离开后使人盯着贺家。" "我也是这样想的。"窦珣沉重的点点头,兄妹两个心里都不好受,毕竟贺家可是他们的外祖家,他们已经没了父母,世上最亲的便是贺家了,可此时却得知贺家里许是藏了狼子野心的内贼,这让他们如何不惊惧,如何不愤怒。 只是这一切却是窦珣的误解了,窦淳只是传令让他盯着贺家,并没有说贺家里一定有内贼,毕竟当初老和尚一句"西北有虎狼",也不晓得指的是西北的贺家或者是关外的番邦蛮夷。但是不管怎么说,贺家掌着西北,盯着贺家总是无错的,所以窦淳才会传了密令给窦珣,谁知却让窦珣认定了贺家有内贼。 也是误打误撞,窦珣还真在傅玦离开之后,发现了贺家里几个有异动的人,他暗地里将人拿下,然后直接找上了贺老爷子,将贺家可能有奸细的事儿隐晦地说了一遍。贺老爷子自是气得跳脚,配合窦珣想要找出藏在贺家的奸细,可他们还没找着,贺大郎那里便出事了。 当日贺大郎将一双儿女交给傅玦,贺夫人心里虽难过,却也知道儿女留在西北太过危险,且如今圣人对贺家的态度暧昧不明,贺家必须做出表态,送嫡子入京都为人质是最快也是最简单的法子,贺夫人心里再不舍,也只能忍痛送走孩子。只孩子才刚离开没多久,贺夫人就被发现陈尸在厢房里。 贺大郎收到消息匆匆赶到,贺夫人已经气绝多时,贺家上下顿时炸开了锅,贺夫人为何会被害?又是何时被害?被何人所害?只贺家上下还不知,就在贺夫人遇害后没多久,傅玦一行人就受到伏击了。…… 窦淳和卓惊凡看着窦珣的密报,当他二人见到贺夫人竟已遇害之后,同时惊讶的轻抽了一口气,卓惊凡甚至脱口而出,"杀人灭口?" "看起来是的,如此一来,傅玦会受到伏击难道都是因着贺夫人泄漏了行踪?"窦淳翻阅着密报,沉吟着说道。 "傅玦行事谨慎,他如何会将行踪告知贺家,更遑论告知贺夫人了。"卓惊凡却觉着此事着实古怪,对方为何要将贺夫人灭口?……难道,"会不会是贺夫人无意间发现了内贼?" "有可能,傅玦抵达贺家之后,肯定是先去见了老爷子和贺大郎,之后才会带着孩子离开,贺夫人或许是撞见了内贼正在传递消息。"窦淳眯了眯眼,推敲着说道。 "看来贺家里头果真有问题。"卓惊凡叹息了一声,窦淳淡淡地说道:"贺老爷子和贺铮的忠心我信得过,但其余贺家人就不一定了,当年永安之乱时,若是傅玦没有及时抵达,贺家许是就要分崩离析了。" "你的意思是,当年贺铮是假造反,可有些贺家人却是真造反?"卓惊凡挑了挑眉。 "嗯,当初秦楚二王许下的好处着实很能打动人心,再者从龙之功这样的诱惑,不是每个人都能抵挡得住的,且贺老爷子知道造反是假,贺铮知道造反之假,贺家军不见得人人都知道造反是假,毕竟这是很惊险的计划,若是太多人知道泄漏出去了,秦楚二王便也不会上当了。"窦淳阖上密报,冷笑着说道。 卓惊凡点点头没有作声,他在脑子里回想着上辈子的记忆,想要找出这"西北虎狼"到底指的是谁。他仔细的回想了一遍,却发现上辈子此时的西北压根儿就平静得很,因为婉贵妃上位了,所以程家彻底掌控了西北,西北自是没有出什么乱子。谁知这辈子历史拐了个弯,程家提早消失在历史舞台上,如今掌着西北的是贺家。 要说贺家的能耐不比程家差,上辈子程家经营西北多年都没出差错,如何这辈子换了贺家,竟是会出了内贼?卓惊凡想来想去,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个内贼肯定和前朝余孽有干系,上辈子的程家无事,因为他们本就是站在穆轩那一边的,而这辈子的贺家只忠于圣人,自然就会出了内贼。 想不到他和窦淳费了半年多的功夫清洗穆轩的势力,还是有漏网之鱼在外面,卓惊凡将他的猜测提出来,窦淳也认为贺家的内贼不是和前朝余孽有关系,就是和胡国有关系。 "胡国?"卓惊凡想了想,也是有可能,按照穆轩和贤太妃的关系,前朝余孽肯定和胡国走得很近,还有那一个帮助拓跋的神秘人士,这三者之间想来应该都有关系才是。…… ****** 呼延律回到京都之后,暗中观察了好一阵子,确定禁军压根儿没发现自己逃入京都后,总算是放下心来,他这一次差点阴沟里翻船,若是他走得慢一些,肯定会和拓跋等人一块儿被捉拿下狱。 这还是他潜入中原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遇到危机,就是往常在先皇面前,他都没有露出马脚过,这一次为了那劳什子的胡国公主,险些将自己给搭进去,这使得他的心里对胡国和拓跋都十分不满,可以说是迁怒了。 因此他一点儿都不打算援救拓跋和那些胡人,任由他们落在窦淳的手上被折磨,左右他也不怕那些胡人会将他供出来,毕竟那些胡人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唯一一个知道自己身份的拓跋又是个硬汉子,绝对没有屈打成招这回事,所以他完全不担心身份会曝露。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受不了折磨的胡人就算开口了,也不曾泄漏他的消息,而拓跋不愧是胡国第一猛将,熬了几个月的拓跋,纵使全身遍体鳞伤,竟是硬气的一声也不吭,饶是呼延律性子如此乖张的人,听说了之后都忍不住对拓跋产生一丝钦佩。 当初和拓跋一起被捉住的胡人,只余下一个断腿的,那一个断腿的胡人经过一段时日的休养,气色已经好多了,只是人变得死气沉沉,看起来竟是生无可恋,但是卓惊凡和窦淳都知道,倘若这个胡人当真不想活了,也不会撑了这么久,如今做出这副姿态,不过想要降低他们的警觉心罢了。 因此窦淳使人盯着这个胡人,一刻都不得放松,那胡人装着装着,一段时间之后果然就露出了马脚。盯着胡人的内监发现,近几日来那胡人到了晚上便不睡觉,一直在打哨,起初声音细细小小的,后来渐长悠远,若是被喝止了,他也就闭上嘴,可隔日仍旧继续打哨。 "莫非这是他们联系的方式?"卓惊凡听了内监的禀报之后,和窦淳讨论着。 "不无可能,今晚我便命人将拓跋移到那胡人的牢房附近,看拓跋对那哨声是否有反应。"窦淳沉吟一会儿后,便使人将他的旨意传下去。 当晚,拓跋倚靠在新牢房的墙壁坐在牢房的角落里,他面无表情瞪着前方的地面,因着他力大无穷,所以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铐住,且吃食中都被放了会让人手脚发软的药物,使得他的天生神力根本施展不开来。 他只要稍微一动,便传来"喀啦、喀啦"的声响,那刺耳的声音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他已经成了阶下囚。所以拓跋能不动就不动, 就在他像往常每一日一样,又开始陷入沉思时,突然听见一声细小的哨声,他的耳朵动了动,眉心微微一跳,哨声很快就消失了,短暂的让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侧耳仔细凝听,却再也没有听见哨声。他苦笑一声,难道他被折磨得连幻觉都出现了?他摇摇头,闭上眼睛打算歇一会儿,就在这时,哨声又出现了。 这一次他绝对没有听错,因为哨声变大声了,且还有一定的节奏,他一听便知道对方是个胡人,在用哨声求救。因此他噘起双唇,轻轻地吹出了一声短促却嘹亮的哨声,不一会儿对方的回应就来了,哨声中藏着激动和喜悦,拓跋也没想到,他的手下中还会有人活着。 两人用哨声短暂的"交谈"了一会儿,狱卒便来了,狱卒用刀柄敲着牢门,骂骂咧咧的说道:"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啊?再打哨便将你的嘴给缝了!"狱卒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骂完后啐了一口便走了。 拓跋冷眼瞧着狱卒的傲慢,面上平静无波,他每日都要受到狱卒的嘲讽和拷打,对于这样的责骂已是家常便饭,且不痛不痒,因此根本无法使他变色,况他知道,他的反应越激动,狱卒就越来劲儿,若是他不闷不吭任由他们打骂,他们很快就会没趣了。 所以他直接就把方才的狱卒当作不存在,压根儿没听见对方在说什么,只是在心里琢磨着方才从手下那里得知的消息。他这次带来大周朝的人手,只剩下一个了,且还被打断了腿,就是他想办法逃了,也没办法带着一个累赘,那个手下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再者,周贼果然想要问出呼延律的身份,幸好他早前便存了心眼且又谨慎,没有让手下得知呼延律的任何消息,否则呼延律这一颗大好的棋子就要废了。 100第一百章 失守 接下来几天窦淳任由拓跋和胡人用哨声沟通,而他二人的哨声也很快就被窦淳找人破解了,其实两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先互相表达了身份,然后那个胡人就是一连串的关心,这几日的"交谈"下来,丝毫没有涉及关于"内应"或者"逃跑"方面的话题。 拓跋和手下只是每日都互相问着对方的身体情况,很多时候拓跋都是沉默的,那个胡人的哨声拓跋也不是每一次都会回应。 过了几天之后,卓惊凡便对着窦淳说道:"可以不用再使人破解哨声了,拓跋不会泄漏任何消息的。"窦淳深以为然,这些日子以来,都是那胡人一头热的连系拓跋,可对比手下的心焦急切,拓跋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受影响,且时常对于手下的哨声不予以理会。 想来拓跋也是知道的,他不会无缘无故被换了新牢房,肯定是周贼听见了手下的哨声,便想着试他们一试,他虽自信要破解哨声不容易,但也不会傻到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再说那手下腿都断了,对于他的逃跑没有丝毫帮助,就算他心里有计划,也不会和那手下通气。 因此起初相认的热忱过后,拓跋便开始冷着手下了,到后来那个胡人似乎也了解了拓跋沉默的意思,整个人瞬间又颓废了许多,而这一次他的颓丧是打从内心里透出来的,和之前的假装不一样。 卓惊凡和窦淳没有把时间浪费在那胡人身上,而是严密的盯着拓跋,他们故意让看守拓跋的狱卒露出可趁之机,想等着拓跋越狱之后,跟着对方好顺藤摸瓜将那个接应拓跋的人找出来,毕竟拓跋一个胡人想要在大周朝行走,或是离开大周朝都不是那么容易。 对于狱卒的疏漏,起初拓跋一点儿也不在意,他的提防心很重,再加上被捉之后吃了不少苦头,身子还没养好,就算要走也不急在这一时。且他早就猜出这是周贼有意放他走,为的是利用他捉到呼延律。虽然拓跋对呼延律没有好感,可对方帮了胡国许多,就是看在对方也深恨周贼的份儿上,拓跋就不会出卖对方,所以他说什么也不可能让周贼找到呼延律,因此拓跋照样吃吃睡睡,却是丝毫没有异动。 卓惊凡和窦淳也很有耐心,他们坚信拓跋不可能甘愿被留在大周,肯定会找机会逃回胡国,现在就看谁熬得过谁!左右他们都掌了主动权,拓跋就算知道前方是个套他也得钻,除非他想老死在大周,否则他绝对会找机会越狱的。…… 就在卓惊凡二人和拓跋比耐性时,西北却是等不了了,傅玦带着贺铮的儿女离开之后,贺夫人的死使得贺家陷入一片混乱,而早前就潜伏在贺家的内贼趁乱捣鬼,竟是引得关外的蛮夷杀入了离西北关口最近的樊阳城。 就在西北的樊阳城遭受猛烈攻击的同时,北边的瞿阳关也迎来了一大队胡人的军队,瞿阳关不比樊阳城有贺家军驻守,因此虽然樊阳城比瞿阳关先受到攻击,可瞿阳关却在樊阳城失守前就丢了,驻守瞿阳关的将军领着手下死守边城,随着瞿阳关的沦陷,守城的将领和兵士一个都没逃掉,全被胡人给斩杀了。 胡人的突然攻击杀了大周一个措手不及,贺家虽然赶忙派兵前往樊阳城,可是因着贺家有内贼,所以军情和布防早被敌人给掌握了,贺家军在敌军前可以说是被打得溃不成军,节节败退,经过一日一夜,最终樊阳城还是丢了。 大周朝一连丢了北边和西北的重要关口,这个消息传回京都时,满朝文武都很震惊,窦淳在早朝时更是大发雷霆,并且随即任命晋王世子为兵马大元帅,领兵前往西北和贺家军一同抵御外敌,窦珩奉旨出征,三日后便整装出发,带着兵马离开了京都。 与此同时,跟着窦珩的大军一同离开的,还有呼延律。 卓惊凡和窦淳还不知道,他们想要找的内应已经离开了,而正计划着越狱的拓跋也不知道,呼延律根本不管他的死活,一收到北边樊阳城失守的消息后,便跟着出征的大军一道离开京都了。…… ****** 傅玦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带着贺铮的儿女悄悄的摸回了云城,可是他回到公主府后才知道,窦琬自打那一日前往杜府拜寿之后,竟是再没有回来。傅玦心下一凛,赶忙找来留在公主府中的华容询问。 华容赶紧将傅玦离开之后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傅玦一听节度使夫人突然回到云城,且还时常与窦琬接触,心里便起了疑心,他仔细回想这节度使是何人,却发现没有太多的印象,这一位驻守通州的北庭节度使似乎是先皇时候的老人了,因着圣人登基才两年多,除去朝中六部的几个重要位置之外,京都外的官员大部分都还没有调动。 如此看来,这一位节度使必有问题,想来对方或许是冲着贺铮的儿女而来。傅玦脸色凝重,吩咐手下务必将贺郎君和贺娘子保护好,就在他正想带人打上杜府时,西北和北方关口失守的消息也传回了云城。云城上下顿时一片人心惶惶,毕竟云城离西北不远,且正好位于西北和北方的中间,若是西北或北方的敌军继续南下,首当其冲的几个县城当中便有云城。 这下子不得了了,云城里的各家各户都开始收拾行囊,不一会儿大街上便挤了一堆逃难的马车,路旁也有不少人背着包袱匆匆地往南边的城门走,一时间云城大乱,就是县令自个儿都怕死,早就带着家人和家当匆匆地离开了云城。 此时的杜府中也是一片乱哄哄的,而窦琬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还不知道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了,她的贴身女官福容领着丫鬟守在她的身旁,一刻都不敢离,她们怎么都没想到,杜府竟如此大胆,敢扣留长公主。窦琬一想起那一日,心里便是一股怒气,节度使夫人果然不安好心,竟在自己的酒中下药,使得自己喝了后神智不清,她好借机将自己留在杜府中。 这几日杜府里的人都没有露面,只有一个哑巴的婆子定时送来吃食,起初窦琬自是不敢吃,就怕杜家人又在吃食上动手脚,可福容领着丫鬟替她试菜,确认吃食没有问题之后,为了身体着想,她还是勉强吃了下去。 而今日眼见时辰都已是巳时中了,送饭的婆子还不见身影,窦琬几人走不出院落,压根儿不晓得外面已经乱了,她们等了又等,直等到了午时外面还是一片静悄悄的。福容派了丫鬟去看了一遍又一遍,愣是没有发现送饭的人,就在福容又想派丫鬟去瞧瞧时,窦琬开口了,"行了,想来杜家是打算折腾我了。" 窦琬心里有数,杜家之所以扣留下自己,肯定和节度使夫人有关,而节度使夫人为何对自己出手,想来便是和贺铮的那一双儿女有关,她掐算着日子,若是顺利的话,傅玦也该回来了,今日杜府态度的改变,或许和傅玦的归来有关? 若是杜府以为饿自己一两顿便可以使她屈服,那么他们也太看不起自己了,窦琬在心里发誓,她绝不容许自己成为威胁傅玦的把柄或弱点,杜家想要用她交换贺铮的儿女?那是做梦!她窦琬再不济也是皇室血脉,这点儿子骨气和傲气还是有的,必要时她不介意拼个鱼死网破,就是丢了命也不能折了皇家的气魄。 就在她下定决心要死磕到底时,守在院门口的丫鬟冲了回来,那丫鬟面色苍白,语气有些颤抖的说道:"禀公主,节度使夫人带了人往这边过来了,奴婢瞧着那些人不是善茬,且手上还拿着家伙,这下子要怎么办才好啊?" 窦琬心下一凛,节度使夫人果然来了,她抿了抿唇,淡淡地说道:"来便来了,难道本公主还会怕她不成,既是有客上门来了,便将门打开迎接罢。"她的话音刚落,福容便立刻领着丫鬟将院门和厢房的门都打开。节度使夫人领着人到来时,就见到大门敞开的院子,踏入院子后,便见到正房大厅的大门也是敞开的,而湖阳长公主穿着当日赴宴的裙衫,端庄沉稳的坐在大厅的主位上。 节度使夫人的瞳孔微微一缩,湖阳长公主身上的尊贵和傲气,似乎并没有因着被软禁而失去,此时对方坐在上面,让她几乎以为这里便是公主府,而不是她关押长公主的杜府。 "节度使夫人不进来么?"就在这时,长公主身边的女官站在门内,淡淡地开口问道,节度使夫人这才醒过神来,面上闪过一丝异色,似乎为着自己被长公主的气度给震住了而懊恼,门口的福容见了她的神色,心里闪过鄙夷,今日长公主所受的屈辱,来日必要千百倍的回报回去! 福容按捺下心里的不悦和愤恨,领着节度使夫人进了大厅,就在节度使夫人身后的人也要跟着走入大厅时,福容向前跨出一步,冷淡地说道:"公主只召见了节度使夫人,其余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跟在节度使夫人身后的侍卫们面上闪过一丝愤怒,不过他们只是拿眼瞧着节度使夫人,并没有主动开口,节度使夫人深吸一口气,冷硬的说道:"这里是杜府,不是公主府,长公主想要摆公主谱那是挑错了地儿,我的人我说了算,进不进由不得你这个奴婢说话!" "放肆!你……"福容顿时便拉下了脸,她正想斥责节度使夫人,窦琬淡淡的嗓音便打断了她的话语,"行了,吵吵嚷嚷什么呢,爱进便进罢,也不晓得夫人受过什么苦,竟连在自个儿的母家都要护卫不离身,本公主便体谅她罢。"语毕朝着节度使夫人投去一抹嘲讽的笑容。 节度使夫人虽明知窦琬是故意激怒她,可心里还是忍不住生气,她冷着一张脸,干巴巴地说道:"你也不用拿话刺我,如今你若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那你便错了,你的生死如今掌在我手中,我让你生你便能生,我让你死,就是你贵为长公主也是要去死的。" "可笑至极!本公主的命岂是你这贱妇能够左右的?!莫说你带了十多人来,就是再多十人,本公主也不放在眼里!杜茹菲你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只是你记住了,若是本公主逃过此劫,日后必定将今日所受的百倍加还给你!"窦琬厉声说道,语气铿然措辞严正有力,竟使得节度使夫人闻言心口紧缩了一下。 她竟是被窦琬的气势压制了,节度使夫人越发的懊恼,窦琬的年纪比她小,可此时对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魄,竟使得她心里的底气渐渐薄弱,原先打定主意要好好折磨对方的想法,竟是开始动摇了。 搁在以往,她根本不敢想有朝一日她会软禁一位长公主,且还要想法子让对方开口吐露傅玦的行踪。可为了夫君,就是再困难她也要去做,西北和北方的关口都已经破了,为了这一日,夫君做了多少努力,她不能成为夫君的绊脚石,所以她一定要用长公主换得贺铮的一双儿女,好让夫君能够牵制贺家军。 且有了长公主,就不怕驸马不会上钩,夫君曾说过,长公主的驸马在行军布阵上极有天赋,若能够将对方招揽到麾下,也是一大助力,所以说什么节度使夫人都要将长公主扣押在手中。 窦琬自是不知对方不只在打贺铮儿女的主意,连傅玦也是对方的目标,所以她身为傅玦的夫人,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开的,就是傅玦没有负责护送贺铮的一双儿女,对方也会将她捉来,用来说服傅玦就范。 就在节度使夫人和窦琬对峙时,傅玦已经领着人悄悄的潜入了杜府。 因着云城大乱,杜府里也有不少人想要离开云城,虽然杜茹菲将其他人劝住了,可是老夫人可不买她的帐,因此在杜茹菲前去和窦琬谈判时,老夫人已经使人收拾好行囊,不管不顾的硬要出府。 杜茹菲的阿耶素来很怕这个老妻,老夫人说要出府,就是他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因此傅玦趁着杜家被老夫人搞得鸡飞狗跳时,从后门附近翻墙进来,虽然杜茹菲劝住了杜家人,可也有不少下人趁乱离开了,毕竟大难当前,人人都想活命,此时不走待到番邦蛮夷打进城来了,哪里还走得掉? 所以傅玦一行人翻墙进来,竟是没有人看见,傅玦也是算准了杜府里肯定也是一团乱,这才敢大胆的大白日就翻墙。他领着手下进了杜府之后,便开始寻找窦琬的下落,按照先前的打听,窦琬似乎住在一处偏僻的院子,因此傅玦一进杜府便往着偏僻的角落找去。 很快的,他便找到了窦琬所在的院落,他领着人冲进去时,正好听见一个陌生的嗓音说道:"窦琬你也别说大话,如今你落在了我手上,我要杀要剐只要一句话就行了,我看你还是收起你的公主脾气,否则惹恼了我,可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傅玦听罢自是气炸了肺,这是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家伙,竟敢威胁长公主?!因此他人未到声先到,"放肆!谁给你的胆,竟敢直呼长公主的名讳?!"他喊完人也冲入了大厅中,他的突然出现使得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杜府!"杜茹菲很快就回过神来,随着她的话音刚落,她带来的护卫自是上前想要将傅玦一行人拿下,只杜茹菲带来的人怎么可能打得过傅玦的手下,傅玦的手下可都是当初随着他平定永安之乱的猛将,三两下子就将杜茹菲的人给打趴下了。 杜茹菲眼见着她的人都被制伏了,脸色难看得不行,她抬眼瞪着傅玦这个不速之客,正想开口时,窦琬已经先她一步开口说话了,"把她的嘴给本公主堵了,本公主不想再听见她说话!"语毕她的丫鬟立刻冲上前,一左一右架着杜茹菲的肩膀,同时福容从怀中扯出一条帕子,团一团便塞进了杜茹菲口中。 "你没事罢?"傅玦这才有时间看向坐在上面的窦琬,发现对方的气色还好,只是面容有一些憔悴,心里终于吁了一口气。 "无事,多亏驸马及时赶到。"窦琬笑着说道,一旁的杜茹菲瞬间瞪大了眼,原来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就是驸马傅玦。也不怪杜茹菲认不出对方,傅玦一到云城没多久,便出发前往西北,杜茹菲来时他早已不在,因此二人并未打过照面,再加之傅玦这一段时日的奔波,整个人变得有些狼狈,因此杜茹菲怎么都没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不修边幅、邋遢无比的郎君便是驸马。 这时,傅玦的一名手下快步走入大厅,对着傅玦说道:"主子,杜府中的人正在准备离开,我们可等他们离开之后,再护送公主回府。" "嗯,也好。"傅玦点点头,接着便挥挥手让手下将被捆在地上的护卫都拖下去,只留下杜茹菲一人在大厅里。 "公主,她要如何处置?"傅玦指了指杜茹菲,向窦琬问道。 "将她带回公主府,这几日承蒙她的招待,本公主说什么也要回报一下才好啊。"窦琬笑着说道,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杜茹菲胆敢软禁她,且对她如此无礼,她说什么也不能放过对方。况杜茹菲身为节度使夫人,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想来节度使也脱不了干系才是,杜茹菲都能想到用她威胁傅玦,难道她不会反过来用杜茹菲威胁节度使么? 因此傅玦和窦琬在杜府的人离开后,便带着杜茹菲并她的护卫一同离开了。…… 窦珩领了圣旨,正带着大军赶往西北,就在他沿途赶路时,胡人趁势南下的消息也不断传来,不过西北有贺家军挡着,所以胡人止步于樊阳城,但是北方就不乐观了,胡人破了瞿阳关之后,一路南下,竟是势如破竹,眼瞅着就要打到云城附近的县城了,贺家自是赶忙派兵前去北方支援。 幸而贺家军去得及时,将胡人的脚步止在了云城北边的襄城之外。只贺家军撑不了多久,若是没有援兵,胡人攻下襄城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襄城和云城同属于云州,隶属于北庭节度使管辖的范围,按理来说北庭节度使应该派兵前往襄城才是,可自打战事传出,北庭节度使驻守的通州一点儿消息都没传来,更遑论派兵抵御外敌了。 傅玦心里早就有数,这一位北庭节度使肯定有问题,否则他的夫人何必远赴云城,还要捉走窦琬,一切都是为了贺铮的儿女。只他却不知,北庭节度使不只要贺铮的儿女,还想要将他招揽到麾下,若是傅玦听了肯定哈哈大笑几声,这北庭节度使简直是做梦,傅家是何等的世家,傅玦身为傅家的嫡长孙,岂会和卖国贼同流合污? 因着傅玦早料到北庭节度使不会出兵,所以他一早便修书两封,一封传回西北让贺铮心里有数,一封自是使人快马加鞭送回京都向圣人求救。同时他领着原先的手下,还有圣人后来加派过来的手下,再加上留守在云城的征人,誓要守住云城和公主府。 他本想先将窦琬和贺铮的儿女送走,可窦琬却说:"此时世道已乱,我离开不如留在云城来得安全,至少在云城有你护着我,北庭节度使想必早就派人埋伏在路上,我一介弱质女流,如何平安回到京都?" 窦淳听罢觉得有理,只是他担心襄城若破,胡人接下来的目标就是云城,窦琬若是留在云城恐让他分心,再者若是云城挡不住了,他岂不是让窦琬陷入危险的境地?因此他还是想让窦琬带着孩子先走,就算不独自回到京都,至少也该离云城远远的才好。 就在傅玦和窦琬为了离开还是留下争执不下时,襄城失守的消息传来了。傅玦心里一震,也不管窦琬怎么说,强硬的将对方和贺铮的儿女一同塞入马车,然后派了一个心腹带着几个身手好的侍卫,护送着她离开了云城。 傅玦望着马车消失在城门外,心里叹息了一声,倘若云城守不住了,他自是会前去和窦琬会合,他此时留守云城,也不过想替窦珩和贺铮多争取一点时间罢了,否则让胡人一路往南打,还不知道要牺牲多少老百姓、损失多少财物。 101第一百零一章 出兵 因着胡人来势汹汹,傅玦只来得及将窦琬和贺铮的儿女送走,而当日被他们带回公主府的杜茹菲却还被关在府中的厢房里。一来傅玦也不放心让窦琬和杜茹菲同路,二来有杜茹菲在手,北庭节度使就是想做什么也得掂量着来才是。 因此当傅玦领着兵在城外抵抗胡人时,杜茹菲只能在公主府里急得团团转。 杜茹菲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怕那些凶狠野蛮的胡人杀入城内时,她也会命丧刀下。她可是曾经跟着夫君见过几次那些胡人,那些个胡人个个长得高头大马且凶神恶煞,那一双双眼睛都像狼崽子一样狠毒,她每回见了回去都要做好几日的噩梦,如今她孤身一人在云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且那该死的驸马送走了长公主,却将她留了下来,不会是想在危急时将她推出去罢? 杜茹菲越想越害怕,心里对傅玦和窦琬越是恨毒,只她再恨也无用,倒不如想想法子要怎么逃离公主府,然后尽快的离开云城。就算傅玦能够对付自己手下的侍卫,可杜茹菲却不认为傅玦对上了胡人能讨得了好。 只是傅玦的手下紧盯着她,就是傅玦人不在府内了,她也是寸步难行,甭管外头打得昏天暗地的,公主府里竟是平静如往昔。杜茹菲被困在公主府里,一日比一日焦躁,她能感觉到气氛越来越紧绷,可守着她的那些人面无表情,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任凭她使了无数的法子,也无法撬开他们的嘴。 就在杜茹菲觉着自己快被逼疯时,这一日晚上,她被一声巨响给惊醒了,她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倏地跳下床榻奔到窗口,只见城门的方向火光冲天,她的心里咯噔一声,就听见公主府外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吼着,"城破了!——快跑啊——胡狗杀进来了——城破了——"伴随着一阵敲敲打打的声响,这一声声叫喊瞬间将还留在云城的少数人给惊醒了。 按理来说杜茹菲在公主府里头,哪里能听得清街上的动静,只是刚好她的院落离东侧的墙面不远,隔着一道墙,那人用尽力气的吼叫,自是传进了杜茹菲的院子,且夜深人静的,这一声声一句句更显得清晰。 杜茹菲心下惊惶,真被她的乌鸦嘴给说中了,傅玦果然守不住云城!她匆忙地披上衣服,穿好鞋子,冲到门口一看,守着她的人还是像门神似的杵在门外,她气急败坏的嚷着,"你们没听见方才的动静么?胡人都杀进来了,你们还死守着做啥?!不用去接应驸马么?" 只傅玦的手下恍若未闻,仍旧一动也不动的守在门边,杜茹菲心里那个恨啊,如今胡人都杀入城内了,若是不赶紧走,待到被胡人发现了踪迹,届时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她听过许多关于胡人残忍的传言,据说胡人打仗时,每经过一个地方,便是杀烧掳掠,凡是郎君便杀了,就是小孩都没放过,若是娘子便会受到糟蹋,杜茹菲光是想象,便惊出一身冷汗,心里也就越惧怕。 她见傅玦的手下不为所动,一时恶向胆边生,反身冲回房内,翻出一把剪子揣在怀里,便向着窗外爬去,只是她才刚攀上窗沿,窗外突然冒出一个人,那人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她瞧,瞧得她手脚发软,方才的勇气也瞬间消散了。 她垂头丧气的缩回房内,心里头越来越绝望,傅玦不会是想拉着她陪葬罢?否则何必硬将自己扣留在公主府?夫君知道不知道自己被傅玦捉了?若是夫君知道了,他会派人来营救自己么?杜茹菲脑中充斥着一堆疑问,咬着唇死死地瞪着门扉的方向。…… 城门口,傅玦一身狼狈的穿梭在城墙上,方才胡人突然用了火药,险些便将城门给炸开了,幸而他的身上有一把火铳,将那名捧着火药冲向城门的胡人士兵给击毙了,只是火药威力太过强大,虽然那胡人还没靠近城门,可他们在城内竟也被震得东倒西歪。事后傅玦还是一阵害怕,倘若他没有当机立断用火铳射杀那名胡人,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只是他才刚领兵挡下胡人最新一拨的攻势,城内竟有人开始散布谣言,使得城中本就涣散的军心更加岌岌可危,刚才被那人胡乱喊一通,又有不少征人趁乱跑了,如今还留下来的除去他的手下和圣人派来的援兵之外,就只剩下数十个云城征人。 他点了点人数,望着城外远处黑压压的一片胡军,心里越发的沉重,他火铳中的弹药有限,倘若胡人再多来几次刚才那样同归于尽的攻击方式,怕是云城很快就要被破了。他真没想到,胡人果真出了火药能人,怪道瞿阳关和樊阳城失守得这样快,遇上了杀伤力强大的火药,士兵的血肉之躯如何抵挡得住? 只是再难守他也得守住,贺铮和窦珩的援兵就快到了,云城绝不能失,云城可说是西北和北方到南方的一个重要县城,过了云城之后的地势趋于平坦,若是胡人攻下云城,可以说就破了北方和西北的最后一道防线,所以说什么云城都不能丢! 就在傅玦领兵咬牙苦撑时,贺铮率领着贺家军前来支援了,只是西北的战况也不乐观,贺铮能够拨到云城来的贺家军不多,不过饶是如此,也算能让傅玦喘一口气了。贺家军的到来,使得绝望的士兵们多了一丝希望,原本沉重的气氛也缓和了一些,一直低落的士气也振作了不少,傅玦轻轻吁了一口气,贺家军总算来得及时。 有了贺家军的帮助,云城竟是撑到了窦珩的大军抵达,胡人的将领们自是咬牙切齿气得跳脚,他们本想着在大周的援兵赶到前,率先拿下云城,届时一路南下将不再有阻碍,可小小一个云城竟是让他们打了好几日仍拿不下来,这时胡军的将领不免有些后悔没有听从军师的建议,多派几个人用火药攻击。 胡军的将领是在拓跋之后被胡王提拔起来的将军,不论是才能或武力,他都远远不及拓跋,以往总是被拓跋压了一头,这次好容易有个扬眉吐气的机会,那胡国将军自是看重得很,不惜花了重金请来一个在胡国很有名气的军师。这一路也多亏了那名军师出谋划策,使得他一路打了胜仗来到云城,可就是这一连串的胜利让他冲昏了头,从而轻敌了。 他本以为云城里留守的士兵不多,看见他们大军压境应该很快就会弃甲投降,所以他不认为需要动用到火药,可没承想,便是这样一个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小县城,竟是挺了下来,中间他肉疼的使用了一次火药攻击,却眼睁睁看着火药在还没到城门前便爆炸了,他出兵前领到的火药配额不多,因此一次浪费之后,他便有些舍不得用,毕竟那些火药他可是打算拿来对付大周皇宫的。 结果就是这么一踌躇,贺家军就赶到了,胡国将军这下子再悔恨也不用了,只得赶忙拿出其他火药,说什么都得将云城给拿下来再说。 只这一次军师却阻止了他,军师说最好的时机已过,如今贺家军已到,就算他们拼上一把拿下了云城,后面还有大周的援兵,与其和贺家军打得两败俱伤,不如保存实力等待下一个适当的时机再攻击。 因着上回没听军师的话,使得到手的胜利给溜了,所以这一次胡国将军很听话,军师让他们按兵不动,他便静观其变,虽然还是会派人前去攻城,攻势却少了前几日的急迫和凶狠,而就在贺家军抵达没几日,大周的援兵果然来了。胡国将军这才大呼好险,倘若他真用上火药勉强拿下云城,碰上了大周的大军怕也是还没缓过劲儿,哪里又讨得了什么好。 还不如像军师说的,好好修整养精蓄锐,待到西北边的胡军打下西北后,两边人马会合再一并南下攻入云城。 这一次出兵,其实胡国的主要火力都集中在西北,况西北的贺家有胡国的内贼,想要拿下西北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军师建议,他们这一路可以故意拖延,将贺铮留在云城,只要贺家少了贺铮,西北沦陷的速度便会加快。 贺铮本来看窦珩到了,正想赶回西北时,胡军的攻势突然猛烈起来,且将云城往西北的路给堵了,傅玦听着探子回报,立时变了脸色,"不好!贺将军,西北有难,胡人怕是要将你困在云城。" 贺铮和窦珩也想到了这一点,贺铮的脸色难看无比,只当时他不能不来,毕竟云城若是失守,届时西北便成了瓮中之鳖。胡人攻下云城之后,若是回头往西北而来,和樊阳城的胡军前后夹击,到时候贺家军再是骁勇善战,也要和西北一同陪葬,所以他在西北的战况稍微稳定之后,便赶忙带着人前来支援云城。 可这时云城外的胡军突然奋起,拼死都不让他回到西北,想来便是想趁着他不在西北时,对西北发起猛攻,他越想越觉着胆寒,有没有可能当时的战况稳定只是一个假象,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落入圈套之中?他倏地站起身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若这真是一个圈套,西北危矣! 他急得不行,正想不顾一切突围回到西北时,城外的胡军又开始攻击了,贺铮一边帮着傅玦和窦珩守着云城,一边在心急如焚的担忧着西北,就在入夜之后,胡军的攻击总算停了,贺铮缓了一口气,正和傅玦一起步下城墙时,探子来报,在城外五里处的林子里发现了一名全身浴血的贺家军。 贺铮心里一跳,赶忙派了一队前锋趁天色昏暗去将人接回来,不久之后那一名贺家军被抬了回来,贺铮几步上前,认出他是守在父亲身边的将领,心里一沉,开口问道:"你如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不守在西北?" "将军……西北…西北……没了…咳咳……贺……贺家……贺家也……没…没了……"那名将领还未说完,竟是睁着一双不甘的眼就此没了气息。 贺铮听了目眦欲裂,就是傅玦和窦珩都吓了一跳,他们赶忙派了探子前往西北,只探子还未接近西北,一路上便遇到了不少败退的贺家军,天还未亮,西北彻底沦陷的消息便传到了云城。 这一夜,西北贺家丢了西北,贺老爷子领着几个死忠将领,死守着贺宅,被攻入西北的胡人乱刀砍死了,喧赫一时的西北贺家,竟是彻底折在了这场战役中,除去贺铮和他的儿女,贺家的嫡系再无旁人,就是贺家军都所剩无几。 短短几日,西北的战况天翻地覆,贺铮恨得双目血红,他心知肚明,这一切若是没有人从中捣鬼,贺家怎么可能守不住西北?贺铮紧握双拳,发誓自己一定要找出那个内贼,将他大卸八块以慰贺家众人在天之灵!…… ****** 胡国军队来势汹汹,先是瞿阳关失守,再是樊阳城,现在连西北都丢了,消息传回京都,满朝文武皆是震惊万分,他们总认为西北有贺家,再怎么样都是守得住的,可现在八百里加急的军情却说,贺家败了,一夜之间西北就落到了胡人的手里。 不只朝臣错愕万分,就是窦淳听说了也是难以置信,他匆匆的结束了早朝,回到书房之后便见到卓惊凡已经等在里面了。 "西北真的沦陷了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在后宫都听说了。"卓惊凡紧张的问道,他也是万万都没想到,贺家竟也有这一天。 "详细情形得等傅玦的密报送回来才知道,不过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不会有假,西北……应该是失守了。"窦淳揉揉眉心,将军情奏章递给卓惊凡。 "想来应是贺家内贼所为,这内贼也忒有能耐了,竟是将贺家给灭了,胡国也不晓得布置多久了,这一发难,竟是来势汹汹。"卓惊凡一边看着奏章一边念念有词,窦淳接着他的话说道:"胡国早就觊觎关内的富庶,当年若不是窦家军打退了胡人,胡人早就趁机闯入关内了。" "这一任的胡王野心不小,端看他肯将公主送入大周便可知端倪,只是贤太妃最后还是没有能帮得胡国一丝半毫,这一次胡王发兵进犯关内,西北和北方都已失守,我只怕其他蛮夷也要蠢蠢欲动了。"卓惊凡皱眉说道。 大周以外除了胡国之外,还有其他几个小的国家,如今胡国举兵进犯大周,也一连拿下多个城池,其他番邦蛮夷见了恐怕眼红心热,若是他们也想分一杯羹,趁机出兵捣乱,大周的情势只怕将会更为险峻。 "关外有胡国,那些想占便宜的小国们也得掂量着来,胡王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出手的,对胡王来说,关内的富庶可容不下他人惦记。"窦淳挑了挑眉,冷笑着说道,他也派了不少探子潜入胡国,虽不能近了胡王的身,可多少也了解了胡王其人的秉性,胡王可不是个善茬,其他小国没有动作也罢,倘若起了心思,胡王自有手段让他们熄了不该有的念想。 "若是胡王能够制衡其他小国便好,只如今西北失守,傅玦等人虽是守住了云城,但倘若胡人绕到东面,再从三边夹击,云城怕也是挡不住的。"卓惊凡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地图,摊开在书案上,比划着说道。 "我已命河东节度使领兵前去支援。"窦淳盯着地图,淡淡地说道。 "河东节度使?"卓惊凡想了想,一张刚毅木讷的脸孔闪过脑海,他点了点头,"其人刚正不阿,确实是一位适当的人选,只是你要如何处置北庭节度使?" "胆敢通敌卖国,凌迟了都不为过!"窦淳发狠地诅咒了一声,卓惊凡按着他的手背,温声说道:"他手上握有重兵,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灾,倘若他从背后捅了傅玦一刀,云城一失,京都的处境便很危险,所以我们得谨慎行事才是。" "我知道,这也是我还没动他的缘故,否则早在窦琬的密报进京当日,我便可以捉拿他下狱。我之所以迟迟未动,便是想揪出他背后的人。"窦淳冷声说道,他已经安了不少人在北庭节度使的身边,就等着对方一有异动,便可以将人拿下。 "如今西北已失,想来他应要有所行动了。"卓惊凡沉吟一会儿后猜测道。他的话音刚落,吕福便突然匆匆地走入书房内,行礼问安后便低声禀报,"秉圣人,通州有消息到。"窦淳和卓惊凡对望一眼,这可真应了那句话: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们才刚说起对方,难道对方果真有了异动? 窦淳立时将人召进来,一听禀报,北庭节度使果然有所行动。…… 自打胡人攻打西北和北方以来,北庭节度使一直是装死的态度,既不主动出兵,就是有人求到通州去,他也是当作没听见。通州位于云州的西南方,他又掌着云州的兵权,他若是肯出兵,压根儿就不用贺铮从西北赶到云城。 可就是因着他没有动静,傅玦又不断去信西北求助,贺铮这才不得不匆匆赶到云城,可他怎么都没到,他这一走,竟是使得西北彻底失守。就在云城中的众人还为着西北失守而低落时,城外的探子来报,西南方似乎有大队兵马正往着云城而来。 傅玦听罢心下一凛,西南方?不就是通州的方向么?他立时找来贺铮和窦珩,将探子探到的消息告知二人,他淡淡地说道:"北庭节度使有问题,当日他的夫人软禁了长公主,为的就是逼我交出你的儿女。"语毕他直直望着贺铮。 贺铮微微一愣,"我的儿女?难道……"他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北庭节度使的用意,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不已,"真是无耻至极!和当年的秦楚二王都是同样的货色!" "想来你贺家的内贼应和北庭节度使有勾结,否则他不会在我回到云城的路上一路埋伏,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躲过他的追击。"傅玦此时才将他一路凶险万分的遭遇说了出来,贺铮听了自是一阵害怕,这内贼当真是可恶至极,先是将主意打到了他的儿女身上,又杀害他的夫人,后还使得西北失守了,他和内贼的仇真是不共戴天! "如今他也不需要你的儿女了,贺家都没了,待到他的兵马到了,云城就成了瓮中之鳖,届时我们一个都逃不过。"窦珩淡淡地说道。 "如此,还请世子务必挡住西南方的兵马,云城就交给我和贺将军了,对了,我手上有一人,许是能够派上用场。"傅玦语毕,便使人去将杜茹菲带来。杜茹菲经过这一段日子的精神折磨,整个人变得憔悴不已,贺铮和窦珩见了均是满脸疑惑,不晓得这一位狼狈的夫人能帮上什么忙。 "喔,我忘了替二位介绍,这一位便是节度使夫人。"傅玦唇角微弯,勾出一抹冷淡的笑容,窦珩听了眼神一亮,哈哈大笑说道:"哈哈,本世子便做一次好人,护送夫人出城去和节度使相逢罢。"他的嘴里说着好听话,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戏谑,可怜杜茹菲只听见他说的话,不曾瞥见他的神情,还以为对方真是想送自己出城去和夫君相见,因此激动万分。 "多谢世子……多谢世子……"杜茹菲压根儿不晓得眼前的人是谁,只是听了傅玦称呼他世子,加上对方的自称,便也跟着称呼世子。 "事成之后再谢不迟。"窦珩略带深意的笑着说道,杜茹菲虽心里觉着有些违和,却瞧不出所以然来,她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来回梭巡着,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可想早日见到夫君的念头压过其他所有,便将疑惑抛在了脑后。 对她来说,傅玦只是个没有实权的驸马,贺铮虽是镇守西北的将军,可和节度使比起来,那都是不够看的,因此她以为傅玦和贺铮是怕了她的夫君,所以才要送她回夫君的身边。杜茹菲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的夫君终究是来救她了,她就快要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她再也受不了日夜担心害怕,她一直害怕下一刻城外那些杀人如麻的胡人就会闯入城来。 短短几日下来,高度的紧张便使得她快速消瘦下去,就是傅玦今儿个见了,都有些不敢相信对方便是当日那个嚣张的贵夫人。不过傅玦也只是惊讶了一瞬,便不再将对方放在心上,若非他觉着对方还有些用处,当日在杜府早就将对方斩杀了,对方胆敢软禁、威胁窦琬,将她大卸八块都不为过。 好容易终于等到北庭节度使有所行动,傅玦在心里冷笑一声,他便让这一个愚蠢的夫人好好瞧瞧,她的夫君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102第一百零二章 污蔑 北庭节度使的兵马朝着云城而来,窦珩在对方的大军抵达前,便带着杜茹菲出城迎了过去。两军相遇在云城西南方二十里处。北庭节度使并没有亲自前来,而是派出他的下属云州刺史。 原本坐在云州刺史位置上的是程家,但打从程柔入宫后,先皇便将程家召回京都,云州刺史的位置便落在了北庭节度使一派人的手上。由于云州刺史算是北庭节度使一手提拔起来的,自是唯他马首是瞻,这一次胡人突然进犯,北庭节度使压下军情不报,也不派兵援助云城等县城,纵使云州刺史心里焦急,却也不敢违逆北庭节度使的意思。 云州刺史自然着急,毕竟先前失守的几个县城,还有现在苦撑着的云城都隶属于云州,是他这个刺史辖下的县城,如今几个县城有难,他身为刺史却袖手旁观,心里自是不得劲儿,好容易节度使终于发了话,使他领了五万精兵前往云城。 云城在附近几个州中算得上是一个颇具规模的县城,城里人口大约有五万多人,平日里往来的商队也不少,周边的田地富饶广大,因此居民的生活富庶安康,可以说是个热闹的县城。当初窦琬初到云城时,心里便不由得感激圣人,纵使圣人对她的态度不热络,但圣人赏给她的汤沐邑却很不错,虽说比不得江南等地,但也够她嚼用一辈子了。 况圣人本来便想将傅玦派往西北,在西北附近来说,云城算是个顶好的县城的,倘若圣人无心,大可随意丢给自己一块贫瘠的地方,毕竟北边的环境条件和南边比起来自是差了一些的,就算圣人将北方中最为富庶的一块地封给她是看在驸马的面子上补偿他们,总归是他们得了好处,心里自是感激的。 而如今因着胡人进犯边境,云城里大部分的百姓都跑了,原本热闹的县城顿时变得萧条安静,街道上再也见不着人影,本来一个偌大的县城,里头的人竟是走了个七七八八,五万多的人口只余下一万不到。遇上了云州刺史带来的五万大军,无异于螳臂挡车,当然,除去傅玦等人之外,云城的征人还以为云州刺史是来支援的,殊不知对方是打着和胡人前后夹击的主意,想要快速攻下云城。 窦珩这次带来了十六卫中的左右卫、左右骁卫及左右金吾卫这六支,再加上京都外各府的府兵,总共约有十万大军,因此他将一半的大军留守云城,自己领了另一半前去迎战云州刺史的五万精兵。 云州刺史远远的便见到大周军队的军旗飘扬,双方在距离彼此一里时停了下来,然后各派出一个士兵喊话,云州刺史骑在马上,心里有些忐忑,按照节度使所说,傅玦应是正在等着援兵,若是见着他来了,夹道欢迎都来不及,如今怎么会派兵前来和他叫阵?难道对方早已识破他的来意? 他定了定心神,在心里安慰自己,傅玦应当不知道自己的来意,就是他也是出征前夕才被节度使召到面前细细嘱咐,傅玦远在千里之外,是绝对不可能知晓节度使的计划的。想来他们只是谨慎些,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有一支大军靠近云城,傅玦自是会提高警觉。 只是他才刚安慰完自己,对方的士兵便说节度使夫人在他们的手中,倘若他们不退兵,便等着替节度使夫人收尸罢。 云州刺史心下一凛,倏地回想起节度使的交代,他在临出发前,得了节度使的密令:若是夫人落在了敌方之手,不用顾忌。原来节度使早就知道夫人的下落,也早就料到了对方肯定会将夫人推出来,所以才会有此交代。云州刺史心下虽有些不忍,不过却也将节度使的意思传达出去。…… 同时,湖阳长公主的驸马傅玦领兵叛变,先是和胡人同流合污占据了云城,后又捉了节度使夫人为人质,威胁节度使退兵的消息,瞬间便传得沸沸扬扬的,且很快就传回了京都。没多久又传来就连晋王世子窦珩似乎也被傅玦策反,加入了傅玦阵营的消息。 接二连三的消息就像一石激起千层浪,比北方和西北失守的消息更骇人听闻,没承想驸马竟是造反了,傅家本就在年初时的清洗受到波及,此时傅玦领兵造反的消息传回京都,傅家的处境自是更为艰难。 宫里,圣人却是没有对这个消息做出反应,早朝上众臣隐晦的交换眼神,没想到直到退朝,圣人都不曾说起傅玦叛变的事儿。 待到早朝结束之后,大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尚书令、侍中、中书令等人眉头深锁,他三人分领尚书省、门下省和中书省,官行宰相职,此次胡人突然进犯,再加上长公主驸马和晋王世子疑似造反,他三人自是忙翻了天,同时还得琢磨着圣人的心思,可谓是操碎了心。 其实要尚书令来说,自是不相信傅玦和窦珩会反,只是坊间传言甚嚣尘上,且云城已有多日未传来军情,众人心里难免嘀咕,此时尚书令是怀疑,云城的消息怕是被半路截了,若是如此,污蔑傅玦和拦截消息的,应是同一路人才是。 尚书令将猜测说了一遍,侍中和中书令自也是同意万分,看来傅玦和窦珩被人盯上了,有人拼着国难当头,也要将这二人拉下垫背,这样歹毒的心思,实是让人胆寒,且如今胡人的军队来势汹汹,众人不想着同仇敌忾一致攘外,竟是开始内哄,如此的臣子,就是才识过人也不能重用。 尚书令三人的对话,自有人一五一十禀报给窦淳,此时窦淳正和卓惊凡在书房里翻阅傅玦的密报。对于傅玦被人泼了脏水,窦淳心里自是有气的,再怎么说傅玦都是他亲自赐婚的驸马,背后的人在污蔑傅玦的同时,不也是暗指他没有眼光么?再者窦珩也是他亲自任命为兵马大元帅,倘若窦珩也出了问题,他有眼无珠、识人不清的过错岂不是就坐实了? "如此看来北庭节度使还有些脑子。"卓惊凡淡淡地说道,在背后传出这些危言耸听的假消息的人,自然是怀有狼子野心的北庭节度使。他一边使人压着云城传回京都的军情,一边派了不少人四处散播傅玦和窦珩已反的消息,为的便是打击民心,同时也可以激起群众对圣人的不满,先不说傅玦,就说窦珩可是圣人亲自选定、任命的大元帅,此时发现大元帅德行有亏,众人虽然嘴里不敢说,只怕会在心里嘲笑圣人不如先皇英明。 且北庭节度使先一步污蔑傅玦和胡人勾结,若非傅玦是窦淳的心腹,长此以往下去,难保窦淳不会信了这谣言,届时窦淳一气之下抽回对云城的援兵,傅玦的下场不是死便是降。 死了还好说,降了便又坐实他和胡人勾结的传言,可以说这一招实是狠毒,北庭节度使的脑子挺好使的,加之他远在通州,天高皇帝远的,可说是一手遮天了,通州附近几个他辖下的州府,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传出来的消息自然都是他爱怎么说便怎么说了。 就是窦淳也不得不承认,北庭节度使这时机掐得真好,且一环扣一环,想起先前他的夫人远赴云城,让窦淳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一开始他的夫人便是一个诱饵。若是杜茹菲能够真的挟持窦琬还好,就是她失败了不怕,北庭节度使还有其他招数在后头等着。 "很有可能,否则堂堂一个节度使夫人,如何会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怕是一开始节度使便将她当弃子在用了。"卓惊凡点点头,颇为同意窦淳的猜测,起初见到傅玦的密报中说节度使夫人曾经软禁窦琬时,他便很是疑惑。 毕竟节度使也算是三品官,节度使夫人怎么说都是个三品的郡夫人,她不会不知道,挟持软禁一个长公主的罪名有多大,可她还是自降身份的做了。且在她失败后北庭节度使不闻不问,任由她被关在云城里,就是胡人攻城了都没想过去把她救出来,要知道,若是傅玦守不住了,节度使夫人也会陷入危险之中。 可这些节度使都不管,直到窦珩的援兵到了,他才开始有所动作。如此,要说他对杜茹菲有多深的情意,卓惊凡是一点儿都不信,能够将发妻当作棋子的人,想来也是心性残酷之辈,如此心狠手辣,若是留下必成后患。 可就在他们打算对北庭节度使出手时,节度使夫人被害身亡的消息先一步传来了。 原来当日窦珩领着大军前去和云州刺史叫阵时,云州刺史丝毫不管杜茹菲的死活,甚至在窦珩要求谈判时,一箭将杜茹菲给射死了。杜茹菲一死,云州刺史反过来贼喊捉贼,让人传出窦珩残忍杀害节度使夫人的消息,短短几日内,便将傅玦和窦珩渲染为两个穷凶恶极、残酷冷血的卖国贼。 朝廷上自是一阵挞伐傅玦和窦珩的声浪,在这样的情况下,晋王称病不上朝,昔日和傅家或晋王走得近的人家,也开始疏远他们。接着有人提起如今窦珩已被证实和傅玦狼狈为奸,应当夺去对方兵马大元帅的身份,且胡人来势汹汹,圣人理应指派更为适合的人选出征才是。 窦淳坐在龙椅上,淡淡地说道:"那么众位爱卿觉着谁最合适呢?"他的眼神扫过第一个站出来提议的大臣,还有那位大臣身后几个附议的臣子。 几个大臣被他的眼神扫中,心里都是微微一凉,却硬挺着没有退缩,嘴里说着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总之便是晋王世子是乱臣贼子,圣人赶紧撸了晋王的爵位,将他们一家捉拿下狱才是,还得撸了窦珩的世子名头和兵马大元帅的职称,就是傅家也不能放过。 喔,还有湖阳长公主,虽说她是圣人的妹妹,但是她的驸马造反了,她也是逃不开责罚的,理应剥夺长公主头衔和尊贵,贬为庶民才是。 说来说去,几位大臣们便是要圣人赶紧做出处置,不能容傅玦和窦珩二人在外逍遥,至于胡人大军是什么?大臣们只顾着勾心斗角,哪里还记得在云城外虎视眈眈的胡人大军。窦淳自是看得出他们的心思,他的心里早前就憋了一团火,这些大臣没有眼力见,非要撞上来,窦淳不收拾他们都说不过去。 几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都有自己想要举荐的人选,窦淳见他们眼神闪烁,心里冷笑一声,也不着急,只是好整以暇的坐在上面等着大臣们开口举荐。 最后第一个提议的大臣一咬牙,上前一步行礼说道:"圣人容禀,微臣以为鄂国公府的虞三郎能担此重任。"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开始窃窃私语。 "鄂国公府的虞三郎?"窦淳挑了挑眉,在脑子里过了一下鄂国公府的情况,这才想起这一位国公府的三郎君是庶出,在新一任的鄂国公袭爵之后,鄂国公便远赴边疆,国公府便由几个弟弟代为掌管。 其中鄂国公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虞二郎自幼体弱多病,已于几年前去世了,所以现在鄂国公府可说是由虞三郎一力做主,毕竟鄂国公驻守边疆,一年到头都不在京都,国公府里自是需要一个郎君坐镇。自打虞二郎去了之后,虞三郎一改往日的低调平庸和老实,竟是开始显露出才华来,虞老夫人这时发现对这个庶子看走了眼,也是来不及了。 只窦淳没想到,会在此时听见虞三郎的名字。他面无表情的打量着提议的大臣,直把大臣看得冷汗直流,这才缓缓地开口说道:"林爱卿,若是朕无记错,虞三郎可是你的女婿?" "回圣人,虞三郎确实是微臣的女婿。"那一位林姓大臣恭敬答道。 "为自家的女婿谋前程,说来也是无可厚非,只出征平乱是多大的事儿,你荐举一个不曾上过战场的文人,岂不是太过儿戏了?!"窦淳一边说着,语气越来越冷凝,到后来已是沉声怒喝。 "圣人息怒,微臣斗胆多说一言,鄂国公府上世代出名将,虞三郎自小养在老鄂国公膝下颇得真传,倘若圣人开恩给予三郎一次机会,三郎必会替圣人拿回西北,一雪先前之耻。"林姓大臣立时跪了下来,慷慨激昂的将虞三郎夸了一通。 "圣人容禀,林尚书此言差矣,众人皆知虞府三郎君喜好诗词歌赋更胜武学,当日老鄂国公还在时,便曾说过唯有虞大郎肖似其父,怎么多年过去,却成了虞三郎颇得真传?"林尚书语音刚落,便有另一个大臣出列说道,语气中的讽刺意味浓厚。 林尚书闻言自是满脸通红,这是给气的,他赶忙又解释一番,众人见圣人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端着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听着林尚书和另一位大臣辩驳,又见林尚书不遗余力的荐举自家女婿,赶忙纷纷上前一步荐举自己看好的人选,同时不忘抹黑他人提出来的人选。一时间早朝上只听闻众臣你一言我一语的抨击对方荐举的人,互揭短绌,这个说那个手不能提,那个说这个不知变通,过于木讷,到头来每个人都有缺点,就是虞三郎都被说成是个言过其实的纨绔子弟。 待到后来,窦淳终于厌了,对着吕福使了一个眼色,吕福自是赶忙出口喝止众位大臣的吵嚷,众位大臣醒过神来,赶忙呼啦啦跪倒一片请罪,窦淳也没叫起,只是淡淡地说道:"诸位爱卿的意思朕了解了,既然你们这么看不上旁人荐举的人,那也行,你们便自个儿上罢。" 跪在底下的众臣闻言心里一惊,圣人这是什么意思?还不待他们揣摩出来,便听窦淳冷着声音说道:"林尚书,左侍郎,徐少卿听令,朕命你三人带兵前去支援北庭节度使收复云城,即日启程不得有误,退朝。"语毕站起身来一甩衣袖便离开了,只余下诸位大臣傻跪在原地,而被点名的三个大臣则是瘫软在地。 早朝上闹的这一出,卓惊凡很快就听说了,待到窦淳气冲冲的回到书房时,卓惊凡已经备好了去火的清茶等着他。 "喝口茶歇歇气罢,你又不是不知那些大臣的心思,至于和他们置气么?"卓惊凡拉着窦淳在书案后坐下,又亲手替对方斟了一盏茶,然后推到对方面前笑着说道。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只会和自己人斗!傅玦在云城苦苦支撑,朝内众臣不说相信他,还如此的落井下石,轻信流言,让我怎么不生气?"窦淳没好气的说道。 "三人成虎,北庭节度使截了云城的消息,京都里无法得知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自是旁人怎么说便怎么信了。"卓惊凡历来都晓得传言的厉害,人云亦云是大多数人的通病,能够透过表面看见真相的人不是没有,只是极少。 况云城远在千里之外,众人看不见真相,又如何能分辨得出流言的真假。北庭节度使便是利用了这一点,才如此肆无忌惮的使人散布谣言。…… ****** 远在云城的傅玦自是不知京都里已经为了他和窦珩快吵翻了天,当日窦珩和云州刺史的交涉破裂,两军狠狠地打了一仗,最后是窦珩胜利了,不过窦珩的胜利传回京都,众臣都笑不出来。毕竟在众臣眼里,窦珩已经是乱臣贼子,云州刺史和窦珩打,这是讨伐乱贼,赢了是平乱,输了虽说刺史讨不了什么好,但窦珩肯定错得更大。 而云州刺史和窦珩的这一仗,似乎也证明了窦珩已经反了,否则云州刺史明明是去支援的,窦珩又何必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再说云州刺史代表着大周,窦珩和大周的军队打个你死我活,岂不代表他心里已无大周了? 就是先前对于傅玦和窦珩叛国还有些不信的大臣,经过此一战役,不信也都信了。 就在此时,窦琬的一封书信送进了云城,傅玦看过之后,这才晓得北庭节度使竟然如此卑鄙,他将贺铮和窦珩找来,把信给二人看,贺铮阅毕怒拍书案,"好一只胡人的走狗!竟将这盆脏水泼到我们头上!" "怪道那一日云州刺史毫不留情,本世子才刚将杜夫人推出去,对方就咻的一箭,将人给结果了。"窦珩耸耸肩,似笑非笑的说道。 "如此心狠手辣,果然和胡狗是一丘之貉。"傅玦冷笑着说道。 而一旁的贺铮则是沉着脸,忍着心里蓬勃的杀意,比起傅玦和窦珩两人,他对北庭节度使和胡人的恨更深,因着贺家的灭门之仇和西北的失守,他可说是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 "如今云城的失守与否可说是至关重要,我敢打包票,便是因着忌惮我等,北庭节度使才会按兵不动,云城一日未失,他便一日不敢直接南下。"傅玦摸摸下巴,突然话音一转,开口说起其他。 "嗯,先不说各府还有府兵,就是入了京都还有十六卫,更不用提宫里的北衙禁军了,北庭节度使只要脑子正常,便不会冲动行事,他若不先将我们灭了,届时就是我们和京都将他里外包夹。"窦珩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说道。 "只是我担心胡人久攻不下会狗急跳墙,他们手上还有不少火药,我们得想个法子才好。"傅玦望着一旁的布防图,神色中有些凝重。胡人有火药一事,在贺铮和窦珩初到云城当日,他便说与他们听了,这些时日以来,他们本以为胡人会利用火药攻城,可等了又等,却始终不见对方使用,使得傅玦三人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而此时城外胡人的扎营处,胡国将军的营帐里,将军正和其他几位将领在议事,军师则是坐在一旁,垂着眼睛静静听着众人的谈话。 待到将军将事情都吩咐下去之后,几位将领便离开了将军营帐,将军一转头,便见到了沉默不语的军师,他有礼地说道:"不知军师觉得本将军方才的计划是否可行?" "甚好。"军师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道,不过短短两个字,便使得将军精神一振,面上透出得意和欣喜,"能得军师的称赞,是本将军的荣幸。"军师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嘴里仍是不断恭维着,直到帐外士兵禀报,胡王有消息到,将军这才起身前去迎接胡王派来的使者。 将军离开之后,军师这才缓缓地抬起头,面上满是嘲讽,他伸了伸懒腰,起身离开了将军营帐,帐外的士兵们见了他都是恭敬得很,他施施然的走在营地中,渐渐往着放置粮草的营帐走去。 守在营帐前的士兵见了他,赶忙行礼问安,军师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温声说道:"诸位辛苦了,将军已交代下去,今晚便会备下酒席犒赏大家。"士兵听了自是高兴得很,军师则是站在一旁眼神闪烁望着士兵们。 103第一百零三章 投靠 林尚书、左侍郎和徐少卿三个被圣人点名的倒霉鬼,在这一日都挂着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领着三万精兵出发离开京都前往云城。这三人在早朝上蹦跶得最欢,结果被圣人二话不说就丢上战场,使得其他有小心思的大臣们,顿时不敢再随意开口。 窦淳的耳根子总算清静了几日。 就在林尚书等人离开后没多久,杜祭酒家迎来了从云城一路逃难奔波上京避难的杜家众人。杜老封君一到杜家便睁着那双精明势力的小眼睛,不断打量着杜府的布置和用度,心里有了成算之后,又暗暗打量着杜祭酒的儿子杜司业。 杜司业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光是站在那儿就足以吸引众人的目光,实是个丰神俊朗气质出众的郎君,老封君心里点点头,对这个侄孙越发的满意了,不过她的视线一转,瞥见站在杜司业身旁的卓依莲,不屑的撇了撇嘴,还以为皇后娘娘的妹妹有多出众呢,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老封君私毫没有隐藏眼神中的恶意,卓依莲自是感觉得到,她憋着气低垂着头站在原地,如今她在杜家的日子越发的不好过,打从上一回杜熙知晓了儿子无法入宫成为皇子伴读之后,对她的态度便一落千丈。 两人当时为此大吵一架,杜熙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竟是将这一切怪在自己头上,他认为是因着自己和卓惊凡的龃龉,所以才会阻了儿子的前程,连带的杜家的前程也没了,为此杜熙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若非看在卓府的份儿上,他怕是早就将自己给休了。 卓依莲的心里自然恨极了,虽然杜熙不敢当真休了她,但却从此不再踏足正房,就连儿子也无法留住杜熙的脚步。卓依莲虽说对杜熙没有多少感情,可是被这样生生的打脸,那口气也是吞不下去的,可她有什么法子?阿耶已经成了没有实权的荣亲国公,不再是以往让人忌惮的中书令了。 而杜家之所以还愿意给卓府面子,不过是因为还顾忌着宫里受宠的卓惊凡。 卓依莲直到此时才看清,卓府的盛衰是系在卓惊凡身上的,唯有卓惊凡好了,卓府才会好,可笑她以前竟对着卓惊凡大放厥辞,想必当时卓惊凡心里正在嘲笑自己罢? 卓依莲站在杜熙身旁,一边胡乱想着,一边木着脸和他迎接所谓本家来的族人。 她一眼就看得出来,杜家那个老封君眼中的贪婪,还有那副精打细算小家子气的模样,分明便是乡下地方出来的土包子。那老夫人的眼珠子骨溜溜地转,似是在评估杜府的财富,然后又将视线放在杜熙的身上,卓依莲没有错过对方眼中的满意。 她蹙了蹙眉,还在思索着老封君的用意时,杜老夫人已经开口说道:"熙哥儿生得真好,长得俊人也精神,不错不错。" "这是老夫人不嫌弃,熙哥儿哪里有您说的这样好。"杜夫人捂着嘴吃吃笑道,她和这一位老封君相处的时候不多,只知道对方是二房的老封君,她只有当初新婚陪着夫君回到云城祭祖时,见过对方几次。 杜家是云城数一数二的大世家,只是杜老爷子的父亲去了之后,兄弟便分家了,他们五房跟着阿翁来到京都,三房和四房也外放到其他地方,唯有大房和二房还守在云城,只是大房人丁凋零,仅存的最后一个郎君也早早的就去了,因此云城杜家一直是二房做主,这一位老封君便是二房的老夫人。 算起来,杜夫人还要称呼对方一声伯娘才是。 杜老夫人一行人的到来,使得杜家变得热闹许多,只是杜夫人面上笑着接待,其实心里不无别扭,毕竟他们和老家平日不大往来,这一次云城有难他们心里也不好受,可是老夫人事前没有通知,说上门就上门,这让杜夫人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且老夫人还拖家带口的,杜夫人见那一张张嘴都要吃用杜家的,心里别说有多肉疼了,况老夫人竟也不客气,连一句贴补的客套话都没有,使得杜夫人心里更加不满。只她的夫君很尊重二房,当年五房能上京都赶考,二房出了不少力,她的阿翁去世前便不断叮咛,日后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二房。 所以如今二房来投靠他们,杜祭酒自然欢迎得很,且还对杜夫人耳提面命,不能怠慢了二房一家,有杜祭酒的纵容,老夫人一家自然住得更加心安理得。 不只杜夫人心里不舒坦,就是卓依莲也快受不了杜老夫人一家。 原因无他,杜老夫人竟想将她身边一个外孙女塞给杜熙做贵妾,卓依莲知道时,险些气了个倒仰,这都是什么人啊,哪里有隔房的伯祖母给侄孙房里塞人的?这传出去能听么?杜祭酒和杜熙可都在国子监里头,若出了事儿还不得被撸下来? 所幸杜熙自个儿也自觉,他就是爱美人也知道哪些人能碰、哪些人不能碰,且杜老夫人的外孙女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要身世没身世,要才没才,再加上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惯了,整一个丫鬟似的娘子,如何能引起杜熙的兴趣。 只杜熙无意,却架不住人娘子想攀高枝的妄想。 杜老夫人的外孙女本以为云城杜家已是大户人家,她自打入了杜府,就被奢华富裕的生活迷了眼,虽说待在老夫人身边要做些侍候人的活儿,可锦衣玉食也是样样不缺,再者她顶着老夫人外孙女的名头,就是侍候人,那些真正的累活、脏活也是轮不到她头上的。 所以她的日子一直过得挺好的,直到云城出事。 当初胡人攻下襄城之后,云城就是下一个目标,城里众人自是慌了神,人人都想着逃跑,老夫人也不例外,赶忙使人收拾行囊便要离开,彼时老夫人压根儿想不起还有一个外孙女,若不是那外孙女还算机灵,巴巴地紧跟着老夫人,否则早被老夫人丢下了。 而来到京都之后,那外孙女儿才知道,原来竟有比云城还要富饶的地方,且杜府里的吃穿用度更是比云城杜家好了不只一个档次,还有杜府的郎君生得英俊潇洒,第一眼便将外孙女儿迷住了,她忍不住想,若是能够永远留在这杜府,留在杜郎君的身边,还不晓得该有多快活。 说起来,这外孙女其实是老夫人妹妹的孙女,因着老夫人和妹妹关系不错,所以在妹妹去世后,一直都照拂着妹妹的儿子一家,待到妹妹的儿子和媳妇一次意外身亡后,她便将人接到身边来。 老夫人自己本来就是个庶女,那个妹妹自然也是庶女,嫁得也没有多好,夫家那边的人早就没有往来,所以她的儿子媳妇一死,独生女儿便没有人照顾,老夫人这才会将人接到杜家,想着只是多一张嘴吃饭,也不怕养不起。 那外孙女姓常,平日大家都称她常娘子,此时这一位常娘子正在打听杜熙的日常作息。当她得知杜熙和卓依莲感情不好时,心里的窃喜怎么都藏不住,虽然杜熙有一个院子的美妾,可常娘子以为凭着自己的美貌,想要爬上杜熙的床应不是难事。 只她却不知,杜熙虽好色,但也不是随便一个美人都能令他昏了头,因此杜熙对于常年子突然的献媚和殷勤都视而不见,甚至是冷着脸拒绝了。 常娘子缠着杜熙的事儿,杜夫人和卓依莲很快就知道了,婆媳二人第一次有了共识,就算对彼此还是看不顺眼,但是总比那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常娘子要来得好,至少卓依莲可是荣亲国公府的正经嫡出娘子。 因此杜夫人找上杜祭酒,隐晦的转达了老夫人想要将常娘子塞给儿子的心思,又不经意的提起常娘子的身世,她知道,杜祭酒是不会让人毁了杜熙的。果然杜祭酒听说之后,脸色都黑了,他直接找上了老夫人,毫不客气的表示杜家绝对不会纳了常娘子。 一直以来杜祭酒对老夫人的态度都很不错,使得老夫人几乎有一种错觉,那便是她在京都杜府也能像在云城杜府一样呼风唤雨。可她错估了一件事,即便杜祭酒的父亲说要报答二房,却也没说过要将五房的前程搭进去,杜祭酒自认收留二房一家已是仁至义尽,若是二房想要毁了杜熙,那么抱歉,他也能够翻脸不认人。 老夫人第一次见到杜祭酒如此强硬的态度,心里自然有些发怵,可又觉着被抹了脸面,便硬挺着一口气和杜祭酒争辩。 他二人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了杜老爷子,杜老爷子将来龙去脉听了一遍后,自然面有愧色,杜祭酒走了之后,他气冲冲地对着老妻吼道:"五房收留我们已是大恩,可你竟要恩将仇报,做人怎么可以如此忘恩负义,我的一张老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我哪里恩将仇报了?!"杜老夫人不甘示弱的吼着。 "你将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塞给杜熙,这还不叫恩将仇报?哪一个报恩的人是将一个丫鬟送给人家儿子当贵妾的?!你这是抬举丫鬟还是看轻了人家儿子?!"杜老爷子气得脸红脖子粗,他老早就觉着常娘子这丫头轻浮不安份,迟早惹出事儿来,这不,竟敢妄想攀上杜熙。 "什么上不得台面?!常姐儿是我的外孙女,这样的身份难道配不上杜熙么?"老夫人最听不得人家提起什么身份家世的,那简直是拿把刀在戳她的心肺子。 "你有什么身份?常娘子身为你的外孙女又有多高贵?如今五房可是从三品的京官,就是杜熙都是从四品下的国子监司业,他的夫人更是荣亲国公的嫡女,当今皇后娘娘的妹妹,这样的人家如何会要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当贵妾?常娘子就是给人当丫鬟人家都不要!"杜老爷子不客气的说道。 夫妻两个吵得凶,却不知道常娘子站在外头,将二人的对话全听了进去。她没想到,杜郎君那个眼高于顶的夫人,竟然有如此显赫的身世,生平第一次,她对于自己的身份感到自卑。以往在云城仗着背后有杜家,便自以为高人一等,如今才知道,她在京都人眼中竟是如此卑微可笑。 且杜老爷子的话毫不留情,戳穿了她平日的伪装,她总安慰自己,自己是为了孝心所以才甘愿服侍老夫人,可当旁人真的将她视为丫鬟时,她的心里便涌起一股不甘。而且从杜老爷子话中可以知道,老夫人往日总将她自己说得多么厉害,可事实上到了京都,没有人会买她的帐,一个云城地方出来的老夫人,谁会将她放在眼里? 所以才有老爷子那一句:常娘子身为你的外孙女又有多高贵? 常娘子眼神晦涩的瞪着老夫人所在的正房,想起方才杜祭酒那番暗示的话,她的心里着实委屈又愤恨,她抹了抹眼睛,将浮上眼眶的泪珠抹掉,转身向着杜熙的书房而去。她想去问问,杜熙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想法。 来到书房前,常娘子从窗口瞥见里头杜熙正和磨墨的丫鬟调笑着,常娘子见杜熙连对待一个下人都如此和蔼可亲,可偏偏对自己冷漠如斯,心里越发的不得劲儿。她转到门口,守在门口的长随见了她,微微皱了皱眉,淡淡地说道:"常娘子有事么?" "郎君在么?"常娘子柔声说道,长随冷然回道:"郎君正在忙着,娘子请回罢。" "我有要紧事,还请您通融一下。"常娘子将态度放得更低,并且塞给对方一个香囊,长随掂了掂香囊,重量不轻,这才淡淡地说道:"在这里等着。"语毕,便转身进入书房通报。 书房里杜熙正搂着丫鬟写字,眼见着自个儿的长随闯了进来破坏气氛,面色自是不大好,他悻悻然的放开丫鬟,冷声问道:"什么事?" "回郎君,常娘子在门外说有要事求见。"长随低垂着头,恭敬答道。 "常娘子?让她滚,我可没空见她。"杜熙皱眉想了想,一点儿也不客气,摆摆手没好气的说道,一旁的丫鬟见状,心里有了计较,赶忙贴到杜熙的身边蹭了蹭,娇滴滴地说道:"郎君不用顾虑奴婢,若是郎君有事,奴婢这就退下。" "退下做什么?字都还没写完呢,过来,继续将方才的字写了。"杜熙自是看得出丫鬟的心思,不过他也不戳破,乐得有美人投怀送抱,因此长手一伸,又将对方搂在怀里写字,一边写还一边蹭着对方,引得对方咯咯娇笑。 长随见了自是知晓了郎君的意思,又恭敬的退了出去,只是他出去后常娘子已经不在了,不过长随也不在意,常娘子如此识趣,倒是省了他的口舌。…… 另一边,铁青着一张脸的常娘子脚步匆匆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自是和老夫人在同一个院落,她冷着脸将自己关在房里,坐在床榻上越想越气,觉着杜家上下没一个好人,都因为她的出身看不起她,枉费杜郎君生得一表人才,心却是这般冷硬,难道孤女就该死么?和孤女走得近了还能污了他们的身份不成,一个个的都拿自己的身世说事,她忘不了杜祭酒那高高在上的语气,还有杜熙每次见了她眼中闪过的鄙夷和不屑。 思及此,就连老夫人都被她恨上了,若非老夫人先透出想将她配给杜熙的意思,她也不会生出心思,老夫人骗了自己,拿些好听话哄着自己,让自己相信她的无所不能,可事实上呢?就是老夫人的身份杜家都看不起,更遑论她一个丫鬟似的孤苦无依的娘子。 常娘子此时心里越发的愤恨,她觉着身边所有人都在笑话她,她再也不想继续待在杜府了,这样一个恶心肮脏的地方,她连多待一秒都嫌脏。常娘子梗着一口气,连夜收拾了自个儿的包袱,然后隔日一大早塞给守角门的婆子一堆银两,便一个人悄悄的离开了杜府。 她的离开没有引起太大的动静,顶多老夫人发现后干嚎了几句,可对老夫人来说,当初逃难时都想不起对方了,便可知常娘子在她的心里根本没有多少地位。而老夫人之所以想将常娘子塞给杜熙,也不过是想借着常娘子和五房的关系更亲密罢了。 常娘子离开之后,杜夫人和卓依莲自是松了一口气,只是解除了贵妾的威胁之后,杜夫人和卓依莲又开始相看两相厌了。…… ****** 林尚书三人领着兵前往云城,在进入北庭节度使的势力范围后,就遇上了北庭节度使的人马,林尚书等人自是跟着北庭节度使派来的人一同前往通州,毕竟圣人将他们派出京都时就说了,他们是来帮助北庭节度使收复云城的。 到了通州之后,三人来到刺史府,北庭节度使驻守在通州,因此也兼任通州刺史。林尚书三人入了刺史府,受到了北庭节度使的热情款待,三人和节度使吃饱喝足之后,便随着领路的下人回到各自的厢房安歇。 待到深夜,刺史府中一片安静,其中某一间厢房的门突然悄悄的打开了,然后从里面闪出一个全身穿着黑衣还蒙着面的郎君,那郎君小心翼翼的走在刺史府中,沿途闪过不少巡逻的侍卫,渐渐的往着节度使居住的正院而去。只是越靠近正院,守备就越森严,那郎君窝在正院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眺望着正院里的布局,他耐心的等着,将侍卫巡逻的路线和换班的时辰全都记下来。 之后他又像来时一般,静悄悄的离开了。 隔日一早,林尚书三人起身,节度使已经命人备好早膳,并遣了下人去请他三人来一块儿用膳。林尚书等人自是没有推辞,来到用膳的大厅坐下,就听节度使突然开口,"左侍郎昨夜没有休息好么?"左侍郎一愣,淡淡地说道:"多谢冯公的关心,下官休息得很好。" "如此便好,我只是见左侍郎面色憔悴,还以为侍郎夜里没睡好呢。"节度使意味深长的说道,左侍郎听罢面色有些僵硬,干笑着说道:"冯公的眼神果然好,下官略有失眠,后半夜才睡着的。" "既然如此,我这里有一种安神茶,你拿回去罢。"语毕拍了拍手,便有丫鬟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放了一罐茶叶。左侍郎见丫鬟将托盘递到自个儿面前,几乎是僵着笑脸收下那罐茶叶,他不晓得节度使赏给他一罐安神茶叶到底是何用意? 而坐在一旁的林尚书和徐少卿只是噙着一抹微笑,沉默的望着左侍郎和节度使的对话,待到左侍郎将那一罐安神茶叶收下后,节度使这才温声说道:"你们初来乍到,若是有哪里不习惯,别客气尽管提出来,只是你们得记着,入了夜后可别在府中乱走,否则若是被巡逻的侍卫捉了,我可是不会留情的。" 三人心下一凛,自是赶忙点头笑著称是,而左侍郎的脸色已然发白。节度使暗中瞥了一眼,在心里不屑的冷笑,昨夜竟敢在他的府里乱走,还摸到自己的正院外面,若是不敲打敲打,今夜是不是就该摸进正院了? 节度使自以为将左侍郎给震慑住了,早膳过后便带着三人前往军营,林尚书三人带来的三万精兵已经先并入节度使的大军中,只是节度使心里不免嘀咕着,窦淳这是将打仗当成过家家么?要收复云城竟只派出三万精兵,这给胡人塞牙缝都不够,况当初窦珩可是带了十万大军,窦淳不会以为凭着三万精兵能够打退十万大军罢? 节度使却是忘了,他自个儿手头上也有大军,窦淳自然不是要以三万精兵对抗十万大军,他是想用五万精兵逼节度使出兵,若是节度使扣着自己手上的兵,想要拿下云城无异于痴人说梦。窦淳料准节度使对云城势在必得,他若真想打下云城,就得派出自己的兵。 窦淳此举正是要探探,节度使手上有多少兵力,虽然他安排了不少探子接近节度使,可节度使其人极为谨慎,至今还没有一个探子得到他的信任,且探子探得的消息有限,许多军情机密甚至是和胡王往来的信件都被节度使贴身带着,要偷到并不容易。 所以窦淳才会派出林尚书三人,林尚书三人中有一人是他安排的密探,这一位密探的任务除了拿到节度使和胡王勾结的证据之外,必要时候可以先斩后奏,只要节度使有任何危及大周的举动,密探可以先将对方给宰了再说。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节度使不能死,毕竟要和胡王勾结,光是节度使一个人肯定是办不到的,其中必有其他官员牵连在内。若是节度使死了,线索就断了,届时想要再将那些通敌叛国的臣子全部找出来怕是没有这么容易。 所以密探的任务艰巨,因此为了这一次的行动,窦淳和卓惊凡费了好一番功夫,千挑万选的,最后终于选定了执行任务的最佳人选。 104第一百零四章 败退 这一夜,云城里的傅玦不敢松懈,城外胡军的驻扎地也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亥时中,守在云城城墙上的士兵突然瞥见城外远处火光冲天。士兵们赶忙去通报傅玦,傅玦匆匆地上了城墙,眯眼眺望,不久后沉声说道:"去探。" 探子的身影快速的消失在夜色中,不知过了多久,探子终于回来了,面上带着一抹喜色,"禀驸马,胡军放置粮草的营帐不知怎么的,竟是起火烧了,现在胡军营地里为了救火可是忙得一团乱。" 傅玦一听精神一振,立马调派两队前锋前去攻打胡军,他自己也整装,领着后头的精兵随后跟上,傅玦大半夜的突然出兵,自是惊动了贺铮和窦珩,贺铮了解情况之后,也带着兵前去援助傅玦,窦珩则继续守在云城里。只是傅玦和贺铮刚走,负责西北方的探子便冲了回来,说是有一大队人马摸黑正在靠近云城,估计再有一个时辰就要杀到云城底下了。 窦珩心下一凛,西北的胡军终于来了。自打西北失守之后,他们便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西北和北方两路的胡军终将会合,届时便是十万大军要对抗几十万大军。 只是他们严阵以待好一阵子,却迟迟没有等到西北的胡军南下,他们派了不少探子守在路上,密切注意着敌军的动向,连日来白日里一只苍蝇都看不见,没承想胡军会搞夜袭,竟是大半夜的朝着云城扑来。 与此同时,西南方竟也有异动,窦珩勾起唇角冷笑一声,"这前后脚的,还是同一个时辰,冯棋山把别人都当傻子么?!"胡军不动,冯棋山也不动;这胡军来了,冯棋山也来了,这是想要前后夹击拿下云城么?来便来,他窦珩倒要看看,冯棋山有何三头六臂! 北庭节度使冯棋山突然命林尚书等人赶路,林尚书三人心里疑惑万分,但也不得不随着冯棋山的兵马行动,毕竟他们是奉了圣人之命前来支援冯棋山的。 傅玦和贺铮趁着北方胡军忙着救火,杀了敌方一个措手不及,胡国将军也没料到粮草被烧了,他正忙着指挥下属救火,便听见周贼打过来了,赶忙领兵出战。众士兵一会儿被命令先救火,一会儿又被命令要跟随将军出战,压根儿不知道该听哪一道命令。 而将军这时正忙着寻找军师,结果手下士兵却告诉他,军师不在营帐里,他们找遍了整个军营,都没发现军师。将军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军师被周贼给捉了?今夜的粮草起火和周贼有无关系?莫非他的营地里有周贼的奸细?将军一瞬之间脑中便想了无数个可能,偏偏没把粮草起火的原因想到军师头上。 而将军遍寻不着的军师,此时早已离开了北方的胡军营地,正往着东方而去。 傅玦和贺铮领兵杀进北方的胡军营地,他们来势汹汹,很快就将胡军杀了个落花流水,胡国将军领着胡军抵抗,一路打一路退,竟是足足退了几十里,傅玦和贺铮没有继续追击,因着窦珩传来消息,西北的胡军下来了。 傅玦和贺铮当下很快就议定了,由傅玦领兵回头拦截胡军,贺铮守在北方,防着北方的胡军又回头和西北的胡军两面包夹他们。 北方的胡军还不晓得西北的胡军下来了,本来双方应是通好气的,可惜西北胡军的来信都被军师给截了,且军师竟冒名顶替将军和西北通信。因此这一次夜袭计划北方将军压根儿就不知晓,不仅不知晓,还被军师撺掇着犒赏手下将领们和士兵吃酒,这一吃便吃出了问题,粮草被烧了不说,吃了酒的士兵如何挡得住杀气腾腾的大周士兵? 傅玦和贺铮自是不知胡军被自个儿的军师给阴了,他们只觉着今夜的胡军没有往昔的骁勇善战,竟是有许多人连刀都拿不稳,使得他们越杀越勇,一口气便将对方给逼退了几十里。 待到傅玦领着兵回到胡军的营地,营地中营帐东倒西歪残破不堪,整个营地弥漫着烧毁的味道和血腥味,除此之外,竟还有淡淡的酒气,傅玦将整个营地仔细巡了一遍,这才知道胡军入夜前竟是吃了酒席。 同时手下来报,粮草的营帐会起火是人为的,他们发现了纵火的痕迹,傅玦挑了挑眉,难道胡军里有内鬼?可他不曾听圣人提起,这内鬼应当不是大周人,也不知道对方是何来历、是敌是友?他将这事儿暂且放在心里,想着打退了胡军之后再赶紧回报给圣人。…… 另一边,西北胡军本以为北方胡军已经做好准备,因此按照原定计划一路南下,可就在半路上,事先出发的探子回报,说是北方胡军营地起火了,且传出不少厮杀声,看来是大周士兵杀过来了。 西北胡军的将军闻言一凛,难道是周贼识破了他们的计划?他赶紧又派了探子去探,不久后探子回报,北方胡军被打退了几十里,若是他们按照原本的脚程,届时赶到营地后等着他们的怕是大周的士兵了。 西北将军沉下脸来,此次进攻是配合了冯棋山的西南军队,北方竟是临时出了纰漏,此时是打还是不打?……就在西北将军犹豫时,西南方的冯棋山也收到了北方营地出事的消息了。 冯棋山的军队已经离云城不远了,按照他和胡军的约定,这时候西北和北方的胡军应当已经集结,并且朝着云城发动猛攻,云城忙着对抗北方的敌人时,南方的守备必有所疏漏,他的大军便可趁机从南方攻入云城。 可是他派出去的探子回报,云城南边城门的守备森严,似乎早就算准了他们会来,竟是连一点儿疏漏都没有。冯棋山闻言心下暗恨,这样的大好机会,竟被那群头脑简单只会喊打喊杀的蛮夷给浪费了。他阴沉着脸瞪着云城的方向,只是片刻的思索,然后竟是直接带着兵回头,退回了通州。 西北的将军不知道冯棋山放弃了今夜的计划,他考虑过后,还是继续前进,毕竟机会难得,就是少了北方一路,凭着他和冯棋山的大军,要拿下云城应该不是难事。西北将军信心十足,领着胡军一路杀向云城,在半途上便遇上了傅玦的精兵。 西北的将军如意算盘打得好,此刻冯棋山应该也到达云城了,云城那里肯定腾不出手来援助北方,他一鼓作气杀过去,或许在天亮前就能拿下云城也说不定。西北将军想得很美好,却不知道他的同盟已经退缩了,原本三路的兵马只余下他一路,他还傻楞楞的往云城冲过去。 同时,西北大军的后方突然冒出一小支队伍,配合着傅玦前后包夹了西北大军,原来竟是窦珣领着残余的贺家军,一路尾随着西北胡军,傅玦见到窦珣自也是高兴得很,他和贺铮原以为窦珣也折在西北了,没承想对方竟还活着。…… 冯棋山的突然退兵自是引得林尚书等人疑惑万分,冯棋山只是淡淡地说道:"探子来报,胡军都集结在云城了,若是我们贸然进攻,怕是讨不了好。"林尚书等人闻言一惊,左侍郎更是脱口而出,"西北和北方的胡军都集结在云城了?" "嗯。"冯棋山点点头,不遗余力的抹黑傅玦等人,"我派了探子潜入云城,探子说傅玦已经大开北边的城门迎入胡军,原本我是想趁着胡军还未到,先杀傅玦一个措手不及,没承想我们的兵马未到,胡军竟是先到了。"冯棋山意有所指的说道,林尚书等人的脸色微微一变,左侍郎较为沉不住气,闻言便冷声问道:"冯公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冯公以为我等向胡军通风报信不成?" "侍郎何必如此激动,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奇怪胡军早不动身、晚不动身,偏偏在我们要突袭云城时就到了云城,你们说说,这难道是巧合么?"冯棋山一脸讥诮的望着众人。 林尚书三人面色难看,冯棋山这话就差直接说出是他们其中一人通敌卖国,将军情泄漏给胡人了。这个指责太过严重了,要知道,通敌叛国可是诛九族的死罪,节度使这样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将如此大的罪名安在他们的头上,这让林尚书三人怎么会服气? 因此三人中官职最高的林尚书淡淡地说道:"是不是巧合一查便知,若无真凭实据,冯公仅凭猜测,此等话语还是少说为妙,圣人派我们前来是为了助冯公一臂之力,不是为了背黑锅来的。"林尚书的语气虽然平静,可隐藏在其中的怒气一听便知,而左侍郎和徐少卿二人也都站在林尚书身后,一脸不悦的望着冯棋山。 冯棋山倒没想到,往日沉默的林尚书此时会跳了出来,且张口便是暗指他污蔑,还要他拿出真凭实据来,冯棋山自打成为节度使之后,在通州等地可谓是一人独大,已经有许多年不曾遇见敢反驳他的人。此时被林尚书这一顿说,脸色已然是难看得不行,且这林尚书和他同是三品官,谁也没比谁高贵,如今林尚书竟敢仗着是京都出来的,还抬出圣人的名头压他,他若是不将对方收拾了,日后谁还将他这个节度使放在眼里? "要证据是罢,来人,将左侍郎拿下!"冯棋山也不客气了,直接命人拿下左侍郎。林尚书和徐少卿面色大变,只听见冯棋山继续说道:"你们何不问问左侍郎,前一阵子夜夜摸到我的正院来有何要事?且还不只一次潜入我的书房!" 冯棋山话音刚落,左侍郎便浑身一抽搐,徐少卿见状惊呼一声,"不好!左侍郎想要自尽!"众人连忙望去,只见左侍郎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随后嘴角便流出一丝血迹,面色开始发青,徐少卿几步上前,伸手用力扳住对方的下巴,可已经来不及了,左侍郎已经含毒自尽了。 左侍郎的死彷佛坐实了他的罪名,林尚书脸色难看不已,冯棋山冷哼一声,"畏罪自杀,死有余辜!林尚书,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林尚书冷着脸沉默不语,冯棋山心里嗤笑,这个左侍郎倒是帮了他大忙,根本不用他栽赃,自个儿就表现出一副心虚的样子自尽了,省了他不少工夫。 左侍郎的死,使得林尚书和徐少卿心里绷着一根弦,徐少卿在想什么林尚书不知道,他此刻心里满满的都是疑惑,难道左侍郎当真将军情泄漏给胡人?可他是什么时候泄漏的?又是如何泄漏的? 况且,冯棋山既然发现左侍郎有问题,何不在他还没将消息泄漏给胡人之前,便将对方给拿下,事后放马后炮有何用?他们的突袭计划都被毁了。林尚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冯棋山的行事真是矛盾得很,且隐隐有一丝古怪。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便又出事了,几日后徐少卿竟趁夜刺杀冯棋山,将冯棋山杀重伤之后,随即便逃逸无踪。…… ****** 林尚书等人领兵出征之后,朝廷上消停了好一阵子,因着冯棋山拦截了云城传回来的消息,所以满朝文武还不晓得昨夜云城打了大胜仗,不只是将北方胡军打退几十里,就是西北胡军都没讨得了什么好。 窦淳自是对云城的消息了如指掌,同时他也收到了左侍郎自尽、冯棋山重伤的消息。他将密报递给卓惊凡,淡淡地说道:"冯棋山没死。" "只剩一口气,离死也差不多了。"卓惊凡翻阅着密报,不以为意的说道。窦淳抿了抿唇,皱眉说道:"那个左侍郎是怎么一回事?" "不晓得,我总觉着还有一方人潜伏在暗处,你瞧瞧这里,傅玦说北方胡军的粮草被烧毁了,可不是我们的人做的。"卓惊凡顿了顿,又拿起另一份密报,"你再看这里,左侍郎偷了许多冯棋山的机密,这左侍郎也不是我们的人,看起来似乎有人想要将这池水搅得更浑。" "徐少卿怕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对冯棋山下手,只是他为何失踪了?"窦淳敲着书案皱眉说道,徐少卿便是他和卓惊凡挑出来的密探,原本徐少卿该潜伏在冯棋山身边的,可他竟然刺杀了冯棋山,刺杀后却没有消息传回来,这让窦淳不解的同时也很是不满。 "怕是遇上了麻烦。"卓惊凡眯了眯眼,就是徐少卿想要弄鬼,还有一个林尚书呢,当初在早朝上林尚书之所以举荐鄂国公府的虞三郎,这都是和窦淳事先套好的,林尚书这一个吏部尚书的位置是窦淳一手提拔上来的,当初因着吏部侍郎胡家牵扯进禁军统领逆谋一案,连吏部尚书也受了连累,事后窦淳清洗朝堂,一连撸了好几个重臣,然后将他的人手安插进去,其中林尚书便是窦淳的人。 林尚书接替了吏部尚书之位后,为人低调且保持中立,使得朝中大臣竟是没看出来,这吏部尚书其实是圣人一派的。而此次领兵出征,徐少卿是明面上的密探,而林尚书便是隐藏起来的棋子,还有一个左侍郎,本来只是凑数的,没承想竟刚好拉到一个有鬼的。 这左侍郎也是在胡家被撸了之后,才接替吏部侍郎一位的。 思及此,卓惊凡突然开口问道:"当初这左侍郎是谁荐举的?"窦淳愣了愣,回想了一番之后,淡淡地说道:"太师和太保联名荐举的。"卓惊凡皱眉沉吟道:"太保?太保不是早就致仕了么?" "年初时我召了太师进宫说话,随后太师便递了奏章,我看了其中几个安排不错,便也就顺着他们的意。"窦淳说道。 卓惊凡想了想,将这近一年来官员的调动列了出来,看着看着面色便有些不对,窦淳见状探过身子扫了一眼那张名单,随即也愣住了,只见名单上太师和太保举荐的官员这半年多来都陆续出过不少事。 其中有大有小,有的是犯了些小错被他贬谪,有的是犯了大错直接被撸了官帽,最为严重的便是这左侍郎,直接就畏罪自尽了,他瞪着这张名单,脸色实在难看不已。三公因是先皇时候的老人,窦淳登基后并没有马上就动他们,且太保识趣得很,用遗诏保住窦珣和窦芷容的命之后,便致仕了,后来太傅又病逝了,为此他也就没有刁难唯一剩下来的太师。 且太师一直都是忠于圣人的纯臣,又是历经三代的老臣,因此对于太师的奏章,窦淳都会慎重几分,对于太师提出来的建议,他也听得进耳,没承想他的信任竟换来被人愚弄! 窦淳心里瞬间升起一股火气,"啪!"的一声怒拍书案,脸色都狰狞了,他气呼呼的说道:"好一个太师!好一个太保!" "先别急着下定论,将太师召进宫来问问罢。"卓惊凡放下那张名单,脸色也是凝重得很,他虽没有和太师接触过,可以往几次窦淳和太师说话时,他都在书房的里间听着,他实是很难相信那一位光风霁月的老人家竟是心存不轨。只这一张名单上出事的官员,又确实都是太师和太保荐举的,既然不解,那便将人召进宫问个清楚便是。 窦淳憋着一股气,随后便下旨召太师即刻进宫面圣。 太师接到圣旨时,还有些茫然,他瞅瞅外边的天色,实不知圣人为何会突然召自己进宫,因此他塞了一个份量十足的荷包给传旨的内监,好声好气的打听着圣人的用意。 前来太师府传旨的便是吕福,吕福接过太师的荷包,面不改色的说道:"小的也是不知,太师还是赶紧随着小的入宫罢。"太师微愣,望着眼前这一个在先皇时候便极受重用的大内总管,如今又是圣人跟前得用的第一人,一个内监能够历经两朝不衰,也是本事了,所以尽管他心里有些不悦,却也不会得罪对方。 虽说塞了钱没得到消息有些心塞,可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入宫面圣,因此太师理理衣裳,便跟着吕福走了。 太师来到两仪殿的书房求见,这次卓惊凡并没有避到后面,而是坐在窦淳的身边,一同接见了太师。太师一踏入书房,便见到了坐在一旁的卓惊凡,他微微皱了皱眉,先向窦淳行礼问安之后,又向卓惊凡问安。 窦淳二人没有为难他,很快的就叫了起并且赐坐,太师正襟危坐,挺着背脊一脸严肃。窦淳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将卓惊凡罗列的名单让内监拿给太师看,太师恭敬地接了过来,仔细地将名单看了一遍,看毕后已是满头的冷汗。 "太师,朕有些不解,所以才将你召进宫来问问,本来依着朕的脾气,是想让大理寺卿过问的,只是皇后说了,太师为人坦荡磊落,且一直以来鞠躬尽瘁,此事怕是有内情,所以才将你召进宫来。"窦淳淡淡地说道,太师却是再也坐不住,起身跪在了窦淳的面前。 "圣人仁慈,老臣惶恐,老臣实在无颜面对圣人,还请圣人降罪。"太师佝偻着身子,语毕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太师先别忙着请罪,今日圣人召太师入宫,便是为了弄清楚太师为何荐举这些人,本宫素来敬佩太师的为人,难道今日太师为了保住某人,宁愿一生的清誉受损,且日后背负着蒙蔽圣人的恶名么?"卓惊凡见太师二话不说认了罪名,皱眉说道。 "多谢皇后娘娘错爱,老臣实在惭愧,老臣识人不清理应受罚,老臣不是想保住谁,只是当初荐举奏章是老臣所拟,老臣自是脱不去干系的。"太师恭敬地说道。 "起来回话。"窦淳听罢沉默一会儿后,这才又开口说道,一旁的内监极有眼力见儿,赶忙上前搀扶着太师,太师颤巍巍地站起身,面上满脸的愧色。待到太师再度坐下,窦淳这才继续说道:"你的罪稍后再定,朕问你,这些人是你看好的还是太保看好的?" "回圣人,其中大半是太保提起,老臣暗中观察之后才荐举的。"太师颓然的说道,窦淳和卓惊凡俱是挑了挑眉,意思是这些人当初也是太师看好的喽?没想到老太师竟也会看走了眼。 105第一百零五章 内应 窦淳将太师召进宫深谈过后没多久,羽林军便往着太保府去,只是来到太保府后才发现,太保一家早就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府的奴仆守着宅邸。奉旨前来"护送"太保进宫的大将军见状,自是赶忙回宫向窦淳禀报,窦淳听了大将军的回报,气得脸色都变了。 事已至此,窦淳和卓惊凡哪里还看不出这个太保大有问题。 可人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跑了,这让窦淳和卓惊凡怎么不气闷?只是气归气,人还是得追回来,毕竟这事儿牵扯太多,且太保如此作为有何用意?难道单单就是为了搅乱大周的朝堂?又或者有更深一层的阴谋打算? 这些,都得撬开了太保的口才能知道。 卓惊凡想得更多,他将北方胡军自乱阵脚,还有左侍郎自尽想在一起,再加上太保荐举的名单,一瞬间便有了猜测,他对着窦淳轻声说道:"我总觉得太保是想隔山观虎斗,若是烧毁胡军粮草的人是太保的人,那么这整件事儿便串起来了,太保就是想让大周和胡国斗个你死我活。" 卓惊凡觉着,太保故意荐举有问题的人才是为了将朝堂搞得乌烟瘴气,虽说一时间无法直接撼动大周的根基,可若是长此以往,待到太保的人彻底潜伏进朝堂,那么这个朝堂是圣人的还是太保的?坐在龙椅上的人是窦淳还是太保?太保先是想要搞垮大周,接着又故意引了胡军入关,可他也没让胡军好过,反过来将胡军的粮草都烧了,这不是摆明了要看大周和胡军两败俱伤么? 此刻卓惊凡已经将贺家的内贼也算在太保的头上,起初没想过这个可能,只以为胡人有能耐,竟能够将内贼安插进贺家;可若是将内贼的身份调转过来,一切变得更为合理,以往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便有了解释。 例如,胡人既然有了内应,早几年怎么不动作?永安之乱时可是个大好的机会,若是胡人在秦楚二王领兵造反时进犯中原,可比现在的时机好太多了。可当时胡人并没有动作,那么许是间接证明了,贺家的内贼不是胡人安排的。想想也是,倘若胡人当真能够将奸细安插进贺家,西北早没了,不会撑到现在才失守。 卓惊凡将猜测一点一滴说给窦淳听,窦淳听得很仔细,且连连点头,待到卓惊凡说完,他轻叹一口气,"我方才也想到了,太保着实可恨,竟是有着如此骇人的狼子野心,我窦氏待他不薄,就连他手握遗诏父皇都没有对他动手,谁知他竟如此忘恩负义!"…… 窦淳和卓惊凡在宫里声讨着太保,却不知太保着实冤啊! 那些官员虽是他推荐给太师的,可一开始却是旁人将这些官员送到他面前,否则他一个致仕的老臣,又哪里会结识、关心这许许多多的文人举子。虽说他还挂着太保的虚衔,但是在朝为官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太保自打被圣人允了荣养的奏章那一日起,便远离了朝政中心。 不过太保虽没有了实权,但是还是能在太师面前说得上话,提一提看好的后辈也是行的,那些个被太师荐举的官员,便是走了太保的路子。太保推荐那些人是真的好心,而真正包藏祸心的,便是将那些官员送到太保面前的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太保的嫡亲女婿。…… 此时被卓惊凡二人念叨的太保正懵着,他一觉醒来,竟是已经离开了京都,他错愕万分,打量着四周,发现自己似乎正身处在一间客栈的上房里。 他心下大震,细细回想着昏迷前的事儿,可脑子有些疼痛,竟是怎么都想不起,先前自己正在做什么。正当他皱眉沉思时,房门打开了,他寻声望了过去,他的女儿如娘领着丫鬟走了进来。 "如娘,这里是哪里?"太保眯了眯眼,淡淡地问道。 "阿耶,再有三日我们便会抵达漳州。"太保的女儿如娘柔声说道,她的丫鬟端着一盘子饭菜,将饭菜和碗筷摆放好后,如娘便让她们退下。太保一听他们竟已靠近东南沿海县城,心里大惊,一脸错愕的神情瞪着如娘。 "漳州?"太保失声说道,如娘点点头,笑着回答,"阿耶您昏睡多日,应该已经饿了罢,女儿让人熬煮了些容易入口的燕窝粥,您快趁热喝了。"语毕亲自端起案上的一个小碗,拿着汤匙细细吹凉了,便要亲自喂食。 "不忙着吃,我问你,我们为何要离开京都?我睡了几日?你阿娘呢?府上其他人呢?"太保皱眉推开如娘的手,冷声问道。 "阿娘在隔壁房里休息,我们为何离开京都这得让律郎向您解释,女儿怕是说不清楚,府上一切安好,阿耶您不用担心。"如娘三言两语将事情带过,显然便是敷衍太保。 "律郎?"太保虎眼一瞪,听见一个陌生的称呼从女儿口中蹦出来。 "律郎便是许郎。"如娘并没有说太多,可光是这一句就足够太保想通许多事,许郎是女儿的夫君,女儿的这一位夫君是她自己相看来的,当初寻死觅活的硬要下嫁,他和妻子不忍女儿伤心,便遂了女儿的心意。 太保的这一个么女因是老来女,所以太保夫妻极为宠爱,可说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因此养成了如娘娇纵的性子,凡是看上了、中意的便一定要抢到手,及笄之后太保夫人还来不及帮如娘相看人家,如娘自个儿已经选好了夫婿。许冲之便是如娘选中的良人。 当初许冲之上京都赶考,身上的银两却在半途被人给骗光了,一路流浪到京都,幸而在路上偶遇好心的如娘,不仅赏了他一口饭吃,更是寻了个小院子收留他,让他在京都时能有个栖身之地。许冲之收拾之后,还挺象样的,人长得俊又会说话,如娘觉得自己和许冲之就像话本中那些才子佳人,相配得很,且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如娘年纪轻轻,自是被勾得春心萌动,。 待到许冲之考中了进士,如娘自觉有了底气,便向父母表示要下嫁给许冲之。 起初太保夫妻自是不允,太保夫人哪里舍得女儿吃苦,她本来都在替女儿相看人家了,凭着太保的身份,如娘就是不能嫁入侯府门第,其余的高门大户也是配得上的。只是她没想到,女儿竟是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吓。 哪里有小娘子替自己相看夫婿的,传出去没得让人笑话,因此就算太保夫人很疼如娘,为了这事儿第一次对如娘发了脾气,且第一次罚了如娘禁足。只如娘的性子已经养成了,又岂是一次禁足便可以扳得回来的,最后如娘一哭二闹三上吊都用上了,可怜太保夫妻人老了自是折腾不过捧在手心里疼宠长大的么女,最后便是如了她的意。 所幸许冲之其人太保觉得还不错,虽说出身差了一点,可他的么女也不用担负什么家族的责任,就是嫁得差了些也无妨。 就这样,太保家娇养的小娘子如娘下嫁给一无所有的新科进士许冲之。这一则消息当年还曾经轰动一时,在坊间流传了不少时日。有不少认为小娘子太傻了,嫁人可好比第二次投胎,若是没选好,下半辈子就毁了,因此他们心里都不看好这一段姻缘。 谁知如娘这么些年都撑过来了,众人没有等到她的和离,反倒是许冲之靠着太保这一棵大树,开始一路往上爬。不过许冲之也是倒霉,眼见着就要随着太保进入朝政中心了,可太保却突然致仕了,太保一致仕,许冲之的路便难走了许多,毕竟前头没有领路的,一切得靠他自个儿摸索了。 太保退下来之后,许冲之在朝中变得非常辛苦,不过他咬牙撑了下来,他都已经潜入了大周这么多年,人脉也建立起来了,就算没了太保,也不会影响到他的计划,顶多要做些更动罢了。 他忍了这么多年,凭着自己不显年龄的外貌,谎报年龄接近如娘,如今好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说什么都不能放弃了。…… 既是知晓太保有问题,窦淳和卓惊凡自然赶忙使人调查太保,不多时太保一家子的身世和详细记载就摆在了窦淳的案上。彼时窦淳正在上朝,卓惊凡便拿起太保的记载开始翻阅,他细细的看了一遍,沉吟一会儿后,便将有福唤了进来。 "许冲之的老家在衡阳,本宫觉着衡阳这地儿有些耳熟,宫里是否也有衡阳人士?"卓惊凡手指轻敲着案面,开口问道,这太保一家便是有福领着人调查的,对于许冲之的来历有福心里自然有数。 "回娘娘,已故的贤太妃娘娘便是衡阳人士。"有福心里也在嘀咕着好巧,当初他调查时,还真没想到许冲之也是衡阳人士。 "贤太妃?"卓惊凡愣了愣,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他倏地站起身来,语气有些急促地问道:"你确定贤太妃也是衡阳人士?贤太妃当年怎么入宫的,你是否曾经听说?" "回娘娘,小的确定贤太妃娘娘也是衡阳人士,至于太妃娘娘如何入得宫,这得问吕公公,小的当时年纪还小呢,知道的不清楚。"有福恭敬答道。 卓惊凡心口突突地跳,一直以来连不起来的那一条线突然连起来了,贤太妃是胡人的公主,她是如何入得宫?背后肯定有人帮忙,这一个人也是他和窦淳遍寻不着的内应,拓跋的口风太紧,且为人谨慎多疑,饶是他和窦淳给了许多机会,对方竟能耐得住性子不逃跑。本以为要找出内应还需要一番周折,没承想左侍郎的自尽,竟让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了内应。 许冲之和贤太妃都来自衡阳,太保又是先皇生前最倚重的臣子,这两条线索都表示拓跋的内应不是许冲之便是太保。卓惊凡抿着唇紧盯着密报,要他来说,许冲之的嫌疑比太保大得多了,毕竟贤太妃的身份来历是捏造的,可她编造哪里不好,偏偏也要来自衡阳,说是巧合也行,但是过多的巧合便不是巧合了。 哪里就有这样巧,许冲之和贤太妃同样来自衡阳,而太保之女如娘又能巧遇许冲之,许冲之还能抱得美人归,若这全都是巧合,那也太假了,他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想通了这一切,卓惊凡自是下了死命令,让人务必将太保一家给找出来,人总不会凭空消失的,就算许冲之再能耐,他不信对方还能飞天遁地了不成,也不信对方当真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 西北胡军遇上了傅玦,凭着人数的优势,本以为要将对方打退很容易,没承想后面会受到偷袭,后面也不知道是哪一路人马,竟是上来就火攻,一把火烧得胡军的阵容大乱,后头忙着救火,便顾不到前面的战局。况胡国将军自视太高,认为三路兵马对付一个云城太过慎重,因此他并没有将大军全都带来,且他压根儿就没想到,北方和西南方都退了,如今仅剩他这一路。 他料准云城腾不出手支援傅玦,可才刚开打没多久,从云城方向便不断有援兵,胡国将军越打越心惊,这云城里的兵马不是只有十万多么?倘若冯棋山从西南进攻,云城哪里还能派出这样多的人手……可恶!难道冯棋山那贱人退了?! 胡国将军总算是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可就在他也打算退了时,后方就突然窜出一股兵马偷袭,胡国大军被前后夹击,再加上那偷袭的兵马狡猾至极,根本是打一下跑一下,让他们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最后不得不狼狈撤退。 胡军退了之后,傅玦这才发现从后方偷袭胡军的兵马竟是窦珣和贺家军。傅玦赶忙领着窦珣回到云城,同时派人将消息传给贺铮,贺铮知晓西北胡军被打退后,便也领兵返回云城。 窦珩见了跟在傅玦身后的窦珣,自然也是惊喜万分,虽说两人不常见面,但总归是堂兄弟,西北失守的消息传来时,窦珩也是担心得很,本以为窦珣也折在里面了,没想到这小子挺能耐,领着一众贺家军成功突围,最后还懂得从后面包抄胡军,打了胡军一个措手不及。 傅玦三人迎来窦珣的回归,打了一夜的胜仗,几人的心情都很好,可说起北庭节度使冯棋山那家伙,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冯棋山和他们的梁子结得可深了,从一开始对着傅玦下手想要抢夺贺铮的儿女,到后来杜茹菲软禁窦琬,还有昨晚的夜袭,一切的一切,都让傅玦等人恨不能冲到通州将对方给宰了。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行动,几日后竟听闻冯棋山遇刺,且伤势严重,只剩下一口气了。 傅玦等人自是惊讶万分,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坏消息传来,窦琬竟然失踪了。傅玦收到消息时,往日的镇定和从容都没了,不只窦琬失踪,贺铮的儿女也一并丢了,傅玦紧握着密报,咬牙切齿地说道:"若是被我查出是谁……"他没有说下去,可在场的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贺铮的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毕竟贺家已经没了,贺家嫡系便只剩下他们父子三人,如今儿女不知落入谁的手中,这让贺铮如何能够冷静下来。 窦珣心里也是焦急万分,他怕窦芷容也落到和窦琬一样的处境,就在他正想使人去将窦芷容接来云城时,他的手下匆忙来报,窦芷容果真也丢了。这下子真是祸不单行,云城四将中除去窦珩之外,其他三人的弱点都被人把持住了,傅玦几人心情沉重,不知带走窦琬等人的人是何用意。…… 带走窦琬等人的自然是呼延律的手下。呼延律随着窦珩的大军离开京都后,便使人将太保一家也接了出来,为了怕太保等人反抗,他便喂给他们迷药,将太保夫妻迷昏一路带出了京都。 他和如娘在京都外碰头后,便遣了心腹护送如娘一家三口前往漳州,而他自己则往着云城而去。一路上他听闻了不少关于傅玦叛国的传言,知道这些都出自冯棋山之手,他在心里暗喜大周和胡国打得你死我活之外,为了使傅玦等人对胡军深恶痛绝,他将目标放在了窦琬身上。 他在西北贺家有内应,内应按照他的吩咐,将傅玦的行踪泄漏给冯棋山,使得众人都以为那内应是冯棋山的人。不过冯棋山这黑锅背得也不算冤,毕竟冯棋山也派了不少人潜入西北,且冯棋山和胡王确实有勾结,只是真正将胡军引入樊阳城的是他的人,而非冯棋山的人。 只是没承想他的棋子竟被冯棋山识破了,损失的左侍郎对呼延律来说,还是有些肉痛的,毕竟左侍郎可是他培养多年的暗探,身手、胆识、心机都不错,如今被冯棋山废了,他自是要从冯棋山的身上讨回来。 可他都还没动作呢,冯棋山就被人刺杀了,呼延律这时才知道,徐少卿是窦淳的密探,徐少卿发现了冯棋山和胡王勾结的证据,且冯棋山想要和胡军前后包夹云城,若非北方胡军出了纰漏,云城的处境就糟了。因此一回到通州,徐少卿便打着"先斩后奏"的主意,要将冯棋山这个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给杀了,否则让对方继续坐在节度使的位置上,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幺蛾子。 只徐少卿动手时,呼延律的人手也来了,双方过了几招后,徐少卿不敌,只好赶忙撤退,才会使得冯棋山还留着一口气在。 呼延律的人追丢了徐少卿,不过呼延律不在意,他带着人闯入傅玦安置窦琬的小村落,其实傅玦也不敢将人放得太远,云城东南方不远处有个小村落,村子靠山位置隐蔽,进出村子只有一条山路,傅玦的人手守住山路,便守住了窦琬。 可是呼延律愣是将藏得好好的窦琬找了出来,他将傅玦的手下杀了,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了窦琬和贺铮的儿女,待到隔日下人们才发现长公主不见了,他们自然赶紧派人将消息传给驸马。 而呼延律一边前去捉拿窦琬,一边派人去捉窦芷容。窦珣没死这事儿,他一早便知道了,可以说他的人还故意放水,让窦珣带着贺家军逃出生天,之后一路尾随他们,探得了窦芷容的藏身之处,趁着窦珣前去支援傅玦时,将窦芷容给绑了来。 此时,呼延律的手中有了这几个人,可以说就拿捏住了傅玦等人,而拿捏住傅玦等人,就等于拿捏住了云城。就算傅玦舍得舍弃窦琬,贺铮和窦珣想来也不会抛弃自己的儿女和妹妹,毕竟傅玦和窦琬只是夫妻,而不是有着同血缘的家人。这也是为何他非要贺铮的儿女和窦芷容,可以说窦琬只是附带的,不过窦琬同时也是窦家人,能够有折磨窦家人的机会,呼延律自然不会放过。…… 打从窦琬等人落入呼延律的手中之后,便饱受折磨,呼延律的心性残忍,让她们饿上一两天都是轻的,若是遇上呼延律心情不好,一顿鞭打肯定少不了。尤其对着窦琬,呼延律下手更是狠,毕竟窦琬不只是窦家人,同时还是窦淳的妹妹,比起窦芷容这个堂妹,折磨窦琬更让呼延律感到兴奋。 至于贺铮的儿女,呼延律只是将他们丢在一旁,他本意是为了拉拢贺铮,因此也就没有亏待他的儿女,至于傅玦和窦珣,对呼延律来说,只要冠了窦姓就是仇人,傅玦成了驸马,自然也就成了他的仇人。 对于呼延律的性子,窦琬和窦芷容接触几次后便了解了,这人就是个疯子,不讲理、不按常理出牌,且喜怒不定,更可怕的是,他对大周皇室抱着一股强烈的恨意,这股子恨使得他见着窦琬和窦芷容便没有好脸色。 而本来以打骂窦琬二人为乐的呼延律,今天却突然换了嘴脸,窦琬和窦芷容被他关在一个阴暗的地牢里,两人身上伤痕累累,短短几日便消瘦下去,且憔悴不已。呼延律站在牢房外,看着原本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如今却凭着他打骂,心里别说有多快活和满足了。 只是光是打骂不够,他想出另一个折辱对方的方式,他盯着二人笑了起来,笑声古怪、眼神肆意,窦琬见了心里一个咯噔,她将窦芷容护在身后,戒备地瞪着呼延律。 "长公主和县主镇日待在牢房里,想来也怪无趣的,今日外头天气好,我的手下近来闷得慌,今日我便替他们找点乐子。"呼延律一边说着,一边使人打开牢门,窦琬越听心越沉,她根本不敢想,这个疯子口中所谓的"找乐子"是何意思。 呼延律的手下粗鲁的将窦琬二人推出牢房,窦琬二人吃不饱睡不好,身上又有旧伤,脚步自是蹒跚得很,呼延律的手下也不客气,用佩刀的刀柄戳着两人的脊背,硬是推着她们向前走。窦琬和窦芷容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被推到牢房外的院子里。 院子里已经聚集了许多郎君,窦琬和窦芷容见状心下发寒,呼延律欣赏着她们眼中的惧怕和警戒,命人将她们捆绑然后带上马车,接着把她们带到一处山林外,然后呼延律解开她们身上的绳子,笑着说道:"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跑罢。" 106第一百零六章 王子 窦琬和窦芷容被推的一个踉跄,虽不知道呼延律有何算计,但是眼下的处境容不得她二人犹豫,因此呼延律话音刚落,窦琬便拉着窦芷容迅速地窜入林里,很快的就消失了身影。 呼延律领着一众手下在外哈哈大笑,几个虎背熊腰人高马大的汉子围在一起高声大笑着,窦琬和窦芷容听着背后传来的笑声,脚步动得越快,两人闷着头奔跑,好容易才将那些笑声甩了开来。 窦琬生在宫里、长在宫里,体力自是比不得随着兄长四处奔波的窦芷容,不一会儿脚步便慢了下来。窦芷容扶着她坐到一旁大树下的一颗石头上,窦琬喘着气,窦芷容在一旁低声说道:"再撑一会儿,我们努力这么久,可不能功亏一篑了。" "希望郎五他们不要搞砸了,今日是难得的机会。"窦琬休息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劲儿来,她抿了抿唇轻声说着。 "你放心,郎五的身手没得说,今日呼延律又将大部分的人都带出来了,他们肯定能够成功的。"窦芷容安慰着说道,心里却替她二人的处境担忧,郎五那里没有问题,她和窦琬这里却是危机重重,也不晓得她和窦琬是否能够逃出生天。 "很抱歉,把你也牵扯进来了。"窦琬突然语带歉意,对着窦芷容说道,窦芷容愣了愣,平静的回答,"这是我应当做的,早在当年圣人留了我和阿兄一命之后,我这条命便是圣人的了,如今圣人用得上我,我自当鞠躬尽瘁,能够为着圣人办事,我高兴都来不及,谈何牵连。" 窦琬抿了抿唇,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握了握窦芷容的手,坚定的说道:"你放心,今日过后,我们便安全了。"她的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她二人吓了一跳,同时跳起来正想逃跑,一名身穿大周禁军服饰的郎君从树后蹿了出来,并且快步走到窦琬身前行礼问安。 "微臣救驾来迟,还请公主恕罪。"那郎君恭敬地说道。窦琬摆了摆手,免了他的礼,同时开口问道:"计划进行得还顺利罢?" "回公主,一切顺利,贺将军的儿女已经在回京都的路上,叛贼和朝中官员勾结的书信帐册也都到手了。"郎君恭敬答道。 "嗯,辛苦你们了。"窦琬淡淡地说道,接着又有几个禁军打扮的郎君出现,他们护送着窦琬和窦芷容离开。而林子外面的呼延律等人还不知道,他们本打算享受狩猎的乐趣,可临了他们却从猎人变成猎物,此时的他们正因为香燃尽了,个个摩拳擦掌拿着武器准备走入林中。 窦琬和窦芷容离开之后,便往着京都而去,过了几日,她二人便风尘仆仆的回到了京都,且立时就被皇后接进宫去。 卓惊凡在立政殿接见了她们,见着两个小娘子一身狼狈,他的心里闪过愧疚和疼惜,他对着二人慰问一番,又召来太医替二人疗伤,然后还将她二人留在宫里好好休养。待到将她二人安顿好之后,卓惊凡心情沉重的来到两仪殿,窦淳见他脸色不好,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我觉得有些对不起琬娘和容娘,太医说她们吃了不少苦头,所幸没有遭到……否则我如何对得起傅玦和窦珣?"卓惊凡低落的说道。 "你不要自责,这是琬娘和容娘自愿的,若是没有她们当饵,也钓不出呼延律这一条大鱼,当初我们不同意,是琬娘执意且自愿当诱饵的,她有这一份魄力和胆识,我很欣慰,且我也安排了人在她身边,她二人受的都是皮外伤,休养几日便好了。"窦淳拉着他的手,细细地说道。 "绝对不能放过呼延律,听窦琬说这人就是个疯子,他潜入大周这么久,所要图谋的必定不小,说不好又是个穆轩也不一定。"卓惊凡说起呼延律,眉眼都是凌厉。当日他起了疑心,便使有福调查当年贤太妃入宫一事,果然查出贤太妃的入宫背后少不了太保和许冲之的手笔。 接着他又将许冲之给查了个底朝天,籍贯是真的,老家也是真的,左邻右舍见过许冲之的人不少,画像也是真的,但是有一样对不上,那便是身形。 光是凭着画像人人自是觉着呼延律便是许冲之,可真的形容起来,真正的许冲之身形略显得矮小,竟是只有近六尺,而呼延律身形高大,足有近七尺的高度,两相一对比,就是容貌相当,呼延律也成不了许冲之。 有了这一个疑点,卓惊凡自然更加咬住"许冲之"不放,正好这时候,追查太保的人传回消息,在漳州附近找到了太保一家,只许冲之却是不知去向。而那手下潜伏在太保一家人身边,从太保的女儿如娘口中得到了一个名字——呼延律。 有了名字之后,查起来便更快了,同时窦淳的人也发现了呼延律的踪迹,当窦淳和卓惊凡知道呼延律往着云城而去的时候,便料到了他的用意。他们抢在呼延律之前想将窦琬送走,可窦琬听说了之后,竟是表示她愿意当那个诱饵,好让窦淳的人可以接近呼延律。 呼延律和穆轩一样,潜伏在大周许多年,穆轩当时靠着先皇的爱重,成了禁军统领,而呼延律则是靠着太保这一棵大树,累积起和穆轩相差无几的势力,只是随着太保致仕,呼延律手中的力便有些不好使,因此一直以来颇为隐忍低调的他,才会铤而走险煽动胡人进犯大周。 其实,这都是因着呼延律急了。 呼延律花费大把的时间布置,目的便是要除去胡国和大周,本来他离目标越来越近,只要再给他几年时间,便可以慢慢架空窦淳,届时纵使他没有坐上皇位,但是当个手握重权的摄政王也不错。 只是太保的致仕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因此他急迫的想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人一着急便容易露出马脚,他推荐给太保的人当中,有几个其实有些不堪大用,上位之后果真惹了些麻烦。卓惊凡和窦淳以为呼延律是想将朝廷搞得乌烟瘴气,天知道呼延律原本是打算掌控整个朝廷的,他的人出了纰漏,他也是懊恼得很。 也是为了转移窦淳的注意力,加上冯棋山蠢蠢欲动,后来又发生拓跋等人落入窦淳的手中,呼延律担心自己的身分曝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引了胡军入关,胡军入关之后,窦淳就没有心情追究那些官员了。 一切正如呼延律所料,窦淳一下子就将那些犯事的官员抛在脑后,与此同时,冯棋山的动作频频正好帮着呼延律遮掩他的行动,有冯棋山这一尊大佛挡在前面,呼延律在背后使命的搞小动作,就在这时候,如娘发现了他的异状,且无意中见到了他和手下往来的书信。 如娘虽然性子娇纵,可是人并不笨,仅凭着书信上的只言片语,竟是识破了他的身份,当下呼延律是有些惊愕的,他想过杀人灭口,可对着如娘一如以往崇敬爱慕的眼神,又有些下不去手。 最后他被如娘深沉的爱意感动了,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 ****** 呼延姓出自鲜卑族,鲜卑族便是当初的东夷国,东夷灭国之后,鲜卑族便分散在草原各处,分别建立了几个国家。塞外草原上的各国之间经过数十年的征战,最后只余下胡国、蒙国两个大国,其余都是不足为虑的小国家。 这几个小国家原本依附在胡国和蒙国之下,也算是自给自足,可大武朝末年,因着中原战乱,胡国野心勃勃,除了派兵想要闯入关内之外,还想将草原上的各国歼灭,好完成一统江山的野心。这时候,其中一个小国的国王很有远见,率先臣服了胡国,还帮着胡国攻打其他小国,胡王很满意这国王的识相,因此便饶过了这个小国。 之后胡人被窦家军赶回草原,休养生息了几十年,到了上一代胡王,便又开始想要完成先祖的遗愿——一统江山。 当初幸存的几个小国首当其冲,成了胡国实现野心的第一步,呼延律的国家就这样被胡人灭国了,他原本是小国家的王子,如今却成了亡国王子,胡人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还有大周朝,若不是大周的皇帝太过无能,放任胡国在草原上作威作福,胡人岂会生出那样的妄想?且呼延律的父王和以前的国王不一样,呼延律的父王抱的是大周的大腿,他父王上位之后便臣服于大周,可就在他们国家陷于水火之中时,大周却袖手旁观。 也是因着大周冷眼看着他的国家被胡人所灭,所以呼延律心里不只恨上了胡人,就连大周也一并恨上了。 这也是为何他千方百计硬要挑起大周和胡国的争端,因为对他而言,大周和胡国都该灭国才是。所以他潜入大周,处心积虑的攀上太保之女,一步一步往上爬,在权势中载沉载浮十多年的呼延律,心中原本的想望早就偏了,以前的他一心一意想替家人报仇,可不知何时心中所想已经成了取代窦淳,成为天下的霸主。 偏生他还不自知,自以为自己理想高尚、品德高洁,可笑他一颗心都被权力浸染的失去了本色,他还打着"报仇"的旗帜在大周兴风作浪。…… 如娘听完呼延律的叙述,自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虽然她无法体会那种仇恨,可是心爱的人一夕之间失去家人和尊贵的地位,想想便可怜得紧,可呼延律再可怜,如娘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坑害阿耶和大周。如娘骨子里还是有着大周人的骄傲和自尊,在她看来呼延律这事儿,全是胡人的错,和大周朝没有一分钱干系。 呼延律自是看得出如娘的心思,他不欲和对方争执,又怕如娘惹出事端,因此便拿好听话哄她,说是在大周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想通了,如今他只想让胡人付出代价,然后便好好休息一阵子,带着她到四处走走。 如娘听了自是开心得很,三言两语就被呼延律给唬弄了,且呼延律还说服她带着太保夫妻一块儿离开,事情完结之后,他们一家四口便可以好好的四处散心。傻傻的如娘想不到夫君会骗她,又或者她心下有疑虑,却宁愿选择相信甜言蜜语,总之如娘按照呼延律的交代,果真带着太保夫妻走了。 送走了如娘,呼延律的心中有一丝异样,或许这是他做的最后一件好事,他已经吩咐手下,将如娘和太保夫妻带的远远的,若是他事成了,日后自会将对方接回来安享荣华富贵;若是他事败了,如娘早已远走他乡,自是不怕窦淳的迁怒。…… 呼延律将一切安排妥当,然后便前往云城,很快就打探出窦琬的下落,真是天助他也,因此他很快就将窦琬绑了来,同时连窦芷容也落入了他的手里。有了这几个人质,呼延律自以为胜券在握,他可着劲儿折磨窦琬和窦芷容,许是还有一丝良心未曾泯灭,他虽对着二人打骂,却不曾让手下的郎君凌辱二人。 只是这一日,他一个信任的手下提了一个不错的建议,将窦琬和窦芷容当作猎物投入林中,他们来一场畅快淋漓的狩猎。 呼延律起初有一丝犹豫,但是想起死去的父母和妻儿,他的那一丝犹豫便消失无踪,因此他领着手下押着窦琬二人来到林子前,望着那两个弱女子仓皇逃入林中,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 一炷香燃尽之后,呼延律立刻带着手下进入林子,他们在林中大声吆喝着,意图加重窦琬二人心里的压力,他们笑着、闹着,一点儿也不将这场狩猎当作一回事,可就在他们心情放松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咻"的一声钉入了其中一人的胸膛。 众人望着方才还在说笑的兄弟,就这么一脸惊愕的倒了下去,众人顿时一片哗然,连忙抽出腰间的佩刀,警戒地瞪着四周。然后,接二连三的箭矢从树后飞了出来,呼延律一行人狼狈的逃窜,可是对方来势汹汹,一下子便将呼延律的手下射死了大半。 剩下一半护着呼延律退出林子,可是林子外面已经围了一圈禁军,呼延律见到了禁军,瞳孔骤缩,嘴里大喊一声,"不妙!中计了!"手里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想要杀出一条血路。 可双方人数相差悬殊,呼延律和手下很快就被禁军制伏了,接着呼延律几人随即被押解入京都,他的手下和据点也被禁军带人全端了。 与此同时,窦淳照着手下送来的帐册和书信,将那些和呼延律勾结的朝臣全部下狱,理由都是现成的——通敌叛国。 那些官员自是喊冤,他们只是巴上了太保的女婿,怎么就扯上通敌叛国了?窦淳将"许冲之"的身份告诉大理寺卿,由他转告给被关押在牢中的官员,众人听了面如死灰,他们哪里知道"许冲之"是鲜卑小国的王子? 只这时再喊冤也来不及了,就是"许冲之"的身份没有问题,可他们结党营私、中饱私囊,还频频和宗室子弟接触,圣人还活的好好的呢,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因此不管那些官员如何喊冤,大理寺协同刑部一同审理,一连审了近一个月,最后好几个官员被判了斩立决,有几个和呼延律走得最近,勾结最深的,则是被诛了九族,其余罪名较轻的,通通都被流放了。 永凡元年可谓是人心惶惶的一年,年初才有许多官员牵扯进逆谋一案,十月又有另一宗通敌叛国案,这一次一样扯出了许多官员,不过经过这两次的大清洗,朝中的风气变得好多了,且留下来的官员都是真心办差、忠君为国的,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窦淳将呼延律的人手彻底拔除之后,派去追捕太保的人也回来了,可他们只带回了太保夫妻,如娘却是不见人影。后来窦淳才知道,如娘听闻呼延律事败之后,当夜便吞毒自尽了,或许她早就有预感,呼延律不会成功,因此身上一直带着一瓶鹤顶红。 得知女儿自尽之后,太保夫妻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几十岁,窦淳看着太保和太保夫人历经风霜的神色,心里也有些不落忍,再加上太保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向窦淳跪求辞去太保一位,然后便要携家返乡,再不踏入京都一步。 窦淳自是允了太保所求,其实这整件事儿说起来,太保也是无辜得很,他可以说是被自个儿的亲生女儿和女婿给坑了,虽说太保得背上个识人不清的罪名,可窦淳并没有和对方计较,很大度的挥手允了对方所求,还派了人护送他们回乡。 而呼延律被捉拿下狱的消息,窦淳也让人故意泄漏给拓跋,拓跋知道后闭上了眼,知道大势已去,呼延律是胡王最后一颗棋子,也是胡王在大周的耳目和倚仗,没有了呼延律,胡王要对付大周便困难了。而自己,也被困在了大周,拓跋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感觉,以往是他们过于轻视大周了。 不是他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实是这一次他潜入大周之后,所见所闻都和呼延律所说有些出入。一直以来,在呼延律的口中,大周的圣人窦淳年纪轻轻,没有经过多少事,肯定坐不稳皇位,压不住朝中的老臣,且政权交替时,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呼延律也是利用这借口,才说得胡王出兵。 可是最后呼延律却是被他口中乳臭未干的小子给逮住了,不只多年的计划和布置成了空,就连他真正的身份也被对方翻了出来。而拓跋也是直到此时,才知道呼延律竟是塔塔国的王子。 塔塔国便是前些年被胡王所灭的几个小国之一,难怪他总是觉着呼延律对胡国隐含着一丝怨恨,原来呼延律和胡国之间竟有着灭国之恨。 拓跋虽然知道窦淳将这一切告诉他肯定是不安好心,可是他明知前方是个套,却也不得不钻,呼延律的身份太敏感了,他一定要将这消息传回胡国,胡王的身旁还有呼延律的手下,他怕呼延律死前会拖着胡王同归于尽。 拓跋料得没有错,呼延律一落入禁军的手里,便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因此在回到京都的途中,牺牲了所有手下,且拼着一条手臂不要成功逃脱了。呼延律逃走后,禁军并没有马上去追,而是派了身手好的探子跟在后头,呼延律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死,他也要死在草原上,且要拉着胡王垫背。 呼延律一路往着云城而去,傅玦等人也收到了消息,因此故意让呼延律潜入云城,然后又顺利出城往着北方而去。窦淳的人一路尾随,跟着呼延律出了瞿阳关,然后来到胡国。 一进入胡国呼延律没有耽搁,直接进入皇宫求见胡王,胡王知晓呼延律逃出来了,赶忙让他入内觐见。他急需知道关内的情形,虽然胡军打入了瞿阳关,可是却止步在云城,云城以北都是一些不太富庶的县城,胡王知道,过了云城才是大周真正富饶的土地,所以他做梦都想让胡军拿下云城。 因着皇宫守备森严,所以窦淳的人混不进去,只得守在外面,可是没多久,宫里便传出一阵骚动——胡王遇刺了。 呼延律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他已经断了一臂,一路上又因着赶路没有好好养伤,伤口已经恶化感染,他可以说是凭着一股毅力强撑着一口气来到胡国。见了胡王之后,他卯足了劲儿捅了对方一刀,直接将胡王给捅死了,而他自己也是强弩之末,还没等到胡王的侍卫将他拿下,便已经断气了。 胡王一死,胡国的情势大乱,胡王的各个儿子为了争夺皇位打了起来,而派出去的大军也被召了回来,此时对胡王的几个儿子来说,是否拿下云城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胡王的位置由谁来坐。…… 胡军突然撤退的消息传回京都后,自然让朝中众臣摸不着头绪,不过敌人撤退是好事,现在就只剩下叛国的傅玦和窦珩了,也不知道圣人心里是个什么章程,竟是一连好几日都不曾提起这茬。 直到这一日,通州有消息传来,冯棋山遇刺身亡,朝中众臣这下忍不住了,不得不站出来,恳请圣人严查北庭节度使遇刺一事。 107第一百零七章 偶遇 胡军撤退的匆忙,傅玦领着人前去收复那些失守的县城,就发现那些县城都被胡军毁了个彻底,城里的财物被洗劫一空,洗劫完了便一把火烧了,因此县城里的房子就没一间好的,这样颓败萧条的景象,让傅玦等人对胡人的厌恶更深了。 收复了县城之后,傅玦便领着人往瞿阳关而去,贺铮则带着残存的贺家军往樊阳城而去,不到几日,北方和西北便又回到了大周手里。与此同时,圣人的圣旨也到了,贺铮被封为新一任的北庭节度使,驻守的地方也从通州改到西北,而傅玦则是成了通州刺史。 原来圣人按照朝中众臣的意思,彻查了冯棋山遇刺一案,结果证实冯棋山才是通敌叛国的罪魁祸首,傅玦和窦珩是被栽赃诬陷的,他二人不仅没有叛国,还死守住云城,守住了大周的江山。 而从冯棋山宅邸中搜出来的名册和帐簿,更是详细记录了他和朝中官员私下勾结往来的事实,除此之外,他和胡王来往的书信也被搜了出来,圣人大怒,立时夺了冯棋山的职位,将他一家全部捉拿下狱,纵使冯棋山已经身亡,冯家却也逃不过圣人的怒火。 另外名册和帐簿上面的官员,自然是被圣人一并处置了。 前头才因着呼延律朝中清洗过一次,这一次又因着冯棋山,朝中又被揪出几个有异心的大臣,前后几次的清洗,对大周的朝堂来说实不是幸事。 至于拔擢傅玦的这一道圣旨,自是引起了满朝哗然,驸马已经有许多年都没有实权,现在圣人竟是将傅玦给放到了通州刺史的位置上,通州满打满算也是个上州,因此傅玦这一个通州刺史也有从三品,比起其他中州或下州的刺史品级来得高。 况刺史还掌着一州的兵力,如今驸马手上不只有了权,竟还有了兵,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因此圣人的圣旨前脚发出去,朝中便有许多言官后脚便向圣人进言规劝,直言此举不妥当,与故有的制度礼法不合。 窦淳却是直接将大周开国时的旧例提出来,当初大周开国皇帝的驸马,还有后来几任驸马,都在朝为官,最高的曾经做到同三品的参知政事,位同副宰相。后来是因着在位的圣人避免外戚日渐坐大,所以渐渐的收了驸马的权。 如今到了窦淳,朝中经过几次动荡,可用之人少了许多,若是还死守着规矩不懂得变通,那么他将错过许多人才。况傅玦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以往没在明面上重用,是防着穆轩将矛头指向傅玦,如今不只穆轩除了,就是呼延律的势力也清扫了,他正是缺人的时候,此时不将傅玦摆到明面上,更待何时。 虽说驸马掌兵权还是第一遭,但比起以前在朝政中心的副宰相,一个被外放出去的刺史便没有那么打眼,所以在窦淳的坚持下,再加上窦淳把以前的例子丢到朝臣面前,朝臣便知道圣人这是铁了心,因此他们只得闭上嘴巴,不再反对。 随着圣旨抵达西北的还有窦琬和贺铮的一双儿女。 傅玦在瞿阳关等着接任的守关将军,因此人还在北方,窦琬将贺铮的儿女交还给贺铮之后,也没有到北方,而是直接到了通州。当初窦淳决定将傅玦放到通州时,便询问过窦琬的意思,假若窦琬不想跟着去,窦淳也不会勉强,不过窦淳只是提了一句,窦琬便坚定的表示,她对驸马不离不弃,驸马在哪儿,她便在哪儿。 对于窦琬的坚韧和忠贞,窦淳和卓惊凡自是赞赏不已,尤其窦琬是窦淳替傅玦挑选的妻子,窦琬这样好,代表了他有眼光,他也就对得起傅玦了。另外也因为窦琬对傅玦的真心实意,因此窦淳对这个妹妹更加的满意,他的心里满意了,自然是不会亏待对方的。 送走了窦琬之后,窦淳和卓惊凡便回头继续整顿朝堂,与此同时,小皇子也要进皇子书房了。小皇子即将三岁,一直和皇长子窦琛一同养在卓惊凡的宫里,贤太妃因病去世之后,卓惊凡便也就顺势留下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窦淳对于小皇子一直是淡淡的,毕竟知道了贤太妃的身世之后,对于小皇子身上的胡人血脉便有些膈应,只这孩子也是圣人的遗腹子,是窦淳的弟弟。贤太妃的身世被他们捂得死紧,其他人自是不会发现,这个孩子便可以如常养在宫里。且胡王被杀了,随着胡王的死去,胡国应当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世。 唯一的变数便是还被关押在牢中的拓跋。 虽说有些惋惜拓跋这样一个有骨气的汉子,可道不同不相为谋,拓跋的铮铮铁骨注定了他不可能臣服于大周,就算他真的降了,窦淳也不敢重用和信任,所以拓跋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呼延律已经死了,拓跋的用处也没了,因此在窦淳的授意之下,当晚送进拓跋牢房里的吃食异常丰富,拓跋心有所觉,双眼悲凉的望着窗外的月色,胡王被刺杀的消息他也听说了,他原先效命的小王子也死了,因此他沉默的端起饭碗,大口大口的将饭菜吃了个干净。 狱卒去收碗筷时,便见到他仍旧挺着背脊坐在墙边,可双眼已经闭上,唇边溢出一丝血迹。狱卒叹息了一声,随后便将结果禀报给窦淳,窦淳听了面色不改,挥了挥手便让人下去了。…… 永凡二年 经过前一年的动荡清洗,如今朝中风气大为不同,朝臣们不再私下结党,都是兢兢业业的办差,以往心里还有些看轻圣人的臣子们,经过了这三年,再也不敢小看圣人。 就是圣人孝期满了,也没有人敢提起采选一事。 他们算是看明白了,圣人和先皇不同,圣人似乎有了皇后就心满意足了,平日里也不曾听闻圣人临幸宫婢,满宫里许多花样年华的娘子,竟是敌不过一个郎君。虽说众人心里十分疑惑,不知这卓郎君有何能耐,竟能牢牢的拴住圣人的心,不过不妨碍他们捧着卓家和卓郎君。 虽说圣人最恶官员结党,可逢年过节的,还是有许多礼送到了荣亲侯府,荣亲侯府便是以前的荣亲国公府,卓容雍在去年倒下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那一口气撑到了来年年初,终于还是咽了下去。卓容雍病逝之后,卓二郎袭爵,降一等,是为荣亲侯。 卓容雍去了之后,萧宛娘大受打击,身子骨也迅速的衰败下去,眼瞅着竟是要随着卓容雍而去,卓二郎和夫人自是日夜守在病榻旁,端汤侍疾不假他人之手。随着卓二郎如此的表现,他的孝顺名声也传了出去。 宫里的卓惊凡自也听说了,卓容雍去世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丝怅然,虽说顶了"卓惊凡"的皮囊,可他的心里实在很难对卓家生出羁绊,况自打他醒来之后,卓府中人对他的疏远和利用,让他如何亲近得起来。就是此时听说萧宛娘病重了,他的心里也没有任何感觉。 不过不管心里如何想,他的姿态也要做足了,因此派了许多太医前去替萧宛娘治病,还赏下许多珍贵的药材,表现出一副很为着继母担忧的模样。 皇后都表态了,其他宗室女眷自也要有所行动,因此荣亲侯府不断收到药材和慰问,和年前门可罗雀的冷清不一样。卓二郎眼见着如此境况,心里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他自是知道这些人都是冲着皇后的面子来的,皇后没有动作之前,众人都在观望,就是他是荣亲侯又如何,一个只有虚衔没有实权的散官,又不是正经的宗室,说起来什么都不是。 所以自打他袭爵之后,荣亲侯府便少有人上门,直到皇后赐下赏赐后,众人复又热络起来,这前后相差甚大的态度,实是让他难堪又难受。 因此这一日,他借口外出寻访大夫,不想再待在府里,看那些前倨后恭的嘴脸。他带着长随往着京郊而去,想到山上的白马寺走走,也好散散心,因为想要避开人群,所以他从另一条较不为人知的小径上山。 只是才走到半山腰,便见到前方不远处的亭子里传出细细的哭声。 卓二郎心下一凛,停住了脚步,身后的长随极有眼色,使了一名小厮上前查看,不多时小厮回报,亭子里有一对主仆,正在哭泣的,便是那个丫鬟。卓二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且他一个郎君也不好靠近娘子,因此便打算绕过去。 只他才刚走了几步,亭子里的丫鬟便冲了出来,奔到他面前"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口里直嚷着救命,说是娘子脚脖子折了,这半山腰的人烟罕至,好容易才等到卓二郎一行人,还请卓二郎帮帮忙。 那丫鬟说的声泪俱下,看起来颇为可怜,卓二郎动了恻隐之心,命自己的长随过去瞧瞧,自己则双手负在身后,慢慢地踱步过去。到了亭子外,他便停住了脚步,朝里望了一眼,瞥见一个戴着帷帽的娘子坐在石墩上,黑纱掩面看不清面容,可那一双白皙玉手竟险些晃花了他的眼。 他心里一跳赶忙收回视线,不久后长随走到跟前,低声禀报:"主子,娘子伤得有些重,若是不及时救治,恐落下病根。"卓二郎听罢,沉吟一会儿,淡淡地说道:"如此,你带着人下山雇一顶软轿,速去速回。"长随领命而去。 长随离开之后,卓二郎犹豫了一会儿,踏入亭子里,却没有靠近娘子,只是有礼的说道:"娘子不要惊慌,在下已遣人下山雇轿,还请娘子稍候片刻。" "多谢郎君。"娘子细细柔柔的嗓音钻入耳里,竟使得卓二郎的心彷佛被什么轻拂过,痒痒的、麻麻的,他赶忙定了定心神,不敢再和娘子搭话。 待到软轿来了之后,长随很有眼色的还请了婆子来,因此卓二郎退到一旁,看着丫鬟和婆子搀扶着娘子上轿,他正欲收回眼神时,娘子突然掀开黑纱,对着他微微一笑,卓二郎的视线顿时被钉在了原地,他怔怔地望着已经放下黑纱转身过去的娘子,方才那一张清丽的容颜还在脑子里晃,伴随着娘子轻柔的嗓音,竟是就此在心里生了根。…… 那一日的偶遇,使得卓二郎接连好几日都失魂落魄的,他的异样自是被孙娘子看在眼里,孙娘子私下找来了卓二郎的长随询问,长随被卓二郎叮咛过,只推说不知,丝毫没有泄漏郎君偶遇俏娘子的美事。 又过了几日,按捺不住心思的卓二郎又跑向京郊,他一口气冲到半山腰,只见前方亭子里空无一人,他忍不住失落,走进亭子里坐在娘子曾经坐过的石墩上,呆呆地思念着那一日的惊鸿一瞥。 就在他想遣人去问问轿夫,那一位娘子住在何处时,远远的有一个身影走了过来。卓二郎坐直了身子,屏气凝神的望着那抹身影越走越近,待到对方走到亭子里了,他才如大梦初醒一般,赶忙跳了起来。 "当日多谢郎君相助,妾在此谢过了。"眼前这一位娘子可不就是卓二郎心心念念的娘子么?今日娘子仍旧戴着帷帽,可光那身段、那姿态,就勾得卓二郎魂都快没了,他哪里能让娘子真的行大礼,赶忙伸手想要扶住娘子,可又想到男女大防,手便硬生生停在了离娘子半吋远的前方。 "娘子不用如此多礼……"他心跳如鼓,彷佛初识情滋味的毛头小子,在娘子面前竟是口舌笨拙,说了这一句便沉默了。 "郎君是妾的大恩人,就是让妾做牛做马报答都不为过。"那娘子娇滴滴地说道,随后福了福身子,身子自然的碰到了卓二郎还没收回的手。娘子轻轻的"哎呀"一声,身子一晃,竟是倒向了卓二郎的怀里。 卓二郎只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接着怀里便多了一团柔软,他的思绪瞬间就乱了,双手更是不知道该摆在哪儿。那娘子靠在了卓二郎怀里,既不惊慌失措,也不恼羞成怒,只是娇柔的说道:"郎君,妾思念郎君多日,妾日日到这里来,今日总算得见郎君一面,就是让妾立时死了都甘愿……" 心上人柔软的身躯和娇柔的嗓音,勾得卓二郎的心越发的不安份,尽管他的脑中还存有一丝清明,还记着府里的孙娘子,可软玉温香在怀,他竟是舍不得放手。 "郎君……妾自知配不上郎君,妾只想诉了这衷情,便离郎君远远的,还请郎君不要看轻了妾,妾只是……只是……情难自禁。"那娘子见卓二郎沉默,便离了他的怀抱,掀开遮挡住面容的黑纱,一双美目盈满了情愁深情的望着卓二郎。 卓二郎被"情难自禁"这四个字震住了,他的心里生出一股欢喜,原来娘子和他同样的心思,可他已有妻妾,若是霸住了娘子,恐委屈了娘子,思及此,心里再多的火热都熄灭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淡淡地说道:"娘子言重了,在下当日不过举手之劳,娘子的脚伤可好些了?若是还未痊愈,当好生调养才是,莫要再日日出府上山了。" 那娘子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心里有些纳闷,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着迷和喜爱,她都投怀送抱且把话说的这样白了,可对方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她咬了咬唇,正想表现的再大胆些时,卓二郎已经退了一步,对她一拱手便离开了。 娘子呆愣在原地,望着走远的背影,脸色难看得很,这时避在一旁的丫鬟上前来,轻声说道:"娘子,这卓二郎怎么不上钩啊?" "我怎么知道。"那娘子没好气的说道,方才装出来的温婉和柔顺瞬间都没了,那丫鬟斟酌一会儿,低声说道:"奴婢瞧着郎君分明对娘子起了心思,会不会是府里的大娘管得严。" "你是说卓二郎是个怕妻的软汉子?"那娘子挑了挑眉,有些狐疑的反问。 "奴婢可是听说了,前些时候荣亲侯府放出了一批丫鬟,个个生得水灵齐整,若不是侯夫人不容人,又怎么会将她们赶出府?"丫鬟说道。 "没想到那样伟岸的俊郎君,竟是个怕妻子的窝囊废。"那娘子撇撇嘴,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可惜的意味。 另一边,匆忙下山的卓二郎心里也是不平静。 生平头一遭,他感觉到如此强烈的动心,虽明知那娘子的行为放浪,可心里竟是不忍责怪对方,还频频为着对方找理由,卓二郎苦笑一声,将旖旎的念想都压在心底。之后他就是再烦闷,都不曾再往山上去,而对于他的失常,孙娘子心有所感,卓二郎是她的夫君,再加上女子的敏感和直觉,让她知晓夫君心里必是有人了。 这个认知让孙娘子不只心里发苦,就是嘴里都是苦的,她下嫁给卓二郎,替他孝顺服侍阿翁阿家,又主持中馈生儿育女,费心打点卓府上上下下,临了只换来夫君的心有所属,让她如何会甘心。 只孙娘子不是会吵闹的人,她装做没有发现,私下里开始调查夫君的行踪,费了几日的工夫,好容易让她挖到了山上偶遇的真相。她得知后自是气得手脚发抖,那样一个放荡的娘子,也值当卓二郎巴巴的放在心里么? 且二人相遇的地点古怪,时机也古怪,卓二郎就没有起疑么?哪一家未嫁的小娘子会只带着一个丫鬟便往山里去?且哪一家未嫁的小娘子会冲着素不相识的郎君露出面容微笑?这作派和院子里的粉头有何不同?卓二郎竟被这样的矫揉造作迷了眼! 卓二郎不查,不代表孙娘子也会不查,她派人将那娘子查了个底朝天,可没承想,那娘子竟还真是身世清白的小娘子。 小娘子姓常,是上牧监夫人的外甥女儿,双亲过世之后便入京投奔姨母。 上牧监虽是个从五品下的官,可实则负责养马,手里并没有什么实权,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上牧监夫人的外甥女儿想要巴上卓二郎。卓二郎再怎么说,都是荣亲侯,头顶上有个做皇后的阿兄,怎么都比上牧监的儿子有前途多了。 原是上牧监夫人见外甥女儿孤苦无依,便想让儿子纳了对方,虽说是做妾,总好过在外头吃苦,且有她这个姨母在,也不怕儿子和媳妇为难外甥女儿。 只她如意算盘打得好,却不知夫君带回来的这一个外甥女儿,实则是假的,且有大用。…… 上牧监夫人的外甥女儿和荣亲侯有苟且的消息,突然传遍了整个京都。身为事件的当事者,卓二郎苦逼的快吐血了。他压根儿就没见过上牧监夫人的外甥女儿,如何会和对方有苟且之事? 且为了这些莫须有的传言,孙娘子竟是对他冷言冷语,还镇日拿一张冷脸对着他,本来放弃心上人就已经让他心情极为糟糕,而府中的妻妾又横眉竖眼的,使得他越发的不想着家,流连在外面的时间越来越长。 这一日,上牧监的拜帖送到了他的书案上,卓二郎本不想见对方,可又觉着这事儿拖久了对他的名声有碍,因此还是见了对方。 谁知上牧监竟不是单独前来,身后还带着一个娘子,卓二郎一见到那娘子便双眼发直,上牧监见状心下暗喜,赶忙将外甥女儿介绍给卓二郎。卓二郎顿时瞪大了双眼,失声说道:"你便是上牧监的外甥女儿?" "见过郎君。"那娘子柔声行礼问安,将卓二郎的魂儿又勾没了。 之后也不知上牧监和卓二郎谈了什么,待到上牧监离开荣亲侯府后,卓二郎便往着正院而去。当夜卓二郎和孙娘子起了一次严重的冲突,二人成婚之后虽不是如胶似漆,却也是恩爱有加,可如今卓二郎不顾她的劝阻,硬要纳了那一位常娘子,还放下话不许她插手,让孙娘子伤透了心。 而卓府的动静,隔日一早便有人快马加鞭送入了宫里。 108第一百零八章 纳妾 荣亲侯要纳一个小妾,这本是小事,搁在往常,就是他要纳个百八十个侍妾也不过得一个"风流"的评语,可现在上一任荣亲国公才刚病逝,荣亲侯本该守孝,在孝期中大张旗鼓的纳妾,这就是不该了。 因此宫里得了消息后,卓惊凡立刻一道旨意将孙娘子召进宫,敲打了一番之后,前朝圣人也派了吕福前往荣亲侯府,将卓二郎训了一顿。 要窦淳来说,他本是不想管的,只荣亲侯是卓惊凡的母家,荣亲侯府若是出了什么不体面的事儿,卓惊凡的面上也不好看,所以窦淳再不耐烦卓家,为了卓惊凡他也会做出一番姿态来。 荣亲侯没想到,只是纳一个小妾,竟会惊动圣人和皇后。孙娘子更是憋屈,她被皇后召进宫说了一通,为了卓二郎的面子,只能将"郊外偶遇定情"这事儿给瞒下来,卓二郎做下的事,却要她帮着掩饰背黑锅,孙娘子的心里别说有多恨了,尤其是那个勾得卓二郎行差踏错的常娘子。 因着被圣人骂了一通,卓二郎便不敢明目张胆的操办纳妾一事,只得用一顶小轿,将常娘子悄悄的接进府里便完事了。 常娘子委屈极了,本来卓二郎说的好好的,就是不能用迎娶正妻的礼节,也不会如此简陋,连个酒席都没有,甚至礼服或新房也没有,她望着身上粉色的衣衫,眼中闪过深沉的恨。 当夜卓二郎自是宿在了常娘子的院里,隔日一早常娘子在卓二郎的陪伴之下,到正房向孙娘子问安和敬茶。孙娘子端坐在主位上,冷眼望着常娘子春情荡漾的脸庞,她紧紧攥着绣帕,压下心里的怒火,接过常娘子敬的茶微微的抿了一口便将茶盏放下。 "入了府便是郎君的人,今后便好生侍候着郎君,往常的事儿我就不追究了,只你记得一点,这里是荣亲侯府,容不得不三不四的作风和手段,你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规矩怕是差了点,因此前儿个我进宫时,特意向皇后娘娘求了一个教养姑姑,今日你便带回去,学好了规矩再出来罢。"孙娘子一段话让常娘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常娘子没料到孙娘子在头一天便给她下马威,她不由得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卓二郎,只卓二郎却是一声不吭,显然对于孙娘子的做法没有意见。常娘子心里愤恨,可却不能表示出来,只得忍气吞声谢过孙娘子的周全。 问安完后孙娘子借口料理家务,也不用常娘子在一旁侍候,便将人给打发了,常娘子出了正院回到自己的院子,关上门后脸便拉了下来,一旁侍候的丫鬟是跟着她进府的,最是了解她的脾性,眼见着她要发火了,赶忙将其他丫鬟和婆子都遣出去。 "娘子,您消消气,您别忘了进来的目的,且让那孙娘子嚣张一些时日又何妨,日后有得她受的。"那丫鬟能说会道,故意拣着常娘子爱听的劝,很快就将常娘子安抚住了。也是她的机伶和有眼色,才能够陪着常娘子进入荣亲侯府。 "你没听她刚才说什么,明里暗里指责我不懂规矩,作风手段上不得台面,那口气和神态,彷佛我会污了侯府的地儿!"虽说常娘子被劝住了,并没有发脾气摔东西,可嘴里还是忍不住抱怨着。 "郎君喜爱您便行了,只要捉稳郎君的心,还怕在侯府里没有一席之地么?"丫鬟苦口婆心的劝道,常娘子冷静下来之后,便也就忍了。 "若是没有孙娘子这遭心事儿,侯府可是比那杜府好太多了。"常娘子望着房中的布置和摆设,样样都是奢华精致,侯府里就是下人的穿著,都比杜府好上太多,更遑论主子的吃穿用度,那是杜府拍马也赶不上的。 常娘子却是不知,这是因着卓二郎喜爱她,特意吩咐过了,所以她的用度比之一般侍妾都好上许多,虽比不上孙娘子,但也是侍妾中的独一份儿了。卓二郎对她是真心的,才会明知她的作风会被人诟病,还是不管不顾将人纳进府来。而问安时孙娘子的安排,实则很合他的心意,他得到了常娘子,心里欢喜之余,也想对方变好,所以他才会默认了孙娘子敲打常娘子的做法。 甚至于对于孙娘子请来教养姑姑这一点,卓二郎是感激的,同时心里也对孙娘子这个正妻有所愧疚,因此常娘子入府的第二夜,卓二郎是宿在正院里的。常娘子没想到,她才刚入府就被冷落了,幸好第三夜卓二郎又回到了她的院子里,之后一个月中有大半的时间都陪着她,这才让她的心里好受一些。…… 转眼间常娘子已经入府一个多月了,如今的天气冷得很,昨儿个夜里还降雪了,今早起来时,便觉得天儿越发的冷了。这样的天气,常娘子还得早起去正房问安,实在是折磨人,因此她总是借口这里疼那里疼的,想逃过早上的问安。可孙娘子派来的教养姑姑严肃正经得很,每回只要她想装病,便一板一眼的使人去请大夫,为了不被拆穿,她只得硬着头皮顶着寒风到正院问安。 只她夜里见了卓二郎,便要撒娇抱怨一番,卓二郎也觉着天儿太冷了,常娘子身子骨单薄,每日早上走来走去的,容易生病,因此便到正房和孙娘子说一声,想要暂时免了常娘子的问安。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其他妹妹雷打不动日日都不落下,就是刮风下雨了照样来问安,难道常妹妹的身子便特别矜贵?若是免了常妹妹的问安,是不是其他妹妹也要一同免了?免了她们的问安,卓郎置我这个主母于何地?"孙娘子心里万分失望,有些意兴阑珊,不是她苛刻,而是这口气她不能不争,若是今日开口免了常娘子的问安,日后她还会将自己这个正室放在眼里么? 若是常娘子本份规矩,她也不是不容人的,毕竟在常娘子之前卓二郎便有侍妾,只常娘子却是不安份,日日霸着郎君也就罢了,还想要压过她这个正室一头,这让孙娘子如何忍得下?今日她若是退了一步,只怕日后便要一退再退,常娘子尝到了甜头如何肯罢休? 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妾心里头在想什么,她如何会不知?想当初阿耶也有个姨娘,仗着年轻受宠,屡屡想要越过阿娘去,最后甚至用计攀上淮王府,将她的女儿送给淮王当了孺人,为了这事儿,阿耶直接让那姨娘暴毙了。 而那个进了淮王府当孺人的庶姐,也被阿耶放弃了,自此没再让她踏入孙府一步。 这一些她从小看到大,常娘子的心思在她面前简直是无所遁形,只偏偏卓二郎对常娘子死心塌地的,她不能和卓二郎拧着来,可也不能事事都顺了对方的意,否则会惯得常娘子越发的得寸进尺。 因此在卓二郎替常娘子出头时她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将道理丢了出来,看卓二郎有没有脸继续坚持己见。 卓二郎则是被孙娘子的一席话堵得哑口无言,他自是知晓规矩的重要性,况如今卓府和往日不同,是位居三品的荣亲侯,倘若侯府里没有规矩,传出去可不是让人笑话侯府么?因此他摸摸鼻子,便将这事儿给揭过了。 卓二郎会妥协,早在孙娘子的意料之中,毕竟卓二郎在没有迷上常娘子之前,还算个识相拎得清的郎君,荣亲侯这个头衔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他不会不清楚。阿翁已经去了,卓府这个重担便压在了二郎的身上,二郎说什么也得保住爵位,不能让爵位在他的手上丢了。 打从常娘子的入府方式,孙娘子便知晓在夫君的心里,侯府的荣耀和名声还是重过一切的。这样也好,她无法栓住夫君的心,就用夫君看重的一切绑住他也是行的,常娘子身为一个侍妾,想要挑战她这个正妻、挑战整个侯府的规矩,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卓夫人萧宛娘的身子骨越发的不好,入了冬之后严寒的天气更是让她受了不少罪,且近来守在病榻前的只剩下儿媳妇,儿子却是不见踪影。这一日,难得清醒的萧宛娘眼见房内又只有儿媳妇一人,便强撑着精神,开口问起卓二郎。 "二郎近来得了差事,每日忙着替圣人办差,阿家不要担心,二郎特意嘱咐过妾,让妾好生服侍着阿家。"孙娘子看着形容枯槁的萧宛娘,觉着有些不落忍,因此温声编了一段谎话安慰对方。 萧宛娘听闻圣人重用卓二郎,心里自是欢喜得很,精神竟是好多了,孙娘子见了心里越发的难受,悄悄转过身去拭掉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虽说她这个阿家有些胡涂,人也苛薄,可对待二郎却是真心的好,就连自己在病榻上了,也是心心念念着二郎的前程。 甭管萧宛娘对不起多少人,至少她对得起二郎这个儿子。 孙娘子又服侍着萧宛娘喝了药,看着她睡着之后,这才退出了寝室。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府里的管事也在等着向她回话,因此她也不能在萧宛娘的病榻前多待。而就在她离开之后,常娘子却带着丫鬟,悄悄的来到了萧宛娘的院落。…… 待到孙娘子将日常事务处理完后,正想休息一会儿,就听见萧宛娘身旁的丫鬟香茗求见,她赶忙让人进来,只见香茗一脸惊慌失措,一见到孙娘子便扑到她面前跪下,"娘子!救救夫人!" "起来回话,发生了什么事儿?!"孙娘子心里一跳,赶忙问道。 "娘子,常娘子去见了夫人之后,夫人就吐血了,现在人已经昏过去了,娘子,救救夫人——"香茗不愿意起来,一边说着一边磕头。 孙娘子听罢立刻起身往外走,同时吩咐着下人赶忙拿着荣亲侯的名帖去请太医,她则是带着人匆匆赶到萧宛娘的院落。一进入厢房,便见到常娘子跪在萧宛娘的病榻前垂着泪,她皱了皱眉,冷声说道:"送常娘子回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四处走动。" 身后的婆子立时上前搀扶起常娘子,然后连拖带拉的将人给带走了,常娘子意思意思的挣扎着,眼中却闪过一丝得意,她在离开之前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病榻上的萧宛娘,唇角隐晦的勾了勾。 常娘子被带走之后没多久,太医便赶到了,来的正是先前替萧宛娘看病的胡太医,胡太医把脉过后,脸色顿时一沉,孙娘子见状心里一个咯噔,她上前低声问道:"太医,情况怎么样?" "夫人,老夫人这是怒急攻心,本来快要调理好的身子也毁了,可谓是前功尽弃,在下先前分明交代过,不得刺激老夫人,可……"胡太医语气中有些不满,他以为是卓二郎或是孙娘子惹了萧宛娘动气。 这时得到消息的卓二郎也来了,他一进来对着孙娘子劈头就骂,丝毫不顾忌在场还有太医和丫鬟们。卓二郎如此的让孙娘子没脸,让她胀红了一张脸,胡太医也尴尬得很,这荣亲侯忒不会做人,哪里有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家夫人的?因此他赶忙干咳几声打断卓二郎的话,也算是提醒对方房内还有旁人呢。 卓二郎听见干咳声顿时醒过神来,他连忙住了嘴,神色也显得有些尴尬,胡太医趁机将诊断结果说了一遍,又留下几个药方子,便赶紧离开了。胡太医一走,卓二郎的脸又拉了下来,他冷哼一声将房内的丫鬟都给挥退了,这才又对着孙娘子质问道:"我将母亲交与你,你便是这样服侍的么?!" "卓郎!说话得凭良心!自打我入了卓府,日夜操持不敢懈怠,侍奉阿翁和阿家更是战战兢兢,阿翁去了之后阿家受不住打击垮了,是我一力撑起荣亲侯府,你就是不念在我有功劳,也该看在我有苦劳的份儿上!"孙娘子憋了许久的气,因着卓二郎这一句话爆发了。 "说的这样好听,若是你当真尽心尽力,母亲如何会吐血?!"卓二郎丝毫没有动容,还是冷着一张脸。孙娘子望着他的冷脸,听着他的质问,只觉着一股寒气从心里漫延出来,让她从头凉到了脚底。 "你何不去问问你的好娇娇?"孙娘子嘲讽着说道,娇娇,纵使她和卓二郎浓情蜜意时,都不曾得过这一句爱称,可常娘子入府之后所有人都知,常娘子是卓二郎捧在手心里的娇娇! "你扯慧娘做什么?!这事儿和慧娘有何干系?!"卓二郎皱眉说道。 "你的好娇娇来了一趟便将阿家气得吐血,你还说和她不相干?!"孙娘子不甘示弱,怒声说道。她和卓二郎气得失去了理智,竟是在萧宛娘的病榻前就争吵起来。 "莫要满口胡言,慧娘如何会将母亲气得吐血,你莫要将罪责推到旁人的身上,是你自己说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便是你的规矩么?!"卓二郎厌恶的说道,往日里对着正妻的愧疚,都在母亲吐血之后消散了。孙娘子果真如慧娘所说,心里有怨,慧娘分明提醒过自己,恐孙娘子会将气出在母亲身上,自己当时不信,眼下却是后悔莫及。 "来人!将香茗带上来!"孙娘子闻言扬声喊道,不一会儿香茗便被带了过来,卓二郎瞥了一眼香茗,皱眉问道:"叫她来做什么?她没有将母亲服侍好已是罪该万死,不趁早收拾了她,还让她出现在我眼前做什么?" "阿郎救命啊,娘子将夫人气得吐血,要奴婢将这事儿栽到常娘子头上,如今将奴婢唤来,便是要让奴婢作假证啊!"还不等孙娘子开口,香茗突然冲着卓二郎喊道。孙娘子确实是要香茗作证,可没承想香茗竟是反咬她一口,口口声声自己威胁她,逼她替自己作假证污蔑常娘子。 "好一个恶毒的毒妇!我卓家倒了八辈子霉才让你这等毒妇入了卓府,倘若我母亲有个三长两短,我便一纸休书将你休回孙家!"卓二郎听着香茗的哭诉,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孙娘子的鼻子怒骂道。 孙娘子先被香茗的倒打一耙气得心口疼痛,后又被卓二郎一句"休回孙家"气得头昏眼花,一口气没提上来,竟是生生的气晕了过去。孙娘子一晕,卓二郎也唬了一跳,连忙使人将孙娘子送回正房,找了大夫来看过之后,才知道竟是有近二个月的身孕了。 这下子卓二郎心里再有气,也不好对着孙娘子发,毕竟孙娘子肚子里有了他的骨肉,如今他还未有嫡子,这一个孩子来的时机太巧了,使得他再不喜孙娘子,也不得不先忍了。…… 而孙娘子有孕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侯府,常娘子听说了之后,当下便砸了一套茶具,她怒气难消的骂道:"早不怀晚不怀,怎地偏生这个时候怀上了?!这孙如兰的运气也太好了罢?!" 本想着这次就是不能扳倒孙如兰,也得让卓二郎对她彻底厌了,没承想她竟是有孕了,常慧娘心知肚明卓二郎有多么期待嫡子,如今孙如兰肚子里那块肉就等于免死金牌,卓二郎在她诞下孩子前,肯定不会有所动作。 常慧娘焦躁的在房里转着圈,不行!她不能让孙如兰生下嫡子,若是孙如兰生下嫡子,在侯府里的地位就再也动摇不了了,虽说方才二郎怒极之下曾喊出"休妻",可她知道二郎冷静下来之后,不可能休掉孙如兰,因为孙如兰有一位户部尚书的阿耶。 常慧娘也没想让卓二郎休掉孙如兰,毕竟没有了孙如兰,可能还会有林如兰、许如兰、江如兰等的贵女,荣亲侯正妻的位置,肯定是个香饽饽,她自个儿坐不上去,可不能让旁的人得了去,与其换一个不知根柢的新夫人,不如一个被二郎彻底厌弃的旧夫人呢。 所以她不厌其烦的在卓二郎面前上眼药,渐渐的让他失去对孙娘子的爱重和信任,然后今日便是最后一击,可以彻底打垮孙娘子在卓二郎心中的形象和地位。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偏偏孙如兰在这节骨眼儿上有了身孕,坏了常慧娘的安排。 且萧宛娘只是吐血昏迷,倘若她醒了过来,将事实告知卓二郎就不好了,因此常慧娘狠下心来,当夜又去了一趟萧宛娘的院落。她一进府便开始买通萧宛娘院子里的下人,再加上"那人"原先在卓家的钉子,使得她异常顺利的进入了萧宛娘的院子,且一路通行无阻的来到了萧宛娘的寝室。 香茗早被卓二郎处置了,此时在房里侍候的是另一个丫鬟。那一个丫鬟见到了常慧娘一点儿也不意外,甚至还对她点了点头,常慧娘走到床榻前,轻声问道:"她的情况如何?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前些时候调养的功夫都白费了,若是情绪再过于激动,下一次吐血便是回天乏术。"丫鬟轻声说道。 "竟是这样,可怜的清平国夫人,躺在床上受罪还不如早早的闭眼去了。"常慧娘叹息着说道,丫鬟的眼神一闪,低声说道:"也不尽然,稍早的时候夫人醒了片刻,一醒来便是要找郎君,只郎君不在府里,夫人这才睡下了。" 丫鬟的话让常慧娘心里一跳,她定了定心神,开口问道:"夫人除了要见郎君,还有说什么么?"丫鬟瞥了她一眼,凑到她的耳旁轻声说道:"夫人说想问问郎君,为何纳了一个心狠手辣的狐媚子入府。"常慧娘瞳孔骤缩,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掩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都要插破掌心了。 "是么,夫人竟是说了这些。"常慧娘僵着笑脸,干巴巴地说道。丫鬟笑了一声,意有所指的说道:"幸亏当时房内无人,只有奴婢听见了,也是奴婢拦着夫人使人去请郎君的。" "你做得很好。"常慧娘点点头,从袖里掏出一个荷包便塞进丫鬟的手中,丫鬟咧嘴笑了笑,"多谢娘子赏赐。"常慧娘又叮嘱了几句,便匆匆地离开了萧宛娘的院落。丫鬟在她走了之后便收起了谄媚的嘴脸,掂了掂手中的荷包,嗤笑了一声,"倒是个大方的。" 丫鬟将荷包收了起来,转身唤来一个不起眼的小厮,将一封密信交给小厮,小厮立刻连夜出府,往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宫里卓惊凡正要服侍窦淳更衣就寝,就听有福在外面求见,卓惊凡挑了挑眉,让有福进来,有福恭敬的将一封密信递给卓惊凡。卓惊凡将信拆开来读了一遍,随后轻笑一声,"看来二弟中了美人计。"语毕将密信递给窦淳。 窦淳一目十行看完了密信,不在意的说道:"这个程柔总算有动作了,也难为她忍了这么久,更难为她找到常慧娘这种心如蛇蝎的美娘子。" "且看她们想玩什么把戏罢,如今气昏了卓夫人,下一个不知该轮到谁了。"卓惊凡继续方才被打断的动作,帮着窦淳更衣,只是到后来,两人衣裳都穿不上了,窦淳抱着他滚到床榻上,折腾了整整一宿。 109第一百零九章 来历 卓惊凡对于卓府的动静了如指掌,他冷眼瞧着常慧娘蹦跶,只是命人护好萧宛娘,别让常慧娘有机会下毒手。原先萧宛娘会吐血,是因着常慧娘嘴巴太毒,可后来常慧娘使人几次三番借故到萧宛娘的房里,便让萧宛娘身旁的人提高了警觉。 卓惊凡看着每日被送进宫的密报,没多久便看出了常慧娘的企图,因此更是命人严加盯着常慧娘,与此同时派去调查常慧娘的人也回来了。 卓惊凡知悉常慧娘的身世之后,也忍不住挑眉了,他拿着调查结果前往两仪殿的书房,窦淳见了他自是赶忙起身相迎,书房里侍候的内监和宫婢早就对圣人和皇后之间的亲昵见怪不怪,见到皇后来了便自动退下了。 "瞧瞧罢。"卓惊凡将常慧娘的来历递给窦淳,窦淳接过去一看,忍不住轻笑一声,"杜祭酒若是知道了,想必死了的心都有。"原来这常慧娘便是当初跟着云城杜家投奔到京中的常娘子,常娘子当日离了杜府之后,因缘际会之下进了上牧监府,成了上牧监夫人的外甥女儿,然后又攀上卓二郎,入了荣亲侯府做妾。 "这上牧监倒也有趣,当年程家的一点儿小恩小德他便记得牢牢的,却没想过先皇对他的恩德么?"卓惊凡嘲讽的说道。这上牧监之所以帮助程柔,便是因着当年程家入京之后,曾经帮过他一次,且后来程柔替上牧监谋到了差事,因此上牧监心中一直感念程家对他的知遇之恩和栽培。 可他却不知,程柔将他推上上牧监的位置自有其用意,上牧监掌养马,全国各地最好的马匹都要进献到上牧监的牧场,除去西北之外,便是上牧监手下的战马最为精良。程家离了西北便有如离了水的鱼,要在先皇的眼皮子底下屯兵养马是天大的难事,所幸有了上牧监,程家便可以暗度陈仓,将自家的马匹养在马场,也能够第一时间获悉先皇得了哪些马匹,可说是一举两得。 不过上牧监胆子小,虽说感念程家的恩情,却也不敢行事太过,因此多年来虽帮程家养着马,但先皇手中的好马却是一匹也没有失。而程家在京都中的行动也受到监视,因此程家不敢明目张胆和上牧监接触,使得上牧监这一条暗线竟是到了这时候才暴露出来。 当初永安之乱后,程家垮台了,上牧监手上还有一些程家的马匹,他并没有变卖,而是想着继续帮程家养着,也算是全了他想报恩的心,没承想程柔竟会突然找上他。 当年先皇驾崩之后没多久,宫里便传出婉贵妃哀伤过度,也随着先皇去了,上牧监本以为程家再无后人,结果婉贵妃却出现在他的面前。当下上牧监心里是害怕的,毕竟本该死了的人,如何会隐姓埋名跑出宫来?这其中是否牵扯了宫中的秘辛?他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小官,可不想淌入宫中的浑水。 原先先皇在位的时候,婉贵妃在宫中的风光一时无两,程家阿郎更是被封为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因此当时程家找上他,是他的荣幸,且他觉着程家是靠山,就是出了事儿,也有程家这个高个子顶着呢。 可现在不一样了,先皇去了,程家没了,程柔一个娘子突然出现指使他,使得他的心里有一丝抗拒,可程家是他的恩人,他不能弃程柔于不顾,只得答应替程柔安排常慧娘的身份。幸而程柔的要求不高,只是让他帮着给常慧娘一个清白的身世,其余的便不用他多事。 上牧监得知只是这一点儿小事,自然很乐意帮忙,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去年朝中的几次清洗他也有所耳闻,实是怕了当今圣人的手段,他深怕程柔将他扯进宫闱的斗争之后,幸好,是他多虑了。上牧监放心地帮常慧娘安排身份,后来常慧娘竟是搭上了荣亲侯,上牧监心里欢喜得不行,这荣亲侯可是皇后娘娘的弟弟啊,常慧娘如今的身份是他的外甥女儿,岂不是说他和荣亲侯也攀上关系了? 上牧监乐得将常慧娘送进侯府,就是没有摆酒也无所谓,成了荣亲侯的妾室也比外头一些正头娘子强些。上牧监却是不知,这荣亲侯的名头听着响亮,可事实上论起实权来,许是比他这个上牧监还不如。众人只见着了侯府的亮丽堂皇,只见着了卓家是皇后的母家,却少有人看出这其中的局限。 总之这上牧监巴巴的将常慧娘送进了侯府,便坐在家里等着升官发财。…… "正好我过一段时间要将朝中官员的位置动一动,这上牧监既然如此感念程家的恩德,我便送他去与程家作伴罢。"窦淳勾起唇角笑了笑,这上牧监如此不识相,将程家给摆在了皇室前头,那么他便全了对方的心意罢,省得人心里埋怨他这个圣人不仁慈呢。 "嗯,正该如此。"卓惊凡点点头,附和了窦淳对上牧监的处置。上牧监要庆幸,程柔对他并不是完全信任,所以没将计划全盘托出,否则上牧监的下场只会更惨。 "卓二郎你打算怎么办?"窦淳不想再提起上牧监,便换了话题,问起卓二郎。 "不怎么办,父亲去了之后他便是府中的顶梁柱,他年纪也不小了,且都已经娶妻生子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难道还需要旁人盯着么?这一关他过不去是他没本事,也是心性不够,就是因此丢了爵位他也得认了。"卓惊凡提起卓二郎就有气,冷着脸说道。 "还不至于丢了爵位,他的夫人孙娘子是个好的,倘若孙娘子能够拉他一把,经过这一次磨练,想来应是能够成长一些。"窦淳淡淡地说道,他的心里不待见卓家,却也不会故意搓磨卓二郎,只要卓二郎没有触到他的底线,任凭卓二郎蹦跶,也是和他不相干。 只卓二郎这次搞出的事儿,传出去并不好听,也会带累了凡凡的名声,因此他才会出手管一管,可要让他真的从头管到尾,他也是没那闲情和时间。起初得知卓二郎传出和人孝期苟且的消息后,他便使人去训了对方一顿,可对方执意将常慧娘接入府,那么常慧娘干出什么,卓二郎就得受着。 另外,卓惊凡和窦淳也是想将程柔找出来,所以他们放任常慧娘进入卓府,且没有阻止她的行动,在她将萧宛娘气得吐血之后,又想着对萧宛娘下药,卓惊凡这才使人暗中换了药,不让萧宛娘真的出事。 不过他没想到,常慧娘还有些手段,竟是逼得孙娘子被卓二郎喝斥,倘若不是孙娘子恰巧有了身孕,卓二郎这怒火也不会消得这样快。 "孙娘子为人正派,对上常慧娘怕是讨不了好。"卓惊凡抿了抿唇,皱眉说道。 "放心罢,孙尚书这个女儿不是简单的,你不用替她担心了。"窦淳笑了笑,拍拍他的手温声说道。卓惊凡闻言挑了挑眉,拿眼瞅着他,"这话有意思,听起来像是你知道了什么?" "你当她这时候传出有孕的消息是凑巧?她自个儿的身子她会不清楚?只怕一有征兆她便料到了,她按下消息便是等着这日呢。"窦淳眯了眯眼,笑着说道。 "竟是如此么。"卓惊凡有些惊讶,窦淳这时将孙娘子的消息递给卓惊凡,语气平静的说道:"卓府里头的人我一直派人盯着,孙娘子那里自也是不例外,我不会允许有任何意外出现,虽说我信得过孙尚书,可也得防着。" 卓惊凡握了握窦淳的手,他懂,卓府里头还藏了些魑魅魍魉,倘若孙娘子因着对卓二郎的情意,被带上了歪路,弄出些事端来,届时连累到孙尚书便不好了,因此窦淳想要在根本上杜绝这个可能性,便使人暗中盯着卓府。 经过这一段时日的观察,这孙娘子确实是个好的,不管萧宛娘或是卓二郎有何心思,孙娘子一概不理,只顾着打理好府中庶务,和教养她和卓二郎的小娘子。卓容雍去了之后,萧宛娘跟着倒下,侯府的当家人便是孙娘子,孙娘子并没有因着真正掌了侯府便移了性情,还是和以往一样低调安份。 卓惊凡和窦淳都不得不承认,卓二郎这个夫人真是选对了。 端看这一次的事件便知,孙娘子心里是个有成算的,她许是料到了常慧娘会发难,也在防着对方,因此将对自己有利的消息先隐瞒下来,只待适当的时机甩出来效果会更好。 孙娘子不是不知常慧娘在背后挑拨她和卓二郎的夫妻感情,可她愣是能够按捺住,忍到常慧娘出招之后,用有孕的消息扳回了一城。虽说无法立马使得卓二郎回心转意,可是凭着有了身孕,卓二郎也不至于太过慢待她。 "如此的心性和手段,配给卓二郎真是委屈她了。"卓惊凡有些感慨的说道。 "卓二郎可是你弟弟,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呢。"窦淳听他对孙娘子如此高看,心里有些酸酸的,因此故意瓮声瓮气的说道。 "我是就事论事,帮理不帮亲。"卓惊凡听出他语气中的醋意,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故意正经八百的说道。窦淳见他如此严肃,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他伸出手便将人拉入怀里,然后捧着对方的脸直接啃了下去。 卓惊凡任由他动作,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待到窦淳亲够了放开他时,一抬眼便见着对方眼中来不及掩饰的笑意,愣了愣,故意恶狠狠地说道:"好啊,竟敢戏弄朕,朕只是三天没收拾你,你竟上房揭瓦了,这还得了,看朕的厉害!"语毕伸出手在对方身上四处搓揉着,揉得卓惊凡全身都发软了,整个人都瘫在他的怀里。 窦淳见卓惊凡情动了,睁着一双隐隐带着水雾的迷蒙双眼,他吞了吞口水,只觉着心口砰砰砰跳得飞快,不管和凡凡亲热多少次,每一次都让他像初次般紧张,他觉着对凡凡怎么"吃"都不够,真是恨不能日日夜夜都和对方歪缠在一起。 眼见着凡凡的双颊越来越红,长长的眼睫毛不断颤动着,他心里就越来越火热,到后来忍不住了,他直接将人压在了地板上,便开始撕扯对方的衣裳。虽然天气还冷着,但是书房里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且房里烧着地龙,因此他也不怕凡凡会着凉,三两下子便将彼此的衣物都除了。 卓惊凡被吻得情动,全身瘫软的任由窦淳折腾,当熟悉的刺痛传来时,他忍不住闷声一声,双手掐上窦淳手臂,接着就被窦淳带入激情的漩涡之中。…… 待到一切平息了,窦淳抱起卓惊凡走入内间,和对方一起躺到床榻上,他拥着卓惊凡,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手在对方圆润的肩膀上摩娑着。卓惊凡累得睁不开眼,靠在他的怀里昏昏欲睡,窦淳轻轻吻了吻对方的发顶,柔声说道:"睡罢,我在这儿陪你。"话音刚落,卓惊凡便睡了过去。 窦淳陪着卓惊凡躺了一会儿,待到对方睡熟了,他便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榻,唤了人来服侍着沐浴后,走到书房外间时,地上凌乱的衣裳已经不见踪影,显然是被收拾好了,他面色不改的走向书案,坐下来后继续批阅奏章。 圣人和皇后在书房里亲热也不是头一遭了,因此服侍的宫人们都很镇定,已经没了初次时的震惊和错愕,这些时日以来,他们也算看明白了,圣人一颗心都扑在了皇后的身上,对于其他人是看都不看一眼。本来还有一些野心的宫婢,见了圣人对皇后的稀罕劲儿,便都打消了念头。 先不说她们能不能入得了圣人的眼,就凭着圣人对皇后的宠爱,就是她们真的成功了,日后怕也是只有被冷落的份儿,且圣人对于那些个心思不良的狐媚子向来没有好脸,初登基时有那不信邪的,硬要往圣人跟前凑,现在人都不知道被丢到宫里的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因此宫里的气氛竟是难得的和谐平静,没了想要爬床的宫婢,人人都安份守己尽着本份做事,如此干净的后宫,可谓是几十年来都没有过的。 也是因着宫人的安份,卓惊凡近来显得有些无趣,也不知道窦淳是不是发现了他的无聊,竟是丢了许多奏章让他决策。这和以往陪着窦淳批阅奏章不一样,这一次,窦淳竟是让他直接拿主意,且之后没有再看,照着他的批示便将奏章发还。 他隐约猜到了窦淳的用意,心里有些不敢置信,也有些欣喜,他想起窦淳曾经说过的,要和他一同治理江山。一直以来,窦淳都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先是力排众议立了他为后,之后的庆河水患窦淳更是放手让他安排,这样的信任和看重,让卓惊凡受用得很,也让卓惊凡知道,窦淳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他是真的愿意将龙椅分给自己一半。 对于窦淳的深情,卓惊凡这时候才有所体会,其实他扪心自问,当初窦淳许下诺言时,他并没有全信。自古以来,哪一个帝王不是多疑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觉得窦淳坐上那个位置之后,尝了至高的权力滋味,便不会舍得放手和分享了。 没承想窦淳竟是说到做到,这让卓惊凡受宠若惊之余,对于自己的不信任也有些汗颜,他的心境比不得窦淳宽阔,易地而处,他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做得和窦淳一样好。他有些懊恼和挫败,因为他的心早在上辈子就被磨硬了,他从小浸染在宫里这个大染缸,已经失去了本心和纯真。 和窦淳比起来,他显得器量狭小且多疑猜忌,他觉着有些愧对窦淳,窦淳给予他的是最完整的一份感情,而他的感情中却夹杂着隐瞒,这让他的内疚一日重过一日。窦淳许是察觉了他心里的异样,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拉着他在书房里胡闹了一下午,让他累得再也无法思考,只能沉浸在对方的热情当中。可现在回想起来,这何尝不是窦淳的另一种体贴。…… 卓惊凡躺在书房里间的床榻上,闭着眼睛思索着,在窦淳起身离开之后没多久,他便醒了。他将这些时日以来的种种在脑中过了一遍,越发的觉着对不起窦淳,心里有个念头也越来越强烈。 他悄悄的起身,披上衣衫后走向外间,外间里只有窦淳坐在书案后,身旁没有侍候的宫人,他顿了顿,继续向着对方走去。许是听见了动静,窦淳批阅奏章的动作停了下来,回过头来,便见到卓惊凡一脸沉静的向他走来。 "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窦淳起身拉着对方走到软榻旁坐下,一手在对方的腰上轻柔的按压着,卓惊凡享受着他的按摩,舒服的眯了眯眼,不忘开口说道:"睡到一半发现你不在了,便睡不着了。" 窦淳听罢眼神一亮,凡凡很少这样直白的表示出对自己的在意,今日是怎么了,竟会说出这样熨贴的贴心话,让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卓惊凡见他一脸欣喜,心里却是越发的酸涩,一直以来他都端着骨子里的骄傲,且顾虑着脸面,所以极少将心里的感觉抒发出来,虽然心里爱着窦淳,嘴上却是从来不说,想着窦淳的深情和体贴,他觉得自己以后也该多多表白才是。 不过表白先放在后头,他有一件重要的事儿得先做,他瞥了一眼书案上的奏章,踌躇一会儿后,开口问道:"我有事儿想说,你现在忙着么?" "不是很忙,那些奏章留到明日再批也行,凡凡的事儿比较重要。"窦淳逮着机会就要表一次真心,甜言蜜语说得可顺溜了,可他的甜言蜜语又不至于太过浮夸,听得出是真心的奉承。 卓惊凡闻言心里一暖,窦淳一直努力在用他的方式,给予自己呵护,这样的真心实意,让人怎能不动容。因此他想要相信对方一次,他也想要帮助对方,而要帮到对方,首先便是坦白自己的身份,这样才能解释自己为何对未发生的天灾了如指掌。 可他虽然打定了主意,但是到了窦淳面前还是会紧张,他深呼吸了几次,望着窦淳的双眼,发现了里面的鼓励和爱意,定了定心神,便将自己的来历缓缓地说了一遍。在述说的过程里,他一直没有移开视线,他强迫自己盯着窦淳,这样才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对方得知此事的反应。 他的本性坚韧,不是一个会逃避的人,既然选择了坦白,那么便要安然面对窦淳可能会有的反应。最坏不过是被窦淳厌弃,当做孤魂野鬼给烧了,左右这一条命算是多得的,还给上天也是应当的。 只是他的内心还是相信窦淳的,因此他不愿意错过窦淳的任何表情,直勾勾地瞪着对方,待到语毕,他惊讶的发现,窦淳的眼中先是闪过了然和欣喜,然后才是惊讶。他被窦淳的反应搞胡涂了,不是应当先感到惊讶么?为何对方会是一副了然的表情? "……事情就是这样,你……有什么要说的么?"卓惊凡抿了抿唇,迟疑地开口问道,窦淳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抹满足,他低低地笑着说道:"凡凡,凡凡,我终于是得到了你全部的信任了,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有多久。" 卓惊凡闻言愣住了,窦淳心里快活,忍不住又哈哈大笑几声,他凑到卓惊凡唇边吻了吻,这才又继续说道:"凡凡,你的改变如此的大,说是变了一个人都不为过,虽说我本不信怪力乱神的事儿,可你当初没了气息是我亲自确认的,所以你竟醒来了,这怎能让人不惊讶呢?" 窦淳一边说着,一边放开卓惊凡起身走向书柜,他在书柜里摸了摸,打开一个暗格,然后取出了几本书册递给卓惊凡。卓惊凡接过来一看,才发现都是些乡野怪谈和神志怪小说,他翻了翻发现窦淳还在其中做了不少批注,尤其是记载了关于"借尸还魂"的部分。 "你早就猜到了?"卓惊凡挑了挑眉,颇为惊讶的问道,普通人知晓了此事,不是应该赶紧找来高僧做法收了他这个妖怪么?怎么窦淳竟是不动声色,且还爱上了他这个占据了旁人身躯的孤魂,说来窦淳的行事和胆色也太过异于常人了罢。 "起初自是没想到,只是以为你受了一次教训,所以奋发图强了。"窦淳摸摸鼻子,他又不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事儿,怎么可能一开始便认为对方是借尸还魂。 "后来呢?我是哪里露了馅?"卓惊凡又问。 "嗯,后来是你整治了傅婉倩等人的手法,让我觉得你成长太多,心里起了疑,便开始暗中观察你,要说到何时往这方面想的,大约是你向我讨要了那本水经之后罢。"窦淳据实以告。 卓惊凡闻言眼角跳了跳,窦淳竟是这样早便对自己的来历起了疑心,亏得他能忍住这么久不问,且还没让自己感到异样,看来论起心性和耐性,他着实比不得窦淳吶。 110第一百一十章 亲密 窦淳之所以惊讶,是因着卓惊凡的真正身份,他没有被"借尸还魂"吓到,却是被卓惊凡原本的身份惊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卓惊凡竟是来自多年之后,且也是一朝的太子殿下。 不过说开了以后,也解释了为何卓惊凡从一开始就紧盯着婉贵妃,后来又这么不放心穆轩,原来都是因着他早知这二人勾结在一起。他听着卓惊凡讲述对方所知的大周历史,当听闻先皇窦渊是灭国皇帝时,眉心跳了跳,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所以你便是大梁朝的太子?" "……是的。"卓惊凡抿了抿唇,点头说道。窦淳的表情有些微妙,似是释然又似纠结,接着窦淳又问,"那么你是……如何会到这里来的?" "我被自己的好弟弟给刺杀了,再睁开眼时,就成了太子妃了。"卓惊凡闭了闭眼,将自己被刺杀的经过说了一次,不过却略过了梦中所见的景象,也略过白马寺老和尚在其中的作用。 横竖他人都已经来了,至于其中有无他人的作用,或是牵扯了什么前世恩怨,这些对他来说都不再重要。窦淳没有前世的记忆,他爱的也不是上辈子那一个太子侍卫,而是现在这一个太子窦淳,所以这些事儿便被他压在了记忆深处,不打算再提起。 当窦淳听说卓惊凡是被刺杀时,心里一跳,竟生出一股心疼来,脑中彷佛想象得出当时的情景,他忍不住紧紧握住卓惊凡的手,低声说道:"一切都过去了,不管你原本是谁,如今的你是卓惊凡,是我的凡凡,大周的皇后,旁的都不要再去想了。"不管凡凡和他的弟弟是否感情深厚,但是被自己的兄弟算计,且还丢了性命,凡凡的心里肯定不好受,且被一剑穿胸该有多疼?窦淳心里满满的都是怜惜和心痛。 卓惊凡见了窦淳的神情,便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他心里划过一道暖流,随即回握住窦淳的手,温声说道:"我早已不再想了,有你陪着,很好。"他才刚开始学习袒露心声,因此太过腻歪的话也说不出,不过他的主动已经够让窦淳欣喜若狂了。卓惊凡眼见着窦淳的激动,心里也越发的觉着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两人腻在一起又说了一会儿子掏心窝的情话,将全部事情坦白后,窦淳发现卓惊凡身上的气质有了一些微妙的改变,整个人也彷佛轻松了不少。正如窦淳所料,卓惊凡捂着这一个大秘密许久,心情怎么可能不疲惫,原本的他整个人都宛如绷紧的弓弦,直到他向窦淳倾诉自己的来历,可以说就像卸下了重担,整个人自然轻松多了,也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卓惊凡坦白之后,和窦淳之间隐约的隔阂便消失了,两人之间也比以往更加亲密,感情自是又加深了许多。不过他二人也没有忘记正事,既然坦白了,许多事情也就容易说出口了,例如他记忆中的几个大事件和天灾。 虽然大周朝没有被灭,但是天灾是不会改变的,而有些在大梁朝出头的官员,以后也难保不会在大周出现,所以哪一些人可用,哪一些人不可用,这些都是卓惊凡早知道的,对窦淳治理大周有极大的帮助。以前的他得想法子婉转的提示窦淳,现在压根儿不用这么麻烦,想什么便能说什么。 窦淳也想到了这一点,心里更是稀罕卓惊凡,有一个能预知未来事的爱人陪着自己治理江山,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运、更快活的事么?肯定是没有,他的凡凡是独一无二的,他真庆幸凡凡跑到了太子妃身上,否则这样好的一个人就被别人捡走了。 尽管很不应该这样想,但是窦淳的心里总是忍不住闪过一丝对那个大梁朝惠王的感激,若是没有他安排的那一剑,凡凡也不会和自己相遇。当然,这样的想法他也只是偶尔想来偷着乐一乐,平日是死捂在心底的,且绝对不能让凡凡知道了。 当天晚上窦淳在床榻上又将卓惊凡狠狠地折腾了一宿,他的激动和亢奋毫无保留的传达给了卓惊凡,卓惊凡被他的情绪感染,竟是难得的放开了,他的改变自是让窦淳更加兴奋,做到后来,卓惊凡连声告饶,同时在心里后悔不该撩拨精力旺盛的窦淳。 比起窦淳来,卓惊凡的身子骨和体力都差了一大截,且以往他的矜持和含蓄,使得窦淳在床榻上也收敛了一些,可今晚两人都太激动了,卓惊凡又难得做出了些平日不曾有的举动,自然激得平日没有出全力的窦淳使出了浑身解数,就想让两人都快活。折腾到后来,他自己是快活极了,苦的却是卓惊凡。 待到一切结束之后,窦淳还意犹未尽,他第一次"吃"得这样饱,全身都散发出餍足和满意的气息,他紧紧搂着同样汗湿了一身的凡凡,心里涨满了柔情,觉着自己此生足矣。 隔日卓惊凡自是下不来床,对着窦淳也没了好气,窦淳也知道这一次将对方折腾狠了,因此除了早朝之外,一整日都觍着脸跟在卓惊凡身边,更是亲自端茶送水,侍候着卓惊凡。对于他的献殷勤,卓惊凡心里受用得很,只面上还是淡淡的,他可不能这样容易原谅对方,否则每晚都来一遭,他的身子就毁了。 所幸窦淳也知道,昨儿个夜里太过孟浪,且对卓惊凡的身子没有好处,他事后也找了胡太医,让对方多调配一些药膏,好让卓惊凡保养,除此之外,他还拽着胡太医到卓惊凡面前,让对方好好的、仔细的替卓惊凡诊脉,确认卓惊凡的身子没有因为他的胡来而出问题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男子之身不比女子,本就不是用来承欢的,他昨夜只是太过兴奋了,所以一不小心就放开了手脚,事后见卓惊凡眼下的黑青和瘫软的身子,心里自是后悔又心疼,倘若因着他的贪欢,使得凡凡的身子骨受损,那么他是怎么都无法原谅自己的。 幸而卓惊凡原本保养得好,床榻上偶尔一次过激了还算不得什么,只胡太医也婉转的暗示了窦淳,因着卓惊凡之前中毒过,所以身子骨又比旁的人还要再虚一点,所以日后还要请窦淳手下留情,假若次数太过频繁或是时间太长,对卓惊凡的身子都没有好处。 窦淳听了自是紧张得很,连声询问着胡太医有关保养的事宜,却没有发现,胡太医语毕后偷偷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胡太医在心里叫苦,方才那一番话自是皇后示意他说的,皇后因着昨夜被圣人折腾狠了,所以打算限制圣人的次数,只这些是他们"夫夫"之间的事儿啊,却要自己这个半百老头在中间周旋。 窦淳才不管胡太医的心思,他只在意他的凡凡,因此捉着胡太医问完了之后,便将他挥退了,可怜的胡太医只得苦着脸心里含泪的回了太医署。…… 卓惊凡和窦淳增进感情的同时,也没有疏忽对侯府的监视,侯府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卓惊凡望着密报上记录的,孙娘子和常慧娘斗得正凶。想了想,他决定添一把火,好将程柔给烧出来,因此他突然赏了孙娘子不少赏赐,且派去教养姑姑,明里暗里训了常慧娘一顿,表现出站在孙娘子这一边的姿态。 因着他的表示,侯府里的风向自是一面倒向孙娘子,孙娘子本来就是元配嫡妻,身份上占着理,且近来因为有了身孕,和荣亲侯之间的关系稍有缓和,此时皇后又替侯夫人敲打了常娘子,侯府里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孙娘子这个当家主母的地位不可动摇,一时间人人都挤向正房奉承,把个常娘子冷落到一边去了。 原本侯府里因为传言,使得下人们开始观望,觉着阿郎会休掉夫人,所以有些人竟是开始巴结常娘子,可随着夫人的胎坐稳了,阿郎的态度又变了,纵使和夫人之间仍旧淡淡的,可一个月内也有大半的时间都歇在正房,这便是阿郎的态度了。 卓二郎的态度和卓惊凡的敲打,使得常慧娘在侯府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就算她还拥有卓二郎的感情,可卓二郎不可能为着她废了侯府的规矩,除非卓二郎不想要荣亲侯这个爵位了。常慧娘出身不好,见识也不多,以往在乡下的小地方生活,后来被接到云城杜家,便以为大户人家就是杜家那样的,可到了京都之后,才知道云城杜家压根儿排不上名号。 而荣亲侯府里,和杜家又是完全不同的地方。 他看多了杜家里的妻妾相争,以为凭她的美貌和手腕,要斗垮侯夫人不是难事,更遑论她还有郎君的宠爱。她抱着雄心壮志入了侯府,起初确实尝到了甜头,她几乎把侯夫人斗垮,可随着侯夫人有了身孕,她开始处处受掣肘,浑身的心眼都施展不开,初时的成功宛如一场笑话。 时间久了,就是她再愚笨也想通了,她这是上了孙娘子的套了。孙娘子不了解她,因此在她入府之后按兵不动,待到她将自己的能耐和底细都露出来之后,孙娘子一出手便是绝招——嫡子。 虽然还不知道孙娘子肚子里是男是女,可是有了身孕就有希望,卓二郎对孙娘子这一胎也很看重,甚至为此揭过了国夫人吐血昏迷的事儿。常慧娘费尽心思的设计,就这样轻轻巧巧的被孙娘子给避过了,她到此时才知道,真正高门大户的贵女们,不会和你当面喊打喊杀,可背后里愣是能够用软刀子磨掉你的血肉。 孙娘子对她的吃穿用度从不克扣,就是郎君歇在她的院子也不吃醋捻酸,可笑她以前竟以为对方是怕了自己,岂知对方是在观察她的能耐呢,待到了解了她的高低之后,一下子就将自己摁进了泥地里。 她本想着若是自己也能怀上个孩子,郎君岂非会更加高兴?可她才将这意思稍稍露出一点儿,就被郎君斥责了一顿。高门大户最忌庶长子,庶长子是乱家的根本,卓二郎就是再喜爱常慧娘,也不会让她生下侯府的庶长子。若是侯府有了庶长子,那是打侯府的脸,打孙家的脸,也是打皇后的脸。 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和栽培,都让他深知这一个道理,且萧宛娘也算有手段,往常卓府里一个庶子庶女都没有,卓二郎生长在这样的环境,又怎么会容许自己有庶长的子女。所以常慧娘入府之后第一次被喝斥,就是因着透出想要替卓二郎生子的意思来,可常慧娘怎么都想不通,既然郎君喜爱孩子,为何会对她翻脸? 而且之后常慧娘才知道,每当郎君歇在她的院落后,隔日那一碗补药竟是避子汤。她震惊万分,以为许妈妈是骗她的,毕竟以郎君对她的喜爱,怎会让她喝避子汤,可她想起当日郎君冷怒的神色,心里越发的没底。 被拨到常慧娘身边侍候的许妈妈是府里的老人,看多了如常慧娘这种妄想母以子贵的侍妾,心里对常慧娘不屑,可面上一点儿也没带出来,她只是淡淡地说道:"高门大户的规矩多,历来便没有侍妾能在主母前头诞下庶长子的,如今府中夫人正当年貌,调理好后自会替阿郎添个小郎君,如何会需要庶子?" 常慧娘听出許妈妈口里的不屑,心里愤怒却不敢反驳,因着这一个許妈妈是卓二郎特意拨给她的,是卓二郎奶娘的妹妹,在府里颇有脸面,就是她也得罪不起,所以她只得忍了这口气,干巴巴地说道:"难道夫人生不出嫡子,还不许旁人替阿郎传宗接代么?" "娘子,您是在咒夫人和阿郎么?夫人和阿郎都正当年轻,如何就生不出嫡子?"許妈妈闻言面色一变,语气尖刻地问道,常慧娘心里一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忙描补描补,"我怎么可能咒阿郎呢?阿郎自是好的,只是……妈妈您也别怪我心直口快,我以前待在云城里,听说过这样的事儿,有那郎君身体康健的,却生不出孩子来,后来才知道是他夫人的问题,我这不是怕……夫人有问题么?" 常娘子凑到許妈妈身旁,轻声说道:"妈妈,您是阿郎跟前得用的老人,这话儿我只敢透给您听,我瞧着夫人的身段不是好生养的,这些妈妈肯定比我懂,夫人前头不就只有个小娘子?我就听说夫人在有孕之前,去求了个什么生子的秘方,这种秘方哪里有用?可别吃出问题来才好。" "娘子慎言,这话儿您是从哪里听来的?"许妈妈抬起眼,眼神锐利的盯着常慧娘,常慧娘心里发虚,却硬撑着一口气,"自然是正房里的丫鬟,你不信便去问夫人身边的桂花,这事儿桂花几个都知道。" 许妈妈心下一凛,将这事儿放在了心里,常慧娘见许妈妈听进去了,眼里闪过一抹得意。就算孙娘子占了上风又如何,她手里可有不少人可以用,现在她只是制造点儿"谣言",待到二郎对这个孩子不那么看重了,孙娘子便可以小产了。 她心里得意洋洋的谋划,彷佛已经看见孙娘子被打落尘埃的那一天,心情好得不得了。可许妈妈却没有如她所想,将这事儿告诉二郎,常慧娘忍了几日,见许妈妈都没有动作,便隐晦的又提醒了对方一次,许妈妈心里嗤笑她的心急,口里却应承着会将此事调查清楚,若是夫人当真吃了什么不妥的秘方,自是要禀明阿郎的。 有了许妈妈的准话,常慧娘便安心了,只是她等了又等,没等到孙娘子被卓二郎喝斥,却等来了卓二郎对她的失望。 这一日卓二郎突然来了她的院子,常慧娘自是开心得很,小意的服侍了卓二郎,只卓二郎一直冷着脸,任凭常慧娘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让卓二郎的心情好转,且卓二郎的眼神沉甸甸的,盯得常慧娘后背发麻,心里闪过一丝又一丝的寒意。 卓二郎在她的服侍下安静的用膳,用完膳后她亲自侍候卓二郎净手,卓二郎望着眼前的美貌佳人,心里一阵一阵的疼痛。打从第一眼他就被常慧娘迷住了,常慧娘生了一张他偏爱的容貌,性子也温柔,所以他将对方放在心里疼宠,对于对方一些小缺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他知道常慧娘见识不多,没有规矩,这些他都能容忍,可常慧娘千不该万不该算计他的血脉。 当他知晓常慧娘私底下的动作时,心里失望透了,就在他不断替常慧娘找理由时,孙娘子突然来了,且带来了常慧娘真正的身世。他望着纸上那些证据,就连买通侯府下人,泄漏他的行踪,还有买通他的长随,引着他到半山腰相见,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表明了常慧娘是故意接近他的。 最让他不能忍受的,便是母亲是被常慧娘气得吐血,还有常慧娘在之后竟还频繁的使人接近正院,想要毒害母亲。卓二郎怎么都没想到,那样一张清丽的容颜,背后竟隐藏着这样骇人的蛇蝎心肠。 他觉着常慧娘欺骗了他的感情,想起常慧娘入府后的挑拨,他就越发的愧对孙娘子,孙娘子的肚子还不明显,穿着一袭和往常一样的月牙罗尾凤裙,外面罩着一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素着一张未施脂粉的面容,可瞧着却比往日还要脱俗耐看。这是他的结发妻子,且妻子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前所未有的愧疚和懊悔袭向卓二郎。 他想起自己前些时候的冷言冷语,甚至说出"休妻"的话来,便觉着难以面对怀着身孕的妻子,尤其他看上的,不是什么贤良的娘子,竟是怀着恶心的蛇蝎美人。不仅身世是假的,就连那些偶遇也是假的,还有对方装出来的温婉柔顺,也全都是假的! 卓二郎越想越气,满腔的怒火便朝着常慧娘而去,因此他不想见到对方,便冷了对方一些时日,可没承想,对方竟是将手伸向了孙娘子,还有孙娘子肚子里的孩子,这便是触到了卓二郎的底线。 因此卓二郎才会突然来到常慧娘的院子,耐着性子用膳,他想瞧瞧,这娘子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怎么可以这样狠毒无情?越瞧他越是心惊,常慧娘在他的面前竟是丝毫没露出马脚,若非那纸上的描述,且还有人证物证,他是怎么都看不出眼前娇弱温婉的常娘子背地里却是个手段狠辣的粗俗东西。 常慧娘自是不知道她的底细都曝露了,她还端着往日的假面貌,应付着卓二郎,直到卓二郎推开她,并用嫌恶的眼神盯着她时,她的心里才感到不安。她努力撑起一抹微笑,弱弱的说道:"妾有哪里做不好么?竟是惹得卓郎厌弃了不成?" "常慧娘,你不用在本侯面前摆出这副模样了,本侯已经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就连你那上牧监外甥女儿的身份也是假的,你和上牧监骗得本侯好惨啊!"卓二郎见她还在惺惺作态,忍不住低喝出声。 常慧娘闻言瞳孔骤缩,可她知道自己不能乱,只能咬死了不承认,否则她将失去卓二郎的宠爱和地位,因此她的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面上也是一副凄楚的神情,她哀哀切切的说道:"郎君这话儿妾不懂,妾是受了母命上京都投奔姨母,郎君如何会说妾是假冒的?妾有文书和户籍为证,难道也能造假么?" 她在赌卓二郎只是听信了旁人的谗言,还没功夫去查证,只要她先将眼前蒙混过关了,再用手段哄回卓二郎的心,便不用怕他再去调查。只她不知,孙娘子要扳倒她,怎么可能口说无凭,卓二郎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孙娘子都想到了,她呈给卓二郎的自是仔细调查过后的结果,这其中不乏有卓惊凡的暗中帮助,否则以孙娘子的手腕,还无法将上牧监一家查个底朝天。 孙娘子也没想到,常慧娘这事儿会牵扯出上牧监,她一得到调查结果,便赶忙将事情全交给卓二郎,因为这已不只是内宅后院的争斗,还关系到前朝的官员,这便不是她能过问的了。 而卓二郎在看见证据之后,自然也想得很深,常慧娘进入侯府的目的是什么?上牧监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们是对侯府有所求,或者是要加害侯府?卓二郎不断想着,当他将常慧娘进入侯府后的所作所为看完了之后,心里已经有所决断——常慧娘和上牧监心怀不轨。 否则如何解释常慧娘要对母亲下手?常慧娘不只要暗害母亲,还想要害他的子嗣,想要搅得他的侯府不得安宁。若是侯府出了事儿,皇后娘娘的脸面也不好看……是了!想来这便是他们的目的,想要攀咬上皇后,所以才会处心积虑的接近侯府!卓二郎自以为想通了,心里自然对常慧娘怒气更盛。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癫狂 卓二郎先前对常慧娘的感情有多深,清醒过来对她的恨意便有多深。他觉着自己的感情被欺骗了,先前种种的一切彷佛都是一个笑话,因此他压根儿不听常慧娘的解释,也不愿意再看见她,连夜就将人送走了。 孙娘子听了丫鬟的禀报之后,静默了一瞬,淡淡地问道:"可知送到哪儿去了?" "回夫人,送到乡下的庄子去了。"丫鬟恭敬答道,孙娘子皱了皱眉,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你下去罢。"待到丫鬟离开后,孙娘子身边侍候的宋妈妈低声说道:"难道阿郎对那贱婢还有怜惜?凭那贱婢所为,让她赔命都行,阿郎怎地就这样轻轻放过了?" "夫君哪里是放过了?你方才没听到么,她被送到乡下的庄子里了。"孙娘子淡淡地说道,宋妈妈拧着眉,显然还是不明白,孙娘子见状只得轻声说道:"夫君在乡下哪里有庄子?乡下那些庄子都是我的陪嫁庄子,若是夫君要将人送到我的庄子上,还能不遣人来说一声?夫君没说便将人送走了,乡下庄子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头,谁知道她被送到哪儿去了?有没有一条命还两说呢。" 宋妈妈恍然大悟,随即高兴得说道:"夫人可算是熬过来了,这一段时日老奴冷眼瞧着那贱婢蹦跶,真是怕她就此爬到夫人头上去,不将夫人看在眼里。" "天欲其亡,必先令其狂。"孙娘子淡淡的说道,她将手放在微微凸起的肚子上,眯着眼回想着常慧娘进府之后的所作所为,因为有了她的放纵和卓二郎的宠爱,因此常慧娘才会被宠得这样猖狂,自古以来后宅内院有许多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想要毁掉一个人,不只有一昧打压这种办法,一昧打压是最下乘的,像是"溺杀"、"捧杀"这些法子,不只能达到目的,还能赚个好名声,她何乐不为? 怪只怪常慧娘的心太大,对方若是安份的做一个侍妾,她也不会去为难对方,常慧娘想要挑战她这个正妻、拉她下马,那么她也不会和对方客气。在后宅里头要磨死人的方法很多,她本想亲自出手,谁知常慧娘胆大包天,竟是伙同上牧监设计夫君,可惜,牵涉到前朝便不是她能管的,否则她定要让常慧娘后悔入了荣亲侯府! 不管孙娘子如何想的,卓二郎处置了常慧娘之后,便入宫求见了圣人。 就在卓二郎离开后没多久,卓依莲抱着儿子回了侯府,卓依莲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回来,这一次回来是为着探望生病的母亲,而她的车架到了侯府门口时,孙娘子便已经收到消息了。 对于卓依莲这个大姑子,孙娘子一直是绕着道走,她嫁入卓家时,卓依莲已经出阁,因此她和卓依莲并不熟悉,可后来卓依莲几次回来探亲,她多少也和对方接触过,心里对于这个大姑子的秉性自然也有了了解。她知道夫君这个阿姐,历来是无利不起早,且心里头只有自个儿,自私自利得很,可对方都上门了,她也不能拦着对方不让进,只得捏着鼻子出去迎接。 卓依莲自忖自己是荣亲侯的阿姐,身份高人一等,就算孙娘子是侯夫人又如何,她还是自己的弟妹呢,对方见了自己还不得叫一声大姑子?因此卓依莲向来没把孙娘子放在眼里,此次前来也就没想着先通知对方,而是兴起便杀到侯府来。 对于卓依莲的不告而来,孙娘子心里着实不舒服,可她没有表现出来,仍旧客气的请了卓依莲入府,先是带着对方前去探望卧病在床的萧宛娘,随后又客气的挽留对方留宿。孙娘子本只是客套,没承想卓依莲一口便答应下来,因此孙娘子有些错愕,不过随即命人去收拾跨院。 待到卓依莲安置后,孙娘子这才铁青着脸回到正院,回到正院后宋妈妈赶忙让人端上安胎药,今儿个夫人为了大娘子忙前忙后,可别把身子给累坏了才好。 孙娘子一口喝了安胎药后,脸色这才和缓了许多,她将药碗递给一旁侍候的丫鬟,然后便将人打发了,待到房内只剩下她和宋妈妈,她才低声说道:"大姑子这回竟是要在家里住下,事前怎么没听到风声?可知杜府出了什么事儿?" "夫人别急,老奴这便使人去打听。"宋妈妈安慰道,孙娘子皱着眉想着卓依莲的来意,一边等着入宫的夫君回来。直到掌灯十分了,卓二郎才回到侯府,他一回到侯府便听说了阿姐来了,且还在侯府住下了,他惊讶万分,连忙到正院问孙娘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今日夫君前脚刚走,大姑子后脚便来了,且还抱着哥儿来,先去看过了阿家,妾看着时辰差不多,便留大姑子用了午膳,午后大姑子本说要走,妾客气的挽留了一番,大姑子便顺着妾的话,留在了侯府。"孙娘子有些无奈,那些挽留的话本就是客套,寻常根本不会当真,谁知卓依莲硬是顺着她的话头,就这样留了下来。 "有古怪,我这个阿姐素来不是个好性的,也最不耐烦这些交际往来,自打她嫁入杜家,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每一回都是有事相求,今次怕也不例外,还不晓得阿姐在打什么主意呢。"卓二郎皱眉说道,他满脸都是疲惫,今日入宫面见圣人,他耗费了许多心力和圣人应对,回府后竟又不得放松,心里对卓依莲这个阿姐难免生出一丝怨怼。 "夫君可得小心,侯府经不起折腾了,今日夫君入宫圣人可有说什么?妾已经递了话入宫,皇后娘娘使人来说了,召了妾明日入宫。"孙娘子赶紧说道,圣人和皇后先前就因着常慧娘一事敲打过侯府,现在常慧娘出事了,他们自是得赶紧到圣人和皇后面前请罪和忏悔。 且常慧娘的身份是捏造的,这一点自是得向圣人禀明,毕竟侯府的背后还有皇后娘娘,倘若侯府不是皇后娘娘的母家,此事自是由侯府私下解决便可,但麻烦就麻烦在侯府的荣损都系在皇后娘娘身上,现在侯府出了事儿,为了不牵连到皇后娘娘,他们自是得赶紧向圣人坦白了。 卓二郎也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才一早便入宫求见圣人,他将上牧监和常慧娘勾结的证据呈给圣人,然后将他们设计自己好进入侯府的经过说了一次,又隐晦的提起常慧娘心怀不轨,竟是向皇后的继母下毒手,所以他已经将人绑了,只待圣人发落。 卓二郎认为,母亲是皇后娘娘的继母,倘若皇后娘娘知道了常慧娘的所作所为,应是想要亲自动手,谁知圣人只是轻描淡写的将此事带过,卓二郎心里苦涩,知道这是因着母亲和阿兄不合,他本也是想用这事儿试探,倘若皇后能将这事儿接过去最好,可如今圣人的意思很明白,皇后根本不想沾手,也就表示了想要修复母亲和阿兄的关系,不是那样容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知道母亲和阿兄之间的龃龉是多年累积下来的,想来若是想要母亲和阿兄和好,怕是得费尽功夫才行,为此他心里不免有些叹息,母亲当日实不该苛待阿兄。孙娘子听了之后,心里有数,知道了明日入宫见到皇后该怎么说,两人的话题说着说着,又说回了卓依莲的身上。 "夫君,常娘子本来是随着云城杜家来到京都的,如今云城杜家还住在杜祭酒府上,大姑子是否因着这事儿,所以才要避到侯府来?"孙娘子低声问道。 "当初父亲和母亲千挑万选,才选中杜家,谁知那杜司业看起来仪表堂堂,私下里竟是个风流性子,阿姐入了杜家之后,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气、多少委屈,倘若杜家当真不看重阿姐,大不了将阿姐接回来。"卓二郎说起杜家便没好气,就是他都曾听过一耳朵,杜司业那后院乱得很,与其让阿姐在杜家受苦,大不了他将阿姐接回侯府,侯府也不是养不起阿姐。 再说卓依莲就是千般不好,那也是他的阿姐,由不得旁人欺负,否则说出去他这荣亲侯面上也无光。只孙娘子闻言心里一跳,连忙说道:"不可!夫君万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卓二郎不悦的瞪了一眼孙娘子,以为对方是因着和卓依莲有嫌隙,因此不肯接济卓依莲。 "夫君,杜府再不好,那也是大姑子的婆家,哪里有做媳妇儿的抱着儿子便住回母家,传出去没得让人笑话,夫君就是不顾着侯府的脸面,也得替皇后娘娘着想啊。"孙娘子心里翻了个白眼,先不说杜府愿不愿意放人,若他们真把卓依莲接回来,侯府便成了笑话了。 侯府出了一个和夫婿和离的大娘子,这名声哪里会好听?届时侯府带累了皇后娘娘,圣人一气之下会对侯府做出什么谁也不知道,孙娘子可不想亲自体会圣人的怒气,因此得将这可能性扼杀在萌芽时才是。 听了孙娘子的解释,卓二郎也回过神来,是啊,如今侯府和皇后娘娘也算绑在一块儿了,他就是不为着侯府的名声着想,也不能贻人口实使人有机会攻讦皇后娘娘,因此他想了想,便决定和阿姐开诚布公好好的谈一谈。 正巧,卓依莲听说他回府了,便遣了丫鬟来请,卓二郎二话不说便前往卓依莲的院落,卓依莲见到他来了,自是狠狠地哭诉了一番,先是勾起了卓二郎的姐弟之情,再勾起对方的同情心,说到后来,她瞅着火侯差不多了,便打算提出要求。 卓二郎一声不吭听着她说话,待到她的哭诉停了停,卓二郎这才缓缓地说道:"所以呢?阿姐今儿个在弟弟面前哭上这一遭,是想要弟弟我帮你做什么呢?" "阿弟,如今你是荣亲侯,要收拾一个国子监的司业还不简单么?杜熙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什么赃的臭的都往床上拉,我和他是过不下去了!"卓依莲恶狠狠的说道,竟是要卓二郎帮她想法子,让她能够带着儿子离开杜府。 卓二郎没有答应,卓依莲便气得破口大骂,骂他只管自己享福,不管阿姐的死活,卓依莲宛如泼妇般的姿态,惊得卓二郎说不出话来,往年里就算阿姐再娇纵,也没有这样不知礼仪的表现,谁知嫁入了杜家,竟是让阿姐移了性情,就连往日的礼仪规矩都忘到脑后了。 卓二郎却是不知,卓依莲一直以来都觉着自己低嫁了,在杜家应该享受着众星拱月的生活,可杜家愣是没有一个人将她放在眼里,不仅如此,杜熙的那些个小妾通房个个不是简单的,卓依莲在她们的手上讨不了好,心里自是受创。日积月累的压力和烦躁,生生的将她的性子给逼得更加不可理喻,可她越是歇斯底里,杜熙就越疏远她;杜熙越疏远她,她的性子越暴躁,这恶性循环下来,夫妻两个之间薄弱的感情自然就给磨光了。 卓依莲在杜家越来越痛苦,后来又有了常娘子一事,虽然杜熙没有收了常娘子,可云城杜家不只有常娘子一个丫鬟,对于其他投怀送抱的丫鬟,杜熙本着不玩白不玩,况又只是丫鬟,他玩了也不用给名份,所以但凡生得周整些的,竟是都被他弄上手了。 卓依莲眼睁睁看着自个儿的夫婿周旋在一群年轻貌美的娘子中,心里的怒气和苦涩别说有深了,她忍了又忍,直到那些个贱蹄子跑到她面前耀武扬威,她再也忍不下去,抱着儿子便回了侯府,并且不打算再回去了。 不仅如此,她还要杜家付出代价,她的阿耶可是荣亲国公,虽然已经去世了,可她还有一个荣亲侯的阿弟,阿兄更是皇后娘娘,杜家竟敢如此慢待她,当真是不要命了!因此她抱着儿子怒气冲冲,就想着向阿弟哭诉一番,阿弟便会为她出头。没承想阿弟竟是劝她回杜府,这下子可算是捅了马蜂窝,卓依莲攒了许久的怒气爆发出来,竟是连形象都不顾了,揪着卓二郎便是一通好骂。 卓二郎被她炮轰得耳朵受不了,脑子也发晕,因此用力一甩,将她甩了开来后,丢下一句,"阿姐你休息罢。"便逃之夭夭。卓依莲在他的背后气得跳脚,可也不想冲上去纠缠让侯府里的下人围观,只得悻悻然的望着卓二郎远去的背影。 卓二郎逃离卓依莲的院子之后,颓然的回到了正院,他和卓依莲闹出的动静这样大,早就有人回了孙娘子,孙娘子见着他这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心里真是越发的烦闷。倘若卓二郎都无法说动卓依莲,卓依莲岂不是当真要赖在侯府里了? 孙娘子越想越不得劲儿,方才卓依莲骂卓二郎的那些话她也听下人学了,她这才知道卓依莲心里的想法,若是真让这样不可理喻的卓依莲住在侯府,她和夫君哪里还有安静的时候?日后怕是光是侍候这个大姑子就行了,啥事儿也不用干了。且大姑子的性子这样要强,哪里容得别人压在她上头,若真让她和离回了侯府,怕是要对侯府的庶务指手划脚了。 不得不说孙娘子还满了解卓依莲的,仅凭着几次的相处,和这次的争吵,她便把卓依莲的性子摸得透透的,卓依莲的心里正是这样想的,她便是想回侯府当大娘子,她认为侯府是她的母家,侯府也有她的一份儿,且她的身份是荣亲侯的阿姐,比之侯夫人不是更尊贵么?那么侯府中人应当听她的才是。 卓依莲已经疯魔了,不如意的婚姻生活和对卓惊凡的嫉妒羡慕,让她深觉权力的重要,因此她不甘心只是个四品官的夫人,她想要更上层楼,荣亲侯的阿姐怎么也得是个国夫人,就算没有国夫人,郡夫人也行啊。而这些只要皇后的一句话就行了,所以她开始把主意打到孙娘子的身上。 她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卓惊凡不待见她,所以她没想过自个儿去向卓惊凡求恩典,再说让她去求卓惊凡,她也不愿意,所以唯有孙娘子是最适合的人选。 当孙娘子听了卓依莲的要求之后,她只是瞠目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实在不晓得,卓依莲心里的底气从哪里来的,怎么会认为自己一定会帮她?又怎么会认为她求了恩典皇后一定要允?敕封外命妇不是小事,卓依莲凭什么要让皇后赏她个诰命?历来诰命夫人的诰命都是对官员的母亲或妻子加封,卓依莲一不是卓二郎的母亲,二不是卓二郎的妻子,卓二郎是荣亲侯关卓依莲啥事? 她实在不能理解卓依莲的逻辑,她看着卓依莲的神情,心里惊讶的发现对方竟是认真的,她蠕动了双唇,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而卓依莲见她一脸为难,顿时拉下脸来,"怎么,这点子小事弟妹都不肯帮么?只是说一句话的功夫而已,难道弟妹如此金贵,说说话都会伤了孩子?" "大姑子稍安勿躁,这等大事我得问过夫君才行,否则倘若因着我自作主张惹恼了皇后娘娘,害得夫君被圣人迁怒,岂不成了我的罪过?"孙娘子按捺下厌烦和不悦,口气尽量温和的说道。 "孙如兰,你不愿意帮便说,扯这些做什么?行,你能耐!你如今是荣亲侯夫人,还是圣人敕封正三品的郡夫人,自然不将我放在眼里了,我算什么?!你心里是不是这样想的?!"卓依莲越说越气,到后来竟是尖声骂道,孙娘子一脸愕然的望着眼前近似癫狂的卓依莲,心里生出一股害怕。 卓依莲的脸孔扭曲,双眼满是恨意的瞪着她,让她不自觉的退了两步,她的退让并没有使得卓依莲满意,反而更为激怒对方,卓依莲见她后退,满脸疯狂的大吼,"你退什么?!难道怕我会吃了你么?你心里是不是在嘲笑我是个疯子?!" "大姑子你冷静一点,我并没有这样想。"孙娘子定了定心神,缓缓地说道,可卓依莲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她怒极了,想起从前她本来可以入宫的,可就是因为卓惊凡,她从圣人的妃嫔成了一个从四品小官的夫人,这其中的落差之大,她的心里一直都没转过弯来。 且之后在杜家的日子一点儿也不好过,她自然又把这些都归咎到卓惊凡的身上,认为对方就是不想让自己好过,现在她只是想求个诰命身份,孙如兰就东拉西扯的,想来肯定是卓惊凡早有吩咐,她越想越气,眼前的孙如兰彷佛成了卓惊凡的走狗,她双眼发红,突然向着孙如兰扑过去。 孙如兰对她早有防备,见她宛如恶鬼般向自己扑过来,便赶忙在丫鬟的搀扶下避了开来,卓依莲见着孙如兰还敢避开,心里越发的恨,转过身又向对方扑过去,这一次的去势更凶狠,孙如兰心里发寒,怎么可能让她碰到自己,因此捧着肚子快步的退了开来。 可她没来得及避开,衣角被卓依莲给扯住了,孙如兰被拉了一个倒仰,险些摔在地上,一旁护着她的丫鬟婆子吓得要死,赶忙扬声唤人来帮忙,同时一边努力将卓依莲这个疯婆子隔开。 卓依莲靠近不了孙如兰,更是气得嘴里不断大骂,手里拽着的衣角更是不放,孙如兰被扯得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一个丫鬟灵机一动,赶忙冲去拿剪子,回来朝着衣角一剪,卓依莲被自己的力道带得往另一旁摔了过去,只听得"碰"的一声,卓依莲在摔倒时头竟是磕到了桌角。 卓依莲这一摔,将自己的头磕了一个大洞,众人眼见着卓依莲满头满脸的血,顿时都惊住了,还是孙如兰猛地醒过神来,连声吩咐道:"快!快去扶起大娘子,其他人赶快去请大夫……不!拿着侯府的帖子去请太医!对!请太医,快去!" 众人手忙脚乱的将已经昏了过去的卓依莲抬回厢房,孙如兰经过这一茬,心口跳得飞快,肚子也隐隐作痛,她咬着唇对宋妈妈说道:"妈妈,快去熬一碗安胎药,另外还得使人递话入宫,今儿个我怕是无法入宫面见皇后娘娘了,希望皇后娘娘不会怪罪才好。" "夫人您放心,老奴会吩咐下去,夫人您安心休息才是。"经过方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冲突,宋妈妈此时也是冷汗直流,她怎么都没想到,卓娘子竟会动手,且她们几个竟是捉不住一个卓娘子,卓娘子方才的疯劲儿让人心惊得很。 孙如兰此时也是害怕不已,她觉着卓依莲已经不仅仅是不可理喻,怕是癫狂了,想起方才对方脸上的神色,竟宛如索命的恶鬼般可怖,她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心里越发的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卓依莲留在侯府。 只是她还没想到理由将对方赶回杜府,待到太医来了之后,才发现卓依莲早已咽气了。 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结束 孙如兰听丫鬟来报时,还有些不敢置信,可回想起方才卓依莲满头满脸的血,确实挺严重的,只现在对方死在了侯府,若是杜府知晓了闹起来,该怎么办?因此她也顾不得自个儿的身子,连忙下了封口令收拾善后,并且使人去禀报卓二郎。 当卓二郎听闻阿姐一头撞死时,也是惊愕万分,他匆匆地来到后院,一进入正房便见到地板上那一摊触目惊心的鲜血,他皱了皱眉快步进了寝室,便见到一脸苍白躺在床榻上的卓依莲,还有抱着肚子坐在一旁软榻上的孙娘子。只孙娘子的脸色并不比卓依莲好到哪儿去,就是一旁侍候的丫鬟和妈妈面色都还有些惊惶。 "兰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卓二郎几步跨到孙如兰面前,沉声问道。孙如兰捧着肚子,将事情说了一遍,卓二郎听罢瞳孔骤缩,心里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卓依莲是他的阿姐,就这样死了他自然心里难过,可听说了事情经过之后,他又觉着对方有些咎由自取,且看着孙如兰受到惊吓的模样,他更怕孩子出了问题。 "这里是夫人能待的么?还不将夫人扶下去?"卓二郎转头对着一旁的妈妈和丫鬟怒斥道,丫鬟和婆子赶忙搀扶着孙如兰离开,待到孙如兰离开后,他这才开始审问方才在场的丫鬟们。 经过一番审问,几个丫鬟和婆子说的都一致,分明是大娘子犯了疯病,和夫人说了几句便动手拉扯,然后自个儿摔倒撞破了头,就这样一命呜呼了。卓二郎想起方才那一大滩血迹,心里有数,流了那么多血,就是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虽说卓依莲是他的阿姐,可他听着丫鬟和婆子的叙述,心里也是闪过一丝害怕,若不是那个丫鬟当机立断,将卓依莲紧攥着的衣角给裁了,否则还不知道兰娘会受到什么伤害。阿姐固然重要,可兰娘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因此他了解了事情经过之后,便又下了一次封口令,不许府中人再提起大娘子的事儿。 他和孙如兰第一时间都决定瞒住还在养病的萧宛娘,就怕萧宛娘知道了受不住打击,现在最重要的,是想法子安抚住杜府。卓依莲抱着孩子回侯府,已经过了一日一夜,可杜府中人却是没有反应,卓二郎斟酌一会儿,便起身前往书房。卓容雍去世之后,清辉园便成了他的前院书房,他一回到清辉园马上遣了长随递帖子到杜家。 杜家突然收到荣亲侯的拜帖,自是惊讶万分,杜祭酒和杜司业怕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可没承想荣亲侯上门之后,却是说卓依莲突染急病,所以要在侯府休养一段时日,因着事出突然,所以少不得由他亲自上门解释,另外卓依莲病了,他的夫人又有身孕,因此杜小郎君还是送回杜府由杜家人照顾来得好。 杜祭酒和杜司业听着荣亲侯劈哩啪啦解释一串,然后便将卓依莲的孩子塞到他们手里,他们压根儿来不及问卓依莲染的是什么病,荣亲侯便匆匆地又离开了。荣亲侯来去匆匆,面色忧愁,看起来似乎颇为担心嫡姐的病情,因此杜祭酒和杜司业对荣亲侯的解释深信不疑。 所幸小郎君回来了,卓依莲染病了不回来也好,省得过了病气给旁人,害得旁人也跟着病倒。抱着儿子的杜司业心里更是恶毒的希望,最好卓依莲就此一病不起,不要再回来了。…… 卓二郎将杜府搪塞过去之后,又回到了侯府,早上目睹那一出闹剧的丫鬟和婆子们,都被他安置在其他的地方,现在知晓卓依莲死了的丫鬟不多,都是孙如兰身边侍候的人,平日口风很紧,又加上事发之初孙如兰处理得当,现在卓依莲死了的消息还被捂得死紧,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卓二郎回来后先去看了孙如兰,知道对方喝了安胎药已经歇下后,便开始处置那些丫鬟婆子。他命人准备了哑药,一人一碗灌下去后,便将这些丫鬟和婆子全部送到孙如兰在乡下的庄子。那些丫鬟婆子平日不识字,也不会写,毒哑了之后便没有泄漏消息的可能,至于那一个救了孙如兰的丫鬟,本就是孙如兰的陪嫁丫鬟,对孙如兰忠心得很,卓二郎自然没有处置对方。 待到孙如兰一觉醒来,才知道卓二郎已经将事情处理好了,甚至连杜府都打过招呼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抚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出神。卓二郎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孙如兰有些脆弱的模样,他的心里盈满了愧疚,这简直就是一场无妄之灾,他见识过阿姐撒泼的样子,知道怀着身孕的孙如兰根本不是对手,倘若没有丫鬟的那一剪,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卓二郎压下心里的思绪,快步走上前,孙如兰被他的嗓音惊醒,赶忙回道:"妾好多了,肚子也不疼了。" "……辛苦你了。"卓二郎在床榻边坐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须臾只憋出了这几个字。孙如兰闻言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她现在仍然心有余悸,眼前还会时不时闪过卓依莲那张狰狞的面孔,她闭上眼彷佛就能看见那一大滩血,还有卓依莲脑袋上的大洞。 卓二郎见她面上闪过惊惧,便赶紧握住她的手,温声说道:"你别想太多,把身子养好才是正事,你现在怀有身孕,可得为着孩子多想想。"孙如兰怔了怔,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妾知道了。" 卓二郎又安抚了孙如兰好一阵子,觉着对方的情绪稳定了,便想要离开时,孙如兰开口说道:"妾原本今日要进宫面见皇后娘娘的,可如今妾是哪儿都去不得了,还请郎君入宫向圣人解释一番。"卓二郎皱了皱眉,点点头,又说了几句好话后才离开。 待到卓二郎离开了,孙如兰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就泄光了,她瘫软在床榻上,将一旁服侍的宋妈妈和丫鬟们唬了一跳,她们正想去请太医时,孙如兰淡淡地说道:"不用了,我只是放松下来,没有大碍,都下去罢,妈妈留下。"丫鬟们听罢只得恭敬地退下。 "妈妈,把我睡着时的事儿再说一遍罢。"孙如兰靠着引枕,低声说道,宋妈妈坐在踩蹬上,压低了音量将事情说了一遍,孙如兰静静地听着,待到宋妈妈语毕,她这才问道:"阿郎将杜小郎君送回了杜家?" "嗯,阿郎抱着小郎君出去,回来后就不见小郎君的踪影。"宋妈妈说道,孙如兰点点头,"想来卓郎应是用了借口,既如此我也要麻烦妈妈了,卓郎给了我面子,并没有动我房中的丫鬟,可此事兹事体大,少不得妈妈出面了。" "夫人放心,老奴省得,老奴已经先将那些丫鬟都关在绣房里,除去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之外,旁的人老奴自是不放心的。"宋妈妈低声回道,孙如兰听罢满意的点点头。 "今儿个的事,虽说无论谁来问我都问心无愧,只弟妹和大姑子争执,传出去本也不好听,更何况大姑子竟是意外磕死了,这下子就是我有理也说不清。"孙如兰皱眉说道,心里真是恨透了卓依莲,对方想死也找块干净的地儿去死呗,死在侯府算什么事儿?且还是和她推搡间死了,倘若传了出去,侯府还有什么名声? 幸好二郎处置得当,第一时间便将那些知情的丫鬟和婆子都扣押了,然后又将小郎君送回杜府,只大姑子回了母家却得了急病暴毙死了,传出去也没有多好听,实在让人烦闷至极,这卓依莲就是死了,还给侯府带来了麻烦。 卓二郎和孙如兰有同样的想法,他昨日才进宫一趟,今日又要进宫,心里忍不住也对卓依莲死在侯府颇有微词,只他见了圣人之后,却是没有提起卓依莲的死,只说孙如兰动了胎气要静养,今日无法入宫面见皇后娘娘。 窦淳听了他的解释,没有多说什么便将他挥退了,待到卓二郎离开之后,卓惊凡便从书房的里间走了出来,他走到窦淳的身旁坐下,静默了一瞬之后,这才开口说道:"我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结局。" "按照卓二郎所说,还有探子呈上来的密报,卓娘子的性情显然已经癫狂,怕是在杜家太过压抑,久了便爆发了。"窦淳不在意的说道,死了一个卓依莲对他来说实是小事,就是卓依莲没把自己磕死了,光凭着她那些狂妄的言语,窦淳也不会放过对方。 "当初杜家还是卓容雍和萧宛娘千挑万选的,谁知选了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卓惊凡淡淡地说道,因着他已经向窦淳坦白自个儿的来历,此时便不用再假意称呼父亲母亲,毕竟他和卓容雍、萧宛娘之间,着实没有多少情份。 "不管如何,程柔也该有动作了,常慧娘这个棋子废了,她肯定忍不住要出手了。"窦淳敲敲书案,眯着眼沉吟着说道。…… 正如窦淳和卓惊凡所料,当程柔知晓常慧娘竟被孙如兰给斗倒了,且被送到乡下的庄子去后,自是一阵气闷,她好容易才找到常慧娘这样合适的人选,要知道卓二郎偏好的面貌可是她费心力打听出来的,没承想常慧娘这样不堪重用,入府不过短短几个月就败了。 程柔心里对卓府恨极,眼见着常慧娘失败了,她再也忍不住了,因此趁着侯府买下人时,带着丫鬟混了进去。侯府因着之前处置了一批丫鬟和婆子,所以才会突然要买下人,听闻的几个人牙子自是带着手头上最好的"货"来到侯府,侯府的管事挑了挑,最后留下了十个丫鬟和八个婆子。 八个婆子里有四个被分到正房,四个被分到了厨房,丫鬟们则是补了各处的缺,其中有一名丫鬟被分到了孙如兰的正房,补了孙如兰院中一个三等丫鬟的缺。那一个丫鬟长得颇为水灵,虽说年纪大了一点儿,行事却极有规矩章法,显然之前的旧主调教得好。 孙如兰很快就注意到那个丫鬟,问过几句话后竟是一下子就提了对方为二等丫鬟,之后没多久,就被调入了正房侍候,虽不能近身侍候孙如兰,却也极有脸面了。那丫鬟平日沉默寡言,手脚利落,因此颇得孙如兰的赏识,就是卓二郎都听孙如兰提过一两回,竟也是记住了丫鬟的名字和面容。 这一日,卓二郎在清辉园耽搁得久了,回到后院时天色都暗了,他带着长随和几个小厮走向孙如兰的正房,才刚过了一个月洞门,就听见旁边有一阵细小的啜泣声。卓二郎脚步没停,只是对着长随挥挥手,长随心领神会,使了一个小厮去查看。卓二郎进了正房之后,孙如兰正等着他用膳,他赶忙走到对方身旁坐下,温声说道:"下一回不用等我了,你先用膳罢。" 孙如兰笑笑没说话,夫妻两个安静的用着膳,用完膳后,孙如兰使人送上茶水,卓二郎正关心的问着肚子里的孩子时,他的小厮回来了。小厮没有进门打扰阿郎和夫人,只是恭敬地站在门外,长随见了走了过去,小厮便低声将事情禀报了一遍。 长随闻言眼神闪了闪,挥了挥手让小厮候在一旁,他自个儿进了正房,卓二郎见了他,淡淡地问道:"何事?"长随走上前,弯腰在他耳旁将事情快速地说了一遍,卓二郎听罢嗤笑了一声,"她既是如此好心,本侯便允了她所求,即刻便调入太夫人的院中罢。"长随领命而去。 待到长随离开之后,孙如兰这才好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卓二郎勾起唇角笑了笑,柔声说道:"夫人房中不是有个丫鬟叫做绿柳么?"孙如兰眼神闪了闪,点头说道:"嗯,前些时候妾见她手脚伶俐,提为二等丫鬟的那一个。" "正是,那丫鬟倒是个软心肠的,听闻母亲院中有个丫鬟病了,她竟是在西边的月洞门旁哭泣,还说想替了那个丫鬟的差事,好让那丫鬟能够安心休养,你说她这样的好心,本侯自是如了她的意。"卓二郎笑着说道,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 而孙如兰听了脸色也是僵硬无比,这个绿柳竟是如此胆大妄为,竟给在夫君必经之路上哭泣,还求着母亲院中的差事,这是做什么?想要越过自己攀高枝?孙如兰在心里把个绿柳骂了狗血淋头,面上却是一点儿也不显,甚至讶异的惊呼道:"什么?这丫头竟是如此大胆,卓郎大可不必理会她的要求,哪里有丫鬟自个儿决定去处的?母亲院中的丫鬟病了自有妾安排,如何会需要她一个二等丫鬟强出头?" "你现在怀有身孕,这些小事就别理了,她既然想去母亲的院中侍候,便让她去罢。"卓二郎挥挥手,将这事儿决定了下来,孙如兰紧攥着手中的绣帕,强笑着又和卓二郎说了几句话,便借口身体疲累将卓二郎打发到其他侍妾院里。孙如兰因着有身孕,自是无法侍候卓二郎,因此卓二郎又关心了几句,便离开了正房。 待到卓二郎离开之后,孙如兰的脸色马上拉了下来,她沉声问道:"宋妈妈,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个绿柳如何会跑到西边的月洞门?!"宋妈妈的脸色也不好看,丫鬟出了这档子事,她这个管事妈妈少不得得担一个管教不周的罪名。…… 另一边,得了卓二郎准话的绿柳已经收拾好东西,随着卓二郎的小厮来到萧宛娘的院子。萧宛娘的院子安静得很,院中的管事妈妈见了绿柳,挑剔的眼光打量着对方全身,须臾,阴阳怪气的开口说道:"侍候太夫人可是细活,这丫鬟皮糙肉厚的,干得来么?" 管事妈妈这话纯属瞎扯淡,绿柳虽称不上有多美貌,但是也绝对不粗鄙,那小厮听了管事妈妈的话,脸色也有些僵硬,他转头看了看绿柳,在心里嘀咕着,这样的如果都算皮糙肉厚,那府里大部分的丫鬟全都不能看了。 不过不管管事妈妈如何挑剔,人是阿郎送来的,管事妈妈又哪里敢驳回,只得捏着鼻子将人领了进去。管事妈妈把人带到耳房里,交给另一个丫鬟,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绿柳怯生生的望着那丫鬟,那丫鬟穿着一等大丫鬟的服饰,问了她几个问题,便让她在耳房里帮忙。 绿柳观察了一阵子,发现凡是太夫人要入口的吃食或汤药,在送入正房前,都会先送到耳房来,然后再经由大丫鬟送入正房。绿柳见状眼神闪过一丝微光,觉着真是老天都在帮她,让她一到这里便有了下手的机会。 待到厨房又送来熬好的汤药后,绿柳趁着大丫鬟不注意时,快速的将指甲缝中藏着的药粉弹入汤药中。做完这一切的她心口砰砰跳,她故做镇定的站在一旁,看着大丫鬟将汤药端起,然后送入正房。她没有资格跟入正房,不过等了一会儿后,眼见着大丫鬟拿了一个空碗回来,她在心里轻吁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她回了自个儿的房间后,便赶忙将行李收拾好,然后到厨房里找到了当时一同进府的婆子,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话,那婆子听说她已经将药下到汤药中后,冷笑了几声,低哑的嗓音说道:"好,做得好,我也已经将毒下到吃食和井里,明日这荣亲侯府里的人都要死!" "是么?可惜不能如你所愿了,程柔,或许该称呼你一声婉太妃?"谁知她二人的话音刚落,突然有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她二人唬了一大跳,连忙转头望去,却惊骇的发现,本应该在宫里的皇后卓惊凡,竟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荣亲侯府。 那婆子抖着双唇,眼中先是惊愕,随后便充斥着恨意,既然卓惊凡都识破了她的身份,她也就不用伪装了,因此本来佝偻着身子的婆子,竟是直起了腰,她瞪着卓惊凡,咬牙切齿的说道:"卓惊凡,又是你!你三番两次坏我的事,还杀了我的孩儿!我和你拼命了——"语毕便向卓惊凡扑了过去,只卓惊凡身旁的宫人们如何会让她近身,其中一个内监伸脚一踹,便将她踹到一旁。 "主子!"绿柳见状连忙扑到程柔身旁,想要将她搀扶起来,卓惊凡冷眼瞧着她们主仆情深,唇角勾了勾,淡淡地说道:"绿柳?或者本宫该称呼你白芷,既然你如此忠心,便随着你主子一起去罢。" "皇后娘娘您别得意,奴婢早前已经对太夫人下毒,明日一早太夫人必定会毒发身亡,只要太夫人一死,届时皇后毒害清平国夫人的消息就会在京都传扬开来,奴婢等着看您的下场!"绿柳猛然抬起头,怒瞪着卓惊凡。 "喔?你说的是这一碗汤药么?"卓惊凡丝毫没有动容,举起手便有宫人将一碗汤药送到他手上,白芷见了那汤药,瞳孔微微一缩,面色变得惨白。卓惊凡嗤笑了一声,"本宫既是识破了你们的身份,如何还会让你们得手?今日本宫前来,是为了送你们一程,好叫你们死个明白。"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宫人接过药碗朝着程柔二人走去,程柔和白芷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宫人架着她们的双臂,然后将药灌进她们的嘴里,卓惊凡就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盯着程柔喝下毒药。待到汤药灌下后,卓惊凡踱步走到程柔面前,他居高临下的望着程柔不甘心的脸庞,回想起上辈子在宫中见过的端慧仁皇后的画像,眼前这蓬头垢面的丑陋娘子,丝毫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和画像上的雍容华贵。 他缓缓地蹲下身,直盯着程柔的双眼,轻声说道:"这辈子既然有了我,那便容不下你了,我放你在外面逍遥够久了,倘若你安份的躲到天涯海角去,兴许我会放过你也说不一定,可你偏要和我斗,就算你是我的老祖宗,为了窦淳,只好请你去死了。" 程柔自是听不懂他的话,可无所谓了,程柔已经睁着一双眼断了气,程柔一死,卓惊凡心里的大石轰然落地,大梁朝的开国皇帝和皇后终于都死了,而梁家的血脉也断在了他的手上。他缓缓地站起身,望着死不瞑目的程柔,淡淡地说道:"这个丫鬟和婆子居心不良,本宫已经代为处置了,荣亲侯和夫人有无意见?" 他的话音刚落,卓二郎便扶着孙如兰走了出来,他二人面上都有着一丝惊惧,虽说早就由圣人口中得知这一个计划,可他们着实没想到,程柔竟是如此丧心病狂,想要整个荣亲侯府给她陪葬。幸而圣人和皇后早就盯着程柔,侯府才能避过这个大劫,此时听卓惊凡问起,二人自是连忙摇头表示没有意见。 卓惊凡今夜特意走这一遭,便是为了亲眼见到程柔断气,他将事情办完之后,便又带着宫人悄悄的离开了。 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完结 永凡二年,清平国夫人病逝,她的女儿卓家娘子因着丧母,本就虚弱的身子经不起打击,竟也跟着去了。杜府听闻卓依莲竟在侯府过世了,赶忙派人来询问,卓二郎一脸憔悴,将早就编好的说词又说了一遍,杜熙听了自是假惺惺的掉眼泪,然后便领着卓依莲的遗体回了杜府。 荣亲侯府和杜府同时办丧事,引起不少人的关注,只两府都闭起门谢客,就是想打探的人也不得其门而入。待到丧事办完了,京都里的人也渐渐的忘了这一件事,毕竟荣亲侯手中没有实权,侯府一个太夫人是死是活,和旁人实是不大相干的。况清平国夫人生前不大会做人,就是她去了,也没几个人是真伤心,因此卓二郎也不稀罕那些夫人上门凭吊。 卓惊凡倒是走了一趟,不过没有惊动旁人,他悄悄的来上了香,慰问了二郎和孙娘子后,便又离开了。虽说前后待的时间不久,但总是他的心意了,卓二郎也不好太过强求,毕竟母亲和阿兄一直都不亲近,阿兄能够走这一趟,已经很给侯府面子了。 只丧事还没办完,杜家就遭难了。朝中开始有不少言官弹劾国子监祭酒收贿失职,还有国子监司业放荡的行为,一时间弹劾、攻讦的奏章堆满了御案,窦淳一开始留中不发,待到杜府的事儿都忙完了,才开始着手处置杜府。 没多久杜祭酒就被撸了国子监祭酒的位置,杜熙的国子监司业自然也没了,且杜家阿郎还被圣人赶出京都,派到一个偏远的小县去当县令。杜家突遭大难,杜熙自是赶忙上侯府求助,可卓二郎并没有见杜熙,只让人带了一句话,毕竟他的爵位只是听着好听,在圣人跟前却是说不上话的。杜家东奔西走,却没有丝毫帮助,不多时圣旨就到了杜家,杜阿郎和杜熙失魂落魄,心里对那些个言官恨得不行。 只再恨也无法,圣旨都下了,因此杜家也只得收拾行囊,准备离开京都。杜家五房既然要离开,那么云城杜家二房自也是得走,毕竟京都的宅子产业都是五房的,哪里有五房走了让二房住的道理。可二房的老夫人脸皮厚得很,竟是对杜阿郎说要替他们看管宅子,想把二房的人留在杜宅里。 杜阿郎和杜熙听了气得不行,杜熙冷着脸,直接骂上了二房,荣亲侯说了,杜家的祸事许是二房那个常娘子带来的,因此他本就心里积着气,二房还得在这时候找不痛快,便别怪他也不给脸了。 五房和二房闹得很凶,最后二房还是被赶出了杜府,杜老夫人拍着胸脯哭天喊地的咒骂,没多久杜家的丑事便传得沸沸扬扬的。杜家五房觉着没面子,匆匆收拾好家当后,便举家离开京都。老夫人见五房当真不管他们的死活,骂得更是难听,最后还是二房的老太爷和她的儿女们把她劝下来。 老太爷觉着战事都结束了,他们倒不如回云城去,何苦待在京都寄人篱下,可老夫人却看中了京都的繁华奢靡,竟是舍不得回到云城受苦。可五房已经离开了,他们就是想赖在京都,也没地方赖,最后老夫人只得不甘不愿的随着老太爷回了云城。 杜家的这一桩笑话很快就被人忘在脑后,毕竟杜家只是小角色,虽说他们和皇后娘娘算是姻亲,可是皇后的妹子过世了,这一层关系自是变得薄弱,且现在又被圣人丢出了京都,没个三五年是回不来的,众人也就知道宫里的贵人是如何看待杜家了。 除去杜家的热闹之外,近来最引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小皇子选伴读的事儿。小皇子是圣人最小的弟弟,在贤太妃暴毙之后,圣人并没有挑选另一个太妃抚养小皇子,而是将小皇子养在了皇后的膝下。如今皇后名下便有两位皇子,虽是叔侄却像兄弟,朝中不是没有人进言,可窦淳都置之不理,毕竟小皇子要让谁抚养都是他说了算。 永安宫中的太妃也不是没有隐晦的争取,可圣人硬是不松口,她们也只能放弃抚养小皇子。留在宫里的太妃本就是安份的,蹦跶的几个都没命了,窦淳和卓惊凡也不怕其他人闹出事儿来,因此小皇子就这样留在了卓惊凡的宫里。 就在小皇子入了皇子书房之后,窦淳便封了对方为安王,且赐下宅邸,待到安王成年之后便可出宫开府。众官员听了安王的封号,心里便有数了,圣人这是希望安王以后安安份份的,同时也希望安王能安于现状,总之一个"安"字,便说明了圣人对安王的期许。 安王入皇子书房之后,窦淳便拨了另一个宫殿让对方居住,同时开始频繁带着卓惊凡在书房议事。起初自是有一大堆官员死谏,认为后宫不得干政,于规矩和礼法都不合。但是窦淳轻轻巧巧的一句,"朕的皇后不是无知妇人,皇后身为一个郎君,才能见识不比旁人差,后宫不得干政说的是'毋使妇人于国事'和'牝鸡司晨',今朕的皇后不是娘子,何来的牝鸡司晨?" 众臣被这么一噎,支支吾吾的不知该说什么,圣人的话也不算强词夺理,古来所说的牝鸡司晨确实指的是无知妇人篡权乱世,可皇后娘娘虽是郎君,但是坐在了皇后娘娘的位置上,便是代表了后宫。因此还是有不少臣子继续谏言,认为无关男女,"皇后娘娘"这个身份本就不能干政。 众人谏言归谏言,窦淳还是带着卓惊凡在书房议事,不久之后,几个重臣都在议事时被皇后的才能见识折服,且当日庆河的及时疏导,竟也是皇后处理得当,之后也有几件利国利民的大事,都是出自皇后之手,渐渐的,朝中反对的音浪越来越小,当皇后又一次挽救了江南的水患和灾情之后,朝中反对的声音几乎消失了。 除此之外,永凡五年发生了时疫,就连圣人都感染了,若是没有皇后的当机立断,朝廷怕是要乱了。当时皇后心系圣人,却也不忘朝堂,他代替圣人站出来,指挥调度、安排善后,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人挑不出错。且圣人的龙体也在他的照料之下,慢慢康复了,此后,众臣便不再对皇后跟着圣人议事有意见,后来圣人在早朝时带着皇后到两仪殿的大殿,也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和反对。 当然,还是有几个臣子认为此举不妥,深怕皇后会觊觎皇位,只皇后的母家是没有实权的荣亲侯府,压根儿没有外戚的疑虑,再加上兵权都握在圣人的手里,皇后想要造反,那也得有人有兵啊。若说皇后要暗害圣人那更是不可能,之前圣人感染时疫时,是皇后衣不解带亲自照料圣人,还一力担起政务,当时人人都看得出皇后对圣人的情深义重,也是因着皇后的连番表现,才会使得大部分的官员也跟着臣服。 最后经过又一段时间的磨合,卓惊凡渐渐显露出才能和学识,终于使得朝中不再有反对的声音。况卓惊凡在早朝时从来不主动发言,只是静静地听,除非窦淳开口询问,否则他可以整个早朝都安静的坐在一旁,他的表现使得那些以为他会对朝臣指手划脚的臣子们刮目相看。 卓惊凡在朝中站稳脚跟之后,还是和以前一样低调安份,他和窦淳在无人时的高谈阔论和争辩,自是不用拿到人前来,毕竟对其他人来说,他的皇后身份就是圣人的附庸,他也不介意旁人的眼光,只要窦淳待他是平等的,他又何必在乎旁人怎么看。 窦淳因着有卓惊凡的辅佐,很快的就将大周朝治理得井然有序且蒸蒸日上,他二人还推行了许多新政和改革,纵使起初有些困难,可他二人同心协力,力图缔造出大周的盛世,自是不怕苦难和磨练。而治理国家的同时,卓惊凡也没有忘了教养窦琛,窦琛在他的教导之下,成长成了一个合格的皇太子。 有窦淳和卓惊凡这两位太子的教导,窦琛自是青出于蓝,年纪小小的便开始接触政务。窦琛知道,他迟早都要坐上皇位,不只是因为他是太子,还因为他是父皇唯一的皇子。 窦淳登基多年,膝下却仅有一子,许多朝臣自是不断劝谏窦淳广纳美人充实后宫,也好替皇家开枝散叶。可窦淳拿出太医的诊断,证明他因着年幼中毒伤了身,若是不调养个十多年,那是养不回来的。且太医说了,房事太过伤身,他和皇后同房的次数都不多了,就是纳美人也只是将人摆在一旁好看罢了。 圣人都如此说了,旁人自然不可能硬要圣人纳美人,否则岂不是不顾圣人的龙体?这样的罪名他们可是担不起,久而久之便没有人再提起这茬。 事后卓惊凡听说了,实是好气又好笑,"你竟是将自个儿的身体说得这样虚弱,也难为胡太医和秦太医要配合你胡诌。"窦淳脸皮一直都很厚,被卓惊凡拆穿了也只是嘻嘻笑了两声,"不这样说大臣们不肯消停啊,左右我都有了窦琛,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卓惊凡闻言没有说话,他眼中闪着动容,他知道窦淳是因着爱惜自己,不愿意自己伤心难过,所以才顶着压力独宠他一个,窦淳能够做到这一步,他确实非常感动。好听话谁都会说,可能做到的又有几个?窦淳能够多年来如一日宠着自己、爱着自己、让着自己,那便是他的真心了。 窦淳不只会说,且说出的都做到了,他能够在大周朝醒来,和窦淳相知相许,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或者说,他前世便是欠了窦淳,所以这一世便来偿还窦淳的深情。思及此,久久未曾浮现的记忆又闪过脑海,他又想起了上辈子那一个太子侍卫的眼神,眼中浓烈的情感,和窦淳如今的眼神多么的相似。 他的心里不无感谢,感谢老天给了他重生的机会,况他能够两辈子都得到同一个人的倾心相待,这是多么幸运的事儿。就是他与皇位无缘他也认了,况如今窦淳和他共同治理江山,他是不是坐在龙椅上,又有何区别? 他望着身旁的窦淳,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他紧紧握着窦淳的手,和对方相视一笑。…… 永凡二十年,窦淳让位,皇长子窦琛继位,这二十年来,大周陆续收服了关外的几个国家,完成了统一的霸业,如今已经没了胡国和蒙国,草原上的几个小国家也都归顺了大周,胡国改为胡城,蒙国也成了蒙城,隶属于北庭节度使的管辖范围。 贺铮在北庭节度使的位置上一待便是十多年,之后便由傅玦接任,西北和北方在他二人的治理下,没有出过差池,且还打下了胡国和蒙国。傅玦带着窦琬在西北打拼的这几年,窦琬陆续生下了三男二女,其中前两个嫡子都是长到三岁便送往京都,为的是堵众人的口,安圣人的心。 就算傅玦是圣人的心腹,但是傅玦手握重兵,且在西北可说是一呼百应,就是圣人相信他,也难保不会有旁的人在圣人面前嚼舌根子,一日两日的,圣人或许不信,可一年两年呢?傅玦和窦琬深知他们的一切都建立在圣人的信任上,因此就是再不舍,他们也得做出样子来,将两人的嫡子都送往京都。 对于傅玦的知趣,窦淳自是满意得很,他的心里当然相信傅玦和窦琬,只是他二人能够做出这样的姿态,当然让他更满意,他并没有亏待他二人的孩子,毕竟那也算是他的外甥,他将窦琬的孩子接进宫,陪着太子和安王一块儿长大。 待到太子继位之后,窦琬的两个孩子成了太子的股肱之臣,就连安王也成了太子的臂膀,有了安王和这两个孩子,再加上窦淳和卓惊凡这几年调教出来的心腹臣子,他二人自然对窦琛放心得很。因此在窦琛二十一岁这一年,窦淳便带着卓惊凡拍拍屁股,将大周这个摊子丢给窦琛,然后夫夫两个云游四海去了。 窦琛留不下他们,只得苦着脸登基。窦琛的太子妃是卓惊凡掌眼,亲自挑选出来的,自然是个好的。且窦琛从小看惯了圣人独宠皇后,因此他的东宫也是干净得很,除去自个儿的太子妃,便没有旁人了,登基后自然就只有一个皇后。 窦淳窦琛两任帝王的后宫都是如此干净,成了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也在史书上留了一笔。窦琛和皇后一生共得五子三女,可他们的儿子却不像父亲专情,且后来几个兄弟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手足自相残杀,最后上位的圣人心狠手辣,且挥霍无度,窦淳和卓惊凡奠定下来的基业,却在他们的手上败得差不多。 这些后事窦淳和卓惊凡自是看不见了,他二人在窦淳退位之后,便走遍了大周的国土,两人先到北方绕了一圈,探望了窦琬之后,便一路往南,在江南流连了几年之后,又继续往南,最后甚至出海了。 两人在海外见识到了前所未见的风土民情,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又回到大周国土,此时二人都已是头发半白,虽然都是知天命的岁数了,可二人还是精神奕奕,一点儿也不显老,若不是发色半白和面上些许的皱纹,说是不惑之年也有人信呢。 他二人回到大周之后,便在江南定居,窦琛得知父皇和父亲回来了,便微服赶到江南,对于窦琛这个便宜儿子,窦淳的感觉有些复杂,毕竟窦琛实际上是他的弟弟,只这一个秘密却是得陪着他和卓惊凡到棺材里了。 窦琛在江南没有待太久,几日后便又回了京都,窦琛离开时卓惊凡有些不舍,毕竟窦琛是他从小带到大,亲自教养出来的儿子,可窦琛已经是一国之君,他就是再不舍,也得放手了。在窦琛走后,卓惊凡失落了好几日,窦淳自是卯足了劲儿逗他开心,不久后卓惊凡自个儿也想通了,因此便收拾好心情,专心陪着窦淳。…… 窦淳病逝的那一日,天下着蒙蒙的细雨,卓惊凡一早起来便有了预感,他和窦淳的年纪都不小了,窦淳这一病又是来势汹汹,他早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到了这一天,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他陪在窦淳的病榻旁,一步都不敢离,紧紧握着窦淳的手,窦淳感觉得到自己的体力渐渐流失,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努力睁大眼,想要再好好的看一眼卓惊凡。卓惊凡和他相爱多年,凭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知晓彼此的心思,此刻见了对方的模样,就是再难受,他也拼命扯出一抹笑容。 最后窦淳是握着卓惊凡的手,笑着闭上眼睛的,窦淳一走,卓惊凡的身体也垮了,不到一日,卓惊凡便也跟着走了。 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先后病逝的消息传回了京都,窦琛知晓后顿时便昏了过去,北方的窦琬也得了消息,不顾自个儿的身体,舟车劳顿的来到江南,亲自迎了窦淳和卓惊凡的棺柩回京都,驸马傅玦一直陪在身边,心里对于窦淳的逝去也是难过得很。 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的丧礼办得很隆重,窦琛按照太上皇生前的遗愿,将太上皇后和他葬在同一个墓穴,丧礼结束后,乐王窦珣上折子,自请替先皇守陵。窦琛不允,窦珣一连上了三道折子,最后窦琛应了,乐王窦珣拖着半百的身躯,在窦淳的陵寝旁一守便守到他老死。 ****** 卓惊凡觉着胸口痛得很,他的意识模模糊糊的,有些不晓得身在何处,好一会儿后,他才意识到自个儿应该是躺在床榻上,可胸口怎会这么痛? 他缓缓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一切是熟悉的布置,他皱了皱眉,已经有好些年不曾再梦见大梁的时候了,怎么今日又见到了东宫崇仁殿,他眨了眨眼,一时还没回过神来。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轻呼声,接着便有好几个宫婢扑到床边,确认他清醒过来之后,宫婢们立时忙碌起来,有的去请太医,有的去通知圣人和皇后,窦淳冷眼瞧着她们忙碌,心里却是一片惊涛骇浪。眼前的宫婢他自是认得,每一个都是陪着他多年的宫婢,可往常的梦里,他不曾梦见过她们,还连她们的神态表情都如此生动仔细。 卓惊凡有些懵了,下意识想要起身,却牵扯到胸前的伤口,痛得他脸色惨白,忍不住闷声一声,但同时脸上的表情却像被雷劈到似的。一旁的掌事姑姑见他神色不对,赶忙轻声说道:"还请殿下不要乱动,太医马上就来了,殿下稍微忍忍罢。" 卓惊凡僵着脖子,慢慢地转过头去,望着说话的姑姑,他抖了抖唇,却说不出话来,刚醒来的一切,还有剧烈的疼痛,再加上伤口伤的部位,都让他的心里生出一个不妙的猜测,他抿了抿唇,对着那个姑姑唤道:"冯姑姑,我昏迷多久了?" "回殿下,您已经睡了整整七日七夜,皇后娘娘的眼泪都快流干了,太医们一个个都说……幸好老天保佑,殿下您又醒过来了。"冯姑姑双手合掌拜了拜,语气中带着庆幸。 卓惊凡忍了忍,继续问道:"冯姑姑,现在是什么年号?"冯姑姑一脸惊愕的望着卓惊凡,"殿下,今儿个是宣武四十年啊。"卓惊凡心下一沉,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都下去罢,别堵在这儿,我见了心烦。"冯姑姑自然不肯,太子殿下好容易才清醒过来,正是需要人侍候的时候,她们怎么可能敢让人单独待着。 卓惊凡见冯姑姑执意,他也懒怠再说,便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虚弱得很,可精神却很好,好得让他想要跳起来骂人,老天这是玩儿他么?竟是让他又回到了大梁朝……还是说先前大周的那一切都只是黄粱一梦? 不,他不相信,明明经历的一切都那样真实,况他和窦淳的感情怎么可能是假的?可如今他闭眼后回到了大梁,窦淳又在哪里?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梦中窦淳是他的侍卫,替他宰了惠王之后也死了,可现在他又活了,窦淳会不会在那个侍卫的身上醒来?他一想到这个可能,便忍着疼痛硬要起身,吓得一旁的冯姑姑和宫婢们连声劝阻。 最后是冯姑姑答应替卓惊凡问一问那个侍卫的下落,卓惊凡这才肯乖乖的躺在床上休养。冯姑姑拗不过卓惊凡,只得去帮他打听,只冯姑姑还没回来,卓惊凡的崇仁殿便来人了。 卓惊凡望着自己的太子妃走入寝室,他本不想搭理对方,可是无意中的一眼,却让他僵在了床榻上。纵使身形变了、外貌变了,可那眼神和气质,他又怎么认不出来?他呆呆的看着太子妃走到他的床榻前,然后坐了下来,眼前的太子妃面色尴尬,举止也有些违和,"她"凑到卓惊凡的耳旁,低声说道:"好嘛,上辈子你是我的太子妃,这次我成了你的太子妃了。" 卓惊凡此时已是泪流满面,只是一眼,他便认出了窦淳,兜兜转转,他和他又在大梁朝相遇了。 ——全文完——(每日更新精彩纯爱同人小说,敬请关注:http://www.256zww.com/ 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